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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此番特意请大公主,也算弥补她上回炫儿不成,反而给大公主造成的心理阴影。
明明才时隔十天未见,皇上却觉得信贵人有点说不出的韵味变化。
在一众嫔妃里,她的衣裳并不格外出挑。
毕竟这些个年轻嫔妃,除了姜恒都要参加赛马会。为了出挑,她们的骑装多是各种红色,更有母家与蒙古有亲的妃嫔为了别具一格,特意做了蒙古姑娘的打扮,发辫上各色银饰、绿松石、玛瑙、珊瑚等色彩碰撞绮丽之物,分外显眼。
姜恒就穿了一件家常的荼白衫缃色裙,安安静静站在太后身旁。
皇上觉得,她似乎温柔沉静了些似的。
姜恒若知皇上心理,必要道:谁天天进修,满脑子都是新鲜知识,也会‘沉静’下来的。
太后与皇上的明黄帐前头就是赛马会的赛道。
既然是有个赛字,就要有裁判有计时员。
太后是圈了一片目之所及的草场,提早让人用白石灰划了线,让嫔妃们骑马反复三回而行,看谁最先完成。
“哀家也备下了彩头,等你们来取,只管放开了赛就是。”
姜恒忽然就有种:在学校里参加运动会,校长在上面讲话:“同学们要赛出水平,赛出风格”的感觉。
不由就是一笑。
宫中宴席,无论大宴小宴,有一个宗旨永不会错,那就是皇上永远坐在最上头最中间。
哪怕是太后是他亲娘,也不能例外,都要坐在皇帝的侧下方。
太后此时就坐在皇上略低一点的东侧。姜恒正站在太后身后,故而她这样一笑,皇上余光正好可见。
皇上心里就一宽:还好,她天性好,总能欢喜的。自个儿不能下场骑马,也都排解了。
太后等皇上入座,熹妃就在起点站着,手里还拿着彩色小旗负责开始,裕嫔被安排了去终点站着,负责看妃嫔们骑马有无到终点线,确保没有徇私舞弊的,姜恒则被太后留在身边做记录。
裕嫔就凑趣道:“可见臣妾是不讨人喜欢的,自个儿一个被发落到远远的地方去站着。”
太后听了就笑:“那彩头先给你备下一份如何?”
裕嫔哄了太后高兴后也就骑在马上,慢慢溜达到终点去了。那里早备下了小帐篷和桌椅果品。
裕嫔无奈,给自己蒙上面纱:太后有兴致要看人赛马,所有人都得陪玩。
她守在这终点处,年轻妃嫔们马蹄纷纷而来,不戴上面上说不定弄她一脸灰。
裕嫔是没准备在皇上跟前争宠,但她也没准备‘尘满面鬓如霜的’在皇上跟前丢脸啊。
而太后本人还特意带了个广州十三行从荷兰商人手里买到的‘千里镜’,可以拉长了仔细观察骑射中的嫔妃。她边举着千里镜边对姜恒随口发表自己的感想,让姜恒记录下,谁骑马的姿势好看,一会儿可以颁发个最美姿态奖;再说是谁的骑装新颖,下回你也可以做一身。
太后举着千里镜,兴致勃勃看着远处纵马的嫔妃。但却有点灯下黑,近处的东西反而看不到了。
比如姜恒,就能感觉到,上首皇上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次数之频繁,让姜恒脑子里甚至开启了小剧场模式。
她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大总裁亲妈给儿子选妃,然而总裁却跟母亲身边的秘书眉来眼去暗通款曲’那种海棠类书籍。
大框架出来后,姜恒在脑内继续完善自己的小剧场:一场觥筹交错的酒会,艾氏集团的老夫人,带着艾氏集团现任当家人出现,准备放出眼光挑一挑儿媳妇。然而她举着高脚酒杯晃动在人群里应酬的时候,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儿子的眼神却落在她身后影子似的小秘书身上……
她略一走神,被惊呼声惊醒的时候,才发现似乎是有个嫔妃从马上掉下来了。因是在终点附近掉落,大家衣裳都穿的差不多,姜恒一时也分不清。
还是有太监骑着马过去看了,然后飞速回来禀报:“回万岁爷,回太后娘娘,是郭常在的马调头的急了,郭常在手里的缰绳滑脱,就掉了下来。”
姜恒心口不由一跳,很担心郭氏摔出个好歹来。
太后也立刻问道:“可有大碍?”
