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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别看数算了,那东西伤神。”说来,比起姜恒本人,秋雪等人的反应都要更重一些。简直是风声鹤唳,看到姜恒干什么,都要紧绷着一根弦。
姜恒觉得,现在的永和宫里像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似的,只要她站起来,所有人就会立刻静止,然后都紧张的看着她,好像她随时可能平地摔,而他们准备随时垫在底下。
其实在姜恒诊出喜脉第二日,就发现秋雪脸色很有几分憔悴。
她问起来,秋雪还很不好意思道:“奴婢昨晚想着以后咱们宫里要小心的事儿,想的有点心乱,夜里胃反酸,就起来吐了两回。”
姜恒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她这个揣了个崽崽的孕吐反应一闪而过,倒是秋雪紧张吐了。
永和宫上下肉眼可见的紧绷,过了四五日才渐渐松弛下来。
一是姜恒这位正主格外正常,带给人安慰的力量。二就是慈宁宫派来的于嬷嬷,实在起到了镇山太岁的作用。
宫里的嬷嬷宫女,姜恒也见得多了,但于嬷嬷仍旧让她印象极深刻,心里非常钦佩。
五十岁左右,在宫外是妥妥祖母级别人物,可居长辈位含饴弄孙;在宫内熬到这个年纪不出去的嬷嬷,多半都是古代少有的事业心女人(或是没有别的出路的女人),基本也都是各司掌司的地位了。
但于嬷嬷因身体的原因,既没法出去嫁人,又没法在宫内奋斗事业,只能窝在太后的慈宁宫内日复一日。
姜恒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有些严肃古板,会深憾身子骨拖累自己大半辈子的嬷嬷。
谁料于嬷嬷是个非常开朗乐呵的人。
且她的乐呵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乐观。于嬷嬷的眼睛里永远闪着一种温和愉快的光芒。她是拄着木拐来到永和宫的,进门就要按规矩给姜恒行礼,姜恒是早有准备,连忙叫秋雪秋霜扶住了。
于嬷嬷非常利索地拄着拐坐下来。
她看着姜恒,眼睛里全是欣慰与快活的样子:“奴婢一听说娘娘有喜了,真是替主子爷欢喜,也替娘娘高兴。承太后娘娘信得过,指了来照顾娘娘。”
又笑呵呵道:“娘娘别看奴婢这残躯,其实除了走动比旁人慢些,别的什么都不比别人差!既然到了这宫里,还请娘娘有吩咐只管说,别叫奴婢愧对了太后娘娘多年恩典。”
姜恒看着她,就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些身残志坚的事迹。于嬷嬷绝对就是那种手没有了我就会用脚练字,争取脚写的也比别人手好的人。
是姜恒真正钦佩的英雄主义:哪怕被生活暴击,被命运磨砺,也仍然乐观的面对生活。
这样永远坚强明快的人,是能带给身边人很安心依靠感的。
永和宫确实因于嬷嬷的到来,因她的心性和态度,因她井井有条富有经验的安排而整个安定下来,那种临沸的开水一样咕嘟嘟冒泡的不稳已经消失。
姜恒也迅速找到了跟于嬷嬷相处的方式:在精神上就把她当成正常人,不要当成腿废了的人处处言语提醒她‘嬷嬷跟别人不一样,嬷嬷快别动了,嬷嬷这事儿用不着您’。姜恒特意嘱咐了秋雪等人,这样的话在永和宫不要提起。
而于嬷嬷也很快顺利上岗。她并不插手永和宫的财政人事宫务,只把姜恒的日常生活注意事项打理的明明白白。
每天姜恒去跟皇后请安那半个时辰,于嬷嬷还会趁机给剩下的宫人开集体小课堂,来宣讲宫里有孕嫔妃的各种忌讳。
这日姜恒带着秋雪秋霜回来的时候,就见前院树荫下,永和宫剩下的所有人都在排排坐听课。
姜恒也就没出声,站在廊下听了一会儿。
于嬷嬷手里正拿了一盒普通的宫人用的油膏面脂。
宫人用的面脂,并不会像宫妃用的面脂那么精细,用黄芪、桃花、细辛等养颜草药合着牛髓油、杏仁油或其余等上等油脂做的膏凝雪莹的珍品。
宫人所用面脂基本上就是普普通通猪油膏炼成的。
所以宫人们夏天一般都不涂面脂了,洗把脸就算了,没必要糊上一脸的油。
但这样的面脂,冬天却是必不可少的,否则脸和手很容易冻裂留下伤痕。
