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青雪去书房找他的时候,他就察觉有些不对劲了,果然,这段时间原本活泼好动的小儿子在家变得寡言,总是魂不守舍。
直觉告诉他,这兄弟俩肯定有事瞒着他。
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孩子们都大了,做什么事自己心里该有主意。
妻子向来是个单纯的性子,儿子说什么信什么,不会怀疑孩子,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觉得不对。
沈霄眸色渐深,隐晦地扫了眼大儿子。
却不料正好和他对上,沈元白眼尾上扬,唇角弯了弯,微微颔首示意。
沈霄顿觉头疼。
这个大儿子,看似温柔,实则最果断决绝。
沈青雪本来以为哥哥说要拜访一位已经退休的长辈是敷衍爸妈的说辞,没想到是真的。
沈元白带他来到了县医院,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在医院门口等他。
“元白,”老人看到他,和蔼道:“多日前收到你的来信,档案室关于十七年前新生儿以及产妇的文件都整理好了,你跟我来吧。”
“谢谢您,裴院长。”男人笑容温和,始终落后半步跟在老人身侧。
“别客气,我现在退了,不再是什么院长。”老人摆摆手:“你怎么突然想看十七年前的档案?当年老县医院搬迁重建,很多资料遗失了,不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劳累您老中秋还为我奔波一趟。”
“不妨事,这把老骨头还是能走动走动的。”老人笑声爽朗道:“我家那小子总跟我提起你,下次你们兄弟俩一起到家里来吃顿饭,他年底也要回来了。”
沈元白笑了笑:“好。”
沈青雪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有出声。
心里大概也清楚了他哥要做什么。
查当年他和苏驭的出生时间。
老院长在院里威望颇高,县医院大部分的医生都曾经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看到他都十分尊敬。
钥匙转动,他推门:“你们进去吧,我去喝杯茶,和老友叙叙旧。”
“您忙。”男人始终温和有礼。
等老院长走了,沈青雪转身关上门,因为这间档案室存放的是以前老县医院的病历和档案,很久没有人进来过。
长桌上满满当当堆放的牛皮纸袋上记载的都是十七年前入院生产的产妇名字,挨着墙壁的地上还有很多。
这是老院长安排人手找出来的,给他们省了不少事。
沈元白站在窗前,长臂一展,扯开厚重的窗帘。
原本阴暗的档案室瞬间被光线填满,沈元白随手拿起一份档案,轻缓道:“找吧。”
不用他多说,沈青雪动作飞快翻了起来,他现在只想快点查明真相,不然永远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沈元白倚着身后的木架,垂眸仔细翻阅。
昨晚女孩懵懂纯真的样子浮现眼前,他指尖微顿,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仍需证实。
他要光明正大地,接她回家。
苏定邦他们转了几趟车才在天色将晚前到邯山。
容岚骨头都差点颠散了,看到女儿面容苍白,她心疼道:“囡囡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娉摇了摇头:“妈妈,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苏策见她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他把手里的行李塞给弟弟,弯腰在她面前蹲下:“来,哥背你。”
苏娉稍微犹豫,在苏策的连声催促下,还是俯身趴在他后背。
男人结实的手臂紧紧勾着她腿弯,背着她走:“有哥在,永远不要强撑。”
小姑娘眉眼恹恹,安静地点头。
容岚跟在他们身后,对旁边的丈夫抱怨:“你这老家真是九转十八弯。”
“也是你的老家嘛。”苏定邦不好意思笑笑,朝她伸手:“辛苦你了,媳妇儿。”
容岚一把握上去,手被男人紧攥在掌心。
有他借力,容岚步伐轻松许多。
苏驭身上背着包,手里还提着几个袋子,连声道:“爸妈哥妹妹!等等我啊!”
