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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就是这样,看自己的孩子那真是每次都比上回瘦,简直瘦成了闪电瘦成了黄花。
其实姜恒隔三差五就会给自己量一下围度,她跟刚入宫的时候还完全一致。
可在亲娘觉尔察氏眼里,女儿入宫必是吃了苦,看,人都要瘦没了。
送走了觉尔察氏,姜恒这个大年初一过得还有点伤感。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那个世界,自己肯定属于意外青年早逝。因是在公司里突发意外没了的,应当会有一大笔的工伤赔偿。家中也还有一个亲妹妹可以陪伴——当然,无论什么样的安慰,肯定都无法完全弥补父母的丧女之痛。
但意外就是比明天先到来了,人唯有承受。
她能够穿越到一本书中,在另一个时间线上继续以自己的意志存活着,已经极其幸运了。
总要过好这一生才是。
姜恒见过觉尔察氏后,勾起了关于亲情的伤感,但到底还有限。
觉尔察氏就不同了,见女儿一回,只觉得心里跟刀割似的。如珠似玉捧大的一个姑娘,原是叫他们夫妻护的柔善不通世事的。结果这才进宫没转过年去,就成了这样仔细自立的一个人——不是说不好,这转变当然是好的,觉尔察氏见女儿变得有主见比谁都高兴,那颗心也放下了一半。
但放心的同时却也心疼的要命。
孩子们长大了无非是被摔打了,自己在外面经风经雨知道疼了,发现没有人哄着拍着,只好忍着泪自己爬起来,才不得不学会从此后小心着走路不敢再摔罢了。
觉尔察氏在宫里从始至终忍住了,将这一个多时辰敷衍了过去。
甚至出宫前在跟着内务府小宫女去拜见太后皇后时,格外八面玲珑,言谈非常合宜,表达了对两宫的恭敬以及他们府中乃至瓜尔佳氏一族,对皇室选她女儿入宫为嫔妃,今年又擢升主位的叩谢圣恩,万般感激。
然而等出了宫门,终于上了自家马车离了紫禁城,觉尔察氏却用帕子捂着脸,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什么鬼荣耀,女儿且在里头挣命哩!
要是按着从先帝爷手里讨到的恩典,这会子女儿应当还在家待嫁——他们舍不得女儿出嫁,必要多留两年。宫中公主二十多岁才嫁的也有,以至于这些年京中许多都跟着嫁娶晚了,他们家自然也是打的这个算盘,闺中肯定比嫁了人舒服。
要嫁也必是他们千挑万选的好姑爷,两家多走动,仍是常见闺女。
如今全是泡影。
觉尔察氏哭过一场,就让丫鬟拿出靶镜,她准备对着好补补粉,免得回到府里露出形容。
谁知她刚打开粉盒,还没来得及用丝绵蘸粉,马车就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训练有素的丫鬟都不免低呼出声,下意识上来护着觉尔察氏:“夫人小心。”
好在马车只是晃动,并没有翻,人身安全无碍。只是觉尔察氏手里的一匣子轻粉全都飞了,落得她满头满脸都是。以至于整个人特别像过年时候待客果碟里头,那种外头洒了一层糖粉的大果仁子。
正好那丫鬟的靶镜还捏着呢,此时觉尔察氏一眼看见镜中自己的样子,不由大怒,一边用帕子给自己掸粉,一边叫丫鬟出去训斥马车夫。
丫鬟也忙探头出去斥问:“夫人可在里头!你们当差竟这样不小心!”要不是大年初一,好多不吉利的话不能出口,这个有几分泼辣的大丫鬟就要开骂了。
“到底是什么缘故?”
正月里预备着进宫的马车,可是府上的马车里的精锐。也早查看过多次,不能有什么破损和故障。甭管按观保现在总督的身份还是从前都统的官位,其夫人觉尔察氏都早赐了一品诰命,其乘坐入宫的马车是双马并行的,按说应当颇为稳当。
觉尔察氏就怀疑马车夫趁着正月里偷吃了酒,这才赶坏了车。
谁料着丫鬟一问,得知真相的觉尔察氏比以为车夫偷喝酒还要恼火:出了紫禁城没有二里地,纯纯天子脚下,竟然有人主动上来挤她的车,才导致她家车夫避让不及,所以险些翻车。
“看清楚是哪一家了吗!”
