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办处当日又收到了来自怡亲王的图纸和大批订单。
话说怡亲王如今还兼着内务府的终极领导,于是内务府下属的造办处对怡亲王的图纸和要求,那真是不敢有一点疏忽,继续加班加点干活。
不过几日,活页册就基本完备了,皇上又将其赏给了前朝亲信近臣。
后宫里则当然先送太后、皇后处。这两处收到后,这活页册便在后宫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妃嫔们就像拿着银子买枸橼一样,再掏钱去造办处买这皇上喜欢的新鲜东西。
太后也就罢了,她现在只想享福,不想干活,当真拿活页册当成夹绣片样子的本子,觉得确实方便。
而如今后宫的当家人皇后却格外喜欢活页本。
作为后宫的总管理人,皇后每天要经手的人和事儿真是多不胜数。且后宫还是个很喜欢讲究旧例的地方。遇事要先翻在先帝爷手里的旧账旧例是怎么做的:大到太后娘娘的寿辰大宴,小到最末的答应生辰赏下去的席面,哪哪儿都要循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走。
于是皇后宫里的宫女都得认字不说,还得是档案专家,提起什么事儿来好去翻旧例。
如今皇后就想着将各种常用的成例汇总起来,以后查阅方便。且也可以随时取下一张,让人照着办去。
为此皇后还于一次请安后特意单独留下了姜恒,赞她心思细巧。
姜恒仍然是回皇上那些话:“臣妾原不过是想着把花样子排起来……”
皇后笑着打断她:“甭管初衷是什么,总归是你的心思,做出了好东西。”然后对贡眉一点头,贡眉就捧上一个缠枝纹的扁盒来。
皇后招手让姜恒坐到她身下最近的位置来。
“这只紫玛瑙镯,颜色娇嫩柔和。你年纪轻,正配这样的鲜明色,拿去戴吧。”姜恒起身谢恩。
皇后并没有让宫女传递,而是亲手打开扁盒,姜恒就见里头除了一只手镯外,还有同块紫玉的镯心雕成的一枚葡萄样的小香插。
“宫中女子都喜欢葡萄纹,石榴纹,为的就是多子多福的意头。本宫也盼着你早有好消息,皇上的子嗣实在是少了些。不光太后着急,本宫也急得很。”皇后这是第一回 跟姜恒私下里单独说话。
她不是个隐晦人,于是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她是中宫皇后,不是见不得嫔妃得宠有孕的人。
换句话说,皇后几乎是跟姜恒直说了:我跟贵妃不是一路人,你只管得宠,努力加油,最好快点有结果!
姜恒其实一直有点避免想象,在古代这个医疗条件下,怀孕生子的艰难。
此时只是低头接过来:“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姜恒收到造办处送来的两箱活页本后,非常惊艳。
之前她买过最贵的一个本子也是将将一百块的活页本,那还是因为本子号称用的是真皮,摸上去手感很好,里头的纸也是什么纯木浆纸,颜色柔和对眼睛好。
姜恒着实喜欢,才花重金一百块买了个本子。
但跟现在拿到手的活页本一比,姜恒的重金本就黯然失色了。
她如今拿到的活页本,每一本都写满了昂贵:有泥金木刻硬封的,也有软绸锦帛软封的,有金线羽缎密织华丽风的,甚至还有貂皮海龙皮等毛茸茸封的。其中最重量级的一本是红木硬封的上头另镶嵌了各色碎宝石珠子拼成的花,单独摆在那儿不像本子,倒像个小桌屏。
总之异常精美。
姜恒再次幸福地沐浴在金钱的光辉里。
这也算是自己的项目奖金了。
说来,类似的项目她还有很多。
