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朝人的内卷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明朝本土人的‘倭寇’战斗力强多了,把正牌‘倭寇’都挤成了稀有品。
十四爷惊讶的正是这里:无论他们笼统成为倭寇的究竟是倭国人,还是本国的流民,但再没有听说有金发碧眼的。
怡亲王就将法兰西英吉利如何不合,法兰西如何卖掉了石墨笔等缘故大体说了一遍:“总之,咱们朝廷大量卖出石墨笔,实打实是抢了英吉利的大笔生意。这两年海上‘忽然’多起来的‘倭寇’有没有英吉利的手笔可不好说。”
十四爷立眉:“就算背后有英吉利国,难道就怕他。民间都有谚语:听蝲蝲蛄叫,还能不种田了?”
十三爷长叹一声:“十四弟,你如今已经是身入沙场过的将领了,也大败过准噶尔。可我问你,若给你一支出海的水师,你可知如何调遣?”
恂郡王张了张嘴,以他的自信都说不出什么。
他们是游牧民族出身,骑兵是流淌在骨血里的,但海上……就是祖先传承里完全没有的盲区了。未入关前,他们对海的了解就是草原上的海子。草原上的子民,都以为那样一大片看不见边际的湖泊,就是传说中的大海了。
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每个真正见过的大海的人,才知道那是多么宽广,多么无垠到令人敬畏的水域。
十四爷怔了一会子才道:“但我可以学,自古以来兵书里多有水师之法。远了不说,就说前明的戚家军,当真是好样的!我看过他们的战报,杀倭寇三百人,己方竟不损一人,那鸳鸯阵更是神兵之法!再有皇阿玛时的水师提督施琅,也是海战的名将,只要水师……”
十四爷忽然哑然:“但水师和战船也不行是吗?”
怡亲王点头。
大清对比英吉利,有多好的马,多机动的骑兵,就有多不行的战船,多普通的水师。
当时‘太弯岛’有郑氏父子盘踞,朝廷还重视过一段时间水师,后来水师就越发寥落,所谓的战船也都许多年未精进了,甚至哨船还一直是明朝的九江式。
“咱们与西洋各国贸易,从来是矿产、粮米等物禁绝外出的。可那些‘海匪’们抢起来,专爱抢这些——也是这几年海上商船民船渐多,咱们自家运金银铜矿许多都走海运不走漕运的缘故。”
英吉利做的事就是:哎,你们不是抢我的生意吗?那我直接抢你们做生意的挣的钱。
如果说之前想卖阿芙蓉进来是曲线抢钱,还带一层遮羞布,但现在海上‘倭寇’横行,就是连这层布都不要了。
偏生以如今大清水师的水准,还抓不住对方的把柄,没法拿到台面上对质。
十四爷就知道此事为什么棘手了。
中华之地向来能自给自足。若是海上有贼寇,禁海是最好用最快的法子:我完全不走海上,也没有船只与外国往来贸易,那你们抢什么呢?
许多自为老成持重的朝臣们笃信的观点就是:禁海是祖宗家法,且也是最不耗人力财力的法子。那些倭寇胆子再大,难道敢进中华内地来抢?至于海外西洋各国奇淫巧技,那都是细枝末节,不要也无甚可惜,没有钟表就看日晷不一样?还是保住宇内安宁最要紧,何苦给那些洋人开门户,与他们来往?
似乎有道理,但十四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不爽快。
十三爷见他浓眉锁成一团,就慰道:“此事一旦定规,事关后世,皇兄必不会轻易下断论,你若有什么见地,只管上折子让皇兄裁断就是了。”顺治爷、康熙爷都行过禁海之事,若是当今也因倭寇行禁海之事,估计大清后世子孙帝王都会效仿。
怡亲王又嘱咐道:“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心里先有数,若有人拉你助拳,不要脑子一热就……”
十三爷话说了一半,就听见外头有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回怡亲王、恂郡王,九贝勒身边的王喜儿求见恂郡王。”
怡亲王哑然失笑:“说曹操曹操到了,拉你助拳的人来了!”
