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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在皇后宫里请安,齐妃总要坐在贵妃之下,现在可好了,贵妃降位成嫔,而且是没有位份的年嫔。
那齐妃这个有封号,有儿子,资历也更深远的齐妃,当然就是宫里最贵重的妃嫔了。
后宫抄查后的第二天,齐妃来承乾宫,就非常自觉自愿地坐了原来贵妃的位置。
现在,嫔妃要酌情晋封的消息传出来,齐妃觉得这里头肯定要有自己一个!不能再重蹈当年的覆辙了!
大清的妃嫔制度,与前朝略有不同。贵妃不是独一份的,而是可以有两位贵妃。
齐妃久对年氏不满也在这里:你家族势力大,你得宠,你是贵妃可以啊,但你能不能不要拦着皇上让我也做贵妃啊。
两人在府里同为侧福晋,齐妃觉得自己能接受入宫同为贵妃。
结果是年氏接受不了。
贵妃就变成了年氏的独家位份。
齐妃当时背地里哭出三大缸眼泪也白搭:那时候皇上眼里真是只有贵妃,再哭皇上也看不见,再闹就连妃位都没有。
齐妃只好认了,她只能在类似于‘新人入宫拜见主位娘娘’等时刻请个病假,沉默地表达自己不愿意落在贵妃之后的抗议。
但现在不一样了,皇上跟年氏走到了终点啊!
齐妃觉得看到了自己的起点!她走向贵妃的起点。
怎么算都该到她了。
弘时可是长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皇家挑儿媳妇,没有随手一指着就完的。这两年皇上肯定要着手给弘时挑福晋。等出了先帝三年,弘时正好大婚。
一成婚,一封王,她这辈子一件大事就放下了。
长子成婚这样的大事前,将长子的额娘,加封为贵妃,这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齐妃怎么想怎么顺理成章。
更何况,说不定弘时不出宫封王呢……先帝爷的太子是住在毓庆宫没出宫去的。齐妃每次想到‘储位’这两个字,就不自觉心口砰砰跳起来。每回去给太后请安,她混在妃嫔中间,看着神情放松尊贵安闲坐在那里的太后娘娘,不由就想着,或许将来也是我坐在那呢!
然而齐妃不知道的是,皇上现在不想给弘时找媳妇,皇上想给弘时重新找个爹!
皇上这大半月不进后宫,不光是为了年氏把他送给宫女的事儿而生气。
更多是因为前朝真的有事。
随着会考府成立的时间越久,工作越娴熟,其‘审计局’的工作逐渐从京城辐射到了各地。
国家,国家,国有时候跟家是一样的。
尤其是一些大家族,日常运转的流程,其实就是国的缩影。
这会子还没有《红楼梦》这本奇书问世,然姜恒记得里面很多情节。其中有一章“乌庄头年底到宁国府交租”被她当做‘古代肉食指南’来研究过——贾府光日用吃的猪肉就分‘暹猪、汤猪、龙猪、野猪、家腊猪’五种。
可见甭管生产力多么低下的年代,上层阶级总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
但此时姜恒想起的却不是各色吃食,而是乌庄头的哭穷。
他作为管着宁国府田地的总庄头,到了年底来交宁国府应有的粮食和银子收入时,却少交了一半。问就是遭了灾,问就是一年里半年不下雨,剩下半年雨不停,问就是天灾人祸实在没收成更没钱。
这是一个家族。
放在一个国家何尝不是这样。
各省的钱粮税赋,很多都交不上来,每年年底交到京城皇帝手里的只有哭诉艰难的折子。
在这个科学技术不足,信息传递缓慢,甚至隔了村子就言语不太通的年代,皇上坐在紫禁城里,要想知道各地是否真的有灾并不容易。
既不能放过谎称天灾中饱私囊的地方府尹,又不能搞一刀切,逼所有地方都交足钱粮——一地若真有天灾祸患,再不轻徭薄赋,百姓们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因朝廷的官是走官制,官员来回调任,官员们要保住的是自己的乌纱帽,而不是这一地百姓的生活。如果京城非要力逼当地交足钱粮,官员大半会选择重重苛派民间。
若是激起民愤民怨乃至揭竿而起,又是一场大事,且极损帝王名声。
坐在紫禁城的皇上,想知道一点地方的真相,分辨‘天灾’的真假,真的很难。
而雍正帝想出来一个最朴素也最实在的方法,那就是肝。
朕亲自来肝,朕带头来肝!