于嬷嬷已经未雨绸缪到了冬日:“方才咱们讲了夏日点着各种香料的忌讳,这会子再说说面脂与日用的手油——宫中有不少加了各色香药的面脂供给。但从现在起,永和宫中人领用面脂,就都得用这种最寻常的,不要用带任何香气的。女子有孕体质说不得会有变化,从前碰了无事的香料药粉,或许现在一碰就会不适。”
宫女的份例也分三六九等。
永和宫现有体面,内务府看人下菜碟的本事是祖传的。如今永和宫的宫人去领用东西,肯定是质量高的。
加了各色香粉的面脂肯定比最普通的要稀罕些,内务府也常拿来做人情。比如秋雪等人现用的东西,虽说规制仍是宫女的,但论内里精细程度,想来不比宫中寻常的答应官女子差。
于嬷嬷就正在从小处禁绝这种‘稀罕’,也是杜绝外头人借用这种‘稀罕’。
鼻子最灵的香料大师,也未必能分出混合在油脂里的细微有碍的香料。
索性不要冒险,所有人回归最朴素寻常之物。
秋雪扶着姜恒站在廊下,就道:“于嬷嬷着实心细,如今娘娘用的所有面脂胭脂,早都已经换过了。”内务府一直都有专门为有孕嫔妃准备的无添加胭脂水粉。
这点不光于嬷嬷想得到,秋雪等人也想的到。
但于嬷嬷这种心细到覆盖全宫,将所有可能有不妥的香气禁绝的仔细,旁人就实在不如。
在一盒面脂上这样小心。
管中窥豹,就知道她在衣食住行的大事儿上多谨慎了。
整个永和宫的所有日用品,都被于嬷嬷像犁地似的刨了一遍。
姜恒原想着,这孩子也不是第一天有了,已经一个多月了。孩子既然能安稳呆在肚子里一个多月,应当说明这永和宫里现在没有对她有害的东西吧。
姜恒就以为于嬷嬷的举措只是防微杜渐是防着将来,防着外头的人。却不想于嬷嬷还回溯,连永和宫现在的东西都不放过。
于是姜恒她所有的颜料包括墨块都被于嬷嬷暂且收走,送到太医院鉴定去了。
姜恒探讨性提出自己的看法,她如今画画正上瘾呢,一下子空下来真有点手痒。于嬷嬷笑呵呵道:“娘娘放心,奴婢不会管头管脚,让您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孩子是有灵性的,额娘心情舒畅,孩子才会长得好。”
“到时候娘娘天天想歪着不动,奴婢还要催着您干点别的呢。如今将您的画具尤其是颜色收走,原也是为了小心:娘娘的身孕显出来的甚早。或许是娘娘的胎像如此,也或许是这宫里有什么刺激了娘娘也说不准呢,总要都查过一遍才能放心。”
姜恒表示服气。
乖乖接受安排,五天后才拿回了自己的画具。确实被没收了几款颜色,比如藤黄、孔雀石就被无情淘汰。甚至朱砂都被收走了。
姜恒倒是早知道朱砂就是硫化汞,遇高温是会有毒的。但她没有小瞧古人的智慧,尤其是皇上要用朱笔批折子,对朱砂的安全性,当然要求很高,因而宫中朱砂都是经过炮制的,安全系数颇高。但就算如此,太医院秉着再小心也不为过的心思,也没还给永和宫朱砂颜料,只让如意馆再送鉴定过无碍的茜红和洋红。
如意馆来送新颜料的,正是听闻了这个好消息,欢喜的两天没睡着的引桥。
哪怕知道太医院查过,但引桥还是特别小心地闻了所有姜恒的颜料。
然后又嘱咐道:“娘娘,如意馆里的西洋颜料里,白色有好几种,娘娘这里用的是无碍的珍珠白,但也有一种铅白,色倒是纯。但如意馆的西洋画师提过,之前他们不晓得其有毒性时,许多出名的画师用了太多这种铅白颜料,得了一样的病症以至于……娘娘务必小心白色。”
现在的颜料是都没问题,引桥提醒的是,将来怕有人心生恶意,浑水摸鱼,用有毒的白色替换了如意馆送来的无害之色。
于嬷嬷在旁听得直点头。
引桥如今忙着‘进修’,难得来一趟,姜恒还给她看自己之前画的‘爱新觉罗·敏敏’。
看着姜恒画的小姑娘,引桥眼睛里闪烁着又激动又温柔的光彩:“奴婢真盼着见到娘娘的孩子。”她心中想着,我会长长久久在宫里,会走到慎刑司去,看清这宫里更多的黑暗。
将来,就能更好的帮到娘娘和孩子。
看着画上粉嘟嘟的小姑娘,引桥心道:有这样的额娘,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小公主。她异常坚定地相信着。
而引桥走后,姜恒暂时也没有收起‘敏敏’图,而是执着图卷问于嬷嬷:“方才我拿出这张画儿来,嬷嬷似乎很是吃惊了一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于嬷嬷忍不住问道:“娘娘这画上的小姑娘,是从何想来呢?”
