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苏策从楼上下来,他已经听弟弟说了事情经过,再难受也只能接受事实。
容岚下意识抬眸,看到男孩搭在栏杆上结实有力的手臂。
苏策缓步而下:“妹妹即便是沈家的女儿,也不一定要去沈家生活,她如今在学校,过两年毕了业也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用不着去沈家。”
苏策虽然看陈焰不太顺眼,但是现在冒出个沈家,那小子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容岚怔忪片刻,恍然而笑:“是啊,我们的囡囡今年十七了,明天我去趟沈家。”
很快到了十月十二,叶惜收到回信,确实有人在四处查探她的曾经。
而且根据对方的形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桃花眼笑起来很温柔,待人温和有礼。
而且对方姓沈。
叶惜彻底坐不住了,本来想去找姐姐,但是想到对方姓沈,多半是沈家的人,她有些犹疑不决。
最后还是到了北城大学外面。
“你好同志,我女儿在里面读书,我想跟她说几句话可以吗?”她踮着脚,站在门口岗哨的窗户外面。
“不好意思同志,学生非放假是不能出校门的,要不然你把姓名班级告诉我,我帮你转达?”
“那算了。”叶惜讪讪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没事,”这人又想起什么,他笑道:“你家孩子年纪还不大吧同志,才开学就这么记挂,过两天学校有文艺表演,是开放的,你到时候可以过来探望。”
“哎好。”她心里有了主意,走出一段距离后又忍不住回头看。
是沈家发现了什么吗?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有姓沈的查她。
而另一边的东城,沈元白已经提前请好两天假,十月十五回家。
他写了封信寄给弟弟沈青雪,让他密切关注那两姐妹的动静。
现在沈霄的意思是暂时不动,等妹妹学校放假,由苏家那边告诉她真相,把当年伤害她的人都绳之以法。
至于查探时透露自己的姓名,是想看叶惜会不会去找沈娇报信,他也想知道这个在沈家生活了十七年的妹妹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动作。
要是她大大方方把亲生母亲这件事说出来,也不枉沈家养她一场。
如果她遮遮掩掩,就说明再好的教养,也抵不过她骨子里遗传的劣根性。
正好让他妈妈看明白,这些年当心肝宝养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学校要搞新生欢迎晚会,由老师推荐学生出演节目,提前排练。
这种露脸的事一般都是学习态度好并且长得好看的学生去,还要安排两个口齿伶俐的主持人。
外语系是沈娇,医药系则是苏娉。
苏蕊不仅演出落选,主持人更是轮不着她。
这天,苏娉去食堂打饭,前面的队伍走了很远了,苏蕊还在原地端着铝饭盒没有动。
“姐姐?”苏娉温声提醒:“你喜欢吃的麻婆豆腐快打完了。”
“啊?哦。”苏蕊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往前走。
苏娉被堂姐的目光弄得有些无法适从,听到身后有人喊才收回思绪。
“阿娉,你整理的中药材药性能不能给我抄一份啊?不然下节课徐老师点到我名字又回答不上来。”女孩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揽着她的胳膊,拉着她往熟悉的小姐妹那边走。
“好呀,”苏娉眼尾上翘,笑如春雪消融:“我还有一些资料都可以给你。”
“你不用吗?”
