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合脚。”她站起来,走了两步:“我很喜欢,谢谢外婆。”
“哎,合脚就好。”老太太看着她脸上温软的笑,又偷偷躲着抹眼泪去了。
一上午林家人都没有出去,围在炉火边上聊天,他们知道下午阿软就要回去,想着能多待会儿是会儿。
“阿软,外婆知道没有资格跟你说,让你认下沈家,苏家把你养到这么大,把我们阿软养得很好。”
“可能你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前几个月赶到北城军区,就是为了见你一面,他们上了年纪,以后也难得再来了。”
“如果可以,外婆希望你回去能见见他们,哪怕是不认也没事,全了他们这桩心愿。”
林老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她本来觉得自家女儿命好,在部队被选去文工团,还嫁给了同为军人的沈霄。
女婿对她异常疼爱,生活和和美美。
大外孙元白自幼乖巧懂事,女儿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这日子眼瞅着多好过啊,哪知道有那丧天良的把自家孩子给换了。
她光是听着心肝儿就生疼。
苏娉垂眸看着炉火,林家人也没有催她,小舅妈轻声道:“阿软,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强,一切都看你自己心意来,没关系的。”
过了半晌,她看了眼旁边笑容温润的哥哥,点头:“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表弟一直在抓身上,小舅妈掀开他的衣服一看,都是大片大片的疹子。
“一到冬天就起风单子,”小舅妈怕他把皮肤抓破,只好用手指轻轻刮着,心疼道:“待会儿我带他去赤脚医生那里去看看,能不能拿点擦的药。”
她心里也知道没什么用,就是看儿子痒的直哭,实在不忍心。
“我去就行了,外面虽然出太阳了还是冷,你们娘俩在家等着。”小舅拿过饭碗和调羹,喂小表弟吃饭。
林老太太和大舅妈对这种事没辙,只能干急眼。
这孩子从去年开始,到了冬天就开始长风单子,在西北军区的时候,在部队医院看了都没办法。
老太太也去镇卫生院和县医院问了,都只能开一点擦的药,冰冰凉凉的,能缓解一下。
每次长这个,小孙子就闹得不行,一直到睡觉的时候才能安稳一会儿。
苏娉恰好坐在她旁边,侧头看了一下,确实是风单子。
想起上次汉方医药里面的民间方子,她犹豫片刻,问:“小舅妈,家里有酸麻杆根和苦菜根吗?配一点瘦肉炖汤,让小表弟试试。”
见小舅妈愣神,沈元白解释道:“阿软在东城大学中医系读书,是中医系副主任的学生。”
小舅妈咬牙点头:“好,我试试。谢谢你了阿软。”
酸麻杆她小时候经常吃,苦菜也不是什么有副作用的东西,就算吃了没用也没事。
万一有用呢?
看到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都要碎了。
吃完饭,她就去楼上收拾衣裳,要回学校了。
林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干货,鱼干紫菜干虾,还有鱿鱼干和墨鱼干。
“元白,这有两份,一份是让你妹妹带去苏家的,还有一份你带回去,替我向你爷奶问好。”
“您放心,我会的。”沈元白把干货都收进行李袋,笑着点头。
一直没吭声的大舅舅忽然问:“元白,阿软那桩娃娃亲是怎么回事啊?”
沈元白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斟酌片刻,说:“苏叔叔和陈军长是战友,两家关系很好,当初是陈家老爷子主动去苏家提亲定的婚事。”
“那个陈军长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你爸在信里说阿软身体不太好,要是个不懂知冷知热的莽夫,那这门亲事我看不太行。”林老太太追问道。
“挺不错的年轻人。”沈元白笑着说:“就是性子比较野,还需要磨练。”
听到性子野,老太太急了:“这可不行啊,这种男人凡事只顾自己,都不顾家,你们当兵的本来就长年在外出任务,就像你爸,你们小时候见过他几回?”
“要不然他是打心眼里疼你妈,我都后悔把女儿嫁给他。”
“是啊元白,别看我去西北随军,你小舅也是常年不见人影,就我跟你表弟住在军属大院。”小舅妈也开口。
倒是大舅妈有别的看法:“只要对阿软好,性格野一点也没事,太老实的看起来木讷,就像你大舅,不讨喜。”
沈元白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温声道:“这桩婚事已经取消了。”
“啊?”这回换老太太傻眼了:“不会是觉得我们家阿软身体不好,要退婚吧?”
在农村这种可不罕见,找对象第一要求不是长得好看,而是身体健硕能干活,这种一看就好生养。
她外孙女看起来是有些弱不经风。
林老太太不由担忧:“阿软的身体调养的怎么样了?你爸说因为青雪耽误了她出生,在你妈肚子里憋了很久,要不带她去县医院检查检查?”
