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自有隆重的接神仪式。
坤宁宫中早就设下了迎灶王爷的祭祀大典。甚至正殿里备的都并非香炉,而是一座大型焚池,可见贡奉香烛之盛,也可见灶王爷本神的咖位之大。
皇后亲自捧盏,太后亲自执壶倒酒,满了一金杯,贡奉在案上。
之后两宫带着妃嫔们庄重祭拜。殿内另有二十四个南府的乐师和乐女,奏演庄严奉神之音。
姜恒看着这隆重场面,不由想起现代自家过年的时候,在灶台上给灶王爷盛出来的几道家常菜和饺子就算迎灶神了,真是完全不一样。
但想来心到神知,姜恒也就着这隆重的仪式,盼望彼世的爸妈,身体健康。
祭祀是一早就开始进行,故而等繁复流程走完后,也只到晌午十点钟。
皇后就请示太后娘娘:“宫里今日演一整日的迎神戏,皇额娘可愿意去散一散?”
太后摇头:“迎神戏都是最热闹的,哀家现在怕听热闹戏。倒是叫上方才南府的乐女,去慈宁宫给哀家清演些小曲儿,哀家和几位太妃们,还安静自在些。”
皇后按太后的话吩咐了,然后带着诸嫔妃去看戏。
嫔妃们就没什么自主选择权了,管你爱清净爱热闹,年节下展示后宫团结一心的团建活动必须要参加,还要把自己拾掇地得体完美的出席。
姜恒的座位,从进宫起就是挨着裕妃的。
那时耿氏还是裕嫔,同为嫔位的懋嫔入王府比她早,也生过两个女儿,虽说女儿都没留住,但耿氏敬她的资历,凡事都自觉自愿低懋嫔一等。
所以就跟姜恒这有封号的头一位贵人常挨着坐。
如今耿氏升了裕妃,懋嫔身子实在不好,冬天不能出门,于是裕妃又跟姜恒这个新晋嫔位挨着坐。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落座。
宫中看戏都是一人一高方桌一交椅,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两个人能凑近一点说话,不至于听不清的距离。
“你听说年家的事儿了吗?”
这宫里的迎神戏,都是些歌颂神仙功德劝人多做善事的戏文,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出。于是裕妃根本不想看戏,坐下就开始聊八卦。
姜恒对年家的新闻也有所知,此时边看戏台子瞧新鲜边点头。
年羹尧进京后,皇上一直未召见。甚至才过了大年初一,京中就传开了一个消息。
现任苏州织造胡凤翚因罪解任革职,目前暂且羁押原府待审。
这位胡凤翚,一年前从一位江南普通知县高升成苏州织造,升迁如飞。论履历,他升的是快,但他的出事之所以让京城上下都关注,却另有缘故。
胡凤翚,是年羹尧的大妹夫,其正妻是曾经的贵妃的同胞亲姐。
年羹尧请命进京,皇上准许,京中许多人都以为是皇上心软的表现,许年羹尧回京自辩。
谁料年羹尧回来后,皇上一直未召见,这才大年初二啊,就明发圣旨给他妹夫抓了。
“皇上这真是打脸啊。”
织造这类官职,是有特殊含义的,绝不那么好动。正如先帝爷年间,曹寅做江宁织造一样,名为给皇帝做御服,实则是皇帝耳目。
当地督抚都要小心不能得罪,属于官不大权很重的特殊官职。
尤其是胡凤翚的背景摆在那里,之前在江南就是横着走。
然而此次料理此案,江苏巡抚张楷毫不顾忌年家,直接羁押了胡凤翚,可见已经提前得了皇上的话了。
且胡凤翚的罪证刚传到京中,皇上就连正月都不肯等,大年初二就下旨罢官彻查。甚至继任苏州织造高斌都已经当场就任了,可见圣心不可回转,胡凤翚是凉透了。
这一出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打脸。
台上的戏越发热闹,裕妃为了跟姜恒说话,就不免倾身过来,靠的更近些。
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偏又让齐妃看见了,不由酸道:“唷,裕妃跟信嫔倒是亲近,可见是一并晋封的人了。”