九爷身边的王喜儿可不是寻常小太监,而是打小跟着他的大太监,在贝勒府里也是一号人物,如今都四十多岁了,轻易不跑腿的了。但在京中外事衙门的九爷听说十四爷到圆明园了,可是特意派了王喜儿过来,就是一定要请十四赏面过去的意思。
十四爷一扫方才的沉重,笑嘻嘻道:“十三哥说的道理我都明白,这事儿牵扯繁多,禁海也未必全然不好,但我还是觉得憋屈的慌!既如此我就跟九哥说说话去,禁海这事儿他必是气的跳脚,肯定会在衙门里骂人的。我去跟他骂一阵子就痛快了。”
确实,对九爷来说,外事衙门是他多年心血,如同他的孩子一般,还是那种偏爱的孩子。
每年看到账目收入,他的眼睛都会忍不住笑成金元宝的形状。
如今有人要禁海,那真是要把他金眼珠子扣了去一样叫他难受。他可是绝对的反对禁海派急先锋。
十四爷跟着王喜儿走之前,忽然想起他还忘记了一件事。
于是他猛然回头,跟十三爷一起看向还坐在椅子上,抱着手炉听他们讲话的六阿哥。
他的小脸儿看起来很严肃。
十四爷都被逗笑了:“你板着一张娃娃脸作甚,难道你能听懂?”
大人的通病就是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
当然,六阿哥年纪摆在这儿,让他听懂什么历史国际大事是很难的,但他打小跟姜恒在一起,对西洋、真倭等词儿都不陌生,甚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姜恒开扫盲班的时候就喜欢用画画来代替文字,给自己儿子教字儿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边教文字一边教画画。
讲故事的时候,也会尽量找有插画的给儿子看,若是没有插画,姜恒就现给他画。
讲起西洋人,姜恒自然也拿了西洋人画像给儿子看,不但如此,还在御花园请了如意馆的西洋画师让儿子见了见真人。
所以六阿哥其实是听懂了一些的。
十四爷急着去会九哥,就对怡亲王拱手道:“麻烦十三哥把侄子送回小书房去。我就不再去听顾老祭酒念叨我了。”
十三爷就只得去送孩子上学。
他抱着六阿哥往外走去,门口小太监忙要跟着打伞:“天阴着呢,怕是一会儿要下雨。”
怡亲王道:“没多远的路,不必了,这宫里也处处是屋檐。”方才的事儿搅得他也头疼,想放空了走走,不愿意人跟着。
不一会儿,十三爷却觉得领子被轻轻扯了一下,低头对上一双墨丸似的眼睛。
“十三叔,是西洋人要欺负我们吗?”
此时正好走到九州清晏门前,怡亲王凝视了片刻正门前一左一右摆着的庄重日晷和嘉量。
这代表着河山永固。
面对侄子的问话,怡亲王没有敷衍,但也不知说到什么程度才好。
半晌才对抱着的孩子尽量浅显解释道:“就像六阿哥有好多稀罕的玩器。外头有好孩子想跟你一起玩,跟你交换玩器。但也有坏孩子,只想抢走你的东西。”十三爷柔和道:“六阿哥还小,所以我们会护着你,不叫外头的坏孩子抢走你的东西,就像将来你长大了,也要护着自己的家人一样。”
六阿哥认真点头:“十三叔的教导,侄儿记得了。”
怡亲王就知道十四为什么一见这小侄子就要抱走来逗着玩了,虽说论样子,六阿哥并不如姐姐那样像皇上,但这脸儿绷着的时候,真能看出些皇兄素日沉着脸的神态。只不过六阿哥还在婴儿肥的年纪,腮鼓鼓的,从侧面看就像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水晶肉包,严肃就显得分外有趣。
十三爷也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刚要逗两句让他小孩子别多想开心些,就觉得手背上凉丝丝的。
抬起头来,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十三爷把孩子交给顾八代的时候,还不忘跟顾老师说一声:“原是我跟十四相见一时忘了形,竟在六阿哥跟前谈起了不少禁海之事。只怕六阿哥听得似懂非懂,有许多话要问先生。”
顾八代笑道:“老夫都晓得,怡亲王放心就是。”
他本就是来做师傅的,阿哥不懂之事请教他是他最基础的工作。
果然,六阿哥问起了什么是禁海。
作为亲眼看着康熙爷禁海的顾八代,对此事了解颇多。于是索性改了今日的课程。
按着以往儿子上午放学的时辰,姜恒打着伞到门口等着。远远看着他带着红色的小兜帽往回走。
到了门口,保嬷嬷战战兢兢道:“回贵妃娘娘,阿哥不肯让人抱。”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按说为了怕阿哥滑倒,她们该抱着才成,偏生阿哥是自己走回来的。
姜恒摆手:“无妨,他喜欢踩雪玩,由着他去。”别说小孩子,她也一直爱踩雪的那种感觉。
等进了屋,就给六阿哥将全身衣服换过,又因屋里暖和,就只给他穿了家常的衣裳小鞋,让他坐着烤火。
六阿哥就迫不及待告诉她:“额娘,吃饭吧,吃了我好去书房的。”
姜恒:……
不得不安抚儿子:“额娘与你不是说好了?且也是你皇阿玛定的时辰,下晌只能去半个时辰。你得歇了午觉再去。”
“今天不一样。”六阿哥认真道:“晌午我被十四叔抱走了,少了时辰,先生说了要下午补上。”
姜恒闻言不由好奇笑道:“怎么回事?”