“您别忧心了,阿软的外公和妈妈都是军医,一直在给她配药调养身体。”
“我是担心她以后怀孩子不容易。”林老太太叹气,也没觉得在外孙面前说这个有什么不妥:“你妈以前身子就比较弱,怀你的时候就遭了大罪。”
“不生孩子也没事,”沈元白说:“她不一定要嫁人,家里也养得起。”
妹妹现在一心投身医学,看样子也没考虑过这件事。
林老太太哑然,理解不了孙子的想法。
在她们眼里多子多福才是好,现在哪家没有三个五个?要劳力下地要赚工分,不然怎么养家糊口。
“妈,”小舅妈忍不住笑了:“他们这些孩子都不用下地了,他们的孩子更不至于挣工分,您呐,就别操闲心了。”
林老太太摇摇头,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孩子们想法跟她不一样也不会勉强。
想到外孙女遭的这些罪,她忽然觉得不嫁人也没什么。
家里宠着养着,也当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苏娉从楼上下来,跟长辈们告别,小舅舅在队上借了个牛车,把她们送到镇上搭车。
“我驻守的部队山上有虫草,到时候我挖了寄到东城大学,你接收一下。”
他看到外甥女这么单薄,也觉得这孩子吃了不少苦。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谢谢小舅舅,小表弟后续的情况您可以写信给我,如果这个方子没用,我再问问老师。”
“好。”林江把他们送到等车的地方,叮嘱外甥:“元白,照顾好妹妹,我过两天要回西北就不去北城看你爸妈了,帮我带个好。”
“我知道的,您放心。”
把外甥外甥女送上客车,林江在原地驻足片刻,看着客车带着黑烟滚滚而去,这才重新赶着牛车回家。
苏娉回到学校是下午五点四十三,她收拾好东西,沈元白就在宿舍外等。
东城火车站离学校没多远,走路过去二十分钟。
进了站沈元白取了票,带她上了火车。
上次跟于老师他们过来是坐硬座,没想到回去能有卧铺。
沈元白自己习惯坐硬座,因为妹妹在这才买的硬卧,他把行李放好,对她说:“你睡会儿,我去餐车买饭。”
苏娉乖巧点头,躺在卧铺上,盖好被子。
她偏头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树影,心里在默数回家的里程。
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们了。
火车上人很多,因为接近年关,工人大批回家,走廊过道上都堆满了东西,还有人就坐在行李上。
寸步难行。
陆长风好不容易挤到餐车,觉得走这一遭太不容易了,得再加个盒饭才行。
“沈元白?”瞥到熟悉的身影,他扬眉。
“陆副团长。”沈元白看到他也忍不住惊叹,眉眼弯弯:“真巧。”
“你不是前两天就放假了吗,今天才回?”他随口问道,眼神瞥向旁边。
餐车售货员会意,把铝饭盒打开给他看:“你好同志,我们这有清炒土豆丝,尖椒炒蛋红烧肉和羊肉炒圆菜,你要哪个?”
“来三份。”陆长风从兜里摸钱,“一个红烧肉一个尖椒炒蛋,你吃什么?”他问旁边的男人。
“我自己付钱就好。”沈元白笑着说:“同志,和他同样的菜,两份。”
“行。”售货员直接把铝饭盒给他们:“尖椒鸡蛋一毛钱五,红烧肉两毛。吃完了记得把饭盒还回来。”
火车上吃饭不用票,餐车生意也好。
听旁边的交谈就知道,有石油工人还有二棉厂的工人,平时工资最少都有二十来块,不差这点钱。
陆长风也没抢着付,见没位置了,他手里两个铝饭盒叠着放,打开上面那个饭盒盖,边走边吃:“你怎么也吃两份了,平时在食堂都忍着?”
“我妹妹也在,给她带一份。”沈元白温声道。
“哦。”想起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他觉得挺有意思:“上次在卫生所我见过她,你带去的吧?在那帮忙。”
“嗯。”
“小姑娘看着不像是个胆大的,见到那么血腥的场面也没吓哭,蹲在角落里煎药。”他又笑了一下,“跟你挺像的。”
沈元白柔声道:“陆副团长,不要以貌取人。”
“是,参谋长。”
陆长风扒拉着饭,含糊不清道:“这手艺还没老赵一半好。”
他现在和沈元白是同级,俩人私底下关系好,说话也没个正形。
沈元白置之一笑,“你回老家?”