一个地方,如果只有一个人能上密折,那就是只手遮天,如果有十个人能上密折,大事被瞒报的风险就会大大降低,如果有一百人能上密折,而且是彼此竞争的一百人,那皇上得到的消息绝对会迅速准确很多。
当然,一人上密折和一百人上密折,皇上的工作量绝对不一样。
世上没有轻松又有效的捷径。
做到这个位置上,皇上就准备肝到底的。
除了在数量上肝,皇上在频率上也肝了起来。
大清审计局会考府成立后,皇上便改了每年年底清查上交钱粮税赋的旧例——每年查一次,那岂不是给你一年的时间做假账。
来,朕加加班,会考府加加班,每年不定期抽查各省几次。
想像乌庄头这样,到了年底才带着估算量一半的租子前来交账,然后信口胡诌这一年里各种风云莫测天气的情况,是不可能存在了。
京中圣旨不一定哪天就到了,限期上交辖内账目,逾期就罚。
而交上来的账目还要经过会考府审核,若是审核不通过,就会有朝廷专员下派当地,就地勘察民情和账目。
不得不说,山高皇帝远,不光对皇上有影响,对官员们影响也很大。
京城的官员是这半年领略了皇上的手腕为人,老实了许多,但许多地方官员还没回过味来呢。什么会考府,听都没听过,照样按照先帝时候报灾荒和假账,把钱往自己口袋里装。
就这样的官员,皇上整理了很不少。
只是当时在猎苑,跟京中消息往来不便,就先攒着了。
自打回了京城,皇上就把他们像扫小垃圾一样归了归,准备一总扫起来。
在料理人之前,皇上还不忘先要债。
前些日子,皇上在朝堂上公布:“经会考府核准,去岁各地亏空银两共计二百五十九万两千九百五十七两六钱三分,限今年补齐。”
皇上居然精确到了三分!
别说朝臣们,连会考府本部门的官员都震惊了:皇上当时是嘱咐了账目务必毫厘清楚,分毫不错。他们谨遵吩咐,确实这样清算了。
但实在没想到,皇上真的就这样公布了。
这是一分都不放过啊。
很快,皇上还公布了犯错官员名单和惩处。
惩处非常简单粗暴:在今年年前补足税赋欠银的,可以只丢官不丢家,在今年之前补不完的,抄家弥补亏空;情节严重抄其一家不足以弥补的,就把抄家范围扩大到有过银钱往来的家族并亲戚家;一大家子都抄完,还弥补不上亏空的,可以拿脑袋来暂抵。
注意,是暂抵。
不是抵消。
“不要以为一死就完了。朕不是任由你们糊弄的呆子!凡官员,大多是世家大族出身,彼此相护,一齐在任上贪银子。到事发的时候,大家族擅弃卒保车,随意推出一个做过官的族人来抵账,将所有亏空都算到他身上去,只以为死一个人就算完了,从此其余人都可安心享受这贪来的富贵,那你们是做梦!”
“凡有亏空没还清的家族,子孙参加科举概不录用,直到还完为止!”
皇上说一句,朝臣们的脸色就呆一分。
这,人死了账还不算完?
别说,许多人打的还真是皇上说的主意,牺牲一个保一个家族是常有的事儿。人死如灯灭,再要债就是阎王爷的功过薄了。
没想到皇上就要做这个阎王爷!
朝臣们还是太天真了些。
皇上还没阎王完。
这一天注定会被记入雍正一朝的史册,在这一天,官员们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皇上说完死人也得还钱,除非全家死绝,否则子子孙孙愚公移山还钱外,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如今各地能上密折的官员上千,各省有无天灾,朕心里清楚的很。若是再有谎称灾情的,从重治罪;私自加税于民间的,从重治罪。”
他顿了顿,望着下方呆立的群臣,说出了最后一条:“若有科道御史参奏一地府尹,情况属实者,该省督抚一并治罪!”