丫鬟又问了回来禀道:“是年家……三等公夫人的车制是四马并行的,故意撞过来,咱们府上的车就晃了一下。”
觉尔察氏气过反而冷静下来。
是了,今年年前,青陕总督年羹尧上书请求回京面圣,皇上批复了准。年总督便携夫人与两子回京,据说赶着年前才到的京城。
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对年家是真的好,封年氏贵妃之位又给年家抬旗还不算,甚至给了年羹尧一个三等公的爵位,以告慰他苦守青海有功。
那对年家真是恩宠滔天。
今日觉尔察氏去永和宫之前,也在皇后宫中见到了年羹尧夫人。
年夫人自然是想请见年嫔。然而皇后只道年嫔禁足,一时并未允准。
觉尔察氏离开皇后宫中时,就见年夫人还坐在那里不肯走,显然要继续磨一磨皇后娘娘。
当时觉尔察氏就觉得荒谬:之前贵妃是协理六宫的贵妃,今年可是刚犯了过失,还是宫内宫外私相传递物件的过失,年家为了避嫌,应当是皇后大方允许年夫人去见年嫔,她也不去才是。
谁成想皇后这里都直说了不准,年夫人还一副我不走了的样子。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觉尔察氏可是听夫君说过年羹尧的嚣张,如今看来,其夫人也差不了多少。
让觉尔察氏说:都是叫皇上惯坏了。
听说皇上在王府的时候,就把年家当成了亲家似的,倒把正经姻亲乌拉那拉氏摆到一边去。登基后的一年,对年氏也是殊荣不断,不怪年家自视甚高,实在是皇上把他们抬得够高。
觉尔察氏在宫里时,还在感慨年夫人的胆大,谁成想人家现在都马车冲她了。
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到府里,觉尔察氏也不先去梳洗,反而直接让人把轿子抬到了东上房,去给老太爷和老太太请安。
她再怎么说起年家的跋扈,不如让老太爷亲自看看。
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们府上也是如此——观保能在四十多岁上,就做到这样的高官,出身也是少不了的。
出生就是顶尖官二代,基本上是从读书起就在先帝爷跟前挂了名。
老太爷曾经也是官至一品,做过封疆大吏的人。致仕之前老太爷是两广总督,正经管过海运通衢的。凡是荷兰人、英吉利等国来两广之地做海上生意,都少不得拜一拜他的码头。常与外国打交道,老太爷思想很是活泛。
用他老人家的话说,他见过的外国人,比家里小孙子吃过的米还多。
更是自诩永不震惊的:他可是见过各色金发碧眼的人,什么鹰钩鼻独眼甚至是钩子手的海盗都见过。
老爷子表示,什么长相都不会让我吃惊。
然而今儿老爷子就吃惊了:自家向来端庄大气,在人前从不失态的大儿媳妇,居然像个糖霜果子似的就进来了。
老太爷的手甚至都没控制住一抖,上好的鼻烟壶都掉了,给他老人家心疼的够呛。
好在老两口爱清静,这东上房里只有几个家中做惯了事的老仆服侍,不会多说话。
“是娘娘在宫里有什么不妥吗?”老爷子直接发问。
不应当啊,孙女入宫不足一年,今年还赶着年前就升了主位,岂不正是好时候?
觉尔察氏也是叫年家撞出了真火,论官位,观保和年羹尧现在是平起平坐的总督好不好,年夫人的马车就这样撞上来?想来是知道瓜尔佳氏的女儿进宫后,她们娘娘就失了宠,甚至降了位份,就要迁怒兼物理上挤兑一下。
年家忒目中无人!
“娘娘在宫中一切都好,瞧着性子也比在家里长成了好些,可以独当一面了。”觉尔察氏是个利索人,不用长辈追问再羞答答说话,而是自己就跟个火筒似的,突突突将今日发生的事儿都说了,然后开始解释自己的意外。
“不是儿媳不顾体面,而是如今官中细粉越做越好,落在脸上头发上除非用水仔细清洗,否则再是难掸扫掉的。若是回去沐浴更衣,只怕老太爷和老太太着急宫里的事儿,只好先来说一声。”
好在是大冬天,带着兜帽进门,略微遮挡下脸容,下人也看不大见。
听说年家张狂成这样的举动,老太爷连着哼了好几声。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观保不在家,你倒是说话拿主意啊,咱们家难道是好欺负的?不说个料理法子,倒哼上小曲儿了?便是唱一整折子戏也不作数!”