听儿子讲完晌午的经历,姜恒却有些笑不出。
禁海这事儿她曾听皇上提过一句,说是有朝臣旧事重提。但皇上也只是轻描淡写一说,姜恒也知京中西洋会馆等都好好开着,外事衙门依旧红火,就以为只是零星几个大臣提出的并不作数。
之后皇上离京,她对前朝的事儿知道的就少了些。
听儿子说起今日事,也就是说前朝要求禁海的声音居然愈演愈烈,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壮大起来,开始跟开海派势均力敌拉扯了起来。
禁海……
姜恒常给儿子翻西洋书看,也讲过书里或是她脑子里的外国事,但从没提过禁海二字。
这让她想起闭关锁国,以及随之而来惨痛的近代史。
她看着儿子边烤火边剥栗子吃,就问儿子知不知道禁海到底是什么?
六阿哥点头:“先生说了,禁海就是家门外头有贼寇,他们手里有刀有剑,若是出门就可能被劫了银钱和粮食去。所以要回家来,把咱们的大门关上。”
姜恒还未说话,就听儿子继续疑惑道:“我问先生,若是门关不住怎么办,先生却没有答,叫我自己将来慢慢想去。”
六阿哥的习惯跟皇上一样,说话的时候就不能吃东西。此时费劲剥开了一个栗子,也只是在手里捏着。
姜恒伸手把栗子拿过来放到儿子嘴里:“先生说的对,要好生想去。”
而此时,弘历和弘昼也正在一起讨论禁海之事——皇上在木兰围场给两个儿子布置了功课,就朝上争执不下的禁海之事写一篇时务策论,他回京后就要看的。
弘昼对着一片大白纸想的头疼。
也不怪他,十三爷都要叫朝臣们吵的头疼,何况根本没涉及过海运之事的弘昼,只觉眼前一片迷雾。
于是来寻弘历商议。
皇上让他们写时务策论,自然许他们看一些朝臣关于此事的上书奏折抄录版。但弘昼到的时候,弘历并没有参考这些大臣们的言论,而是照着眼前摊着的一本《圣祖仁皇帝圣训》来写,显然是腹内已经有了初稿。
弘昼忙来请教。
弘历道:“皇玛法临朝五十载,明见万里。一应朝事,圣训中皆有明示,以此写出的时务策,便是与皇阿玛的心思有出入,也不会有大错。”
弘昼闻言连忙请教了哪几卷哪几页提了禁海之事,然后佩服道:“四哥,你连这些都记得?这两年《圣训》又多了十五卷,如今都五十卷了,我读都读不完,四哥竟然还能记得哪些事儿在哪一卷上。”
这康熙帝圣训是皇上口述先帝言行的回忆录,是按年分卷。既然是按年编纂而不是按事件排列,要是不熟读,就很难找到康熙爷对某一事的具体评价。
比如禁海这事儿,每一年康熙爷都可能零星提过几句,弘昼根本想不起来那素未谋面的皇玛法,在这浩如烟海的五十卷里哪个犄角旮旯提起过海上事。
弘历闻言劝弘昼道:“《圣训》才是正经书,哪怕五经都放下,也得读透皇玛法的箴言不是?”