他快步追上去。
到了家里已经是七点过十分,苏家大哥已经准备好饭菜,就等着他们来了。
苏老太太在院门口踮脚望了半天,才看到儿子和孙子们的身影,本来露出笑的脸,在看到大孙子背上的女孩,登时冷了下来。
她嘴里骂骂咧咧:“一个病秧子还养得那么娇贵,真不知道老二一家中了什么邪。”
村里就没见谁把闺女当个宝贝蛋,特别还是个病殃殃的闺女。
“娘。”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苏家老三皱眉反驳:“阿软是二哥的女儿,您别开口闭口就是病秧子,二哥二嫂听了心里会不舒服。”


第18章
苏老太太的话音戛然而止,过了会儿,又恼怒道:“不舒服又怎么样,还能跟我急眼?”
为了个病秧子要顶撞亲娘?
她可不信儿子有这个能耐!
老太太也懒得等了,前脚刚踏进堂屋,苏定邦他们后脚就进了院子。
刚好看见老太太蓝色的衣角消失在堂屋转角处,看起来还气冲冲的。
苏定邦纳闷,问旁边的闷瓜:“咱娘这是怎么了?”
苏诚扫了眼他后面,没说话。
苏策半弯腰,让妹妹从背上下来。
小姑娘脸色惨白如纸,容岚顾不上跟小叔子打招呼,大步去了厨房,倒了杯水,把掌心两颗黑色的小药丸递给她。
“囡囡,吃完去屋里坐着缓缓。”
“好。”苏娉没什么精神,伸手接过药丸,就着水咽了下去。
“小叔叔。”她神色疲倦,蔫蔫地跟苏诚打了声招呼。
苏诚“嗯”了一声,“去吧。”
等兄妹三人还有容岚都进了堂屋,苏定邦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像又长高了点嘛。”
“没有话说不要勉强自己,”苏诚被他拍得一趔趄,稳住身形,淡淡看了眼他:“大哥在等你们吃饭。”
苏定邦摸了摸鼻子:“哦,行吧。”
他就知道和这个闷瓜尿不到一个壶里。
苏家老大叫苏淳,人如其名老实淳朴,在镇上的国营电器厂上班,每个月回来一趟。
他媳妇儿徐秀常年在家照顾公婆和一双儿女,和性格泼辣苏老太太不同,是个绵里藏针的。
婆媳俩都把男人拿捏得死死的,左邻右舍经常背地里笑话老苏家是祖传的怕媳妇儿。
晚饭在堂屋吃,因为之前的事苏老太太一直沉着脸没有开口,每到吃饭的时候都是大人稳稳当当坐在板凳上,小辈轮流盛饭。
苏娉还没缓过劲儿来,坐在容岚的左手边,挨着墙角。
入了秋,天气渐凉,小姑娘穿的是一件长袖连衣裙和长毛衣开衫,本来就温和的眉眼更显软糯。
接过大孙女递过来的饭碗,再瞅瞅她结实的身板,又瞄了眼安静乖巧坐在一边的女孩,苏老太太声音不咸不淡:“也不知道随了谁,弱不经风的,一点也不像我们老苏家的种。”
容岚心里一个咯噔,仔细打量老太太的神情,发现她只是抱怨后,才松了口气。
“娘,”她忍了忍:“囡囡从小就不用下地干活,被我们娇养惯了,自然和从小在您身边长大的不能比,定邦以前挑个一两百斤气都不用喘,现在扛袋米都得歇半天。”
“您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容易伤了孩子的心。”
苏定邦想说他现在扛个一两百斤米依旧能健步如飞,但是接触到自家媳妇儿不善的眼神,立马咽了回去。
“弟妹,”徐秀笑着开口:“娘不是这意思,就是阿软的身体着实差了一点,今天是阿策一路把妹妹背上来的吧?明天整个村里都会说咱们苏家的闺女就是娇气,以后怕是不太好说亲。”
容岚懒得跟她虚与委蛇,扯了下嘴角:“大嫂,我家老大老二和幺女兄妹感情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女孩子本来就身子娇,背着走两步怎么了,谁家碎嘴子没事找事说这个?再说了,我家囡囡打小就定了娃娃亲,说亲的事就不劳她大伯母费心了。”
徐秀有一儿一女,女儿苏蕊今年十八,比苏娉还大一岁,在村里小学当老师。
儿子苏朗才十岁,被老太太惯成了小霸王,在小学读四年级,有姐姐罩着更加神气。
只不过有这么小霸王,原本想要上门给苏蕊说亲的都打消了念头,谁愿意摊上这么个小舅子啊。
所以对于侄女早早订了亲,对方还是个军官,徐秀心里十分眼红。
怎么这样的好事就落不到她闺女身上呢。