太监忙道:“郭常在特意让奴才回禀一声,她除了脚踝有些疼,其余并无大碍。还能上马呢。”
果然不一会儿,郭常在又骑着马回来了,只是速度放慢了很多,下马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
之后立刻上前来给太后行礼:“臣妾性子急,原想着拿彩头的,结果倒是手滑闪了一下子。扰了太后的兴致了。”
太后笑道:“没事就好,快坐下歇歇吧。哀家看你方才骑术倒是漂亮。”
郭氏垂头不好意思道:“臣妾正是想着自个儿骑术还过得去,才意图夺头等彩头,叫万岁爷和太后娘娘见笑了。”
太后便命人扶她下去歇着。
因郭氏的落马,姜恒想了一半的小剧场,就抛下了。
然而等她执着茶壶给太后倒茶的时候,却听见上首皇上叩了一下桌面:“给朕也倒一杯。”
姜恒走去倒茶的时候,就见皇上边继续随手点着,边定睛看了她两秒。
时间并不长,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
但姜恒跟皇上接触的越多,了解的越多。知道这并非他平时的眼神,这一眼似乎别有深意,有些眉目传情的味道。
姜恒脑内的小剧场继续上演起来。
不到晌午,木兰猎苑第一届‘太后荣耀杯’赛马会就落下了帷幕。
参与的年轻嫔妃各个有奖,最差也是个安慰奖。
彩头是什么倒不重要,重点是上来领太后赏的时候,太后会让她们再报一遍封号和姓名。
说来选秀的时候皇上溜号,这里的秀女绝大多数他是一面儿都没见过,今日才是初见。
换句话说,太后坚持举办这场赛马会,是要给新人们一个在皇上跟前自我介绍的机会。
之后……之后再怎么样,太后不准备管,也实在不应该再管了。
总不见得她把皇上安排到哪里去住。
今日赛马会,妃嫔们自我介绍也介绍了,马术也表扬了,因是在草原上,打扮也各色各异,任由她们发挥,随意去美。最重要的是,皇上近来喜欢的信贵人,太后都替她们留在了自己身边,没让她站出来——若是这样,这些新人还是没有入皇上眼的,太后也没法子了。
这夜,姜恒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潮湿感。
行宫不比宫里,草场又不比行宫方便。随行的宫人比宫里少许多不说,这草原上昼夜温差还大,后妃们洗发沐浴就不方便在自个儿的宽敞营帐里,如果热水和温度不够,就很容易风寒。
于是后妃的营帐圈里,就格外搭了两个迷你小营帐,一到下晌就开始烧炭火和热水预备着,随时保持着云雾氤氲似的暖和——相当于草原版的小浴室了。
姜恒正是刚沐浴了回来。
她头发又多又密,不容易干透,于是她擦了个八分干,也就披上带兜帽的斗篷,回自己营帐来,准备慢慢干。
妃嫔营帐区的路上,有太监负责值守,竖着的高杆上都挑着大灯笼,像是两排路灯一样鲜明,走在路上都无需格外点灯。
秋雪就跟在她身边,远远见到她们的营帐灯火昏黄,秋雪还笑道:“秋霜怕不是盹着了,瞧咱们帐里暗的,怕是大半灯烛灭了,这丫头还睡着通不知道呢。”
到这草原上,各事儿都不比宫里方便,她们当宫女的也比在宫里忙得多,要水要膳要日常物件,都比在宫里费劲的多不说,还要多跑很多路,每天运动量超标,人就容易犯困。
姜恒就笑道:“这大半月,你们也着实累了。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皇上也要起驾回宫了。等回去,放你们两天假,再每人添一月的月钱。”
秋雪忙道:“侍候好主子,是我们分内应当的,哪里就值得多赏呢。”这样说着,心里也暖融融的。
姜恒也做过基层打工人,甚至目前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打工人。
这多发奖金带来的快乐,有时候不只是这些钱能买多少东西的实际价值,更是一种‘飞来横财’加上自己劳动得到认可的心理情绪价值。
“咱们宫里,都是有苦劳有功劳多赏,有错儿当罚。你跟秋霜是宫里等儿最高的宫女,当然要从你们开始。”姜恒想着,等回去还可以列个考勤表或者奖罚表之类的。
两人边说闲话边走着,待到了帐前,秋雪打起毡帘,果然是见靠门的灯烛孤独亮着,隔断半隔开的安寝床榻那边就一片昏黑,屋里一片寂静。
按说秋霜不是这样不仔细的人。
姜恒忽然有种奇特的预感:难道是……
她也不要秋雪去里头点灯,而是自己执着烛台,往里面走去。果然在灯光幽微几乎融入黑暗的地方,看到皇上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
他看着灯火中的姜恒:“回来了?”