姜恒感觉齐妃看自己的眼神很幽怨,如同看一个发了誓但又违背了誓言的渣男一样。好像她没当上贵妃都是因为姜恒对不起她似的。
姜恒面对齐妃的小眼神也很无语:这事儿你问你的好大儿,不要问我。
据她新升级的永和宫情报系统得知:三阿哥弘时最近常跟十爷混在一起——三阿哥就住在阿哥所里,一言一行全都落在旁人眼里,姜恒这儿都能知道,她不信皇上不知道。
齐妃的小眼神实在应该丢给自己儿子。
初四宫里宫外迎灶神。
年羹尧却觉得自己迎来了衰神。
今年家里怎么这么倒霉催的呢。胡凤翚这个妹夫出事,年羹尧简直都不想出门了。话说人要脸树要皮,年羹尧是那种树人型,格外要脸皮,他只觉得火辣辣的。
而且一母同胞的妹妹,从官太太忽然变成了阶下囚被羁押在府里,连年都没过去,年羹尧着实是很忧心。
原本年羹尧进京后,听闻宫中动荡,主要是替二妹年嫔担忧且不忿。这会子胡家忽然遭难,年羹尧惊觉大妹妹更惨,简直担心不过来。
两个妹夫发生冲突,一般做大舅子的当然要出面调停,但当其中一个妹夫是皇帝的时候,什么舅子都不好使。
“老爷,你说咱们家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
倒不是年夫人迷信,而是整个大环境都迷信。尤其是年节下,迎完这个神,迎那个仙的,神叨叨的气氛更是渲染到位了。
年夫人不免道:“要不咱们去请个高僧来,做一点法事,也算是去去晦气。”
年羹尧点头答应了:“京中走动的好上师,多半在各个王府间转。又以廉亲王素日最重佛事,你就给廉亲王福晋递个拜帖,请教一二吧。”
年夫人点头道:“正是,廉亲王府是多年没有子嗣的,据说是诚信礼佛,府上才添了个独苗的一个阿哥。”
佛脚是要抱的,然而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神佛暂时也插不上一脚来拯救年大总督。
眼见大妹夫的罪证一条条被证实,传得沸沸扬扬的,年羹尧只得再次上书,请求面圣陈情。这次用词不比以往,他终于放低了身段求见皇上,罕见地用了‘战栗惶恐’‘祈盼龙颜天眷’等词。
他觉得自己足够卑微了。
皇上总要见一见他。
然而皇上只道没空,仍是不见。
姜恒怎么看怎么觉得皇上不像没空的。因皇上不但在外仍旧常召怡亲王恂郡王进宫说话,在内,甚至还有空到后宫转转。
正月初六,皇上到永和宫来呆了半日。
此时姜恒仍旧住在后殿中。
这回宫中升职,只有她一人是跨越非主位到主位这个大段位的,也只有她一人需要搬家,由后殿搬到前头正殿去。
只是晋封消息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小年了,宫中向来年节中没有搬家的旧例。钦天监又奉皇上的命替她算过搬家的吉日,钦天监的回禀是信嫔乃三月里生辰,须得等生辰过了才好移动。
姜恒也就不着急收拾,一切照旧先过年。
年节下,皇上的衣裳也多采用亮色。
今日他就穿了一件亮黄色的大氅,表面是特意做出来的丝丝缕缕垂珠毛,这是内务府今年上的新工艺,太后那也有一件银灰色的。姜恒觉得太后的银灰色还是蛮高级的,但皇上穿着这明黄色大氅……就特别像一只刚剥了皮的大芒果移动了进来似的。
忍不住就笑了。
皇上也莞尔:果然,朕来看她,朕心里舒服,她也高兴。
姜恒上前亲手接过皇上的大氅,借此上手摸了摸这上头的垂珠毛,倒是非常柔软厚实,像是抱着一只硕大的长毛猫。
只是男人的大氅又宽又厚,姜恒拿在手里的时候还坠了一下。
皇上见了都怕闪着她的手腕,下意识伸手自己将衣裳拎了回来。苏培盛连忙趋身上前捧走了衣裳,皇上才对姜恒道:“冬日大氅厚实的很,不必你接着。”
脱掉芒果似的大氅,皇上里头依旧穿着家常玄金两色的袍子,将一张脸衬的分外清冷庄重充满禁欲感。
姜恒看着就极为养眼:黑金配色,永远的神。
这份工作给眼睛的福利当真不差。
皇上见书案上摊着自己见过的厚账本子,就走过去将手按在账簿上,下意识加起班来:“嫔位的份例,内务府都送来了吗?”