容岚出身好,家里都是部队上的,刚嫁进来的时候就被老太太高看一眼,村里婶子们表面上说你真有福气有个好妯娌,背地里笑话她不如容岚。
小叔子是部队里的军官,弟妹也在部队当军医,因为时常寄津贴粮票回来,出门左邻右舍又一口一个你家老二有出息,老太太对这两口子的容忍度很高。
这就更衬得她和苏淳样样不如小叔子两口子了。
她表面对容岚和和气气,实则嫉妒到不行。
“弟妹说的也是。”徐秀掩去眼底的冷意,痴痴笑道:“阿软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就是这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这份福气。
这病病殃殃的样怕是生养都难吧,也不知道那军官家里知不知情,现在哪个男人能接受媳妇儿不能生孩子?
且等着瞧吧,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这顿饭气氛很紧张,都是妯娌二人在打机锋,老太太倒是闲得看热闹。
苏家的男人全都三缄其口,低着头闷不吭声吃饭,没一个敢开口触霉头的。
苏蕊看了眼没什么胃口的苏娉,凑过去:“你是吃不下吗?我那里还有点山楂糕你要不要吃?”
苏娉缓缓摇头,“谢谢姐姐,我不想吃。”
苏蕊“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她也有十来年没见过这个堂妹了,小时候大人们就说你堂妹这么好看,皮肤白白嫩嫩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你怎么就这么黑呢。
小姑娘谁不爱美,当初她还经常躲到房间里哭,后来每次叔叔婶婶从军区回来堂妹就会跟回来,还会给她带很多糖果饼干。
但她就是对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喜欢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看不惯叔叔婶婶还有堂哥和堂弟都围着她转,而她每次都被娘说应该多做点事让着弟弟。
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却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甚至有时候她希望自己才是叔叔婶婶的女儿。
吃完饭,徐秀喊着女儿拣碗去厨房,老太太慢慢悠悠地起身,走在她们后面。
容岚给闺女把了脉,见她没有大碍才放心下来,对大儿子说:“你去厨房烧水,阿驭去行李袋把妹妹的药拿出来煎了,囡囡待会儿洗完澡喝完药就去好好睡一觉,后天妈妈就带你回家。”
苏娉抱着容岚的胳膊,软声道:“妈妈真好。”
“妈妈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啊,傻囡囡。”说到这,容岚一记冷眼落在旁边想要遁走的丈夫身上:“平时看你挺威风的嘛苏团长,回了老家屁都不敢放一个。”
苏定邦呵呵干笑:“我抱点柴火去厨房,给你们烧洗澡水。”
等他出了堂屋,容岚教导女儿:“乖囡囡,看到没,男人压根指望不上,在亲娘面前什么媳妇孩子都得靠边站。以前妈妈同意陈家来订亲就是知道你慕姨和陈叔叔的为人,他们陈家家风正,上头又有老爷子护着,不会有人为难你,你慕姨跟我关系好,会把你当亲闺女疼的。”
她家囡囡这身体是最大的拖累,只有交给陈家她才放心。
“我都知道的,妈妈。”小姑娘瞳仁乌黑,乖巧点头。
“囡囡,”容岚想了一下,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轻声道:“妈妈让你去读大学,就是想让你有自己喜欢的事做,你心思向来细腻,常年闷在家里也容易出事。往后还有大好的人生要过,你现在身体也稳定了,可以试着去和人接触,交交朋友。”
“你陈爷爷下个月就会回来,到时候妈妈会和陈家商量,你和阿焰的婚事过两年再办。”