连坐!
官员们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只要不连坐,就可以你捞我我捞你。
下属替上峰承担些黑锅,暂时吃点亏,只要保住了上司的根基不倒,就终有起来的一天。
可现在,皇上直接截断了这条路。
什么你保我,我捞你,你俩捆在一起下去吧!
便是彼此没有勾结,府尹犯错督抚不知,至少也是个疏忽渎职,领导责任给朕负起来。
这天下就是这样,谁坐的位置高,谁要担更大的责任。就像天下若出现瘟疫天灾,泰山地震,日食月食等事儿,皇帝还要罪己反省一下为什么老天爷不高兴,当官员当然也是如此。
想当督抚还想事不关己,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且说皇上这一系列举动,不是重锤了,这简直是一串子天马流星锤。
把臣子们砸的头晕眼花。
而皇上也迎来了预料之内的官宦豪绅势力的反扑。这里面当然也少不了八爷等人的煽风点火。
最让皇上生气的就是弘时,居然也被老八忽悠着,傻乎乎来劝自己皇阿玛‘宽容体谅’。皇上想:朕对你这个儿子反正是够宽容的了。
不过连张廷玉这样老成的人,都曾私下担忧问过皇上,是否行事太雷厉风行了些,一下子把人打的太痛,会不会过刚易折,甚至提起了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当年熙宁变法,细算起来,也于民生有利,只是……”
皇上直接打断:“王介甫只是宰辅,朕是皇上。”
张廷玉长揖到底,不必再说。
是啊,眼前这是皇上。而且是与前明后期的皇帝截然不同的铁腕帝王。
前朝万历皇帝想立庶子朱常洵为太子,却不能自主,要与朝臣拉拉扯扯几十年,惹出漫长的国本之争,君臣角力至此,竟是个均衡局面。到头来甚至皇帝还略输一筹,最终委委屈屈顺从朝臣之意立了长子。
可现在不同了,皇上说立哪个儿子为太子,臣子们是绝没有置喙权利的。
想置喙国本也行,脑袋压上就行——先帝爷时候立太子废太子,最终几王夺嫡,涮了多少臣子。当时大臣们就像排队排半天,发现摊子撤了的冤大头一样茫然。
但也没有人能阻拦先帝爷的心思。
今时今日,皇上就要对臣子这样严苛,改革实施的这样绝对,也就只有这样了。
当今的态度很明白:觉得在我治下活不下去,可以别勉强自己,你都舍得死,朝廷还不舍得埋吗?正好把剩下的家族抄一抄,又是一份用之于民的收入呢。
张廷玉也只提了这一次,就陷入了无边无际加班海洋中。
皇上的政策虽好,伴随的就是大量工作量的提升。
此番朝上掀起的惊涛骇浪,姜恒并不是从秋雪处听来的。
秋雪再能打听消息,到底层次还不够。她只能听小太监们说说,哪个王爷大臣又挨骂了,皇上又命人传出去了什么圣旨,罚了谁家。
这种朝堂上公然宣布的大事,小太监们反而不配听见了——就算听见一言半句,也根本不懂。
关于皇上近来大刀阔斧讨债填补亏空之事,姜恒是从十三福晋这里听到的。
第50章 每日一游
进入了十一月,京城进入了冷到滴水成冰的日子。
还好北方的冷很豪爽,是那种非常正大光明‘我就要冻死你’的大北风呼呼的如同大耳刮子似的结结实实抽在人脸上,而不是南方那种化骨绵掌似的沁到骨头缝里的湿冷。
姜恒出入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秋雪劝了好几回:“主子,咱就在自个儿宫里转转不行吗?何苦每天一趟中正殿?”主要贵人也不是那虔诚的风雨无阻去给佛祖磕头的人啊,秋雪可是知道,贵人去中正殿,绝大部分精力都是在路上边走路边玩了。
姜恒裹着大氅回头笑道:“下雪的时候,我不就在咱们自己宫里转悠吗?”
