赖瑾正叨叨地说着,发现萧灼华竟然没听他说,正盯着他看,瞧得他心头毛毛的,问:“看我做什么?”
萧灼华不好说直说,只能随意扯了个理由,“你似乎长高了些。袖子都有点短了。”
赖瑾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子,扯了扯稍微短了一点点的袖口,忽地一醒,“袖子短了,你看我脸做什么?”他摸摸自己的脸,拍拍:“天天晒太阳,白是不可能白的了。”说完,又满脸羡慕地看向萧灼华,有些人天生皮肤白,顶多晒红,养几天就又白回来了。
萧灼华莞尔。她说道:“我给你量量尺寸,回头给你做几身过来。”
赖瑾说:“好啊。”话音一转,问:“你做啊?”
萧灼华道:“我的针线颇为不错。”在宫里时,出去转悠容易惹到事,关殿宫殿中弹筝吹曲都会有声音飘出去,惹到哪位当宠的不高兴了,都能上门来找个麻烦,就只能刺绣看书琢磨些有的没的,安静又能打发时间。
赖瑾说:“你养着那么多绣娘、针线工,别自己动手了。你的精力不是用在做衣服上的,有那时间拿去睡美容觉多好。你要是实在想表达心意,可以给我绣块帕子嘛,你会绣花吗?要是不会,裁块布,缝个边就成。”
萧灼华愕然地微微张了张嘴,轻声“呃”了声,点头应下。
赖瑾留萧灼华用了晚膳,才送她回去。
第二天,大清早,赖瑾在晨练时到营中巡逻,发现各营的都尉、千总俱都没影,都是佰长们在操练士兵。他调头便去了最近的中军都尉大帐,到了营帐门口,冲守门的亲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溜进去,就见到沐耀正拿着铜镜在来回照。
沐耀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锻华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套了个金束发,那束发中间一颗拇指大的宝石,一看就很贵。他的腰上挂着玉佩,手腕上戴着一对金钏,有点晃人眼。他脱了甲衣,换上这么身穿戴,还是有点贵族公子的风范的,脸也好看,才二十岁的年龄,有点娃娃脸,生得和气,当初能骗得山贼们主动点名投靠他,脸占了不少便宜。
沐耀听见有动静,以为是亲兵进来,眼角余光瞥见身高不对,再一看是赖瑾,吓得立即把铜镜藏在身后,想了想,又拿出来,道:“将军如何进来了?”
赖瑾比划出一个孔雀开屏的动作,打趣道:“孔雀开屏啦。”他笑嘻嘻地说:“大早的,一个千总、都尉都没见着,就知道你们都在帐篷们捣腾自己。”他笑笑,走了。他也懒得晨练了,跑去找萧灼华。有夫人的,跟没夫人的,还是不一样的。


第64章
虽然铺子是由赖瑾和萧灼华一手操持开起来的, 但具体经营还是得安排给手底下的人去做。
大盛朝的阶层等级划分非常明确,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
赖瑾的家里有爵位, 哪怕分了家爵位不归他, 他有地、有兵、有郡守和镇边大将军之位,仍属于贵族阶层。士族在他的手底下当谋士僚幕做官。萧灼华是正经的皇室公主,属皇族。
他俩哪怕要自降身份, 无论怎么都降不到在店里招呼客人买东西的份上。一间卖首饰、衣服铺子, 再高端,再暴利,那也只是针对一个铺子而言,他俩每天面对几万人的庞大开销,这点进项只能说是虱子再小也是肉,能多点是点。
萧灼华很重视这铺子, 因此把身边一个叫彩缨的大宫女安排过去。
跟在她身边最久的是玉嬷嬷, 她从出生就由玉嬷嬷跟奶嬷嬷带着。
玉嬷嬷原是她娘亲身边的宫女,做事得体细心, 派去照顾萧灼华。萧灼华的奶嬷嬷为了保护她, 折在了宫妃们的争宠中,便只剩下玉嬷嬷。除此之外, 她身边有四名负责起居洗漱的贴身宫女,四名管理宫务的大宫女,以及十六名干打水、扫地、擦桌等粗使杂活的宫女。