那些伟大的发明,诸如工业革命的火车头和坚船利炮她不可能无师自通,她穿过来的时候,也没自带什么灵泉或者系统,那些强国富民的水稻种植种子和技术,也都不可能实现。
甚至那种穿越文里,靠玻璃肥皂的制造业发家致富她也做不到。
但姜恒也有精通的地方,那就是办公用品。
各种便利的办公用具,她了解的不要太多,应当正对皇上这个工作狂的心意。
不过一个活页本,暂时也就够了。
姜恒觉得作为贵人,就像作为普通科员,对公司的贡献也没必要太多。要想她贡献更多项目,那得升职加薪才行。
说到底她主要想造福自己,就像工作主要是为了养活自己,让自己过得更好,加班加点的卷,是为了自己多奖金多升职,而不是白打工,让老板多买两辆玛莎拉蒂的。
活页本项目后,姜恒就准备在出宫前先走一走对自己有利的剧情线。
景阳宫是东西十二宫里,很特殊的一个。
紫禁城初成的大明年间,这里也曾经也是妃嫔的住所。这座东六宫最东北角上的宫殿,因位置比较偏僻,一直不属于上佳的宫室。
而先帝爷的时候,哪怕后妃众多,人挤人的住,这景阳宫也是没住人的。
只因前明万历年间,被万历帝厌弃的恭妃在此住了三十多年。几十年来,恭妃基本就被深锁这景阳宫宫苑内,连儿子都不能见,于是这景阳宫就成了不挂牌子的一座冷宫。
谁也不想住这样的宫殿。
于是在顺治爷的时候,就把这改成了一座藏书阁,从此后再也没有妃嫔入住。
景阳宫就在姜恒住的永和宫正后方。
皇上从前就提过,姜恒愿意看书,若是宫中书库没有的,可以去景阳宫取阅。姜恒算着时间,到了景阳宫的剧情点了,就又在皇上跟前提了一句,想去景阳宫看书。
次日苏培盛就亲自送了养心殿的批条来。
御笔亲书,乃是姜恒去借书的凭证。
苏培盛还非常周到道:“奴才已经去景阳宫跟掌事太监说过了,贵人若要看书只管去就是。”又提前解释一二:“景阳宫主殿珍藏的是孤本与部分名贵字画,皇子们也只能借了抄录的。但东西两配殿里放着的都是宫里每年印的新书,俱有底印,贵人若喜欢可以直接取走,不必送还了。”
姜恒接过养心殿的批条:“多谢苏谙达了。”
苏培盛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只要他想尽心,就能把事儿办的让人舒服。
他前后都替姜恒想到了,招呼也都打过了,姜恒领他人情,送上荷包。
景阳宫内十分安静。
做景阳宫的宫人也很清净,上头没有人要伺候,不用看主子的脸色,只需要保管好这宫里的架架书籍即可。
然而,在这景阳宫里,清净的不只是工作环境,还有荷包。
景阳宫宫人那真是没有赏赐外快。
于是姜恒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像是顾客稀疏的饭店,终于迎来了大客户一样。
景阳宫掌事太监,态度好的不像话。
他们在景阳宫里,也是知道外面风雨的。这信贵人可是宫里炙手可热的新人,这回她要来借书,还是苏培盛亲自来打过招呼的。
姜恒去正殿参观了顺治帝、康熙帝的藏书和藏画,当然最珍贵的也不会放在这偏僻的景阳宫,仍是珍藏在乾清宫内。
参观过后,她也并没有借阅任何孤本,只是往东侧殿去挑选了一番,最后拿走了一套宫中去岁御制新版四书五经。
上头不仅有朱子等先人的注释,更有先帝的一些批注。故而皇上登基后,命内务府重制了御制版,发给诸位皇子,边领略圣贤的道理,边领会圣祖的真言。
姜恒如今终于把各种幼教读物抄了个遍,通读了个遍,可以向着四书五经进发了。
掌事太监见她选好了书,连忙去登记上,又奉上一份书单子奉承道:“这景阳宫里头书多,不能生火,总有些潮气。贵人若是嫌弃这里潮湿,以后尽管可打发宫里的姑娘们来说一声,奴才就命人去送书。”
姜恒正好要问这件事:“我见这景阳宫只一个宫女,平日里能忙的开?”