能保证运动的时候还是要保证,身体再好也不能吃老本不运动。
况且她自打入住永和宫大半年来,几乎每天都会走这么一遍,宫里不少人都知道,信贵人夏日喜欢于太阳落山的晚膳后出来往中正殿去拜佛,冬日则是习惯午后最暖洋洋的时候走上一趟。
不光人知道,连御花园的天鹅们都摸到了规律。
现在它们已经会眼巴巴等在路上,然后温柔地伸出一只大翅膀拦住姜恒,等着被投喂好吃的鹅饼。
珍禽房的人非常有眼力见:他们发觉信贵人喜欢每日喂天鹅,起初吹了竹哨也等不到天鹅游过来还会黯然离去,就连忙调整了天鹅的饮食,平时只喂普通的鹅粮,然后将鹅最喜欢的鹅饼送到永和宫去。
不过几天,天鹅就非常精准地认识了‘拥有美味鹅饼’的人。
有着天鹅们的期待,对姜恒也是一种督促。
只要非天气恶劣,她就不会生了惰性,总要出去走一趟。除了建立自己的生活规范外,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有人要寻她说话,能多条路。
比如郭氏。
郭氏喜欢跟姜恒一起说话,但也不好总跨越东西六宫,见天儿跑到永和宫寻她。姜恒这样有规律的去中正殿,郭氏想跟她聊天儿,就可以在路上等她,一并去给佛祖烧柱香——礼多人不怪,香多佛的笑脸也开。
再比如引桥。
姜恒在路上‘偶遇’过引桥两回。引桥每回等到了姜恒,眼睛里都闪烁着晶晶亮的灿然光芒。像是《小王子》里,被驯服了心的小狐狸终于在苹果树下等到了小王子来一样。
引桥出现,是向姜恒报平安兼报自己工作进度的。
第一回 引桥过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贵人,慎刑司的苏嬷嬷私下露出要收我为关门弟子的意思来!”
姜恒笑眯眯:“那真是好事!”有苏嬷嬷这样的师父,相当于引桥得到了一个待遇优厚前景过人的工作岗位。
第二回 引桥来见她,则是告诉姜恒她换了地方,不呆在内务府值房打杂了。
口中对苏嬷嬷的称呼都改了:“师父并没有直接把我要到慎刑司去,而是安排我这两年先在内务府各司各库转一转,也好了解宫里各处的情形。第一个要去的就是书库。师父说我虽识字,之前却是偷学,以至于班杂的很,实则有好些漏洞,将来做事容易露怯。应当去扎实学一学写字算账,还托了书库的主事好生教教我呢。”
姜恒就更为引桥高兴了:不但事业正式进入正轨,这都开始外出进修深造了。
于是就对引桥道:“等下回秋雪去书库要新书的时候,给你带一些笔墨纸砚去,写字算账总要多练的。”
宫里还不比外面,到处都是沙土,可以随手折树枝用沙盘练字。
引桥看着信贵人对她的赞许和笑脸,就觉得十分满足了。
当日信贵人为了救她,不惜一状告到御前,最终发落了陈得宝,宫里许多人是觉得奇怪的:信贵人果然是年轻得宠沉不住气,才做出这样愣头青的事儿。甭管最后结局如何,但为了个最寻常的小宫女,冒着得罪敬事房管事的风险,实在没必要。
甚至引桥自己也曾这么觉得。
她是被亲生父母都当成一根草,被吸着血着长大的,聪敏里总带着些惶恐和自卑,觉得自己不配信贵人这样对待。
然而现在不断成长的引桥,却已经生出来一股信念:她一定会在内务府混出个名堂来,陈得宝算什么,将来她会远比陈得宝更出色和有用。她立志要做到,让姜恒永远不后悔那日在景祺阁对她伸出了手。
甚至连皇上都知道姜恒的每日一游。
就在皇上问起姜恒那日有无被锁宫抄查吓着时,苏培盛就回道:“回主子爷,信贵人处应当无碍——贵人次日还依旧按时辰往中正殿去呢。”
苏培盛很会挑皇上喜欢的话说:“自打皇上亲带着信贵人去看过天鹅,贵人不但破除了心魔不怕天鹅了,还格外喜欢上了!每天往中正殿去的路上,都会让宫女带上鹅饼亲手喂天鹅。昨儿后宫里各处落锁,贵人没能出来,据说好几只天鹅都上了岸,在贵人常走的路上急的来回扑腾翅膀呢!”