姜恒当然不能说自己这是泥塑加幼化皇上画的。却也不愿拿当时随口应付皇上的话,说是自己梦到的。
当时根本没想到会这么快有孩子,所以随口一说。现在再提就不一样了,会被当成‘有福气有造化’的胎梦。
虽说姜恒直觉是个女儿,但也要以防万一,若是个儿子,是个皇子,提早有什么神奇胎梦打底,未见得是件好事。
她不愿给孩子营造些什么‘神奇异象’扎人的眼和心。只希望还是花生米的孩子,先做个平常且平安的人。
于是只对于嬷嬷道:“是我随手画的,想着皇上若有女儿,大约就是这样吧。”
于嬷嬷唏嘘道:“娘娘这画若是太后娘娘看了,必然喜欢的。”
于嬷嬷是从太后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服侍在侧的——主要是太后生皇上的时候,只是普通贵人,没啥特殊待遇,只是内务府指派的保嬷嬷。
先帝时期,太后娘娘有些年份是出了名的得宠,然而宫里人只见她升德嫔,每隔两年就生个孩子的得宠,却没见到她背后的心酸。太后娘娘一共有三个女儿,两个却都是幼年夭折,甚至还有出生两个月就夭折的公主。
真正让太后见到她由婴儿长成姑娘家出嫁的,唯有五公主温宪公主。偏生公主又年纪轻轻过世了,距今也有十多年了。
于嬷嬷叹息道:“温宪公主跟万岁爷一母同胞,生的很像呢。”
不用于嬷嬷再说,姜恒就懂了。
她是照着皇上的五官泥塑的小姑娘,想来很有几分像亲姑姑。
这画若是她赶着递给太后看了,或许太后会更喜欢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但姜恒不准备让孩子在出生前就背负起不属于她/他的情绪重担。
然而姜恒想要低调,挡不住皇上想要高调。
可以说是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了。
且说皇上回紫禁城的当天,就到永和宫来探望兼用晚膳。
说来也巧,随着皇上回来,姜恒的孕吐反应也回来了。姜恒觉得:这可能就是王不见王,敏敏不见敏敏吧……
起先还好,闻着满桌子酸辣的菜肴,姜恒如常饿了起来。入座后皇上自个儿也不吃,先夹给她一只虾。
姜恒闻着很香,然而把虾一咬到嘴里就震惊了:怎么能这么腥!
她立刻取了个帕子,将虾吐了出来。顾不得当着皇上的面不雅观了——要是强行咽下去她估计得当场吐了,更不雅观。
皇上见此立刻关怀道:“怎么?不合口味吗?”
姜恒忍着恶心,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皇上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安南厨子做的柠檬焗鲈鱼,他来之前细细问过常青,近来永和宫都叫什么膳。
今日来看她,就把他觉得孕妇该吃的东西,和常青汇报的姜恒爱吃的东西全都叫了来。
姜恒也想吃一口柠檬花椒烤鱼压一压。
谁知道吃到嘴里,又震惊了,哇,这个更腥气,还是一种河鱼的土腥味,跟方才海虾的腥气真是卧龙凤雏,各有千秋,于是又迅速浪费一张帕子。
皇上这回连筷子都搁下了,起身走到她旁边,顺了顺她的脊背发愁道:“这是怎么了?”又直接问于嬷嬷:“她自打有孕都是这样吗?”