弘昼道谢后,连忙回去继续绞尽脑汁写文章去了。
而弘历则端端正正抄下一句康熙帝晚年的圣训:“海外如西洋等国,千百年后,中国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
之后又写下自己的策论观点:“诚如圣祖金言洞察万物,今实有洋人之祸,理应仿先祖行禁海之举!”


第115章 专家
弘历屏气凝神写完策论,搁下笔的时候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他用镇纸上下压着,晾着纸上的墨,心道:那法兰西送上的石墨笔虽好,芯儿却脆弱易断,更是易被抹除,是不能长久之物。
与弘昼得了些新鲜玩意儿就爱摆出来不同,弘历在阿哥所的住处,除了西洋钟必备外,并没什么西洋物件。
唯一一个摆在多宝阁上的是一只机械船。
弘历的目光飘落在上头,就走过去把它拿下来:这东西摆了好几年,他都差点忘记了。
这是当年信妃娘娘送给他的生辰礼,是一只法兰西的机械船,放在水里还能飘起来。当时弘历喜欢,觉得极精巧,就没装匣,搁在圆明园的阿哥所摆了起来。
此时他叫门口的太监打了一盆水来,将机械船放在水里,拧了机扩,见船在水上轻盈行驶了片刻。
之后弘历抬手将水倾倒了,只见那船没了水,就不再动,只呆呆停在盆底。
他便心道:无论多精巧的西洋船,只要没了水,也就是废物了。
禁海之事,弘历是极想推行做成的。一来,这是遵皇玛法晚年的圣言,二来,也可就此打击下肃毅伯府。
弘历渐渐年长,每回想起贵妃的母家势力都要心惊肉跳。
贵妃的阿玛肃毅伯不必说,是一旗都统,也是如今工部领着实差的满尚书。且他从前治河的时候,还跟十四爷有过不浅的交情,这回在木兰围场,弘历是极想跟大胜归朝的十四叔多往来走动的,谁料一直没机缘,倒是听闻十四叔还特意去见了一面肃毅伯观保。
除开肃毅伯本人,贵妃的祖父和二哥都在外事衙门也是弘历极在意的事儿。
那地儿与京中宗亲权贵家都来往不少——凡是有在京官员要回乡探亲或是外放上任的,都少不得走外事衙门的关系,从西洋商馆处弄一批尖儿货充作表礼,到了外头,物以稀为贵很有体面。
弘历是个有心人,一年多前三阿哥弘时大婚,弘历在席上就格外留神观察肃毅伯一家子,发现肃毅伯府世子,贵妃的大哥也罢了,是个方正不苟言笑不善交际的人,但其二哥姜圆可谓是交游广阔,谁见了他似乎都认识,总少不了笑着寒暄招呼一句。
想来就是在外事衙门办差的缘故。
也实在是对比太明显了,熹妃的母家并没有出任何出类拔萃的官员。
三阿哥成婚,能到这偌大的场面上来一坐的,也只有熹妃的阿玛。但他能在皇子大婚的盛典里有个座儿,也不是凭借自己的四品典仪的虚官,而是因为有个皇子外孙,有个妃子女儿。
弘历就看自己的外公坐在中等席上局促难安,对比肃毅伯府,看的弘历又难受又难堪。
因他与外祖父也没见过几面,感情不深。
熹妃是妃位,比如今永和宫贵妃差一等,弘历多是心疼额娘,但看外祖家不如肃毅伯府,弘历却是难堪与不满多些,只觉绳穿不起豆腐。
连齐妃的阿玛还是个正经外放掌管一方的知府呢,弘时大婚,李知府作为外祖父自然于席上受了许多宗亲以及世家勋贵的恭贺,虽也有些紧张,但还算应对得当。
但看着自家外祖父坐在席面上,哪怕无人在意,都坐立不安,弘历不免担心过两年自己大婚的时候,外祖父应酬不来,叫人笑话四阿哥外家如此立不起来!