“我都记住啦。”
“好诶!谢谢我的好阿娉~”
苏娉抿唇笑,她以往没有怎么交过朋友,到了学校认识不少可爱的人,她们都热情开朗,还会跟她分享很多有趣的东西。
她很开心。
苏蕊下意识回头,看到堂妹被人围在中心,言笑晏晏,又看看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她垂下睫毛,端着铝饭盒走到墙角坐下。
文艺演出这天,苏定邦和容岚带着苏策苏驭两兄弟过来看演出,他们已经和沈家商量好了,沈娇不能再回沈家,苏娉也不会住在沈家。
至于孩子认不认他们,还得看她自己,苏家这边不会出面阻止。
沈霄本来是没时间的,硬是抽出空和妻儿一起过来。
文艺汇演在学校的大礼堂,来的家长不多,倒是周围的工人过来看演出的挺多。
北城大学很多学生年纪都不小,自己都是当爹妈的人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家长们和观看演出的人就坐,后台年轻朝气的女孩们化了淡妆,嘴里念念叨叨又在过台词。
化妆品如今百货大楼也没有卖,只有文工团才被批准使用,学校也是专门找部队借的。
苏娉相貌是最出众的,一身白色连衣长裙,腰间系带收紧,盈盈细腰不堪一握。
负责汇演的老师笑容满脸:“苏同学,准备的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老师。”苏娉点头,眉眼温软。
“沈同学,你呢?”
“我也准备好啦。”沈娇笑容可掬,虽然相貌远不如苏娉,但是脸上带着娇憨,加上嘴甜,看起来也十分讨喜。
“那就准备上台吧。”
先是主持人上场,一段颂歌过后,汇演的班级按照顺序鱼贯而入,两位主持人退到一边。
容岚自打女儿出场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见女儿没有瘦,就知道她在学校适应的还不错。
苏定邦脊背笔直,闷不吭声。
苏策和苏驭两兄弟也没有说话,只有在妹妹看过来的时候才勉强扬起笑脸挥手打招呼。
沈霄随意扫了眼沈娇,眸光落在她旁边瘦弱纤细的女孩身上。
小姑娘眉眼似水肤如凝脂,一颦一笑间像极了年轻时的林漪。
“那就是妹妹。”沈青雪忽然开口。
“嗯。”沈霄颔首:“是你妹妹。”
林漪本来在看沈娇,不敢把视线落在她旁边的小女孩身上。
心里愧疚伤心百感交杂,她很害怕看到小姑娘,不敢面对。
可是在听到小儿子和丈夫的话时,下意识往那边看过去。
小姑娘恰好抬眸,和她撞上。
林漪心里所有的慌乱在碰到那双小鹿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睛时,顿时平息下来。
苏娉多看了一眼便认出了她,是沈娇的妈妈,在药材站碰见过。
她眉眼弯弯,轻微颔首示意。
林漪心头如遭雷击,喃喃自语:“阿霄,我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沈霄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元白说妹妹和他很像。”
“是很像。”沈青雪在接触到沈娇投来的目光时,下意识躲避:“特别是她和大哥站在一起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眼尾上扬的弧度都一样。”
……
沈娇本以为爸妈特意和哥哥一起来看自己主持节目,可哥哥的神情很奇怪,爸爸妈妈的注意力也没在自己身上。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旁边眉眼安静的女孩身上,她忍住心底的烦躁,收回打量。
明处看苏娉的有不少人,也有人在暗处看着台上惊艳的小姑娘,眼底流露一丝不甘。
陈焰知道今天有文艺汇演,拽着陈势过来看了,说是要从小就熏陶他的崇高信仰。
现在文艺汇演的节目单子都是正得不能再正的了,缅怀革命先辈牢记属于这一辈人的使命。
他找了个最后面的位置坐下,见旁边没有空位,对小朋友说:“要不你站着看吧,锻炼锻炼。”
陈势哼了一声,直接往他腿上坐。
陈焰嫌弃地“啧”了一声,“你最近吃什么了这么重?只长肉不长个儿啊。”
陈势更加不愿意搭理他。
文艺汇演一直从下午四点到傍晚六点,沈元白也下了火车,手里提着从东城百货大楼给妹妹挑选的礼物。


第27章
在汇演刚开始的时候叶惜就进了大礼堂,她找了个最后面的角落坐下。
眸光紧紧跟随台上的沈娇。
那是她的女儿啊。