于嬷嬷忙回答皇上:“娘娘前几日用的倒好……”
皇上看着满桌子菜肴:“那就是大膳房今日做的口味有异?”
姜恒艰难摇头,半晌才压住胸口的恶心,跟皇上形象的形容了一下:“不怪大膳房,应当是臣妾的口味变了。尝着这些鱼虾,腥的就像是在海边追着一条活鱼啃似的。”
皇上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直接坐在她身边,拿起她的筷子来尝了一口方才夹过的鱼腹肉。
除了酸的他想皱眉外,没尝出一丝腥味。
这一顿饭,皇上就见她用的很少,几乎只勉强自己吃下去几根青菜。皇上少见束手无策起来。
他印象里没有什么妃嫔怀孕期间的事儿了:那都太久远了。有过的孩子基本都是在王府降生的,那时候他正忙着跟几个兄弟们暗中撕扯。而且也过去十多年了,记忆当真是模糊起来。
于是次日皇上早起往太后宫中请安,不由说起了这件事。
太后现在满足了,不再念叨‘给我添个孙子的事儿’,而是开始念叨已经有影儿的这个宝宝。
听皇上这么说,太后就笑道:“女人有孕的反应总是千奇百怪且一月数变的。哀家当年有你的时候,不知怎的,有时睁不开眼,头晕的不行,吃不下也睡不着。有时却又神采奕奕,忽然想吃什么就馋的不得了恨不得半夜立刻吃到。”然而当时她只是贵人,没这些条件。
皇上心中感喟:“额娘对儿子生养大恩,着实辛苦。”
太后就日常念叨孙子:“要是个皇子就好了。”
刚说完,就见皇上摇头:“皇额娘,是个公主。”
太后:??
继十三爷后,太后再次被皇上的公主逻辑惊了一下。不过太后跟皇上是亲母子,有时候脑回路真是一致的合。尤其是皇上在说起敏敏这个名字来源于信嫔的梦境,之后又将姜恒画的敏敏小像拿出来给太后看后,太后立刻跟皇上达成了一致。
“唔,既有灵梦,那想来是个公主了。”
太后拿了姜恒画的小姑娘,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一见就觉亲切,甚至举起来对着皇上的脸一起看:“信嫔这画很有意思呢,要是不说,哀家倒觉得是你小时候穿了裙子的样子。你瞧这小模样儿,跟你如今都像。”
无意点中真相的太后,并没有点醒皇上。
皇上还深觉自己是冷面君王不动声色,于是只将太后的话一笑而过,又说起自己的卦象:“更巧的是,因见她的画,又听她说有女儿入梦,朕才起了一卦,果然子嗣上有吉象。但朕也没想到,好消息来的这样快。”
太后是第一回 听这事儿,这又正好跟她最喜欢的传奇色彩故事符合起来,完全是专业对口了。
“若生下来真是个小姑娘,必是个有大福气的。”
说起玄学来,太后还不忘拉踩传说中的云嘉大师一脚:“那个给你算命的云嘉是怎么回事,什么国运强子嗣运弱的,净是胡说。”
把云嘉大师拉来背锅的皇上,后知后觉似乎砸了人家国师招牌,难得尴尬一笑。
太后踩完旁人,又转回自己孙女(没错,现在太后也已经认定了是个公主)身上,直接讨论起了名字:“那皇上可想过,小公主是小名儿用敏字,还是封号用敏字?”