彩缨一直负责打理赖灼华的衣钗饰物, 经手的都是宫里出来的一等好东西,眼光见识自是不差。萧灼华出宫开府后, 她也是见过京城的铺子是如何经营的, 由她来打理喜良缘, 亦算熟门熟路。
赖瑾只负责盖喜良缘铺子和装修,至于旁的,最多只是出点主意给萧灼华,具体的经营,都看萧灼华的。他既然交给萧灼华管,便放手去让她尽情发挥,哪怕是亏了,又不是亏不起。
赖瑾从沐耀的帐篷出来,让侍卫套了马车,刚坐上去,看到自己身上穿的盔甲,觉得不合适,又跑回去换衣服。
为了避免被比下去和撞衫尴尬,赖瑾挑了身紫色上衣、红色裾裙。这两种颜色,品级低于三品、非贵族出身的穿不了,在陈郡和边郡,够格的估计只有他跟陈郡郡守谢有文。参军周温虽是三品待遇,只能算军中副手谋士,连去上朝都不够格,也不能穿。
大盛朝的衣服,颜色越深、越暗,越显尊贵。不仅是染料和染制工艺成本贵,还有看起来就很端庄大气的视觉效果。
他的皮肤晒得黑黑的,五官只能说生得端正,眉毛倒是挺浓的,剑眉,衬得人很英气,又常年在军营里打滚沾上浓浓的杀伐之气,跟帅气飘逸半点不沾边,只能把自己往霸气路线上发展。
衣服穿好,到梳头发的时候,赖瑾毫不犹豫地抛弃总角发型。
大盛朝的发型少到令人发指,还分年龄,八岁以下为垂髻,八到十五岁梳一对酷似牛总的总角发型 。半大孩子的总角发型,不符合他郡守兼大将军的身份,赖瑾果断地奔向了束发。
束发是十五岁到十九岁的发型,把总角拆了,在脑袋后面束成一个髻,有点像丸子包包头,但不能戴冠帽。加冠得到二十岁才行,称为弱冠,意味着正式成人,可以行使成年人的权利。
赖瑾已经提前行使成年人的权利,但也不好直接就奔着戴头冠去,他还是想有点少年美的。头发束成发髻再戴上玉制的发环,不到两厘米宽,圆圆的一圈,打磨得光泽润滑,比起金灿灿的黄金更添几分贵气和低调沉稳。
昨天玉嬷嬷卖了波金首饰,今天军中这帮汉子的首饰肯定是黄金的主场。赖瑾身高、体格都不占优势,要是不在服饰上另僻蹊径,妥妥地被比下去。
他把手腕上的皮制护腕换成九环缠绕式样的金钏,再在手臂上加了一对只有一个环的金臂钏。暗紫色的衣服衬上黄金,添几点亮色,不至于太沉闷。腰带,挑的是白玉腰带,显贵,也显眼,一看跟黄金就不是一路货色。腰上再挂上玉佩,宝剑,脚上踏着鹿皮长靴,自己都觉得自己酷毙了。
他又在拇指上戴上玉扳指,再添点贵气。他对着铜镜转了圈,觉得只差香水了,但没有,连熏香都没有。他又不能穿着衣服去蹭萧灼华的熏香,只能作罢。
赖瑾穿戴妥当,这才昂首挺胸地出了帐篷,坐上马车。
他的马车刚到大营门口,遇到沐耀和中军营的功曹、千总、粮官们。
一群年轻将军收拾得一个比一个俊,意气风发得犹如打了胜仗,个个都戴着金镯子、金钏、头上有家底的戴玉发冠,家底薄点的带金冠,每人腰上一把宝剑,胸脯都快挺到天上去,隔着布料都能隐约看到胸部肌肉的轮廓。
大营里面,哪怕是有火烧房顶的军情,也只能两条腿亡命飞奔,不能骑马。能坐马车进出的都只有俩,一个是赖瑾,一个是宝月公主。
这群人刚牵着马出了营,翻身骑在马上,赖瑾的车驾出来了。
他们纷纷把马挪到两侧,给赖瑾的车驾让开路,抱拳行礼。
赖瑾探出头,看着这群骚包们,道:“走啊,一起。”
从沐耀这个都尉到底下的千总们,看到赖瑾身上穿着的紫色衣服,头上那顶剔透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束发玉环,纷纷谢绝了他的好意。
大将军,你已经有夫人了,您请。
沐耀营帐下有千总级别的已经成亲的,今天想去给夫人买点首饰的,都让他派了任务留守大营。哪天不能去,非得挑今天?信不信派你去喂马!