“是啊,老爷子催着呢,几年没回去了也该去看看。”
沈元白颔首,“我记得你是在西北军区大院长大的。”
“嗯啊,西北的狼要归家了。”陆长风下了战场就随意懒散,眉眼间也没了那股锋利的狠劲,他耸肩道。
沈元白无声笑了笑,跟他告别,错身去了卧铺车厢。
在火车上遇到战友不稀奇,年底了除了留守团部的以及行动不便的伤员,都分批放了假。
“阿软。”他站在床边,轻声喊:“吃点饭再睡。”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分,火车在北城站停靠。
苏娉在学校给家里发了电报,苏定邦和容岚脱不开身就没过来,苏策苏驭已经放假了,哥俩五点多就来火车站蹲点。
等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看到妹妹的身影。
“阿软!”苏策几乎要跳起来,他晃着手臂:“这儿呢。”不过在看到她身后出来的人,笑意停顿,撇撇嘴。
早知道就申请调去东城军区了,还能陪陪妹妹,让沈元白捡了个大便宜。
苏驭比较实在,已经过去帮忙提东西了。
“二哥。”苏娉看到他时,眼眶一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从来没有跟家人分别过这么久,明明十一月才来的,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可就像过了十年半载。
苏驭轻松拎着东西,笑呵呵道:“咋啦妹妹,想我了?”
“别哭嘛,哥哥也想你。”
苏娉重重点头,挂着泪珠的黑睫颤了颤,水雾雾的眸子里盈满笑意。
苏策见沈元白手里的行李袋眼熟,随意跟沈元白打了声招呼,他问:“阿软,这也是你的?”
“……是。”
“谢了啊,”苏策接过,看向妹妹:“你说你,也就去东城两个月,怎么瘦了这么多?”
“妈妈说后天带我们回南城,你这样被外公外婆看到了不得心疼死啊。”
苏驭在旁边拆台:“是他心疼,昨天还把所有的肉票割了肉,买了排骨。说要等你回来炖汤补补。”
“就你话多!呆头鹅。”
苏娉抿唇而笑。
兄妹仨有说有笑,沈元白被忽视也依旧笑容温和,对上妹妹歉意的眼神,他略微摇头。
回了军属大院,苏娉直接被俩哥哥带回家。
沈元白亲眼看到苏家对妹妹的好,他轻声笑了一下。
幸好,幸好。
中午容岚迫不及待赶回来,看到消瘦了一圈的女儿,嘴里嘟嘟囔囔:“我的好囡囡,怎么瘦成这样了,妈妈心都疼死了。”
“是不是成天跟着张轻舟奔波挨骂?”
苏娉伸手抱住她,趴在妈妈怀里撒娇:“没有啦,您放心,老师对我很好,有骂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扛了。”
“那就好。”容岚伸手拍着她的后背:“你外公前段时间给我写了信,说你外婆想见你,问我们能不能回去。”
“你小姨父今年也从西边调到南城了,表哥他们都回来了,都挂念着你呢,妈妈就想请个假,带你回去看看。”


第55章
“好呀,我也想见外公外婆了。”苏娉甜甜笑道:“妈妈,二哥说买了排骨,我想吃糖醋小排。”
“我去做。”看到沙发上的行李,就知道兄妹仨从火车站回来一直在这聊天,手背蹭了蹭女儿的脸,她说:“火车上没睡好吧?去楼上睡,房间每天都给你打扫了,等你睡醒了妈妈就做好饭了,爸爸也回来了。”
“知道啦。闻着熟悉的中药味道,小姑娘满足喟叹:“妈妈,我真的好爱你呀。”
“妈妈也爱你。”容岚屈指刮了下她秀气的鼻子:“我家囡囡回来,空气都变甜了,你那两个呆头笨嘴的哥哥,说不出一句可心的话。”
说完,她还瞪了一眼捧着搪瓷杯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哥俩。
下了任务就跟抽了骨头一样,懒得不行。
哪像她的乖囡,在家什么都帮着她做,贴心小棉袄就是不一样。
苏娉又在妈妈怀里蹭了蹭,温软的眸子满是笑意。
提着行李袋回房间,推开门,还是熟悉的摆设。
她放下行李袋,把东西都分门别类拿出来,放好。
哥哥们知道她怕冷,屋子里提前烧了煤炉子,窗户开了一条缝。
苏娉盘腿坐在斗柜前的木地板上,拉开抽屉,清点药材。
她要多做一点安神的香囊,给外公外婆带过去。
虽然外公是军医院的院长,但特别喜欢她做的这些小玩意,或许应该用苏策的话来说。
是特别喜欢她。
有寒风吹过,带动窗帘,她没有分神,整理好药材后,找出布料针线开始缝制香囊。
“软软回来了?”苏定邦刚进客厅,扭头到处看:“怎么没看到我家囡囡?”