从那天起,他就越发不喜欢任何西洋的东西了。
若是这一回禁海之事能成,那外事衙门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想来很快就散了,肃毅伯府也就倒了一半。
俱弘历所知,老肃毅伯因之前做过两广总督,不知是不是拿了广州十三行和洋人的好处,所以极力反对禁海。
赞成禁海的多是京中老成持重的官员,而反对禁海的,却是年轻官员与闻讯的地方官员居多。年轻官员多官位低微,因此老肃毅伯旗帜鲜明的反对禁海,倒是成为他们一颗定心丸一般,觉得自家阵营里也不是都人微言轻。
连九贝勒在皇上跟前据理力争时都道:“那些一辈子屁股在京城都不挪一下,海都没见过的蠢材知道些什么?皇兄与其听他们桀桀怪叫,不如听老肃毅伯和各地外放官的中肯之言。”
然后,九爷就因为御前发言太暴躁,皇上还没定禁海与否,倒是先给他禁言了,让他不许在朝上再与人吵嚷,给九爷憋个半死。这不,听说十四回来了,就连忙拉外援。
因此,九爷虽是反对禁海的先锋,但反对禁海的官员中最中坚的力量却是姜恒的外祖父老肃毅伯。
俱弘历看着,若是真的禁海,肃毅伯府的名头不免要暗淡一阵子,人脉也要流失不少。
于是无论从公还是从私,弘历都盼着能行禁海之事。
为此他才多指点了些弘昼的文章。
等弘时回来,弘历决定再去说服下他:三哥可是叫洋人的阿芙蓉坑的连储君资格都失去了,现在还要苦哈哈常去各个港口清查禁烟,想必也愿意干脆禁海,好在京中享福。
总共三个年长懂事的皇子,若是都支持禁海,还都是引圣祖之语,皇阿玛心里的天平必要偏斜的。
那些支持禁海的朝臣,必然也觉得底气大增,会继续进言。
“来人。”
内监闻唤进来,见书房地上有水,就忙捧了布跪着擦了地上的水,弘历又挥手让他们把盆也收走。
小太监刚拿起银盆来,却见盆子里还有一只特别精巧的西洋船,一看就是贵重之物。
他也不敢用手拿,赶紧隔着袖子捧了送上去。
却听四阿哥道:“这东西机扩坏了已经无用了,扔到外间火盆里烧了就是。”
小内监吓了一跳,这样珍贵的东西就烧了?连忙道:“阿哥,可要奴才送到找造办处去修一修……”弘历还未及恼火,旁边一机灵的小太监就连忙抢了过来:“奴才这就去烧!”
这船模是仿着真的船造的,外头是木板精雕,内里是金属船骨架,扔到炭火盆里,外层很快就烧了起来。
片刻后,小太监端着火盆架子捧了来给弘历看,只见里头除了些银铜骨架,其余尽数烧毁了,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弘历心里自打知道顾八代给六弟当启蒙师傅的郁闷终于散了些去。
点头道对那机灵的小太监道:“这些就赏了你。”
船模中做龙骨的银与铜也是硬通货可以卖钱,何况机扩里为防生锈也用了不少金子,那小太监突发横财,叩头谢恩。
弘昼七拼八凑写完了一篇文章,然后感慨:还好皇玛法话多,他这篇文章里,引用他老人家的话就占了一半。剩下他自己写的一半,就是车轱辘赞同皇玛法说得对!
勉强写完后,弘昼自己也有些心虚,就拿去给他的专属先生吴襄看。
吴老师一见就惊了:他一贯是知道自己的学生不太精于学问,但没想到他还忽然变成了糊弄学专家!
无奈委婉道:“万岁爷让阿哥写时务策论,是要考较阿哥于边防海防之事上的见解。阿哥还是言之有物为上。”言下之意,自己答卷就是错了也不要紧,你这全拿先帝爷的圣训糊弄是不是过分了点?
弘昼叹气:“先生,我是真无甚见解。就这一篇要不是四哥指点我,都写不出。”
吴襄一怔:“五阿哥这篇策论是四阿哥指点的?”
弘昼点头,把弘历的指点尽数和盘托出。
不比弘昼,吴襄对圣祖圣训可是十分熟谙,其中有几卷他还是主编。
他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四阿哥指点给五阿哥的这些圣祖圣训,全都是要禁海的!