他们不敢派大将军去喂马,只能决定离他远点。
赖瑾决定放出他们,就不让他们当自己的绿叶了。他说了句:“努力哈!要是错过这回,去到边郡,你们就只能找边郡或草原上的姑娘啦。”
边郡和草原,比陈郡更艰苦。
众人又一次感受到紧迫感,一个个的摆出更加英武的姿态。
赖瑾坐的是马车,走得比骑马慢,说:“行了,你们走前面吧。”要是他走在前面,妥妥地压他们的速度,谁敢超他的车啊。
一群人感激地向赖瑾抱拳,甚至连愿为将军效死都说了出来。他们刚要甩出马鞭打马前行,恨不得立即飞过去,又听到赖瑾喊了句:“骑慢点,当心风吹乱头发。”
有道理!
他们又不能策马狂奔了,只能拿着小跑的速度溜达,比起马车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走着走着就成了他们绕着赖瑾的马车小跑。
他们刚走出去没多远,沐罴带着前军营的三个千总、一个粮官、两个功曹出来了。他的手下一共有五千兵,只有五个千总营,其中千总、功曹级别的,有一半有家室,自然不让他们来掺合,留在了营中。他们翻身上马,跑出一小段,瞧见前面浩浩荡荡一大堆人,看数量就知道是中军大营的那帮牲口。
昨天中军大营的人买光金饰的账还没跟他们算呢。
这会儿前面那伙人个个戴金,他们几个是把战利品箱子翻完,也只有沐罴翻出几件。
将军发的布帛铜钱倒是挺多,金子……谁敢抠他金子,他跟谁急眼。大家都没有!
他们看着中军大营的人金光灿灿,再看自己素淡,那火气,蹭地上来了。
沐罴叫道:“超过去,叫他们吃灰尘!”他一甩马鞭,率先一骑绝尘,待从中军大营的人身边奔出去时,还哈哈大笑:“小姑娘溜达呢!”
说话间,马匹已经哒哒哒地越过去了。
前军大营的人紧随其后,跟着嘲笑:“走这么慢,没吃饱饭吗?”
“这么不积极,回去吧!”
马跑得快啊,他们说话,马脚没停,等喊完话,跑到前面才看见,这群牲口堆里还混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比周参军的大了一圈,上面没有雕黄金凤凰,但挂了面鹰扬旗。
沐罴吓得眼睛一立,在打马跑快点和回去请罪之间,只犹豫了一瞬间,便立即勒马回去,在马车前时,放慢速度:“大将军您在啊。”
赖瑾掀开帘子,喊:“沐罴,慢点跑。”他做了个拈头发的动作,说:“发型乱了。”
沐罴为了这头发,特意到客栈找赖虎绕着弯地找陈郡豪族弄了些发油,抹得油光水亮,费了无数心思,看到赖瑾的动作,吓得一顿,又伸手一摸,还好没乱。
骑马飞奔,又是颠簸,又是风的,到地方保管乱。
他抱拳向赖瑾道谢:“谢将军提醒!”又扭头冲底下的千总、功曹们喊:“都慢点,当心弄乱头发。”
前军营的人只能放慢速度,不知不觉就又跟中军大营的人混到了一块儿。
中军大营的人毫不客气地把他们刚才的嘲讽一字不少地全还回去。
赖瑾听着他们吵嘴,听得直乐。
马车驶过一段后,到路口了,一条路往客栈、商铺方向去,另一条则是往萧灼华的营帐方向去。她在的地方,有两万多女工,连住人加工坊,排起来的帐篷一眼看不到头。
路口跟守大营门口一样,都是千总轮值来守。兵卒子除非轮到巡逻,不然根本不敢靠近。
如果谁敢偷摸地过去,逮住就是先打十军棍再说。
手臂粗的棍子打在屁股上,十棍下去,皮翻肉绽,从屁股到大腿布满淤青,不躺上十天半月根本下不了地。要是二十军棍下去,得去半条命。三十军棍下去,能不能活,全看命硬不硬。
逮住之后,先打十军棍,再问原由,要是没有正经理由,视轻重程度再挨十棍或二十军棍。
赖瑾不受这限制,三天两头往这跑。他身边的侍卫也经常过来跑腿送消息传讯什么的,守路口的都认识。看到他的车驾和随行的人员,立即挪开拒马桩给放了行。
走在前面的副侍卫长赖喜来报:“将军,殿下的车驾出来了。”
赖瑾说:“靠路边等。”他让自己的队伍挪到路边,自己则下了车,待萧灼华的马车到了跟前停下,抱拳喊了声:“殿下。”爬上马车,钻了进去。
玉嬷嬷带着两个贴身宫女,跟着萧灼华坐在车厢里,见到他进来,识趣了出了马车。
虽是年少还没圆房,但人家是三媒六聘正经拜过堂的夫妻,男女大防挡不到他们头上。
萧灼华看习惯赖瑾穿盔甲的模样,乍然看到他一身华服英气逼人的模样,不由得盯着他从脸到衣服看了又看,只觉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英武威仪的气势。她赞道:“你这一身穿戴,颇好。”
赖瑾灿然一笑,道:“那是。”他比划下自己的衣服,说:“好看吧?”