“不管现在还是以后,你要是有自己的想法,记得和妈妈说,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永远是你强有力的后盾,只要我们的软软过得好,妈妈什么都能去为你做。”
苏娉眼眶一热,眼尾泛红:“我也永远爱妈妈。”
“傻囡囡,”见闺女眼睛红得跟只小兔子一样,容岚好笑地蹭了蹭她鼻尖:“妈妈比软软爱妈妈更爱你呀。”


第19章
北城,县医院。
档案室内橘色灯光倾泻而下,沈青雪靠墙而坐,腿上脚边都是档案袋。
纸页散落一地。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挫败道:“哥,都没有。”
上午到现在,除了中午晚上在医院食堂吃饭的空档,他们都在档案室翻阅文件。
老院长让人找出来那一堆十七年前的文件袋他们都看了,找到了他妈当年的入院记录和新生儿档案,但是苏家的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
为了避免有装错文件袋的原因,沈元白把十七年前所有的档案都拆出来查阅了一遍。
依旧没有。
沈元白抵着木架的脊背已经发麻,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笃笃——”
老院长站在门口,“元白,找到了吗?”
沈元白放下最后一份档案,嗓音轻缓:“没有。”
沈青雪揉了揉没有知觉的腿,扶着桌子起身,烦躁道:“那怎么办?没办法查实了?”
男人摇头,他弯腰把地上的病历纸都捡起来,装入档案袋,封好。
随后走到门口,又问:“裴院长,您知道许知意医生调动到哪里工作了吗?”
沈青雪很快反应过来,许知意不就是给他妈接生的医生吗?
本以为这么久没找到想要的这孩子会焦躁,见他依然沉得住气,老人心里暗自点头。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老人笑着说:“许知意是我的学生,说来也巧,她如今在东城市医院任职。”
“你要去找她?”
“是,有点事情想要求证,可能需要打扰到许医生了。”男人嗓音温润,眉眼平和。
老人虽然好奇是什么事,但也没有追问,沉吟片刻,他说:“这样吧,我给你写封信,你带着它去找许知意,这样能省去很多麻烦。”
见他查阅当年的档案就知道是陈年旧事,他一个陌生人乍然找到许知意打探当年的事,不一定能从许知意嘴里探出消息。
但如果是恩师的熟人就不会这样了。
显然沈元白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眼底染上笑意:“又要劳烦您了。”
“小事。”
档案室里有纸笔,老人也不拖泥带水,拉开椅子,手臂扫开桌上的档案袋,就开始落笔。
沈青雪把档案都整理好,对着木架上的标注放了回去,也免得老院长再安排人手来收尾。
离开县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外面没什么灯光,他们只能趁着月色走路回去。
好在今天是中秋,月亮又大又圆,细碎银光铺在他们脚下。
沈元白手里拿着信封,眉眼依旧温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开口。
沈青雪跟在他身侧,忍不住问:“哥,你真的要去东城?”
“是。”男人语气柔和,眉眼隐在深夜:“我必须去。”
最接近当年事情真相的只有许知意医生,弟弟妹妹是由她接生的,一些细节也只有她才清楚。
“哥,”沈青雪沉默了会儿,又问:“你就不怕是我想多了吗?”
他这段时间反复被各种想法折磨,现在心里也摇摆不定,开始怀疑自己。
“你是对的。”沈元白笑了下,“昨晚我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
“阿软是我们的妹妹。”
这种奇妙的血缘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沈青雪彻底放松下来,这些天紧绷的弦“啪”地断了。
他如释重负,脚步也轻快许多。
过了会儿,他忍不住问:“哥,那娇娇……怎么办?”
