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令你,去看电影。”
“……是。”陆长风转身,齐步往中医系的同学们那边去。
看到他不情不愿的背影,余政委忍不住乐了。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正好碰上沈元白。
“余政委。”男人眉眼温润,笑着打招呼。
“沈参谋长。”余政委见他过来,心下了然:“来相看对象的?”
“不是,”沈元白弯眸:“来找我妹妹,她是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学生。”
“哦?”听到这话,余政委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是哪位?”
“第一排最后那个。”
余政委仔细打量,发现确实和他有些像,特别是周身气质。
“这次中医系的同学们给兵团送了一批药包,因为你在团部没拿到,数量也没这么多,正好让沈同学也给你做一个。”
沈元白微笑颔首。
“我先回去了,这里交给你。”余政委没有见人就拉媒的习惯,沈参谋长的性格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是不太喜欢这些事的。
“好,”男人温声道:“您放心。”
苏娉一眼就看到了黑暗中哥哥缓缓而来的身影,她坐不住了,对旁边的夏莹说:“莹莹,你自己看,我哥哥来了。”
“去吧去吧。”夏莹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在礼堂见面,对这个温柔的男人记忆深刻,以至于上次在国营饭店吃饭,她都一直盯着沈元白看。
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单纯的欣赏美好的事物,而且阿娉和她哥哥的眼睛真的特别像,都是眼尾浅浅上扬,笑起来似醉非醉。
特别好看。
“哥哥。”苏娉甜甜喊了一声。
“嗯。”沈元白眉眼含笑看着她:“青雪加训,刚下任务,他说等下过来找你。”
“好,”苏娉仰头看他:“那你要陪我看电影吗?”
“可以。”沈元白眼底笑意氤氲:“难得能陪你看一场电影。”
苏娉眉开眼笑,“那你跟我来。”说完,就拉着他的手往她们班那边走。
她的举动引来不少同学侧目,上次学校里传的谣言还言犹在耳,学校对于造谣诬陷者的处罚也历历在目。
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她们不敢乱说。
只是时不时把目光投向苏娉和她旁边笑容温和的军人。
“阿娉。”看到他们过来,夏莹故意大声道:“你哥哥也来陪你看电影啊?正好这里还有个马扎。”
她顺手把前面没人坐的马扎递过去。
原本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同学默默收回打量,原来是哥哥啊,难怪眼睛看起来这么像。
没想到苏同学的哥哥竟然是东城军区的军人。
有人小声开口:“之前就是这位同志经常来学校接送她。”
大家伙了然。
校方查证的没有错,那些传苏同志作风差的话都是谣言,人家哥哥来接送一下怎么了?这也能瞎编排。
韩惜若已经退学,她们的鄙夷落在四处散播谣言身负处分的徐香君身上。
这是因为舍友太出色所以嫉妒吗?
“谢谢莹莹。”苏娉松开哥哥的手,自己先坐下,又拍拍旁边的马扎示意。
沈元白笑声清朗,他顺从坐下。
被迫来看电影的的陆长风见他来了,随手捞了个马扎过来,坐在他旁边:“沈参谋长,你也来找对象?”
“也?”沈元白捕捉到他的用场,笑着看他:“陆副团长是来做什么的。”
“别多想,政委让我盯着,散场了再把人送出去。”陆长风下巴微抬,示意他看后面。
沈元白侧身后望,中医系同学们坐的后面乌泱泱一片战士,他们也不开口说话,怕打扰同学们看电视。
时不时看向女同学们,又很快腼腆地收回目光。
沈元白笑了笑:“是这样啊。”
“是啊。”陆长风长腿随意敞开,手搭在膝盖上,“我要是找对象肯定是找你这样的,别人我懒得相看。”
对此,沈元白只是笑笑。
听到这话,苏娉忍不住又看了眼哥哥,他相貌自然是非常好的,身形颀长清隽,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
“哥哥。”
“嗯?”沈元白眸光从幕布上挪开,落在她身上,微微上扬的眼尾无声询问。
“你会喜欢像陆副团长这样的对象吗?”她憋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夏莹心想姐妹还得是你啊。陆副团长看起来比较凶,而苏哥哥很温柔,她却觉得苏哥哥比陆副团长更不能招惹。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下意识的感觉。
沈元白闻言,侧头认真打量陆长风许久,而后缓声道:“不会。”
“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沈参谋长。”陆长风耸肩道。
男人轻笑着摇头。
“真不打算相看个对象?过了这茬以后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抓点紧啊沈元白同志。”陆长风语气松松散散。
沈元白礼貌道:“谢谢,你自己看吧。”
他从军装外套里摸出两颗糖,递给旁边的妹妹。
苏娉拿到大白兔奶糖,眼睛弯成月牙儿,分了一颗给好友:“莹莹。”
夏莹受宠若惊:“谢谢阿娉,谢谢苏哥哥。”
她很少吃糖果,大白兔奶糖贵着呢,两三毛一斤还要糖票。
沈元白只是微微点头。
陆长风没跟他客气,“谢谢沈参谋长。”伸手等了半天,也没有糖果落在掌心,他叹了口气:“我还是抽烟吧。”
沈青雪过了半个小时才来,见这么多人围着同学们看电影,他问了一句,才明白过来是为了找对象。
“第七兵团就没个有对象的?”他搬了条马扎在大哥后面坐下,纳闷道。
“有啊,我们团长。”陆长风从兜里摸出烟盒,总手指抵住晃了一根出来,咬在嘴里,衔着,没点。
“……”沈青雪彻底无话可说。
他看向哥哥,“如果谢家姐姐还在北城军区的话……”
说到这,他戛然而止。
小心翼翼地观察哥哥的神色。
沈元白依旧是那副温和清浅的模样,仿佛他刚才说的和自己无关。
“北城军区。”陆长风忍不住挑眉:“跟沈参谋长同一个军区长大的?”