姜恒还好,倒是秋雪,骤然听到男子声音,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连忙退了出去,找外头的秋霜会和去了。
皇上先是抬手做了个悄声的动作,又指了指这黑暗处:“朕这样过来,都没让人摆驾。是想着免得你在皇额娘跟前为难,就这样来了。”
他还拿起怀表看了眼时辰:“朕很准时,倒是你回来的,比朕跟你约定好的晚了两刻钟。”
姜恒努力回想,皇上什么时候跟她约定好了时辰。
然后就想起,她倒茶的时候,皇上手指在桌上随意点的两下,还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难道那就是二更天,他会过来的意思?
这简直就是菩提祖师和孙大圣的猜猜猜啊。
皇上对她招手,让她搁下灯台:“小心些,别叫灯油烫了手。”姜恒放下的时候,烛油一晃火苗一抖,却是熄灭了。
烛光熄灭的瞬间,骤然从明入暗,姜恒只觉得眼前格外黑,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只敢站在原地不敢动。
然而很快,她就感觉到皇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定低沉,带着一点极细微的喑哑,在黑暗里像是上好的细沙在耳边摩擦的声音,又像是黑暗里的海浪,带着一种暗藏涌动的平静。
“别怕,往前走。”
姜恒就这样顺着皇上的牵引走了两步,眼前才渐渐浮现出帐内物体的暗影轮廓。
“臣妾去……”
“不用点灯了。”
两个人的声音在黑暗里碰撞,然后同时笑了笑。皇上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带了点笑意道:“时辰也晚了,一会儿就睡了,没必要再点灯。”
皇上松开她的手后,触了触她的头发:“还有点湿气,朕说过,湿着头发容易头疼,何况这草原上夜里冷得很。”
因是在黑夜里,人的动作都小心缓慢,就带着一种别样温柔的意味。
姜恒声音也因在夜色里,不自觉变得很轻:“臣妾带着兜帽,又披着大氅回来的,一点儿没敢吹风。”
两人就在黑夜里坐了片刻,轻言慢语说了几句话,却也只是家常随意话,没什么内容。
皇上忽然道:“等下回再来这里,你再换朕给你挑的骑装吧。”
姜恒应了一声好。
次日清晨,姜恒是被秋霜唤醒的。
天光已经蒙亮,帐内也没有皇上留宿过的痕迹。姜恒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因为脑内小剧场的关系所以才梦见了皇上夜入妃嫔帐的奇特梦境。
但当秋雪端着水进来,满脸都是热情洋溢的笑容时,姜恒就知道,自己不是做梦——秋雪的高兴点非常准确,只要主子得宠,她的脸就是阳光明媚的。
“主子放心,昨夜的事儿是苏公公亲自安排的,据说昨日这附近值守的人,都是御前的人呢,嘴巴最紧。”秋雪想起旧事,还追加了一句:“必不会出现马佳氏那样随便能打听到主子行迹,还一状告到太后跟前的事儿。”
见秋雪信誓旦旦表示:昨夜发生的一切绝没人知道,姜恒还有些错觉,认真回想了下:等等,我跟皇上还是正经的皇上与妃嫔的关系吧。
见姜恒还拥着被子坐在榻上,秋雪不免催促道:“主子虽然累了,但还是起来吧……一早太后那里就打发了人过来,说今日还有喇嘛来讲经,让主子按着以往的时辰去太后娘娘处呢。”
秋雪看着时辰钟:“奴婢们也想着让主子多睡一会儿,但这会子实在该起来了。”
姜恒略拍了拍脸颊,给自己加油打气:“起来!”