沈元白眉目如书,温柔道:“青雪,你要记住,和你血缘羁绊最深的,才是你应该保护的。”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沈青雪却从中听出了冷漠。
他恍然发现,大哥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人。
和他血缘羁绊最深的……是他的双胞胎妹妹啊。
苏家。
大半夜还有人在敲门,苏淳抹了把脸,一骨碌从床上起身,闷声道:“来了。”
苏娉本来就没睡安稳,现在又被惊醒了。
容岚带着闺女睡一间屋,父子仨挤一间屋。
“囡囡?”
“妈妈。”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呆愣,显然是半梦半醒,又翻身蹭到容岚怀里,闻着妈妈身上的药香味才阖上眸子。
容岚轻拍着女儿后背哄她睡觉,等她呼吸平稳下来,才轻轻拨开她的手,摸着床边起身。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容岚摸出火柴点了盘安神香放在床底,听到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她略微支开窗户,探头望去。
苏淳看清来人,显然很意外:“哥?大嫂?”
眼前这一男一女可不就是他媳妇儿的亲哥么。
大舅子来了。
屋子里的徐秀一听这话着急忙慌抓了件外套披上就出了房门,外面月光亮如白昼,她惊声道:“大哥大嫂,真是你们啊,咋大半夜就过来了?”
“妹子啊……”男人搓搓手,想说什么但是嘴笨又不太会说,他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媳妇儿。
女人接过话茬,“妹子啊,是这样,这不是想着中秋过来看看你们嘛,还给你带了点腌酱菜,你不是最惦记咱娘做的这一口酱黄瓜了吗?”
徐秀打眼一看,确实拎了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应该是装的酱菜坛子。
“让娘挂心了,大哥大嫂别在外面站着了,大晚上风寒,咱们进屋说。”
“好,好。”
很快,堂屋又亮起煤油灯。
老太太在床上翻了个身,不满道:“跑这么老远就为了送个腌咸菜?这不就是闲的吗。”
装睡的老爷子没有吭声,连翻身都不敢,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响动就被媳妇儿骂。
老太太又想了一下,摸索着起身:“不对,我得去看看,老大本来就实诚,那点家底都被他媳妇儿攥在手里,平时就没少补贴娘家,现在她这哥嫂跨省跑过来不就是上门打秋风的?”
徐秀不是北城人,十九年前从外省嫁过来的,她那哥嫂结婚没来,十七年前老大家闺女满周岁来了一次,当时说是来看看外甥女。
老太太冷笑,什么看外甥女?骗鬼呢。亲妹子结婚都不来还会看重个外甥女?不就是听说北城县医院医疗好,过来看病的。
她那哥嫂结婚多年,蛋都没下一个,来检查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这事儿老大媳妇还以为能瞒过她,当年村里的王大娘带媳妇儿去县医院把脉,瞅见这两口子回来就告诉她了。
老太太打心眼里瞧不起徐秀的娘家人。
容岚听到没了动静,又关上窗户,上床睡觉,手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女儿后背。


第20章
老太太披着单衣,悄摸贴着墙根蹭到堂屋外面的门上趴着,侧耳想听里面在说什么。
“大哥,大嫂,你们先喝口水,我去把床铺一下,我们家老二他们一家子回来了,现在没有空屋,我把杂物间收拾出来你们对付一晚?”徐秀端了两杯茶过来,语气亲热。
“行。”女人起身接过热茶,笑容可掬:“咱们自家人用不着讲究这么多,没有提前打招呼就过来本来就挺不好意思了,麻烦你们了妹子妹夫。”
徐秀对娘家人向来亲厚,小时候她娘就经常对她说,你以后嫁了人能依靠的也只有娘家亲兄弟,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他们就会立马跑去给你撑腰。
因为这句话,她给娘家哥哥贴补了不少钱,现在也没觉得这话不对。
徐秀坐下来跟哥嫂聊天,给男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收拾房间。
苏淳没多想,挠挠头去了杂物间。
把东西腾开,搬两条长凳上面搁一块床板,就差不多能睡人了。
苏淳弄完这些又去房间柜子里抱被褥,半点没让媳妇儿沾过手。
门外的老太太使唤男人使唤惯了,倒也没觉得有啥不妥,专心听那姑嫂俩说话。
她那傻儿子不知道,这是故意把他支开呢,得亏她这个当娘的多留了个心眼。
“……妹子。”果然,等苏淳走了,男人稍微自在了些,搓搓手开口道:“那个你侄子快要结婚了,女方家要的彩礼钱我们还差一些,你看能不能借点钱给哥,过两年让你侄子还上。”
徐秀见旁边的大嫂捧着搪瓷杯不吭声,就知道肯定是是她撺掇的。
心里冷笑一声,她平静道:“哥,如果真是我的侄子这钱我也就出了,不用还。你们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那里收养一个孩子,七八岁才带回家,这孩子现在长大了,会不惦记亲爹娘?你们还给他娶媳妇儿,以后他跑回去给亲爹娘养老不管你怎么办?”