萧灼华点头应道:“好看。”又盯着赖瑾看了好几眼,只觉哪怕他不穿盔甲也精神极了。特别是那眼睛,亮亮的,像泛着光,脸上的笑容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晃眼。


第65章
在陈郡来的这些豪族的心里, 野沟子山附近荒僻、常有草原人出没劫掠,等于凶恶之地,如今驻有几万随时可能会占下陈郡的镇边大军, 变得更加可怕。
他们这一路行来, 路上的见闻已经是大开眼界,住进原野客栈,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 野沟子乡已经今非惜比。穷已经成为过去, 如今赖瑾可是有带着二十万人拉着满满的粮食物资过来了。
赖瑾是什么人,成国公唯一的嫡子,坐拥清郡、尚郡两郡之地的财富。他亲娘沐真要是手腕狠一点,直接弄死赖瑭,以清郡沐氏的势力,成国公也不敢说什么, 世子之位就是赖瑾的。他没得到爵位, 那钱财上能少了他的?
瞧这原野客栈,一百多顶大帐篷, 地上铺的狼皮毯、羊皮毯。这些皮子加起来都能抵得上在场不少人的大半身家。那吃食, 更是精细讲究。
豆子,不是直接煮着吃的, 做成豆浆,加上饴糖,喝甜豆浆, 或者做成又细又嫩又滑的豆腐。麦,不是直接做成麦饼, 而是做成包子、馒头。麦子磨成粉之前, 得先把表层的麸皮褪掉, 做出来的包子、馒头像雪一样白,蓬松细软。那馅更是剁成碎沫子,肥瘦相间,还要加上各种佐料,咬一口在嘴里,满嘴的肉汁浆汤,味道好极了。小笼包,一口一个,吃着刚刚好。现煮的臊子面、油泼面、油条、炒菜,俱都是色香味俱全。
他们都是去过京城的,也下过些豪奢的食寮馆子,可跟成国公府的比起来,差远了。不过想想也是,商贾官吏去的地方,跟这么大豪族出身的开国国公府能比吗?
谢有文尝鲜,一样挑几口,不知不觉间便吃撑了。他坐在去喜良缘铺子的马车上,想到早晨的吃食,朝自家夫人感慨:“同为郡守,我跟赖郡守可比不得。”
陈郡郡守夫人颔首附和,也很感慨:“可惜早早地成亲了。”
谢有文赶紧摆手,道:“可想不得。他若结亲,最次也得是郡侯门第。”他想到扫了眼嫡女,意有所指:“还是想些能想的吧。”
陈郡郡守夫人轻声道:“那等人家,想是会有几房妾室。我听闻成国公有三个庶子、三个庶女,如今那三位庶出的公子,亦都是一等一的显赫。”
谢有文赶紧摆手,说:“成国公成亲八年无所出,方才纳的妾。那六位庶出的公子公女俱都是生在赖大将军的前头,赖大将军之后,再无庶出的。那三位庶出公子的后宅干净得连个通房都没有。即使是嫁到梧桐郡的瑶公女,梧桐郡郡守方稷,那等身份,且家中人丁单薄,亦都只有正室夫人一人,今年二十四了,方才得一子,也没见他纳妾。成国公的家风,在大盛朝亦是数一数二的。”他说完,瞥见自家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想到后宅里的那些莺莺燕燕,顿时不说话了。
郡守夫人收回视线,扭头看向窗外。
路旁有一队骑马巡逻的骑兵过去。他们穿着甲衣,背挺得笔直,那昂扬的身姿看着就令人心旷神怡。她暗暗感慨:怎地就只有男人能纳妾呢。
客栈离首饰铺子并不远,马车小跑溜达,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谢郡守一家抵达时,已经有县城来的县长、县尉们带着家眷们到了。对他们来说,这等时候,正是跟郡守、郡里的功曹、郡监、主簿们往来打交道的好时候,求个下回考评、纳粮能通融一二。
既是来庆贺,贺仪礼节不能少。他们先见到大掌柜彩缨。
彩缨没有姓,若是旁人出来当大掌柜,通常主家都会赐个姓,大部分都是随了主家的姓。就如同原野客栈的赖虎掌柜那般。可宝月公主的姓,那是国姓,通常都是皇帝赐给勋贵重臣的,能得赐国姓的,屈指可数。彩缨,一个出来做大掌柜的宫女,可没那资格。