天鹅:饭饭,饿饿!
皇上听了不免露出笑来,也觉得自己特意带她去看天鹅,真是没错。
甚至还随口感慨了一句:“她每日都往外走,可见是个爱玩活泼的性情。可在草原上,皇额娘要她在身边陪着礼佛,每日拘着她,她倒也一直安静的呆住了,皇额娘都说她乖巧体贴。可见她是生性孝顺懂事的。”
苏培盛闻言心道:啊,是是是,信贵人哪儿都好。活泼爱动也好,被太后拘着也好,总之就是好。
他在心里小心斟酌:如今看来,信贵人是越发入皇上心坎了。
不由又在心里暗骂常青滑头:贵妃出事的时候,宫里风声鹤唳,常青眼光准不说,下手也快,第一时间就给信贵人送信卖好去了。胡晓顺就没这么机灵,所以一个管着膳房侍膳御前伺候,一个只能管果库。
正在微微走神的苏公公又听皇上吩咐道:“还有一事:既然她每日都穿过御花园,就在园里尤其是玉带池旁多安排些人值守,别叫有心人盯上她,倒是生出什么意外来,毕竟是水边。”这个天气要是‘意外’掉进冰冷的池水里,只怕要大病。
苏培盛忙应着要去安排,又回道:“奴才瞧着经过景祺阁一事,信贵人自个儿也小心多了。出门从来不止带一个人,且都走大路,少往桥上和僻静处去了。”
皇上这才点头。
苏培盛退出去安排的时候,还不免感慨:皇上的性情就是这样。
他只要看在眼里的人,就什么都好,恨不得量身打造替人处处周全,比如赏给十三爷一匹骏马,那连配套的马鞍和缰绳都得亲自选好了材质和配色——上驷院官员的审美,皇上信不过。
换句话说,事关他在乎的人和事儿,他都要自己来亲手安排着,保护着。
总之,姜恒走这条路已经形成了明牌,想见她的人,总可以来跟她相遇。
正如现在的十三福晋、十四福晋。
这两位是宫里的脸熟的常客,尤其是十四福晋,常被太后宣召,令她带着儿子进宫给太后解闷。
这日姜恒喂天鹅的时候,就见两位福晋各带着自家王府的宫女往这边走来。
十四福晋是个自来熟的脾气,与姜恒说话纯一派自然:“唷,信贵人跟这些天鹅倒是好了?我之前怎么还听说你叫天鹅打了呢。”
姜恒:……什么叫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就是这样了。听说她想出活页册的命妇不少,但听说她被天鹅攻击过的更多。
彼此见过礼,十四福晋又笑道:“我正在这儿开解十三嫂呢,可惜来来回回就这些话。既然见了信贵人,你陪十三嫂走走,我替你喂天鹅如何?”
说着很自然将宫人和鹅饼一起留下,把空间留给姜恒和十三福晋。
姜恒与十三福晋在玉带池旁缓行,姜恒便问道:“福晋有什么忧愁事吗?”