听姜恒说着都送到了,皇上就将最新录的‘永和宫固定资产’看了一遍。内务府善体圣心,给永和宫送来的嫔位陈设,都是按照皇上素日的审美来的,皇上粗览了一遍还算满意。
之后他略微闭目,眼前就出现永和宫正殿的房样子图来。皇上立体思维很强,很快就在脑中勾勒出永和宫正殿用这些陈设布置过后的样子,也想到了要多添些什么才更雅致大方。
刚睁开眼要开口命人送东西过来,目光就落在姜恒发间的一只钗上。
这是一支很寻常的单根圆头钗,但钗头并非宫中常见的花样,而是一只琉璃小狗。
一看就知道是她找造办处打的——这只粉色的琉璃小狗,跟当日自己送给她的玻璃小狗样子一模一样,只是袖珍缩小版。
于是皇上都到舌尖的安排转了个弯儿,只道:“永和宫正殿地方大,空着不像样子。等过了十五,内务府库房整完了年下各省的贡品,让苏培盛引你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物件自己挑吧。”
年轻姑娘家,说不定心里中意什么新奇玩意儿,由着她自个儿选。
之后又说起:“你祖父当年做过两广总督,也管过广州十三行,怪道你素日也喜欢这些西洋之物。”又想起观保,大概是幼年随着阿玛在广州任上的关系,观保做事儿就没有一些京中八旗子弟常见的懒性儿,头脑也很灵活,更愿意接受新奇之事。
比如这会考府,观保这在外当差的治河总督,学习起来甚至比京中许多官员还要灵敏。
观保很快就习惯了会考府的审计制度,财务报表做的一次比一次好,非常体贴地给怡亲王的审核工作省事。
皇上对此很满意。
十三弟能少累点,当然是好的。
因说起母家来,皇上又问起她大年初一见了额娘是否宽心,姜恒就当闲话顺道告诉皇上自己给宫女起名的缘故,正是额娘找了位‘得道高人’给她算了命。
她只是随意拿来当个话题说。
没想到皇上忽然起意道:“既如此,朕也给你算一卦。”
姜恒:……夭寿了。
皇上是个很看重命格的人,或者说,只要是封建社会的帝王,就没有不看重命格的。
毕竟在成王之路上,很多事儿真不是努力就有结果的。
就像刘秀同学打仗时天降陨石砸死敌人,燕王朱棣靖难时那三番两次相助他的突起之风,甚至雍正帝,他本身也不是正统的太子,往前推十年都没人想到他能登基。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神奇,除了他们自身过硬的各人素质外,冥冥中终究有一股力量,命运的拨弄和巧合将他们最终推向了这至高的帝王之位。
听说皇上要替她起一卦,姜恒还是有几分紧张的。
苏培盛搬来一个看上去就十分古朴的根雕匣,初看这匣子像是遒劲苍怒的一段树根,直到皇上将她带到一个特定的角度,姜恒才看出来树根纹理是一只冲天而起的龙。
“这是天生天养的形状,并非后天雕琢而成。”
皇上亲手开了根雕匣,从里面取出一只花纹鲜明的龟壳。
只见皇上将三枚古钱放入龟壳。
姜恒在旁边看皇上满脸严肃认真的行卜。六次后,卦象已成。
对这等高深玄学,姜恒是一点儿也不懂的。面对皇上推过来的卦象,只好迷茫。
皇上眉眼间却都是难得鲜明的笑意,与她分说:“这是很好的一卦。”
“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这正是性情柔好,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的卦象。
皇上很欣慰,示意她伸手,将三枚铜钱放在她的掌心。
天命若此,可以有人一直陪着他了。


第56章 移茶
年羹尧回京,对京城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来说,算不得顶尖大事。
这会子年羹尧还远没有历史时间线上年大将军的派头,也没有可夸耀的平定青海之功,以至于功高震主,满朝官员只敢奉承,甚至武将见了面还要给他磕头的煊赫威望。
他就是总督之一。
而且大清的八个总督(偶尔会被拆分成九个、十个或者更多),也常轮换,京城里做过总督或者差不离官位的大臣不多,但也并不算极珍贵稀少。