不就是肝吗?熬夜做完项目,次日要去公司大会上的汇报的经历她也不是没有。
这一日,姜恒依旧兢兢业业在太后跟前进修。
好在太后是从不熬夜的人,仍旧是晚膳后,姜恒就可以按点下班了。
说来,太后要她陪着用晚膳,也并没有让她站着端碗捧碟,而是让她坐下一块吃,起初见姜恒有点拘束,太后还笑眯眯道:“宫里东西吃了几十年,哀家都没什么胃口了,但看你这种身子骨好胃口也好小姑娘好生用膳,哀家就也觉得香甜些。之前端午家宴,哀家看你把各种口味的粽子都舀了一口吃呢,可见还是年轻好啊。哀家都不大敢吃糯米的东西了。”
姜恒当时听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先天壮’三个字来。
怎么说呢,这个身体实在是很好。换季、变天、劳累、出远门,半年下来,经历了这一系列事情,姜恒仍旧活蹦乱跳,身体没有半点不适。
但身体好归好,她也不是超人。
累还是很累的,今天可一定要早点歇着!然而姜恒刚刚洗漱完,准备直接就睡的时候,忽然见外间的烛火熄了两盏,她当时就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不会吧。”
很快,皇上的面容出现在一片昏暗中,唇边还带着一点安抚的笑容:“朕今日来的早一点,也好多陪你说说话。”
落在皇上眼里,信贵人那一刻的表情非常复杂,总结一下,就是‘感动’的简直要哭了。
姜恒无语:白天跟着‘前后宫部门’部长前辈学习经验;晚上陪着现任大老板加班熬夜,探讨人类天性上的学问。
我以为我够敬业了。
但你们母子俩太过分了,你们卷死我吧!
姜恒第一次有种想要躺平不卷了的冲动。
直至次日,看到太后愉快自在地叫烧烤配果茶,生活快乐的不得了,姜恒就觉得:扶我起来,我还能肝。
第42章 解封
人都道,风雨后会见彩虹。
姜恒熬过白天晚上双重工作的两日后,生活终于迎来了一片灿烂的彩虹。
这要是在宫里,对皇上来说,连着两夜翻牌子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儿。也就是这深夜私下入帐,敖包相会似的奇异感,才让他连着陷入温柔乡两夜。
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作息,依旧投入到肝政务上头。
姜恒终于能停止加夜班,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不但如此,两日后,太后也宣布了放她的假。
“今晨皇帝来跟哀家请安提起来,再过五日,就要启程回京了。这些日子你一直陪着哀家,倒是没了自己的时间了。趁着还没回京,多散散闷去也好。以后就不必按点来哀家这里了。”
赛马会过去了三天。
可皇上还只是沉迷政务,每晚都留在正帐中批折子(太后视角),并没有任何召见嫔妃侍寝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召见妃嫔再见个面用个膳之类的。
太后也就开摆了。
姜恒就此解放。
姜恒在告退前,太后还将‘千里眼’送给了她。千里眼这样精铜所制线条干练硬朗的西洋物件被太后装在一只龟背福寿纹的大红锦匣中,倒是有一种中西交融的美感。
太后拿出来将‘千里眼’抽长,又缩回原样,口中道:“哀家年轻时候针线活做的太多了,眼睛早熬坏了。如今哀家渐上了年纪,倒也不用眼观千里了。反而是你们年轻人,眉眼还清亮,拿着这千里眼,也好记着凡事看远些。”太后说这话,并非纯纯说教,更多是一种感慨。
她的命不可谓不好,年少从宫女做了嫔妃,一路得宠生子最后做了太后。
可现在回想起来,年轻时候沉不住气,也很犯了些不可追忆的错失。
太后见信贵人双手接过‘千里眼’,心里又是一叹:哪怕是戏文里头的千里眼将军,也只能看到正在发生的事儿罢了。人世浮沉,人都没有前后眼,谁还能预料未来不成?