“青梅竹马啊。”
苏娉也有些好奇,但是哥哥笑容温润,看着幕布,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至于沈青雪,因为说漏嘴,心里懊恼得很,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夏莹也把他们的话尽收耳底,轻轻杵了一下好友的胳膊。
苏娉知道她有话要跟自己说,略微朝她这边倾身。
“阿娉,”夏莹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边:“你哥哥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哦。”夏莹也没有追问,她又瞟了眼手臂随意搭在沈元白肩上的陆长风:“你哥哥可能是因为青梅竹马所以没心思谈对象,那陆副团长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哥?”
“咳——”苏娉被她这猛然来袭的话吓得呛了几声,白皙的脸颊顿时染上绯色。
好在是夜里,看不太清楚,只有幕布映在脸上的微弱光芒。
夏莹连忙帮她顺气:“哎呀我开玩笑的,你这嘴里吃着糖呢,小心点。”
她们的动静也吸引了三个男人的目光,沈青雪下意识伸手轻拍妹妹后背,沈元白眼神担忧。
陆长风侧身,看着她。
“……我没事。”缓过劲来,苏娉抬手微摆:“哥哥,我想喝水。”
沈青雪立马起身:“我去。”
随后又想到什么,“我好像没打水,哥,你宿舍有水吗?”
沈元白摇头。
“那我去食堂接点水。”
“老赵锁了门,在那看电影呢。”陆长风下巴微抬,示意他看旁边。
果然,赵班长蹲在第一排另一侧,双手撑着脸,目不转睛看着幕布。
苏娉刚想说算了,不用麻烦,就见陆长风慢悠悠撑着腿,从马扎上起来:“坐了这么久腿都麻了,我走动走动,沈参谋长你在这盯着,这是政委交代的任务。”
“我去找老赵拿把钥匙。”
沈元白笑着点头,还不忘说:“青雪,你陪阿软一起去食堂喝水。”
陆长风脚步稍微一顿,随后大步往赵班长那边走。
苏娉嗓子确实有些不舒服,她跟着二哥往食堂那边走。
“赵德发,食堂大门钥匙给我。”
赵班长正专注着呢,哪听到他在说什么。
“赵德发!”陆长风在他旁边蹲下来,伸手:“钥匙。”
赵班长这回听见了,他扭头,斜眼道:“现在是是八点半,已经过了打水的时间。”
“以前八点半怎么能打?”陆长风不耐烦道:“快点,钥匙,沈参谋长家那个妹妹呛着了,要喝水。”
“哐当——”一串厚重的钥匙砸在他掌心:“我那个柜子里还有点白糖,你给她放一点。”
“……真行。”陆长风气笑了,撑着他的肩膀起身,往食堂那边去。
陈焰没有过来看电影,知道是中医系的人来了也没有过来,而是在操场另一侧台阶上坐着。
“妹妹,你刚才怎么呛着了?现在没事了吧?”是沈青雪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
“……我没事。”苏娉嗓音温温软软,隐约带着点笑意:“就是吃糖的时候不小心呛了一下。”
经过这边时,她余光不经意扫过,对上他漆黑的眉眼。
“阿焰?”沈青雪明显也带着讶异。
陈焰双手撑在身侧,仰头看她一阵,从台阶上起身,走到她面前:“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两分钟,可以吗?”