“说什么,自作孽不可活,还有什么说的。等着瞧就知道了,年羹尧性情猖狂,对万岁爷收了他四川和甘肃的权柄去愤愤不平,却不想这几地原本就是皇上的又不是他的,轮到他委屈的什么似的?”
“万岁爷本就在敲打他,他若是识趣好生呆在青海尽忠职守也罢了。谁料他自己就为自个儿抱不平,居然特意递了折子要回京‘请安’!这岂不是把官位看的比边关的安危还重?!”
老太爷冷哼就没停过:“要是皇上不准他回来,命他死守青海倒也罢了,说明虽是圣心不满还要用他。可皇上偏偏直接准了他回京。呵呵,今年过完年,他能不能回去继续做总督还是两说呢!”
他老人家眼光,与京中人不同。
并不觉得皇上准了年羹尧回京,是对年家的宽容许年羹尧回京自辩,让他回京联络亲友替自己求情。
只怕是要弃之不用了。
大年初一的夜晚,宫中火树银花灯火璀璨,许多地方都有还未来得及洒扫了去的红色纸屑,将紫禁城妆点的热闹活泼了几分。
并不比前世姜恒看到的灯节差。
向来宫里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大宴持续最久,必要跨了年去才算完。而大年初一各宫都很忙,白日是一歇不能歇。
因而初一晚上,虽说太后慈宁宫的会客厅里继续摆后宫宴席,但自皇后起,各个都人倦力乏,喝过新年酒祝福过太后长命百岁,很快众人就散了。
姜恒回到永和宫的时候,看到钟表的指针还不到八点。
宫人们早都准备好了等着她回来。
“发钱,发钱。”新部门第一年绩效很不错,还刚刚扩编了,这大年初一不发点压岁钱还像话吗?姜恒让秋雪将她早准备好的荷包都拿过来。
秋雪带笑捧出了一只颇为沉重的藤条编的匣子,上头还系着红色丝带。
宫人们齐聚一室,火光映着脸颊,都是红莹莹的,十分有过年的喜气,俱是期待地看着信嫔娘娘剪开红丝带,将一个个荷包取出来。
之前就在永和宫的宫人是二十两银子的压岁银,新来的宫人则是十两。
因这是升嫔位的第一个新年,姜恒特意拿了银子让内务府做了特殊形状的银锞子——一本银子打造的书本,和一只手指头长的银子打的毛笔。
书与笔。
姜恒就是想明白告诉他们:知识可以变现,盼着大家都继续用心学习起来。她本人是没准备以嫔位终老的,那身边宫人自然也不能以粗识文字,只会简陋记账为终点。
如今永和宫扫盲班顺利结业,未来还有一系列小组学习计划等着他们呢。
能到永和宫来的,用张玉柱的话说,都是有几分心气儿的机灵人,都迅速领会精神表示会团结一心努力学习继续上进。
“昨儿还熬了夜,娘娘喝一碗热牛乳睡吧。”
姜恒对秋雪点头,又不忘说一句:“别放糖了。”
秋雪抿嘴笑:“奴婢记得,娘娘跟旁人都不一样,吃牛乳不爱酥油和白糖一起煮的甜腻。”
姜恒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肚子里都不缺糖,就像很多兔朝居民一样,觉得外国点心好多都齁甜吃不下去,只有‘不是很甜’才是对甜点的高度认可。
但古代人不一样,都不用说古代人,姜恒还记得爷爷奶奶那代,就还爱甜爱重油,实在是年轻时候肚子里缺油水狠了。
宫人们也是。
姜恒就将嫔位份例里的牛乳分开,她自己的一碗是单独煮,完全不放糖煮的,而另一份则是加了好几勺白糖煮成一大瓮甜牛奶。
她一日顶多喝一碗牛奶,剩下的一大罐要是不做什么奶味点心也就都浪费了。
都分着吃了不浪费东西多好。
且宫人们年节下要跑腿的地方多,虽说穿着厚棉服,也是又冷又累,到了夜里人人都喝一碗甜牛奶,又香又甜都可以好好睡一觉。
秋雪等人习惯了,倒是新来的几个很有些不可置信,宫女秋霞就拉着秋霜问道:“好姐姐,主子份例里的牛乳,就这么给了咱们?”