看她大方开朗自信的模样,叶惜心里对当年那个女孩最后一丝愧疚消失无踪。
如果当年没换孩子,她要么独自抚养长大,根本不可能嫁给舒经业。
他再怎么差,全家也都是工人,条件好。
要是没有回城,带着女儿在农村,跟着徐思远一辈子都只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她的孩子也不可能成为如今这么耀眼的存在。
不行,她得提醒女儿,如果沈家发现了什么也一定让女儿想尽办法留下。
徐思远本来不想来看汇演的,他更想和中药材打交道,但是外语系的周老师非要推着他来看看爱徒在台上的表现,只好过来了。
走进大礼堂时,里面光线较弱,只能清晰看到台上。
“老徐,虽然我们班上这个沈同学长得不如你们班的苏同学,但她口才是真的好,一点也不露怯。”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培养的,这股聪明劲以后用在正道上,举荐去外交部很好嘛,为国家做奉献。”
周老师滔滔不绝,徐思远随意应了两句:“你们班上的师生口才都很好。”
“你们班那个苏同学也不差,就是小姑娘比较腼腆,性格要是再开朗些就行了。”
“中医系不需要对着中药材口若悬河,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药性,才是最好的。”徐思远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平静。
“……是,挺好挺好。”周老师揉了揉鼻子,知道和这个呆瓜说不到一起。
徐思远下台阶时,余光不经意掠过角落,随即凝眸。
“徐老师?”周老师在前面催:“快点吧,没位置了,咱们去前面站着看。”
“嗯。”徐思远收回目光,跟着他下去。
往角落闪躲的叶惜睁大眼睛看着男人的背影。这是徐思远?他怎么会在北城大学!
汇演持续到七点结束,外面天色已黑。
苏家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说这件事,心里很愁,容岚耷拉着脸。
主持人和表演才艺的同学都在后台卸妆,和苏娉关系好的同学围上去——
“阿娉,你今天真的很漂亮,我在台下第一眼就看到你了。”
“是呀,虽然学校的人我还没认全,但是在我见过的同学里,阿娉是最好看的。”
苏娉有些羞涩,白皙的脸颊涌上红霞,耳尖上朱砂小痣鲜艳欲滴。
见她人缘这么好,苏蕊心里有什么想法顿时萌芽,她下意识往后台走——
“妹妹,我有事想跟你说。”
苏娉没多想,“好。”
还没卸妆,她先跟同学以及老师打了个招呼,跟着苏蕊往外走。
“姐姐,你要说什么呀?”
她身上穿着刚才主持时单薄的白裙子,风一吹更加萧瑟。
苏蕊看到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忍不住想破坏她纯净无瑕的眼睛。
“妹妹,”她放缓了声音,柔声道:“你要做好准备。”
“嗯?”苏娉略微侧眸,有些不解。
“你还记得上次中秋在老家,见到的我舅舅和舅妈吗?”
苏娉点头。
苏蕊叹了口气,“那天早上我去喊他们吃饭,在门口听到他们说的话。”
小姑娘安静地听着她说。
“你后背是不是有块青色的月牙胎记?”
“嗯,”苏娉睫毛微颤:“有。”
“我舅妈说,十几年前她在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看到有个婴儿,后背有块青色月牙胎记,右耳耳尖有一点红色的朱砂痣。”
“他们捡起来看了一下,婴儿好像没有呼吸,又扔了。”
“那一天是七月十八。”
苏蕊半真半假,一直在观察苏娉的神情。
“妹妹?”
见她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苏娉抬眸看她,乌黑的瞳仁平静如水。
“……我就是想提醒一下你。”
“谢谢,我知道了。”苏娉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我还没有卸妆,先回后台了。”
苏蕊不敢相信,她怎么会这么镇定自若?难道是二叔二婶早就把身世告诉她了?可是住在苏家那段时间,她试探过堂哥,他压根不知道啊。
看着女孩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有些想不明白。
另一边,沈娇刚从后台出来想去找爸妈,就被一个女人堵住了路。
“你好,麻烦让……”她随意看过去,而后愣了。
这不是上次在药材站一直盯着她看的那位阿姨吗?