沈青雪拧眉,看向妹妹。
苏娉看他一会,点头:“好。”
沈青雪走到前面不远处去等妹妹,这个距离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能够看到她。
“阿软。”陈焰犹豫片刻,还是喊出了这个称呼。
苏娉恍然,尤记得上次他这么叫她,还是在北城军区,她家。
她从楼下下来,正好听到妈妈跟他说,想让她去北城大学读书。
“对不起。”他喉结滚动,看她许久,从军装外套口袋里摸出香囊:“这是去年在北城,你送给我的。”
苏娉垂眸,看着他手心里小巧的香囊,和上面绣的绿叶穿心莲,她抿唇。
“军医跟我说,这个也叫一见喜,你当初……”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苏娉却明白过来他未尽的意思,敛眸片刻,笑着抬头,“是的,我当时对你有好感。”
“从小到大,逢年过节都会收到慕姨从北城寄来的礼物和照片,是你们的全家福。”
“妈妈跟我说,我和陈家哥哥有娃娃亲,是当初陈爷爷亲自来家里订的。”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军人,后来哥哥们也入伍当兵,我对军人天生就有好感,而且我确实,是有点喜欢你的。”她坦诚道。
相片里的陈焰少年意气,眉眼极好。
妈妈会读慕姨寄过来的信,说他平时的作为,有时候她感觉,其实离他并不远,一直在互相陪伴成长。
她真的有动过心。
“那现在?”这三个字,他出口十分艰难。
“这个香囊的效用只有三个月。”苏娉温声道:“过了时间,已经不适合再带在身上了。”


第65章
陈焰心尖一颤,看着这个曾经软软地叫他陈家哥哥的小姑娘,许久说不出话。
苏娉视线越过他,落在前面等待的二哥身上,眉眼始终温和:“你不满陈爷爷想掌控你,跟他老人家置气,我能理解,所以我不怪你。”
“祝你以后平安如意。”
说完,她笑着对少年微微颔首,往哥哥那边走。
“都说清楚了?”沈青雪心里其实挺复杂的,他跟陈焰一起长大,了解他的品行,对于这件事是觉得比较可惜的。
不过爸爸和哥哥都不认可,而且他这兄弟自己之前又心不甘情不愿的,那就无话可说了。
谁让你自己作。
苏娉点头,兄妹俩一起往团部食堂那儿走。
陈焰掌心攥着香囊,手背青筋毕露,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抬脚离开。
陆长风在黑暗里等了一会儿,见他彻底走了才拎着钥匙往食堂那去。
要知道是这么个场面,他刚才就跟赵德发多唠唠了,也不至于无意听了人家的墙角。
食堂真就锁了门,沈青雪和苏娉在门口等了几分钟,陆长风才姗姗来迟。
“我去上个厕所。”刚才在操场等的时候就有点憋不住了,沈青雪来第七兵团的食堂吃过几次饭,也知道哪里有什么。
苏娉看了他一眼,自己去厨房找水喝。
刚把倒扣的搪瓷杯拿起来,一道阴影从头顶上压过,男人随手提起暖壶,打开木塞,问她:“加水?”
苏娉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她愣了一下,点头。
“有点烫。”陆长风一边倒一边提醒:“你慢点喝,烫着了你哥也要算我头上。”
她有些哭笑不得,因为独处对他生出的惧意也淡了几分:“我哥哥不会这样的。”
陆长风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想跟她揭穿她哥的真面目,在对上她温软漆黑的瞳眼时,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是,我瞎说的。”
在人家妹妹面前说坏话,还是算了吧。
沈青雪过来的时候见他们俩一人拿这个搪瓷杯在喝水,看了一眼,自己也拿了个杯倒水喝。
喝完水,各自把搪瓷杯洗干净,放回去。
沈青雪走在最前面,苏娉在中间,陆长风不急不缓在后面关灯锁门。
苏娉踩着哥哥的影子往前走,陆长风手里抓着钥匙,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小姑娘这模样挺可爱的。
回到操场,苏娉找到之前的位置坐下,沈元白没有在旁边,沈青雪顺势挨着她坐。
四处看了一眼,她问好友:“莹莹,你知道我哥哥去哪了吗?”
“刚才有个同志过来喊他,说团部临时有急事让他过去。”夏莹转头,轻声道:“苏哥哥让我给你带句话,月底放假,他带你回外婆家玩。”
苏娉怔了一下,笑着点头。
夏莹又专心看电影,虽然何忠没来,但她可以看了告诉他呀。
苏娉看了一会儿,手臂轻轻碰了下旁边的二哥:“哥哥,你月底有假吗?”