皇上颔首:“朕想的是公主的小名儿便叫敏敏吧。不过朕也预备了几个带敏字的封号。到时候只看孩子出生的时辰,着钦天监和中正殿再算再测,若是五行有缺或是时辰犯了什么,就将敏字挪作封号,先取旁的压寿小字。”
毕竟为了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宫中一般都不给皇子公主先取正式的名字,更别提封号了,最好只是一个含糊的长辈用来称呼的小名,还决不能用什么大富大贵的字眼。
为的就是压住寿数。
太后点头:“皇上想的很周到,哀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等着抱孙女了。”算算还要等近八个月,太后又有点泄气。
皇上回头将名字的事儿与姜恒也说了一遍。
姜恒听到宫里著名的‘不起大名是为了怕上阎王爷的人口簿子’理论,不由一笑:说来这孩子的父母都是地府一轮游过的人,都是孤魂回阳——这孩子还能出现,估计八字很硬。
这会子她还笑得出来,在听说皇上已经与太后热烈交流过卦象、胎梦、画像等一系列‘神奇敏敏’故事后,姜恒就觉得,自己孕吐反应又厉害起来。
第64章 两条路
皇上回宫后的一系列操作,激起了姜恒接连两日颇为激烈的孕吐反应。
为此,皇上还特意叫了刘太医问了半日,确定了下姜恒之前没什么反应,就纳闷起来。
日常给太后请安,又提起来此事:“朕听说她原本还好,偏生朕回来,就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看着她明明夹起一筷子菜肴想吃,但菜放到嘴里就露出一言难尽根本无法下咽的神情,皇上真挺着急的。
太后自从听了这个喜讯,脸上一直是春风拂面看谁都是笑,有小宫女失手砸了养碗莲的青瓮吓得瑟瑟发抖,太后都能夸道这是弄瓦之喜,好兆头,还让人赏钱,可见心情多好。
原本听说信嫔反应多变,还从正经人体医理上劝道:“女子怀孕每日换三种口味的都有,皇上不必担心。”
但现在却自动往玄学上挂钩:“这孩子有些来历,是神梦中送子而来,必是有灵性的,想必是感到了你这位皇阿玛回宫到了身边,所以在额娘肚子里闹腾了些。”
同为玄学大佬,皇上身上还是带着一半科学基因的。
对太后这种遇到喜事完全玄化的状态不敢苟同。
他觉得他的女儿哪怕有来历,也是个正经的宝宝。太医曾说过,现在的孩子在母体内,应当还没有一个金桔那样大。
一个金桔哎,就算闹腾,能有什么大反应?可见还是她本人不舒服。
这日十三来回高其倬上报安南陈兵饷银之事,皇上看过会考府的核算,就批复了准。
之后留下十三,又将此事问了他:“弟妹有孕时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吗?”
十三爷想了想:“皇兄这一提起来,还真有这么一回。”
“福晋第一回 有孕的时候,正好是皇阿玛下南边巡游,当时点了我随驾。直到京中送折子的时候,一并带了福晋初次有孕的消息,皇阿玛才叫我先回京了。等我赶回去福晋都要满三月了。”
“据府里的嬷嬷说,福晋头些日子是没什么反应的,还想着自己将来身子不方便,就先预备着把府里的事儿井井安排给下头的人,精神头还很足。倒是我回京回府后,福晋忽然就不舒服起来,甚至到了需卧床休养的地步,最后也是请了太医,要好生保了一个月的胎。”
皇上听得很认真:“那是什么缘故呢?”
十三爷道:“应当是心情的原因吧。女子初次有孕必是很紧张害怕的。只是我不在府里时,福晋虽是害怕,却也要自己先撑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反而我回来了万事有人做主,她觉得能松松神,就忽然撑不住了。”
皇上深深颔首:“是了。人若是一直紧着便罢了,骤然心头放松,之前的劳累加上心情的变动,确易出问题。”
比起太后的玄学理论,皇上更能接受十三弟这种有迹可循的理论。
别看她素日若无其事似的,想来初回有孕,心里还是很不安的。
这日苏培盛就见皇上亲手画了一幅小姑娘的画像。
姜恒收到皇上亲手画的敏敏图之前,先收到了来自太后的一套头面。
一套晶莹璀璨的红宝石珠花,被做成各色蝴蝶、五瓣花、蜻蜓、蝙蝠。比宫中寻常的珠花要小一倍,一看就是给还未留头的五六岁小姑娘用的。
于嬷嬷笑道:“太后娘娘催着内务府打出来的呢。”
姜恒还未及去给太后谢恩,皇上送的画又到了。
皇上用的不是西洋颜料,就是最标准的国画,疏疏淡淡寥寥几笔,却勾出了小姑娘活泼带笑的口角,憨态可掬的喜态。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幅画,但姜恒将她的图和皇上的图摆在一起,却是觉得说不出的相像和谐。
姜恒的反应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两三日就恢复了正常,依旧又神采奕奕去给皇后请安去了。
然而皇后今日且顾不上销假回来请安的姜恒,只是嘱咐贡眉多注意信嫔,看她有不舒服就提醒自己一句。
她本人的关注点则在于齐妃熹妃裕妃上头,这三位看起来状态都不甚好。
姜恒见到裕妃的时候也很是吃惊,只见裕妃的眼睛红通通的,明显是哭过,还是痛哭过。齐妃看起来心情也坏着,脸恨不得拉到地上去,见了人连情面上的笑也摆不出。
也就熹妃那样滴水不漏的人看起来并无颓唐悲痛之色,只是眼圈略微有些发黑,扑了粉也显得出来,看起来有些没精神罢了。
姜恒也奇了:这是怎么了?