秋霜点头:“往后你就知道了。咱们永和宫的规矩就是这样。娘娘给的,你安心接着用了。但万不能就仗着主子心善,自己生什么歪心思,私自挪用宫中物什,那主子也是再不宽恕的。”
几个新人都连忙点头。
新来的秋霞看牛乳上还结着一层奶皮,光滑如脂的一碗,虽有些咽口水,却想着要不要奉承上头的姐姐,于是要让给秋霜喝。
秋霜笑道:“你快喝了吧。咱们都是经过内务府的,当时月例和好东西都要先孝敬嬷嬷和上头管着你的姑姑姐姐们,但咱们宫里,是不许随意欺压克扣旁人的。主子那里还有小本本呢。谁犯错谁有功,都记得清楚明白。”
秋霞喝了一口后惊喜的发现,这牛乳除了香气满腔外,竟然还是甜的!
加了糖牛乳还是白潋潋的颜色,可见主子放的不是便宜些的饴糖和红糖,而是最精细的白糖。
秋霞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觉得浑身都热乎乎起来。
在这大年初一的晚上,充满了对新一年的渴望与干劲。
那种甜丝丝的感觉渗到心眼里去。
姜恒喝牛奶是为了补钙和加强睡眠质量,本身是不怎么爱喝。
且屋里炭火生的足,她更不愿意喝热牛奶,索性让秋雪将一碗牛奶端到外头去,将牛乳冻成了奶冰,再用砸核桃的小锤慢慢敲成小块来吃,正好压一压这屋里的火气。
此时她边吃奶冰,边听秋雪说话。
“今日年夫人在皇后娘娘那磨蹭了良久,到底没能去翊坤宫见到年嫔娘娘。听内务府带路的小宫女说,年夫人出宫的时候脸色可差了呢。”
姜恒此时还只把这个当闲话听,并不知道自家额娘被愤怒的年夫人迁怒别车来着。
“万岁爷虽只说了禁足,没有明说不许母家去探望,但谁会拧着万岁爷的意思去办啊。”
两人说着说着就谈到了年家的爵位上。
其实满洲老姓家里,有爵位的真的很多。
因大清的爵位等级太多,共二十七级爵位,而且得爵还不是非常难,爵位就没那么稀罕。
朝廷常有战事便可得爵,甚至不打仗,做文臣做的出色,也能不断赏爵位,如和珅原本是世袭的三等轻车都尉,后来就一路升到一等忠襄公,也没听说和中堂打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仗,甚至还有输到尴尬,需要阿桂去救场的事迹。
可见只要得皇上青眼,就可以连蹦十七级爵位,直奔满级一等公。
如今观保身上也有爵位,府里挂的也不是什么都统或者是总督的匾额,就是按爵位挂子爵府。
老太爷当年是三等伯爵,传到观保这里,就成了三等子爵,降了一大等。而经过观保这些年的努力,他成功把自己从三等子爵升到了一等子爵——估计等治河总督圆满完成任务,他就能把阿玛的伯爵位拿回来,将府里的匾额换回来。
甚至说不定更上一层楼,不只是三等伯爵府,能得个二等甚至一等伯爵。
反正观保年纪也不大,他是想继续奋斗下去,最好自己弄个侯爵甚至公爵的,子孙袭爵的时候又可以有空间下降了!