“不会吧。”男人有些动摇:“这孩子平时对我们挺好的呀。”
“能不对你们好吗?从我这拿的钱都贴补给他了吧?这么大还游手好闲,生产队的工也不去上,全靠着父母过活。”
徐秀见他松动,趁热打铁:“哥,你可得注意点了,当年养这孩子的时候他父母说再也不往来,私底下有没有接触你们知道吗?长点心吧。”
男人陷入沉思,女人心里急但是又不好开口。
门外踮着脚耳朵贴在门板上的老太太完全不敢相信,合着老大媳妇她哥这养的孩子还不是自己的?!
这茬徐秀可从来没跟她说过!
“妹子,嫂子也不问你借多的,就两百块钱外加三十斤通用粮票,给女方去点嫁妆,家里添置点家具,这钱迟早还你。”
“嫂子,你倒是说得轻巧,”徐秀语气也不算强硬,她客客气气道:“你这一开口就要借我男人一年的工资,我们家里人吃什么?更别说三十斤粮票了,谁能拿出这么多?”
她手里也不过零零散散有二十几斤粮票,还都是小叔子他们寄回来的。
“你没有,你两个小叔子有啊。”女人叹了口气:“苏家仨兄弟,你家老大在国营厂上班,老二在部队,老三科研所,家里两个老人就靠你照顾。”
“你这个做嫂子的问他们借点钱不是什么大事吧?他们的爹娘可都是你在赡养。”
“是啊妹子,”徐大哥也劝道:“你就帮哥这一次,难道你要眼看着咱们老苏家断了香火,你哥以后没人养老吗?咱们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打小我就疼你,有什么吃的都留给你,你可不能这样对哥啊。”
徐秀还没开口说话,老太太怒气冲冲推开门,骂道:“好啊,有事的时候请你们都不来,今晚大半夜跑上门来,我就知道是来打秋风的。”
“你们徐家香火早就断了!不能生就不能生呗,还去养别人的孩子,你养就养吧,还敢打我家老二老三的主意,真是没脸没皮!”
“忍你们很久了,今天把话撂在这,老大家的要是再敢把我大儿子的钱贴补出去,你们就直接把她带回娘家!我们苏家没有这么吃里扒外的媳妇儿,成天跟哥嫂打算盘算计男人小叔子。”
她这连珠炮一样的话语让在场的三人都懵了神,徐秀心里也有些慌,她特意把男人支走就是知道哥嫂肯定又是来要钱的,这老太太怎么不声不响就听了墙角去了?!
“娘,不是这样的……”她再做出往日里那一副温顺的模样,心思急转:“您刚才也听到了,我没有应下这事啊。”
老太太面色微霁,看着那不吱声的夫妻俩,冷眼道:“来走亲戚可以,借钱免谈,看在现在更深露重的份上,就让你们在这住一晚,明天早点从我眼前消失!”
说完,又大摇大摆走出堂屋,门被摔得震天响。
徐秀心头一跳。
她那个一向泼辣的大嫂,在老太太这种凶悍的人面前也只有缩着头当鹌鹑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