“有,两天。”沈青雪本来有点打瞌睡,现在精神了:“大哥也有两天,他说我们一起回趟外婆家。”
“好。”她又沉默半晌,想起他之前说的事:“那个谢家姐姐是谁呀?”
“大院里谢叔叔的女儿,是北城军区军属院长得最好看的姐姐,”因为是妹妹问,沈青雪一股脑说了:“谢家姐姐比大哥小两岁,只比咱们大一岁,但是遇事特别冷静。”
他唏嘘道:“在你来北城军区之前,谢叔叔被扣上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和谢婶婶一起发往西北农场改造,她大哥谢回舟和哥哥是好兄弟,在谢叔叔出事以前就被派到孤岛驻守,虽然逃过一劫,以后可能很难下来了。”
“谢叔叔和谢婶婶出事后,谢家姐姐立刻带着弟弟谢千帆回了老家,怕连累我们,断了和大院所有人的书信往来。”
沈青雪搓搓脸:“谢家姐姐真的很好,以前大院里的婶婶们都说她和大哥很配,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他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很渺茫的,除非谢叔叔能平反。
“这位谢家姐姐,叫什么名字呀?”苏娉听了也很佩服她的果断。
听起来就是一个聪明冷静的女子。
“谢子衿。”
……
看电影到十点半,终于散场。
张轻舟组织学生们回校。
在今晚,有不少女同学和部队里的战士们聊过天,了解他们平时的日常生活,基本上就是训练巡防作战。
战士们再三对她们缝制的药包表示感谢。
男同学们也跟战士们聊得很开心,甚至还询问来部队当军医有什么条件,他们希望毕业后能为国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阿娉,我看你全程都没有跟男同志聊过天哦,除了那个陆副团长,他还亲自带你去食堂喝水呢。”夏莹在她旁边揶揄,挤眉弄眼:“之前清理河堤和挖防空洞他也对你很是注意。”
“刚才我二哥也在呀。”苏娉温声道:“陆副团长是我哥哥的战友,应该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对我多有照拂。”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夏莹神秘兮兮,故意吊她胃口。
“什么呀?”苏娉恍然未觉,顺着她的话说。
“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娉摇头失笑。
医院里没什么用得上她的地方,十天后就是医学研讨会,苏娉每天在学校除了课堂,就是往老师办公室跑。
师徒两人对坐,手里都拿着钢笔,在写研究方向,时不时讨论一句,偶尔也有争执。
张轻舟经常被她轻飘飘的语气气到,跳脚怒骂小鬼。
苏娉永远是不紧不慢的温柔嗓音,让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憋屈得很。
明天就是研讨会,这次主场不在药学院,而是张秀成以自己的名义,邀请各省市的同行过来互相交流经验。
提前半个月就发了请柬,外市的大部分都在昨天到达东城,有些人住在招待所,中医的同行大多是安置在药学院。
容如是和张秀成是多年好友,两人又是志同道合的传统派中医,自然住在张家。
这个时间点也卡的很好,正好是东城大学中旬假期,苏娉知道外公过来了,直接收拾了两件衣服和笔记跟着老师回了张家。
在那住上一两晚是难以避免的。
“阿软,快来厨房帮我忙。”张老夫人见她来了开心得很,连忙招手道。
苏娉还没来得及去书房跟张爷爷还有外公打招呼,就被她拉着手腕去了厨房。
张轻舟吃着杏仁酥,朝她耸肩,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苏娉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他帮忙把行李提到厢房。
张轻舟拍拍手心的酥渣,嘴上说着小鬼就是麻烦,动作却是不慢,提溜着她的行李袋去了右边厢房。
没有进门,就给她放在门口,待会儿她过来自己提进去就行。
本来想直接回房休息的,但是想到容叔叔也在,他还是叹了口气,去了书房。
“你这个逆子还知道回来?”正在和容如是探讨各自这些年的心得时,就见那个不讨喜的儿子推门进来,张秀成没好气道。
“给您把阿软送回来。”张轻舟自己拉了把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容叔叔,好久没见,您还是这么年轻,跟我爸坐一块看起来都差辈了。”
容如是笑声清和:“好久不见,轻舟。”
“那是因为你岚岚妹妹她们省心,你容叔没有个像你这样的倒霉儿子,心情自然畅快,头发都没有几根白的。”张秀成在好友面前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儿子留。
“那我现在就给容叔当儿子,以后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么个孩子。”张轻舟从善如流,对笑容温和的容如是喊了一声:“爸。”