在《信妃录》里的年羹尧,原本交游广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皇上肉眼可见地偏宠贵妃。
于是在贵妃不是贵妃,明显失去圣恩后,京中许多王公贵族就将年家重要性下调了一档。年羹尧回京又如何,在圣心未明之前,不来往就是了。
但也有人很重视年羹尧的回来,比如廉亲王。虽然远在景山看坟,也不妨碍他远观京中格局。觉得年羹尧很可以一用——用来给皇上添乱。
再比如年羹尧本人,他也觉得自己特别重要。
我这样驻守青海,保卫大清安宁的功劳,皇上居然晾着我大半月不见!他心中愈发不平。
过了正月十五,皇上也未召见年羹尧。
年羹尧等的心烦,索性还真搞了两场佛事去晦气。因用了廉亲王府荐的一位蒙古上师,年羹尧为表感谢,就送了些谢礼过去。
原本年羹尧跟八爷关系很平淡,几乎无甚交际。
可这回之后,廉亲王府很快上门求助来了,事情不大不小,却是廉亲王福晋亲自上门对年夫人说起的:“今年东北的好皮子到的比往年少一半,最好的又进奉了宫里。偏生我有些急用,年节下耽误不得。我们爷不在京中,叫我也难办。这不想着年夫人刚从青海回来,不知手里有无上好的皮子,可否匀给我们府上些?”
这也算是搔到了年夫人的痒处:年羹尧所辖之地,并不是什么富饶鱼米之乡。对她来说,那里没有江南各色精致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且消息闭塞跟流行不搭边,以至于每回年夫人回京,都怕身上衣料不够新鲜,落后于帝都时尚圈。
所以她只好因地制宜,多从青海等地弄些好皮草,也算是另一种不落人后了。偏生这回回京,年家遭遇人际滑铁卢,没什么人跟她来往,也没人欣赏她珍贵的毛皮大衣。
这会子廉亲王府上门求助,年夫人心头那口气舒畅了不少,大方让出了一部分上等皮子。
有这样的缘故,年羹尧很快就收到了廉亲王亲笔信函,表示了真诚感谢。甚至十爷还代表廉亲王亲自上了年家门一趟,表示:我八哥九哥都孝心满满在景山为皇阿玛守灵,家中有些琐事照顾不到,年总督是个成全人的好人啊,这份人情我们几个记下了。
年羹尧作为好面子的人,觉得亲王府都上门求助并致谢,脸上很有光彩。
而且在人人畏惧躲避他的时候,廉亲王府倒是不看人下菜碟,可见廉亲王的好名声不是空穴来风,果然为人谦和可亲。
一来二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年家就跟廉亲王府等人走的近了起来。
姜恒得知年家跟廉亲王府飞速亲近起来的时候,不由心里大为感叹:八爷真是会蛊,哪怕他真身不在京城都不耽误他远距离施法,这简直是大魔导师啊!手到擒来,没有他钓不到的人。
就像人人都会爱她的草根系女主。支持八爷的官员名单,据说能列一长串子,现在年羹尧也顺利上了这个单子。
年家跟廉亲王府走到一起的消息来源,是年节下宫里摆不完的流水戏和宴席。
女人们凑在一起,边听戏边聊八卦,捎带就让姜恒听了不少外头的事儿。加上今年过年,她有晋封主位的喜事,来往永和宫的内外命妇就更多了,都要来过一过情面,也是巨大的情报源泉。
其中十四福晋来的是最多的。
十四福晋进宫本就多。只是原本十四爷跟在观保身边治河,总要避一点嫌疑,如今十四爷已经回京,皇上也有明示,不用他再回去‘监理’河道事。十四福晋反而更可以大大方方跟姜恒来往说话。
不比十三福晋兆佳氏是个内秀的人,十四福晋是个标准外放型人格,自有一股说话做随性恣意不太在意小节的大气朗然——大概也是为了这个,跟十四爷才能夫妻和睦,夫妻俩都属于嘴上很要痛快的人。
据说夫妻俩拌嘴也是这样,今日还吵到天崩地裂,甚至十三爷夫妻深夜还得手持过夜路引出府,亲自上门调停。明儿两人就又好了,一起没事儿人似的往京郊庄子上玩去了。
姜恒在宫里少见这样大胆敢说话的爽快人,就很乐于听十四福晋说话。
十四福晋口中抱怨起外头的事儿来,跟一挂子鞭炮一样,又响又快。
“外头有些朝臣,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汤还是勾魂药了,现今儿是何年何月都忘了,还跟着廉亲王府起哄呢!前两个月皇上不是下旨叫那些欠朝廷钱粮的人,于年前还清嘛?”