如今她出了宫,做了大掌柜,身后有宝月公主和赖大将军撑腰,在场的人对着她亦是客客气气的,不敢流露出半分轻慢看不起之意。
彩缨在众多宫女的勾心斗角中,从粗使宫女,一路干到了萧灼华身边的大宫女,又在一茬接一茬得宠妃子的各种作妖闹腾中活到跟着萧灼华出宫开府。宫里,每年拉出去好几百宫女尸体,稍微哪里出点纰漏,或者是什么地方冲撞到哪位贵人,自己就会成为其中一员。
她应付起这些官员、官夫人,如鱼得水,得心应手,毫无压力,面面俱到,叫众人都在心里感慨这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举止仪态、行容规矩,样样出众。
众人原以为经过原野客栈这顿豪奢已经开过见界,哪曾想,进入帐篷之后,才真是看花了眼。那博古架上放的珍玩异宝、宫里打造的整画头面首饰晃得人直眼晕。
那凤凰金翅冠,黄金打造的,薄如蝉翼,细若发丝,翘起的翎羽仿佛风一吹,就能随风颤动。可那是凤凰!她们的品级,还是戴珠花吧。
这里的陈设,俱都是宫里出来的物什,即便是在京城里公侯府邸,那也是放在库里好生珍藏的。如今摆了整整十个架子,从珠钗饰物到腰带、手把件、摆件等,应有俱有。
谢郡守、郡尉、郡监、主簿,包括下面的县长、县主簿等人,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位县长叹道:“这可是真是山窝子里飞来了金凤凰。”货真价实的金凤凰。
开眼了,可太开眼了。这次来得可值了。他一个远在天边的边陲小县长,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根本没有见到宫里之物的机会,也就是这次,叫天降陷饼砸中了。
他们见到摆放的东西,可算是明白,赖大将军是怎么养得起二十万人的。多富啊!
众人看完博古架,欣赏完摆放出来的几十件珍宝,这才挪到商品柜,这会儿看起来,也不觉得这些金镶玉、金镶宝石的有多贵了,好歹是自己买得起,戴得起的,虽然有点肉痛,但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这里摆设的东西,有男款,也有女款,分成不同的柜台摆放,各挑各的。
毕竟东西贵,一人挑了一两样,也就挪步到旁边的茶厅坐着喝茶闲聊,再看下去,怕家里的铜钱遭不住,带的钱也不够,总不能隔着好几个县的地儿,还赊账吧。
他们在喝着茶,正聊着天,忽然有马蹄声靠近,速度不快不慢,但好几十匹马的聚在一起的声势,引得众人纷纷到门口、院子里张望。
一群鲜衣怒马的年轻郎君骑着高大神骏的骏马,自军营方向,沿着官道,一路小跑地奔来,那嬉笑叫骂声,穿透了马蹄声,飘入了众人的耳中。那踏马而来的身姿充满意气风发年轻蓬勃之意。
五六十人的队伍,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院子前,众人勒马停下。
院子里的众人瞧见他们的穿戴,连呼吸都屏住了。方才离得远,瞧着已是不凡,待他们近了,那浓浓的阳刚气息和压迫意味扑面而来。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俱都高大健壮,身上不见一丝赘肉,细腰,长腿,宽肩,胸脯厚实。众夫人的眼力从昨天打赤膊的兵卒子身上已经练出来的,隔着衣服都能看出他们有几块肌肉。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北卫营那地方,清郡、尚郡数百万人,挑出十万。他们这些人又再是从卫营中层层选拔挑出来的最精锐的!
身板体格,弓马武艺,俱都得没得挑的。能练得这样的本事,那得积年累月下多少苦功夫,自己瞎练还不行,得有人教导!