今日觉尔察氏说起家长里短的时候,隐约也有这个意思:“原本想着,爵位是给儿子的,等你阿玛告老的时候,能得个伯爵位传给你哥哥就罢了,可如今,你阿玛想着你,也得多做些事儿。”
还不等姜恒说,她就又道:“你放心,你阿玛是老成脾气不会冒进。他说了,一切望着怡亲王和张廷玉大人行。万岁爷最看重那两位,必是有缘故的。”
姜恒当时就放心了:跟紧怡亲王步伐,那就稳了。
她对自己的一品阿玛还是很有信心的。
姜恒现在已经知晓了观保的升官履历,发现这位一品阿玛的升官速度比她在小学争取个班干部还快,真是泪目了。
这个大年初一,虽说略有伤感,但总体来说,过得还不错。
姜恒用一句话来辞旧岁迎新年,那就是:未来可期。
第55章 迎神
对宫内宫外很多人来说,这一年都还不错。
但对年大总督,对整个年家来说,这个年过的很不怎么样。
年前他上书请奏皇上过年能否入京请安。皇上批了个准,年羹尧就忙不迭回来了。
他实在心焦:先失四川,后甘肃又被岳钟琪领走,他这个原本管辖势力范围最大的川陕总督,不,现在只能叫青陕总督了,简直是个笑话。
甚至连暂时还属于他的陕西,其辖内事务都被奉命兼管山西的直隶总督李卫探头探脑的,至今李卫手里还捏着几个盐商不肯还给他呢——年羹尧派去直隶总督府交涉的亲信根本见不到李卫本人,问就是李总督下乡扶贫去了,根本不在衙门。
要不是总督本人无诏擅离属地是大罪,年羹尧真想自己亲自过去把李卫揪出来打一顿。不过是个商人之子,买官入朝,侥幸被当今看在眼里得了势,还真就跟他人五人六起来。
半年来种种意外事端导致年羹尧很不安心,极想要回京亲自探探皇上口风,也正好回京走一趟,将自家的姻亲和故交多联络起来。
总不至于自己孤悬西北,对朝堂的变化不够敏感,让人坑害了都不知道。
年羹尧总觉得,是李卫这种小人嫉妒他,又或者是岳钟琪等将领眼热他屁股底下的总督位置,所以在背后敲他闷棍,混淆圣听。
年夫人从宫里回到三等公府时,只觉得府里看着依旧是富丽堂皇,却明显缺少了往年那种意气风发热闹煊赫的气势。
他们夫妻往年大半是在青海或者甘肃外地过年的,今年少有的回京过年,按说这京中亲朋故旧多,应该更热闹才是,可这年过的却寥落,许多人不大敢上门走动。
年羹尧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如何受得了这种旁人的冷落畏惧,只在心中暗中记下这些人的名字:你们最好以后没有事儿求到我头上来!
回京以来,年大总督的脸就没有放晴过,在自己院子里立了十来个草垛子,拼命射箭发泄郁闷。
下人们都非必要不进门,免得不小心被当成兔子射了。
年大总督武力值高,挽弓的力数也高,一旦被误伤,保管就没了命。
连年夫人进自家正院,都先让小丫鬟尖声通报一下。哪怕提前通报了,年夫人进门的时候,还见夫君手里还拿着弓没放,草垛人上扎满了羽箭。
见到夫人进门,年羹尧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但嘴角也只是平平的,实在是翘不起来。
他第一句话就开口问道:“见到宫中娘娘了吗?”
听到这句话,年夫人心里就堵得慌:原来他们家提起在宫里的年氏,那是多么的骄傲自豪,挺胸抬头口口声声都是贵妃娘娘。贵妃两个字重若千钧,再是不能少说一次的。
可如今都只能含糊称一声宫里娘娘。
年夫人摇了摇头,把年羹尧也摇的心里也堵了起来。
“年节下主位嫔妃见家人,这是先帝爷手里就有的三四十年的旧例了!你怎么没有见到娘娘?”年羹尧很是不满。
年夫人叹气道:“任什么旧例也抵不过皇命呀。皇后咬死了咱们家娘娘被禁足了,不许出入。我舍下这张脸面在那磨了小一个时辰,都不中用!原想再说,偏生信贵……信嫔的生母已然看完女儿从永和宫回来上复皇后了,我怎么能把脸丢到她们家去,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走了。”
说起新鲜出炉的信嫔,年羹尧和年夫人脸色都从不太好,变成了很不好。
贵妃原本一直是他们年家最大的依仗之一。
可现在,这个依仗却没了。俱年夫人打听来的消息,都怪这个新鲜出炉的信嫔。
且说年羹尧的夫人觉罗氏,如果从夫家来算是外命妇,但从她出身来说,是实打实的爱新觉罗宗室女,算是内命妇。
对宫闱的消息,她当然灵通。
自家小姑子忽然从贵妃变成了嫔,还被禁了足,回到京城的年夫人,当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打听。
虽说宫中对贵妃降位早有明判,年氏是因为有违宫规,从宫外传递夹带私物,才被降位惩处的。但年夫人可不信,依着皇上对年氏曾经的恩宠,这种母家递点东西去算什么过错?