“偏就有些个要钱不要命的,就是不肯吐出来。这会子过了年了,皇上要按着之前的旨意从重治罪,那一起子人还抱团拦着。”
她碰了姜恒一下:“那个跟怡亲王一起做总理事务大臣的马齐,你知道吧。”
姜恒点头:“知道。”
马齐于历史上可是个名人,熬了康雍乾三代皇帝,还曾经得过一块“永世翼戴”的匾额。而且他一家子都是出了名的大臣,亲爹米思翰是议政大臣,帮着康熙帝策划平三藩来着;兄弟马思喀做过康熙帝内务府总管大臣,还有一个兄弟李荣保则是会生孩子,女儿是乾隆的原配富察皇后,儿子就是大名鼎鼎傅恒。
然而就这么赫赫扬扬的一家子,以马齐的出身眼界和官位,当年在康熙帝的一众皇子里还就看好廉亲王!康熙四十七年废太子之后,马齐就是带头举荐廉亲王当太子的大臣之一,这会子都到了雍正朝,马齐还会帮着八爷说话,跟他站在一个立场,请求皇上暂且宽恕欠国库钱粮的官员,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不得不说廉亲王之会蛊。
这不,马齐一掺和进来,皇上也没给他什么好脸。
总理事务大臣头衔?拿来吧你,别干了。
皇上大手一挥,让马齐主管核准《先帝语录》去了,直接从宰相发配成了高级的校对。
“你说说,他们是不是自找的?还以为这是先帝后几年那会子呢——拉帮结派装可怜求饶,皇上就心软暂时把亏空放过去。”
十四福晋继续说些别的糊涂官员,姜恒却有些走神了。
她在从历史回顾的方向看这些事。
说不定马齐、阿灵阿等人,并不是完全被八爷蛊惑了,而是他们感到了力不从心。臣子的权利是越来越少的,康熙爷已经到了一种他说什么臣子们就没法违拗的程度。当今更添一层坚定改革吏治,完全不听劝说,甚至伤害了他们这些官僚权贵利益也在所不惜。
八爷利用他们,他们说不得也在利用八爷,想一起抱团跟皇上杠一下,争取保住自己的利益。
姜恒想:雍正帝这里就够好的了!只要你有用,比如说马齐,是从废太子起就带头举荐八爷的,就这因为为人勤谨,雍正帝最终还是用了他十年,马齐去世后,雍正帝还给了他很不错的谥号。可见只要能办事没有触碰到雍正的底线,还是可以混个善终的。
等到了章宗,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乾隆帝在功绩上头有争议,但在做皇帝控制臣子的手腕上可是毫无争议的‘厉害’。
那把臣子盘的,就跟那水核桃似的,全都滑溜了,谁都不敢在他跟前有点棱角杠一杠。
想起乾隆,姜恒又想到了自己将来。
这里的时间线已经完全打乱了,将来还会是四阿哥弘历登基,还会是乾隆帝吗?
“信嫔娘娘,娘娘?”十四福晋的话把她拉回现在。
姜恒也就回神:皇上才三十多岁,未来章宗目前还是六岁的小孩子,想退休生涯还是有点早了。
倒是十四福晋说的眼前事更要紧一些。
见姜恒愿意听,十四福晋就高高兴兴说下去,边善用金指甲套剥核桃仁边道:“大概是戳着他自己的痛处或是他手底下庇护的官员也不干净,连隆科多也跟着添乱请皇上再宽恕些时日。还拿皇上的舅舅款呢,我们爷最看不上隆科多拿自个儿当皇上正经舅舅——太后娘娘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哥哥?”