姜恒:在某种程度上,我还真的能。
待回到自己帐中,她先是足足的歇了一整日,几乎是抱着被子睡了个昏天黑地,补了补自己这些日子透支的身体和心灵。
之后又是一个容光焕发的自己了。
等姜恒恢复了自由身,也不忘再一次去探望郭氏。
她还记得,自己被鹅打了的谣言刚传开的时候,郭氏很紧张的来看了她。当天郭氏掉下马后,姜恒也忙送了膏药过去,就是她扭了脚后毛太医留下的膏药。
郭氏当时看起来似乎有话跟她说,然而又没说,只说她太累了,让她先回去歇着以后有空格再聊。
对比起让她加夜班的皇上,姜恒就觉得:果然女孩子更靠谱啊。
如今姜恒闲了,就再来探望郭氏。
“快进来快进来。”姜恒进门的时候,只听其声,不见其人。
郭氏的帐篷只比她小一点,但造型都是差不多的,圆圆的帐篷由大扇屏风与摆设器物的多宝格分割成两个空间,睡觉的地方就能保障些隐私,不会一进门就能看到床榻。
姜恒进门前,郭氏的宫女文柳已经进去通报过了。
郭氏显然是还在卧床,所以只能在床上招呼姜恒。
文柳边将姜恒往里迎,边赔着笑:“贵人快请进,我们主子刚敷了药不好穿鞋,这才没法起来迎您。”
郭氏显然也听见了这话,就在里头又道:“是啊,还好是你来看我,若是旁的娘娘来,我还得单腿蹦着起来。”
文柳忍不住低笑起来。
看到文柳,姜恒就想起这宫里宫女起名的学问。
现在的齐妃李氏和懋嫔宋氏,是最先进宫被指给皇上的。当时皇上都还没有封雍亲王,就在这宫里住,用的是宫里内务府分过去的宫人。
彼时齐妃和懋嫔还都是格格,凡事都低调,内务府的名字就没改,两人的贴身大宫女一个叫喜鹊一个叫杜鹃,后来俩人位份持续走高,名字却也叫惯了,新添的宫女也都是按照鸟类起名。
后来福晋入门了,福晋极爱茶,宫里分去的四个大丫鬟,就都用了茶叶的品种来取名字,如雪芽、贡眉,就是皇后最常带出来的两位大宫女,各宫对她们俩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后来进门的钮祜禄氏等人,自然也就向着福晋的规矩看齐。
只是又要矮一等,不给宫女起茶的名字,都是草木的名儿,还不敢是什么牡丹芍药的好意头花卉,只是些冬青、雪松、龙柏、黄杨等绿植。
而姜恒新入宫的时候,要走植物科已经很难了。
随着雍亲王变成皇上,福晋成了皇后,原本的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都进宫封妃封嫔的,宫人成倍增加,她们就把一些名字安全不会有僭越风险的绿植用完了。
她们新人原本都要看着姜恒这独一份的贵人行的,结果姜恒直接秋风秋雨起来,大伙觉得倒也不必,就各自取名去了。
姜恒想起那会子刚出储秀宫,她们连给宫女起名都要小心翼翼的时期,就觉得恍如隔世。
其实也才半年而已。
郭氏把受伤的右腿放在一只垫脚的木墩上,然后热切招呼姜恒坐在她床边吃点心喝茶。
郭氏很爱蒙古的奶茶,觉得又香又浓,又配了一碟子绣球酥。丸子大小的奶香味酥球,一口一个,配茶吃非常香甜。
郭氏还感慨:“这有烤肉有奶茶的,我宁愿不回紫禁城,一直留在这里。”
又道:“我刚到咸福宫的时候的,心里也有些顾忌,觉得自己天天叫点心,显得这人事儿多找麻烦。可大膳房每天送来的不是枣泥糕就是白方糕,我吃了七八天就扛不住了。”
“后来把心一横,就想吃什么就让宫人拿银子去添钱另做了。”
在对饮食的追求上头,她跟姜恒达成了奇异的共识。
郭氏留她吃点心良久,类似于点心这样闲散的话也说了一箩筐。期间显然有几次她脸上有些踟蹰,似乎想要深谈些什么,最终却也没说出什么来,只笑道:“太后娘娘现今不拘着你了,我都放心多了。你要想学骑射的花样,不用这围场放马的仆妇,等过两天我好全了,我去教你如何?”