她原以为,皇上回宫后她是最难受的,这会子一见,才发现饱受打击的另有其人啊。
真是领导出差回来,各部门皮都紧了。
且说三妃之所以这样失态,是终于见到了自己儿子的缘故。
说来,她们跟儿子已有十余日未见了。
这样的时长对她们来说倒不怎么难熬,已经习惯了——平素皇子们在宫里也是七八日才得以回来一趟。
但这回情况有点不同。孩子们是跟着皇上去圆明园一同避暑(在三妃看来,小孩子能在地里劳作什么,无非是皇上带着儿子们培养父子感情去了),她们做母亲的,就很怕儿子表现不好,惹这位又是父又是君的皇阿玛生气。
而皇上回宫后,也并没有立刻让儿子去后宫见亲娘,反而是让他们先交此次收麦的感悟与笔记。
直到儿子们交上作业,回宫后都三日了,皇上才放行儿子们去见各自的亲娘。
三妃早都等的望眼欲穿了,各宫都预备了一桌子菜,准备等儿子回来边吃饭,边说说圆明园的事儿。
裕妃算着时辰等在门口。
初夏暮色中走过来两个身影,因是背着夕阳,面容就有点朦胧。只看出来是两个个头肥瘦差不多的小男孩。
裕妃开始以为是儿子身边跟着的小太监,定睛一看,妈呀,这不是我之前白白胖胖的好大儿吗?怎么成这样了!
只见弘昼小脸晒得都脱了皮。
让姜恒来形容,现在的弘昼才像是她在现代见过的那些疯玩的小男孩,在夏天晒成了巧克力色。
而且比起原来的嘟嘟脸,胖的藕节一样的手臂,弘昼经过这十天的锻炼,肉眼可见浮肉少了,结实了不少——小孩子的变化就是这么明显,运动量上去或是饮食改变,体型也容易跟着变。
姜恒拿现在人的观点来看,弘昼这样无疑更健康。
但在这个以白为美,以肥壮为佳的时候,弘昼的变化无疑让裕妃如遭雷劈。她都没忍住抱着儿子哭了一场。
好容易被人劝着止住了抱着儿子痛哭——主要是弘昼本人非常积极要吃饭说是饿了。裕妃这才连忙牵着儿子的手去吃饭,这一牵又哭了。儿子的手心原本也有点握笔产生的茧子,但小手整体来说还是柔嫩的,而且那也不算茧子,并没有磨破过,充其量就是写字写多了有一块硬结。
但现在不一样了,儿子手上明显是水泡磨破后留下的痕迹,细看过去还有一些细碎划痕。
弘昼倒是挺胸抬头展示战利品似的:“额娘,这是我抱麦子的时候,被麦子上头的芒刺儿划的!”
裕妃就这么牵着儿子从门口哭到餐桌前。
给儿子专注夹菜的时候,裕妃倒是停了一刻钟的泪,但看到儿子特别珍惜吃自己碗里的米,一粒也不舍得剩在碗里,对馒饽饽头吃的也格外香甜的时候,裕妃又哭了。
人家是孟母为儿子三迁,裕妃是为儿子三哭。
倒是弘昼,天性不沉重不记愁,而且不用在地头上干活又回到了熟悉的宫里,他已经很知足了。他小心放下手里的饽饽,告诉旁边太监他还要吃别收走,然后就跳下椅子来给裕妃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