“楼上休息呢爸,”苏策腆着脸:“您发了肉票和糖票吧?反正也不用,给我吧。”
“给你干嘛?”苏定邦哼道:“部队食堂填不满你的胃?我的票都是留给你妹妹的,回头你们哥俩去国营商店多买点糖果瓜子花生,快过年了,摆在家里也喜庆,你妹妹爱吃。”
兄弟俩对视一眼,苏驭小心翼翼道:“我们今年在外婆家过年,您不知道吗?”
苏定邦傻眼了,“你妈说的?”
“是啊,后天动身,下午我们去部队开条子。”
“……”苏定邦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还真没假可放,司令部下了调职命令,他从团长升到旅长,一堆事要处理。
他脱下军装外套,脚步沉重去了厨房。
问问媳妇是不是真打算留他一个人在家,大过年的还得吃食堂。
苏娉没有午睡,香囊缝起来不用多久,又给爸妈哥哥们都做了一份,想到那双温柔眼睛,她又多做了一个。
“阿软?”苏策站在楼梯口,胳膊搭在扶手上,仰头喊:“下来吃饭了!”
“来啦。”小姑娘应声,把香囊针线都收好,去了楼下。
容岚厨艺谈不上很好,但是都是她爱吃的菜。
糖醋小排、粉蒸肉、香煎冬瓜,还炖了当归汤。
苏娉又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先盛了汤。
苏定邦看着儿女们,感慨:“我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这两个月,女儿不在家简直是度日如年,臭小子们下了任务回来依旧是各玩各的,他们老夫老妻没有女儿的陪伴,一个蹲书房,一个磨药粉。
容岚在旁边悠悠道:“再过几年,家里就热闹了。阿策娶个媳妇儿,阿驭娶个媳妇儿,你俩再多生几个孩子。”
“那阿软呢?”苏策忍不住问。
“阿软不着急,”苏定邦咬着排骨,说:“她还小,过完年才十八,多在身边留两年。”
“你们能跟妹妹比吗?”容岚又给女儿盛了碗汤,“囡囡还在读书,你俩已经在部队了,年纪也不小了,成天就想着跟大院那帮小子打球,怎么不念着找个对象?”
苏驭忍不住说:“妈,我跟妹妹一样大!”
“可你在部队已经几年了,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托政委帮他介绍对象了。”
苏定邦一听火烧到自己身上,肺差点咳出来。
苏娉笑眯眯听着妈妈翻爸爸的老底,还十分孝顺的给他递了碗汤:“您润润肺。”
苏定邦苦着脸,眼神求救——
闺女,别看热闹了!救救你爸吧。
这顿饭笑笑闹闹也就过去了,而沈家却是一片冷清。
餐桌上,谁都没说话,沈元白慢条斯理动着筷子。
“元白,”林漪看了眼公公婆婆,“妹妹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眼带希冀。
“是。”男人点头,温声道:“阿软跟我一起。”
“你们回了外婆家?”林漪有些紧张,她放下筷子,看向大儿子:“那阿软是不是愿意认我们了?”
沈元白没有出声。
见妻子满脸失望,沈霄安慰道:“阿漪,孩子接受需要一个过程,慢慢来,不要心急。”
林漪咬着唇角,没了吃饭的心思。
老太太见她这样就头疼,“儿媳妇啊,你要是真的想孩子,怎么不去苏家看看她?就在一个大院,哪怕孩子不肯认你,你去苏家走动走动也行啊。”
这个儿媳妇哪儿都好,就是性子软,耳根子软。
在表演台上和台下完全是两个人,她都觉得是儿子太宠她了,才造成她这绵绵软软的性格。
“这孩子吃了苦,受了大罪,你们做父母的也不说想着怎么对孩子好一点,知道人苏家怎么做的吗?”
“我昨天一大早去供销社,就看到苏家那小子在割肉,听他跟售货员聊天,是妹妹要回来了。”
“也不怪孩子不愿意回来,苏家这才是真真切切把她搁在心上的。儿媳妇儿,之前那个孩子还跟你有见过面吗?”