十三福晋就将最近皇上在朝上雷厉风行严刑厉法收账之事,以点带面举了好几个生动的例子告知姜恒。
姜恒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上回过来吃火锅,看着挺累的,但却是种神采奕奕的累。
原来是开始肝自己最喜欢干的讨债工作啊。
那绝对是累并快乐着,没毛病。
十三福晋继续说下去:“承蒙皇上器重,叫我们爷做着户部和会考府的差事。这些日子盘算各省亏空,少不得也是我们爷的活。”
姜恒有点明白十三福晋的烦恼了:皇上这些举措太过铁腕,外头的人不敢骂皇上,说不得就会骂如今的会考府一把手怡亲王。
果然十三福晋蹙眉道:“这才几日啊,我们爷外头的风评就很不好。能入我耳朵的,必然还是骂的轻的呢:只说我们爷过于苛刻,恨不得把官员甚至自家兄弟的骨头缝都榨干了,熬出油来送给皇上,让皇上夸他会节省银子会办差。”
十三福晋替夫君委屈死了。
在她看来,自家爷才是把心肝摘出来为皇上煎熬了呢。
“万岁爷待我们爷自是恩重如山,只是外头小人言语难听。我听了难免怄得慌。在府里呆着,又有许多人绕着弯子登门递帖子求情,扰个没完。这不十四弟妹就带着我躲出来了。”
十三福晋是把胆子给吓细了。
先帝爷从前有段时日也表现的挺喜欢十三,但后来还不是说抛就抛下了。
十三福晋没有前后眼,身在王府后院,也很少见着皇上跟十三爷素日私底下兄弟相处,就总是害怕。生怕骂他们府上的人多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皇上万一信了,有一日他们夫妻尤其是府上的孩子们,会再落到那样黑暗的境地里去。
姜恒也没法直说:您实在多虑,这一朝谁没了,十三爷都不会没了。
于是她努力带着心理治疗师的笑容,宽慰十三福晋:“这些个小人言语,皇上必不会入耳,想来很快也会为十三爷洗清的。”
十三福晋以为姜恒揣摩的圣心,姜恒却是背诵的历史。雍正帝是真的对天下人下过明谕:你们都来骂我,我十三弟完美无缺宇宙第一人,不许骂他。
十三福晋是个明白人,来向姜恒诉苦,并不是要她出声帮衬什么:再没有个后妃帮衬宫外王爷的道理。她只是想听更接近皇上,得皇上心的人多说说话,来让她一颗委屈担忧的心,获得短暂的平静。
果然,见信贵人说的诚然笃定,十三福晋心里好受多了。
姜恒若有读心术,就会觉得十三福晋舍近求远了:想听更接近皇上更得皇上信任的人说话,您真不该来找我,回去跟您家十三爷多唠唠嗑就行了。
这日在佛前烧香的时候,姜恒想起十三福晋的烦恼,就不由想替那些诋毁十三爷的人点蜡。
皇上什么脾气啊,他下旨十三爷才去办,若是因此十三爷被骂了名声受损,皇上只怕比自个儿被骂还难受,还要动怒。
果然皇上很快就在朝上大发雷霆,只道怡亲王夙夜勤谨,劳于国帑,十万分委屈求全。无知愚昧嫉妒恶毒小人才会道怡亲王苛刻,都是没有心肝的人才能说那样的话!还非常明白威胁众人:朕已经告诉怡亲王了,只管清查账目不必求全人情世故,若怡亲王为难,朕就亲自查!
外头风言风语立刻没了:那还是怡亲王吧。
虽不敢再诋毁,然朝臣们为了自己身家性命和大笔财产,总想再努力搏一搏。
八爷就为他们想了个主意:革职留任。
意思是借口朝中有本事掌管一地的官员数目不够,便是官员犯了贪蠹之过,也只是暂且革去官职,仍旧让他在原岗位工作,只要几年内补清了欠款便算弥补了罪过,依旧官复原职。
毕竟,朝廷培养出官员来不容易嘛。
这种主意传到雍正帝耳朵里,他险些冷笑出声:简直是春秋大梦!革职留任?留在任上让他们有时间勒索百姓弥补欠款吗?
这是一国的朝廷,又不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什么破锅烂盆子都要留着,哪怕漏了个洞都坚持继续使用。还把他们留职查看?这就像家里库房有无数个鸡毛掸子,还非得用几个秃头掸子,不但没几根毛没法扫灰,反而扑啦啦掉鸡毛,那要它们何用。
偌大的土地上,难道还缺会做官的聪明人?
反而是人够多,缺的只是做官的位置罢了!
或许那些科举苦读出身的士子,因非世家名门出身,有些官职是难以上手的,但事关民生上头,他们做的说不定比‘何不食肉糜’的世家子更好。
比如皇上曾经亲手提拔的田文镜。
对这种歪主意皇上的态度就是:朕对涉事官员革头不革职,现在可以滚了。
且说这主意虽是八爷想出来的,但八爷也学聪明了,也有敏感直觉,觉得只靠自己带着这个想法跟皇上硬碰,容易英年早逝,于是这回他说服了隆科多跟他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