张秀成直接气笑了,扔下毛笔,对好友说:“你看看这块滚刀肉,还说担心他明天会被围攻,谁敢围攻他?去年年底那次研讨会他多潇洒啊,骂完人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我们这一群心胸狭窄眼界不宽的人面面相觑。”
容如是把自己写好的的东西放到一边,挂好毛笔,笑着说:“轻舟这孩子性子要强,他要走的道路不易,性格太过绵软反而不好。”
“好好的通天大道他不走,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张老爷子懒得再说他:“还在这杵着干嘛?去把你侄女叫来,我们有话要对她说。”
“好的,张伯伯。”张轻舟扶着桌沿慢悠悠起身,对看热闹的容如是说:“爸,您稍等,我去喊我外甥女。”
容如是这回彻底绷不住了,等他一走,笑容爽朗回荡在书房。
“你看看这小子,给根杆子就往上爬,四十来岁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是没个正形。”张秀成越说越不满,反而把自己给气着了。
“孩子们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这一生把自己的路走好就行了,他们不是来延续我们的思想的。”容如是劝道:“卫生部同意他们在市医院开设临时试点,就是一个好的开端,等研讨会结束,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我不去。”张秀成哼了一声,一口回绝:“开张半个月,收了五个病人,白白占了医院一个地方,浪费资源。”
“你没关注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容如是笑容和煦。
“……”张老爷子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阵,他找补道:“我学生在中医科,他无意间提起的。”
“嗯。”容如是笑着点头:“是,无意的。”
苏娉在厨房里帮忙洗菜,张老夫人正在剥虾仁。
“你外公跟你张爷爷口味一样,最爱吃芹菜虾仁,他俩能做朋友也是十分有缘分的。”
“我听外婆说过,当年她和您就是在集贸市场买菜认识的。”苏娉笑眯眯道。
“是,你外婆这个人最是温婉不过了,会做衣裳会绣花,我箱底还有一件她做的旗袍呢,现在也不适合穿了。”
张老夫人惋惜道。
苏娉只是温声笑,仔细地洗着手里的绿叶菜。
“阿软,你今年有十八了吧?”
她忽然问这么一句。
“是,”苏娉愣了一下,但还是诚恳回答:“七月份满十八。”
“这个年纪也可以谈对象了,”张老夫人叹了口气:“可别像你叔叔一样,快四十岁还没着落。”
张轻舟比容岚小几岁,和苏诚差不多大。
如果阿软不是自己臭小子的徒弟她还不担心,就是害怕他带坏了阿软,师徒俩以后都是孤家寡人。
那她就真的对不住老姐妹了。
想了一下,苏娉说:“我小叔叔也没有结婚,他和老师是高中同学。”
“什么人就爱和什么人凑到一起。”张老夫人有些心累:“有时候我都在想,他不结婚也行,到时候去孤儿院抱养一个孩子也好,不过他这性子多半是不同意的。”
她和张老爷子其实不孤单,张秀成学生很多,时常来家里探望,和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了。
就是担心儿子老了怎么办,不过想想他这张嘴,就算流落街头多半也是不会受欺负的。
七老八十了还得拄着拐杖追着你骂。
“老师的心思都在医学上,”苏娉柔声道:“您就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也只能这样了,谁也管不了他。”张老夫人倒油炒菜:“里面烟大有些呛,阿软你去书房陪你外公和张爷爷说会儿话,聊聊你们在医院开展中西医结合的成就。”
“好。”苏娉把洗好的蔬菜放在小竹篮里沥水,她看了眼确实没有需要自己的帮忙的地方,先把碗筷都拿到堂屋里去。
路过天井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下,屋檐上有丝丝细雨落下来,快步进了屋子摆好碗筷,她站在院子里看了会儿雨滴,脑海里想的是这一阵应该有风湿骨病的病人去医院看诊。
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两三个月了,容如是看到外孙女很开心,写信终究不如当面,他询问了她学业上的事,又看了外孙女拿来的医案笔记。
“你们中西医结合科上次收治的骨折病人,愈合期比中医科和西医科短?”
他有些惊奇,又仔细把医案看了一遍。
“是。”苏娉温声道:“外公,这种中西医结合模式是可行的,应该推广。”
“西医的闭合性手术复位加中医的小夹板固定。”容如是把手里的医案递给旁边的好友:“你也看看。”
张老爷子刚想说我早就知道了,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来,不然这样显得他好像很关心那个逆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