“孩子,你叫沈娇是吗?我有话想跟你说。”说完,叶惜就拉着她的手腕往礼堂后面空寂的地方走。
沈娇挣开她的手:“抱歉,这位同志,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我还有事,请你赶快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娇娇,”女人松开手,目光灼灼看着她:“你真以为自己是沈家的孩子吗?如果不是我,你不可能有现在的生活,想知道实情就跟我来。还有,你哥哥可能已经察觉到了。
没了束缚沈娇本想扭头就走,可是听到她的话又不自觉停住脚步。
……
苏娉回到后台,老师帮她卸妆。
“苏同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小姑娘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乌黑长发散落在腰间,眼睛里带着痛苦和茫然,唇色极淡。
“……老师,我没事,可能是有点冷。”
“那赶紧回宿舍加件衣服吧。”
“好。”
她头重脚轻走出很远,才停下脚步,手撑在花坛旁边,缓缓蹲下来,心脏一揪一揪的疼。
每一次呼吸嗓子眼都是火一般的灼热,她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来气了。
主持人刚退场陈焰就出了大礼堂,让陈势在校门口等自己,他则是往后台这边走。
夜色中趴在花坛旁边的那一抹瘦弱的白色格外显眼,趁着盈盈月色,他大步跑过去。
“哪里不舒服?”
苏娉抬眸,眼尾泛红,平日里眸光潋滟的眸子此刻蕴满水色,她手指紧紧捂着胸口,在男人要来扶她的时候,踉踉跄跄起身往另一边跑。
因为步伐匆匆,她跌了一跤,鞋子掉了也不管,惊慌失措地往前跑。
她的思绪已经完全混乱了。
“怎么回事?”苏策是过来找妹妹的,结果就看到陈焰在往这边跑,手里还提着小姑娘的绣鞋。
他一眼就看出鞋子上的郁金香是妹妹绣上去的,这是阿软的鞋子。
“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陈焰看了眼他身后的苏叔容姨以及沈家人,原先的猜测再次浮现脑海。
容岚冷下脸,转身问沈家人:“你们背着我找了囡囡?”
“没有。”沈霄斩钉截铁,看了眼陈焰和苏策追出去的背影,他说:“在和你们商量的这段时间内,我们都没有私下接触过孩子。”
容岚面色稍微和缓,“阿驭,你赶紧去看看妹妹怎么回事。”
“好!妈您别着急。”苏驭赶紧追了上去。
沈娇神色恍然从暗中走出来,她所有的质疑都被叶惜一一推翻。
心里慌乱无比,她嘴里念念叨叨:“找妈妈……”
对,她可以去找妈妈,妈妈最疼她了。
可是走到一半她又顿住。
不能让妈妈知道这件事!
可是哥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不然为什么这段时间会对她这么冷淡?