自从林漪汇演回来,老太太一直严防死守,她知道那个孩子还在北城大学读书,怕林漪心软。
儿媳妇跟之前那个这么多年母女情分她能理解,可人家又不是没有爹妈,你自己的亲女儿遭了什么罪不清楚吗?又不缺这么个孩子。
沈家这十几年在她身上费的心思是实打实的,不管怎么算,都是她们亏欠沈家。
“……有,”林漪面对他们的目光,犹豫片刻,还是坦诚道:“娇娇她说想我了,想见爸爸和哥哥们。”
“我拒绝了。”她觉得头有些疼,“我跟娇娇说,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不是她的妈妈。”
她对徐娇的感情很复杂,这么多年的相处,疼惜。恨也恨不起来,可看到她就会想起当年在产房,隐隐约约听到医生说的话——
“孩子浑身发青,可能活不了了。”
享福的是徐娇,受罪的是她亲女儿。
她心如刀割。
沈元白安静听着她们的话,过了会儿,他放下筷子:“爷爷奶奶,爸,妈,我吃饱了。”
沈霄点头。
沈青雪见大哥去了楼上,他也放下碗筷:“我不吃了。”
快步跟了上去。
在沈元白即将关门的时候,他伸手撑住。
“哥,我们谈谈。”
沈元白看他许久,点头,柔声道:“进来吧。”
沈青雪坐在床边,搓搓脸,看着坐在书桌前的清瘦身影,犹豫片刻,他开口:“大哥。”
男人握着钢笔,侧身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我想申请调去东城军区。”
……
一九七四年,一月十三号。
农历腊月二十一。
下了火车,熟悉的湿润空气让苏娉有些恍然。
原来已经半年了呀。
容岚带儿女回了家。
容如是住在军医院旁边,这是国家分配的,像他这种级别都是两层小院。
容老夫人得知外孙女要回来,提前张罗好饭菜,红烧排骨、咸鱼茄子煲、酸菜鱼这些应有尽有。
在厨房洗了把手,容岚讶异:“妈,我不是记错日子了吧,今天过年吗?”
“你这孩子,”容老夫人嗔她一眼:“阿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得给她做点好吃的补补?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养的孩子,比去北城的时候还瘦了一些。”
“那您得写信问张姨了,阿软在东城经常去张家吃饭。”
“你呀,也就在我这耍耍嘴皮子。”容老夫人失笑:“把饭菜端出去吧,你看那爷孙俩,凑一起就是闷头研究医案。”
“那可是张叔叔几十年来行医的医案。”容岚把倒扣在盘子上保温的碗拿开:“我爸以前问他借都不肯,现在送给了阿软,可不得好好看看么。”
要不是太久没见过妈妈,她都想进去一起看了。
书房里。
“阿软,你说要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对于你中医的水平,外公没有疑问,可以独立出诊了。可是西医呢?”
容如是看到外孙女窘迫的神情,倒了杯热茶给她:“你现在还是中医思维,我刚才说了几个病症,你给出的全部是中医的诊断。”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西医的用药了解不深?”
苏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在东城大学,经常去西医系蹭课,但是基础知识还是薄弱。
偶尔被老师点到名,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中医诊断方法,老师只是劝她还是回中医系听课比较好。
也是担心她学的太杂了,最后不伦不类。
“中医治疗方法大多为针灸、服药、按摩,”容如是笑着说:“西医的方法在我们看来就只是治标。”
“输液,手术,吃西药。虽然效果比中医要立竿见影,但是长久以往依旧只是空中阁楼,根基不稳。当然,这只是我们老一辈的看法。”
“你们年轻人思想先进,敢于创新,要取长补短走中西医结合,外公虽然不太赞同,但也不反对。”
“也许真的就能被你们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不过阿软,要走中西医结合,一定要像你的老师张轻舟那样,对于中西医都能信手拈来熟记于心。”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两门医学。”
“外公,”苏娉郑重道:“我一定会像学习中医这样来学西医的。”
“好,”容如是神情温和,慢慢啜饮:“外公相信你能做到。”
“说起你的老师,他这孩子向来有自己的想法,又有天赋。当年跟简老学中医,后来又缠着留洋回来的许邈学西医,这两位的医术在中西医都是拔尖的,名声响亮。”
苏娉捧着搪瓷杯,安静地听外公说。
“轻舟是个好老师,就是性子太张扬了,这一点跟你刚好能互补。你们师徒俩,这一路,怕是会很难啊孩子。”
“我知道的。”她笑容明朗:“外公,我不后悔。”
吃完饭,容岚要带她和哥哥们去小姨家。
南城军区。
岗哨检查过容岚以及苏策苏驭的证件,抬手放行。
苏娉算是在这里长大的,对军区很熟,跟着妈妈轻车熟路往军属大院那边走。
容岚挽着女儿的手,笑着说:“你小姨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你姨父回来,不然她都想调到那边去当军医了。”
小姑娘眉眼弯弯:“我好多年没见到表哥和姨父了,以前他们回来会给我带很多大白兔奶糖和饼干,都是铁盒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