姜恒点头:也是,这个时间上的大清,太后向着四爷,母子关系和睦,改变的不只有后宫,还有前朝朝政。
隆科多是皇上养母孝懿仁皇后的弟弟。论起来是算皇上半个舅舅,但太后健在,他这个舅舅也就不怎么正经了。
何况这里皇上提前十年登基,实在没那么多用到隆科多的地方。
十四福晋痛痛快快把这些人数落了一遍。
姜恒在心中拼凑这些消息:好嘛,八爷,隆科多、年羹尧、雍正朝前期被处置的有名人物,这不凑巧了一锅吗?
自打知道皇上应当是从别的线上来的,知晓后世的雍正帝,姜恒就已经在替有些人点蜡了。
没想到他们还成立了亲友团,亲自送了上来。
真是耗子开会,讨论给猫修爪子了。
只是……姜恒一直有一个疑惑。
皇上都是走过一遍的人了,远在西北的年羹尧他都已经早安排好了,将他的手下都逐渐先情理了去。
那怎么就在京城的八爷,屡屡做些小动作,甚至还勾着三阿哥一起,皇上却一直没有真正动过廉亲王,最多把他扔到景山去看坟呢?
姜恒的疑惑在不久的将来,就得到了解答。
刚出了正月,朝上就为一事辩了起来。
如果说准噶尔是劲敌,是哪怕再来一回,雍正帝也绝不会小觑的对手。
那么还有一个跟大清对线的国家,对雍正帝来说,则像是狗皮膏药一般,是那种实力不强,但黏糊糊的烦人。
正是现在朝上正吵成一片的安南之事。
年前云贵总督高其倬上了个折子,上奏安南侵占边境土地。
再次看到熟悉的事件,皇上还是忍不住生气:南安实烦!
作为大清的属国,安南当然不敢明目张胆来抢大清土地,而是混淆视听,行偷窃行为:大清跟安南原本是以一条叫做赌咒河的地方来划分边境。安南却故意把一条云南境内的小水沟私下改名叫赌咒河,然后坚称这才是边境,以此侵占了云南一百多里地并其中的两座铜矿。
这种挖墙脚行为,直到年前新的云贵总督高其倬到任,要在当地扶助民生开采铜矿的时候才发现——什么什么,这块地居然都不属于我大云南了?
立刻一道折子打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看见就烦:前世这件事拖了足足四年,因安南一直反复横跳,大清一松口他就来偷地偷矿,一列兵要打他就认罪求饶,只道自己小国无识,请朝廷再原谅亿次。
就这么拉拉扯扯。
四年的时间,都够年羹尧平定青海,然后又把自己作死了。安南的事儿还一直拖着。
这回皇上坚决不肯这么拖泥带水了。
现任云贵总督高其倬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从康熙三十三年起各地为官,真是把南边大半个大清走了一遍。
如今安南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很快就被高总督抓了个正着。
别看高其倬这些年做官都是在云贵、两广等南方转悠,但人家祖籍辽宁铁岭,正宗东北银,一句话不服就是干,见安南这种鬼鬼祟祟占便宜的行为很是不爽,从年前就在给皇上上折子,请命代表大清去要回土地和矿产。
皇上当即批准,表示别说土地和铜矿,一个铜子儿都不许安南摸了去。
高其倬领圣命,高高兴兴带着云贵的驻兵去震慑。安南起初还不当回事,觉得不过几座铜矿,一百里不甚肥沃的土地,大清物华天宝幅员辽阔,难道还在乎这点穷乡僻壤,于是开始跟高其倬赖皮,表示我们就是不还,难道大清真会为了这点土地大军压境开战不成。
扯皮扯得过了年,高其倬没了耐性,又一封折子上了京城,跟皇上表示,想暴打安南一顿。
皇上又准了。
然而就在高其倬兴致勃勃点兵的时候,安南也风闻了大清居然真的要收拾他,于是立刻滑跪,国王黎氏赶着派出一队使臣日夜兼程上京求饶,表示自个儿之前是猪油蒙了心才起意贪图大清的土地和铜矿,请求大皇帝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