她抱着头,蹲在原地呜咽出声。
她不是什么叶惜的孩子,也不是农户的女儿,她是妈妈的娇娇,是爸爸哥哥的掌中宝。
苏蕊本以为苏娉知道实情,可在看到她情绪失控,跌在地上的时候,才明白过来,一切不过是她在隐忍,强装镇定。
她躲在黑暗中,心里有些不忍。
堂妹对她很好,在军属大院住的这段时间也很顺心。
可是看到她形容憔悴,跌落泥尘,苏蕊心中快意盖过愧疚。
见苏策和陈焰追了过来,她又连忙往花坛后面躲。
苏娉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她赤着脚在校园里跑,一路跌跌撞撞,沙砾碎石硌到脚也不觉得疼。
只有心口痛。
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她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
从远处而来的沈元白上前一步接住她,苏娉神思稍微清朗一些,她在男人怀里挣扎。
只听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他扶着苏娉在旁边的花坛上坐下,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旁边。
沈元白解开军装扣子,脱下披在她身上。
看着这双和自己如出一辙却带着戒备的眼睛,男人温声道:“阿软别怕,我是哥哥。”
身上是男人犹带体温的外套,阻隔夜晚寒风。
苏娉怔怔看着他,男人好看的桃花眼眼尾上扬,对她笑了一下。
随即,他缓缓蹲下,半跪着。
身穿衬衣的男人握着女孩白皙细瘦的脚腕,让她踩在自己腿上,用衣摆温柔擦拭她脚底细碎沙粒。
“你出生的时候,我三岁。”
女孩没有出声,也没有挣扎。
“当时哥哥没有保护你和青雪的能力,这些天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陪着妈妈去医院,我的妹妹会不会就能免遭苦楚。”
男人嗓音不疾不徐,似柔柔清风,融进深沉夜色。
苏娉抿唇,指尖紧紧攥着裙摆。
苏策要冲上前去,被苏定邦拉住。
陈焰也止住脚步,望着前方。
容岚看着不远处的场景,没有过去。
沈家人站在他们旁边。
林漪靠着男人厚实的肩膀,紧咬下唇,眼眶含泪。
“作为哥哥,我很失职,我向你道歉。”沈元白看着妹妹梨花带雨的脸,神色认真:“阿软愿意给哥哥一次弥补的机会吗?”


第28章
苏娉睫毛微颤,晶莹泪珠欲坠不坠。
小姑娘眼尾红似桃花,眸中水光盈盈,没有回答男人的话。
沈元白没有紧逼,黑如点漆的眼睛直视她,柔声道:“哥哥知道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哥哥也没有奢望阿软现在就认下我们。”
男人从旁边的牛皮纸袋拿出一双白色的小皮鞋,他低声笑,略带自嘲:“哥哥也是第一次帮小姑娘买鞋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码。”
出了火车站,他就去百货大楼给小姑娘挑选礼物,一向运筹帷幄的人在这件小事上竟然再三犹豫,最后看中了一双白色的羊皮小鞋。
苏娉脚上的沙砾都被男人细心清理干净,白皙的小脚踩在男人腿上,脚底有被沙石划的细微伤痕。
沈元白心疼道:“哥哥应该早点过来的。”
一阵寒风过境,小姑娘脚趾瑟缩。
他垂眸,认真细致给她穿鞋子:“以前的路哥哥没能陪你走,未来的路哥哥希望能在你身后,给你支撑,你放心大胆去走属于自己的路,哥哥会永远坚定不移站在阿软这一边。”
树后的人也都听懂了,沈元白这是把决定权交给苏娉,哪怕她不认,他也没有异议。
而林漪看到一坐一蹲的兄妹俩时,眼泪就没止住过,她转过身趴在丈夫的肩上捂着嘴无声啜泣,眼泪洇湿一片。
“阿霄。”她嗓音哽咽:“如果我当时愿意开口麻烦几个文工团的姐妹陪我去医院,或者生产时咬咬牙不晕过去看清女儿的模样,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十七年的错误?”
沈霄眸色黑沉,他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抚:“这不怪你,是我的错。”
他上过无数次战场,这辈子也没什么后悔的事,唯独这件,他心中有愧。
妻子怀双胎,把年幼的长子交给勤务兵独自去了医院,那么远的路,她到了县医院已经体力不支。
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怕,如果妻子途中出了什么事,他必定悔恨终生。
这些年他一直和妻儿聚少离多,经常出任务,深山老林荒野沼泽,疏忽了家庭。
长子也很早就去部队,家里只剩母子仨人,本想着这两年稳定下来了好好补偿妻儿,可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件事更让他痛心不已。
男人敛尽眼底凌厉的锋芒,温声劝慰妻子。
容岚看着寒风中女儿单薄的身形,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沈元白缓缓扶着花坛起身,又转而背对着她蹲下,温柔道:“哥哥带你去医务室好吗?”