需知康熙爷做了五十载皇帝,心境并非一成不变。
早年与晚年,先帝爷都行过禁海之事,但壮年时却是广纳西学,还曾给西洋比利时国的南怀仁赐了钦天监的官,甚至还给了个谥号——仅从对西洋人的态度来看,先帝爷有段时间可比当今还开放!
然而这些话四阿哥皆不曾指给五阿哥看。
以至于五阿哥写了一篇明显拼凑圣祖禁海之言的策论出来。
吴襄能做皇子师,心思何等缜密,如今的弘历在他们这些官场打滚多年的人眼里,还真是不太够看的。
他很快把弘历的心思猜了个七八成,随即发愁起来。思忖再三,便走来与弘历的师傅徐元梦暗示一二:我都看的出来的事儿,皇上慧眼如炬难道看不出两个阿哥文章里的猫腻?我赶来卖个好,你说与你的学生四阿哥,一齐把文章改了吧。
吴襄还真是好意:他是天子近臣又是皇子师傅,如何看不出将来储君位就在四阿哥六阿哥之间(如果皇上不再老来得子的话)。
于吴襄这种士大夫看来,还是长比幼强,见四阿哥犯了糊涂,最主要是还牵连了自己的学生五阿哥,就来委婉提醒一下。
他不提醒还好,提醒了就见徐元梦脸都青了。
原来四阿哥根本不曾给徐元梦看这篇文章。寻常老师可以问学生要功课,但他们这些皇子师傅,地位却尴尬。四阿哥根本不给他看策论,徐元梦从何劝起?
于是徐元梦听懂了吴襄的暗示后十分痛苦:为什么这种悲惨的事情总发生在我身上。
从前他给太子胤礽当老师,结果太子变成了废太子,作为其师天然就被安排了队伍的徐元梦就很无奈,战兢兢许多年。
结果皇帝都换了,好嘛,他的人生从头再来,继续给四阿哥当老师,再次被迫站队,而且这位皇子跟上一位太子一样,心里拿定主意就谁也不听谁也不理。
徐元梦:上天给了我出色的才华,难道就是为了搞我的。
吴襄见此倒也明白了徐元梦是劝不了四阿哥的,只好遗憾告辞,回来先处理自家的麻烦:他不遗余力给弘昼梳理了一条康熙爷对西洋态度转变的时间线出来,然后循循善诱,让弘昼重写了一篇策论。
就在吴老师累死累活的时候,就听说徐元梦病了。徐元梦道怕来往上书房倒是将病气带到圆明园,特意上禀暂监国的怡亲王,回京城自家养病去了。
怡亲王见徐元梦年纪也不小了,而且病的着实憔悴支离,就允了假。
徐老师跑路去也,争取在禁海之事没有结果前,绝对不会好起来,甚至要继续坏下去。
这皇子间明争暗斗的惨烈,他实在不想掺和第二次了。
吴襄:……好办法啊,早知道我也病一病!
话虽如此,但吴襄看着在自己指导下,费劲却用心的一点点重写策论的弘昼,心里又一软:五阿哥确实生性单纯些,生在皇家却难得真心实意,观他素日言行,对四阿哥这位兄长也好,对四公主这位妹妹也好,都是真有感情,并非是他一开始猜测的,五阿哥两边讨好押注。
他对自己这位半路来的师傅也是心诚恭敬,毫不藏私的来请教问询。既如此,吴襄倒不舍得像徐元梦一样冷静抽身退步,他想要再留几年,在接下来的风雨中尽力替五阿哥看着前路,不叫他被人无知无觉就利用了去。
“额娘!”
姜恒把一月未见的女儿抱在怀里的时候,顿觉得心里都满了。
皇上是跟在女儿身后进来的。
一进门就见姜恒正蹲身揽着女儿,边打量边问衣食起居如何,面上就不觉浮出笑意:皇上回宫自然先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也是这么对他嘘寒问暖的,似乎他这个皇帝还会吃苦似的。
为父母的心大抵如此了。
皇上这回是自己带了一月的孩子,体会更深:哪怕知道敏敏身边好几十口子宫人,但还是怕人不够尽心,睡前总要去看一眼女儿的睡颜,再把火盆、帐子的缝隙都看过一遍,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