姜恒想到当日为找她借笔记,就有些忐忑的郭氏,其实已然明白郭氏没说的话。
世上有人把抢夺当成理所应当,也就有人心地善良自苛过甚,总担心对不起别人。
跟这样的人相处,真是很舒服。
姜恒看着她嘴唇上喝奶茶沾到的一圈奶沫,笑道:“好啊,好容易来一趟,离开前有机会,自然要去多骑骑马。”
话说完,姜恒起身告辞:“等你好了,咱们就去骑马。”
走到屏风处,又回头对郭氏摇摇手:“过两日见了,青栀。”
郭氏一个愣神转头:“你知道我名字?”
当着人,她们彼此会用位份称呼,是信贵人与郭常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因叙过是同岁,就也懒得姐姐妹妹的,直接是你我的彼此称呼。
当时进储秀宫第一天,嬷嬷们就让她们彼此间先认识了一番,介绍了自己的姓氏出身、父亲的官职和宫里赐下的位份,但并不问她们名姓。当时叶嬷嬷非常直接笑吟吟道:“小主们进了宫,名字不要紧,要紧的是位份。哪怕错认了姓氏呢,也不能叫错位份。”
她们学着通过衣裳首饰,出行的排场,跟随的宫人数量来辨认各级妃嫔。
名字确实是不要紧了,彼此间也再没有通过姓名。比如跟姜恒同住一宫的周答应,直到她转行,姜恒也只知道她姓周而已。
所以姜恒叫出她闺名,郭氏当真是惊呆了。
面对郭氏的疑问,姜恒答道:“你来我这里抄录笔记的时候,我看到你在册本扉页角上写了青栀二字,想来是你的名儿?”
郭氏连点了两下头,然后坐在床上,努力伸长了手:“你的名字呢,你写在这我看。”
姜恒就在她手里写了‘姜姮’二字,郭氏把这两个字念了两遍:“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骑马啊,姜姮。”
哪怕是限定版的郭青栀和瓜尔佳姜姮,哪怕是离了这木兰猎苑,甚至出了这个帐子,她们就又是别人口里的信贵人和郭常在了,她也很开心。
姜恒歇过一天,又看过郭氏,就回去整理这十日跟着太后记录的《奇闻异事录》了。她觉得这很可以成就一本畅销书。
京中贵妃们,从太后起,都是爱听带神佛色彩事迹的。
姜恒整理故事会笔记的时候,在这茫茫草原上,还有一个人在整理信息,且越整理越心惊。
这个人就是怡亲王。
怡亲王是执行皇上吩咐,向来是不打折扣还加量不加价的。
皇上前些日子提了一句让他留意年羹尧,怡亲王转头就开始着手查这件事。
此时正好圣驾在木兰猎苑,询问武将相关事宜最为方便——这会子八旗都统副都统,除了如观保这样奉命在外的,都集中在这木兰围场。
年羹尧是川陕总督。说是川陕总督,其实这总督管辖川陕甘三省不说,还顺带管着青海,管辖的范围虽不是最富足的,但无疑是面积最大的,也是驻八旗兵与绿营兵最多的地盘。
都是武将系统,青海一带又一向是最不安宁的地段之一,这些人与川陕总督年羹尧当然少不了打交道。
怡亲王就挑了几个皇上信重的人,问了些年羹尧的事儿。
得到了令他都有些瞠目的结果。
且说怡亲王是知道年羹尧的性格不太好的,当年他们都是皇子的时候,年羹尧看他们就是一脸‘不过如此’的表情。但皇阿玛的重用,加上皇兄的重用,让怡亲王觉得年羹尧性子虽傲,起码是个尽忠职守的能臣。
有本事的人有点脾气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