必是有人害了贵妃娘娘。
然而甭管年夫人怎么打听,当夜之事,也只有帝后二人,并太医及苏培盛等人知道。他们也亲眼见了皇上的雷霆之怒,谁敢乱说话,谁敢说皇上差点被人打包送给宫女。
年夫人打听不到这个真相,倒是打听出了这一年来的旁的宫闱消息。
这不就知道了,新人入宫后,现任治河总督兼任镶白旗都统瓜尔佳观保的女儿,在宫里很是得宠,之前的贵妃恩宠也都黯然失色起来。
又打听到,在这一批入宫不足年的新人里,皇上独封了这一个主位。
最后还听说,贵妃被废除位份的当日,信嫔曾经搅和过贵妃(过去版)的生辰宴。
零零散散消息汇聚到年家,那就是瓜尔佳氏夺了贵妃的恩宠还害的贵妃降位!
这真是此仇不共戴天了。
所以今日年夫人从宫里出来,心中愤懑不已,偏巧又隔着水晶帘看到了觉尔察氏的马车,就故意下令让马夫去别了一下——用自己的四头马车,去压了压人家的二头马车,见觉尔察氏的马车稳了下来没翻车,还有点遗憾。
所以今日觉尔察氏变成大果仁子,属实是帮女儿背锅了。
而姜恒,又是在为皇上背锅,毕竟皇上英明,对外是不可能直说自己三杯倒,差点被人捡走失身这件事的。
听夫人提起信嫔,年羹尧对女人家的事儿不太懂,但对官场上的人物很熟悉,就开始点评观保。
年羹尧也看不大起观保(年大总督看得上的人实在凤毛麟角):“他这个人,哪怕做着都统,也只是管些在旗人口的家常事儿,在军伍上本事平平。现如今也只能去河道上赚些辛苦功劳,算不上什么。”
他搁下手里的弓箭,下人拿来厚袍子给他披上。
“皇上跟娘娘数年的情分,便是有新宠一时也动摇不了的。且还有我的面子在里头,等我再写折子求见皇上,见到皇上后,代妹妹向皇上请罪就是了。”
若是雍正帝能听到这句话,必要问问他:你的什么面子?九十二条大罪一命抵了,倒欠朕九十一条命的欠命人面子吗?
年羹尧自不知道皇上连芯子都换了。他从头捋了一遍自家这些个举足轻重的官位以及这些年跟皇上的情分,觉得皇上生气是有小人言语构陷让皇上误解的关系,等他详细说说自己在青海的功劳,言明自己是如何辛苦才把青海守住的,皇上自然也就知道他的劳苦功高,雨过天晴了。
到底皇上也好,大清的边关也好,都离不得他。
然而年羹尧还没等来皇上的召见,就等来了另一桩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娘娘,奴婢们已经备好了四样新鲜果子,四样甜米糕,四样酒水、四样精菜,并全只的烧鹅一只,全须全尾的蒸鲤鱼一条。”
姜恒边对着镜子梳妆边点头。
秋雪口中这分量极大的菜单不是她今日的膳食,而是用来迎神的。
今日是大年初四,宫里恭迎灶王爷。
灶王爷可是要紧神灵,民以食为天,这位大神管灶头不说,还管着记录每个人的善行与罪孽上报天庭,属于绝对不能得罪的神仙之一了。
中华大地自古以来神佛众多,香火竞争压力极大。能在正月里被人单独拿出一日来迎的神,绝对都是大牌。
“今儿迎灶王,明儿迎财神,都得好好预备。”姜恒临出门前,还嘱咐在家看门的秋霜:“明儿记得把那只大金如意捧出来,正好迎财神。”盼明年有更多的如意并金银财宝。
方才秋雪汇报的供神菜单,还只是永和宫自家简单的小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