这么一群人到了近前,立即衬得院子里的众人跟待宰的弱鸡似的。众人瞧都叫他们身上的气势给震住了。
马背上的众都尉、千总刚到地方,就见到院子里、帐篷门口聚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都大眼小眼地看了过来,也是吓了一跳,嬉闹声一下子没了。
他们再一想到,可能自己未来的夫人可能就在这里,背一下子绷得笔直,昂首挺胸,用自己最帅气的下马姿势下了马。
小厮本来是想上来牵马缰的,再一看,好几十个呢,牵不过来,亦是愣住了。
众人自己把马牵到旁边的马槽前拴好,再把挂在马鞍上的贺仪取下来,硬着头皮在众人的目光中往前走。
虽然实际上是来相看女郎的,但名义上是来贺新店开张的。
大掌柜只有一个,送贺仪的一下子来了好几十。众人默默地排队送礼,以免失了仪态。
他们送了礼,自然就得去店里逛逛。前军营的,还缺佩饰,当即迈开大步进帐篷,去挑东西。他们骑马出门,没带钱来,但大营就在旁边不远,买了东西,回头再派亲兵拉钱来就成了。反正大营在那,这又是大将军的产业,可没有人敢在这里耍浑赖账。
队伍排得有点长,谁都没有说话,俱都站得笔直,一副看天看地看前面人的后脑勺的样子,就是不敢看旁边的女郎,怕让人觉得自己是登徒子留下怀印象。
沐耀看到人多,把马缰随手塞给身边的一个千总,早早地便到了门口送贺仪,满脸笑容,嘴还特别甜:“彩缨大掌柜,恭喜恭喜啊,祝客如云来,财源滚滚,步步高升!”
彩缨知道沐耀凶名在外,担心报上名字把人吓到,笑着回道:“沐都尉客气,里面请!”
都尉!姓沐!无数道目光刷地一下子落在了沐耀身上,从头上的束发一直看到了鞋子,许多夫人悄悄倒抽冷气。不说旁的,把他身上这身穿戴扒下来都够小富之家吃一辈子了。三指宽的大臂钏戴在手上,瞧那成色,都快是赤金的了。这一对金臂钏就得值不少钱。他腰上挂的佩饰,那料子,跟博古架上一对螭龙凤凰配是一样的,八成是从同一块料子上切下来的。
这一位的身份来头,八成也是颇为显赫。
谢有文的心里立即知道这人是谁了。姓沐,又是都尉,对得上号的只有两位。沐罴已经二十四了,这位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瞧头上戴的是束发玉环,而非玉冠就知道还没满二十,只能是沐耀。他在心里悄悄留意上,作为侯选人先行观察。
一群将领在这里排队送贺礼,旁边的官员女眷们经过最初的震撼后,也回过神来,悄悄打量。他们看着这个好,那个行,有些已经相看了不少人家的,原本已经有点意动的,这会儿拿眼前的这些将军跟那些县里、乡里豪族家的小郎君一比,立即嫌弃上。就那小身板,到这些将军跟前,还不够一只手抡的。家底也薄,给的聘礼估计还不够这些将军胳膊上的镯子、臂钏值钱。
有些身上没有金饰,那也不能小瞧,万一是低调内敛呢。
一群千总、功曹们在众多火辣辣的目光下,觉得好煎熬啊,内心忐忑,好慌,不知道有没有女郎瞧上自己,努力想让自己表现一下出彩点,又怕闹不好变成出丑。
好在送贺仪很快,他们不多时便都进到了店里逛了起来。
茶再好喝,那也不喝了。众位官员、夫人立即带上各自的女儿纷纷进到店里逛了起来。
前军大营的人昨天没买到金饰,今天进店后,对博古架那些违制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直奔自己要买的柜台,亮了腰牌就开始买东西,连价都不问,买!
东西买到,立即戴上。
沐耀瞧见这些人,心道:“一步慢,步步慢。”,直摇头,对跟在身边的将领悄声吩咐:“快去女眷首饰柜台。”他则直奔刚收完贺仪的彩缨跟前,满脸笑容地说道:“彩缨大掌柜,虽然我还没对象,但你看,我都快二十了,总得先准备上。您给我挑几套送女眷的头面首饰,适合我夫人配戴的,再挑几件贵重些的珠钗饰物镯子等,未来的岳父、岳母、大小舅子、大小姨子总不能落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