苏娉没有动静,男人也不着急。
过了很久,才听她一字一句问:“为什么,当初扔下我,现在又来找我。”
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温软的语气隐约带着颤抖。
沈元白微不可察蹙眉,从中听出蹊跷。
她不知道实情?爸妈以及苏家没有告诉她?
他以为是沈家或者苏家告诉了她,才会毫无顾忌说出来。
既然如此,那她是从哪得知身世的?
苏策和苏驭见不了妹妹这委屈的样子,直接冲出去将沈元白拉开,容岚再也忍不住,将女儿抱在怀里。
苏娉埋在妈妈温暖的怀中,闻着熟悉的药香味,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爸爸妈妈是不是不想要阿软了……”
“囡囡。”容岚感受到女儿在不停颤抖,知道她刚才一直在隐忍强撑。
眼泪夺眶而出,她对旁边的儿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抱妹妹去医务室!”
苏定邦推开儿子,蹲下身来,沉声道:“爸爸带囡囡回家。”
原本惊颤的小姑娘在趴到父亲宽厚的后背时,心绞痛缓解几分,她垂下头,黑发遮住苍白的脸,不想再看任何人:“我要跟爸爸妈妈回家。”
“好,我们回家。”
容岚亲自去找老师请假,女儿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留在学校,好不容易稳定了的身体状况这几天恐怕又要反复。
林漪看着苏定邦背着女儿渐行渐远,她身上还披着大儿子的军装外套。
苏家兄弟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原本追上去的脚步不自觉停下。
她指甲掐进掌心,茫然回头:“阿霄,女儿是不是永远不会认我们了。”
沈霄没有出声,抬手看了眼时间。
沈青雪扶起被苏策撞倒在地的哥哥,担忧道:“哥,你没事吧?”
沈元白没有管身上的尘土和被擦破见血的掌心,他拂开弟弟的手,大步往礼堂那边走。
陈焰始终站在不远处的树后,没有出来。
事情大致清楚了,这种事他也不合适出面。
男人眉眼在黑夜中更显深沉,他驻足片刻,看了眼手中不过巴掌大的绣鞋,单手拎着往反方向走。
看着沈娇走远,叶惜心里如释重负。
把一切都说出来的感觉真好,以前只能通过姐姐的零零散散的信,想象她的模样。
终于,能近在咫尺看一眼她,和她说说话。
她长出一口浊气,刚想回去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冷寂的声音——
“所以,沈娇是我的女儿?”
叶惜听着这记忆深处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她僵硬转头。
空旷的操场时不时有风掠过,树叶簌簌作响。
男人衬衣浆洗得发硬,眉眼干净,站在篮球架旁边的台阶上。
借着月光,叶惜试图将他和以前那个农户的儿子联系到一起,明明是没怎么变过的长相,却难以重叠。
以前那个徐思远虽然家贫,但是眼底光芒很甚,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深深地陷进去。
他会给她抓萤火虫,带她去河里翻螃蟹,给她编花环,说她是最好看的姑娘。
后来她决定回城,他苦苦哀求,说会努力给她好的生活。
可她不信,不管不顾回了城。
没想到,再见会是在北城大学,女儿就读的学校。
她艰难开口:“你怎么会在这?”
从西北到北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徐思远极浅地笑了一下:“当年想再见你一面,离你近一些。”
“所以我来了。”
戴着金丝眼镜显得他斯斯文文,和以前那个开朗热情的大男孩天壤之别。
叶惜猝不及防,听到回答后愣了许久。
“沈娇是我的女儿?”他又问了一遍。
叶惜自知瞒不住,他都已经听到了。
她点头:“是。”
说完,见他没反应,开始打温情牌:“当年回城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是和你的孩子,我舍不得打掉,我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也知道,后来他们给我另外许配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