景阳宫的太监就忙解释道:“原本是两个宫女,只是巧了,昨日有个宫女犯了错儿,叫敬事房罚到后头景祺阁当差去了。因这景阳宫也不是什么要紧地方,一时还没有宫女补过来。”
姜恒就道了声辛苦,之后给了分量颇足的荷包。
谢谢管事提供的信息,我再次确认了具体的剧情时间点。
而收到大荷包的管事则觉得,这信贵人真是个和气人啊。之前听说跟她同住的周答应,被挤兑成了宫女,现在看来传闻不可信,这明明是个连宫人都关心的善良小主啊。
若是周答应听见这太监的心声,必要吐血。
“主子,再往前走就是景祺阁了。那阴气重,咱们回去吧。”
姜恒摇头:“方才听李内监说起景祺阁,我才想到,那地儿我还没去过呢。”
跟她来的是秋霜还有两个负责拎书的小太监,都纷纷表示:“那地可没什么好看的。”如果是景阳宫是前朝的冷宫,那景祺阁可就是本朝的冷宫之一了。那里关过几个惹怒了先帝爷的常在和答应,据说还有病死在里头的,以至于景祺阁非常之不吉利。
姜恒指了指书:“圣贤书压着你怕什么?”
秋霜也无法,只好跟着姜恒走。心道主子还是这么个脾气,喜欢到处逛去。只要天气过得去,主子隔三差五就会去拜佛,起初她们以为主子虔诚,后来她们都发现了,贵人大概只是借机到处走路——从永和宫到拜佛的地方,正好跨越东西六宫,给她名正言顺逛路的机会。
其实要不是姜恒喜欢到处走到处看,也不会走到玉带池上有点偏的小弯桥上,以至于差点被大鹅打了。
此时姜恒非要去看看景祺阁,秋霜见拦不住也就理解了,心里还有点长姐看妹妹似的怜爱:“主子到底才十六岁,到了这深宫中,心里好奇吧。”
姜恒走在路上,想到的是景阳宫剧情。
《信妃录》的主角,无疑是瓜尔佳姜姮。
但里头也有很多着重描写的配角,其中有一位宫女给姜恒的印象尤其深。
宫女引桥,如果把她单拎出来,其实可以单独为主角,写一本《大清女官录》,而且还是标准的美强惨的那种大女主。
引桥出生在下五旗最普通的一个包衣人家。
她出生就集合了许多惨点:爹好赌好酒好打人,娘眼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弟弟更是仗着生母的溺爱,处处欺负这个长姐。
引桥原本也不叫引桥,她本名叫引弟,寄托着生母那对儿子的执着。入宫的时候,她都是顶着这个名字进来的。
宫女入宫后,是可以定期跟家人在顺贞侧宫门见面的。有的爹娘赶紧趁机给女儿塞点钱,但引桥的爹娘那是固定要把女儿的最后一分银子掏光,还要骂她不争气,不能去主子跟前伺候,得不了赏赐,没法帮扶家里。
引桥起初感念父母养育之恩,对于自己交不出更多银子,还一直还内疚来着。
她去不了各宫妃宫里伺候,不是因为她个人素质不够,而是她个人素质太够。她生的很标致,还是那种带点小狐狸似的媚意的标致,之前甭管她怎么讨好管事嬷嬷,嬷嬷们也明确表示,你这张脸吧,要是没有大背景,就别指望去宫妃宫里的,那些娘娘们也不会喜欢的。
引桥只能在内务府各库里打转。
甚至去岁年贵妃宫里的掌事宫女,在挑人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她一眼,就觉得碍眼,甚至想着这宫女在内务府也有可能被万岁爷偶然看见,有让她‘狐媚脸迷惑了去’的风险,于是就把引桥扔到了人烟最稀少的景阳宫看房子。
但引桥从来没有自暴自弃过。
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几乎是过目不忘,于是在景阳宫的时候,就对里头的太监们恭恭敬敬的,学着认字甚至是写字。纸笔当然没有,但是树枝子和沙地还是有的。
景阳宫的静寂,对她来说也好。
她心里最大的梦想,就是等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凭自己认字当过宫女针线不错这点,去绣房找个活计干养活自己和家人。
然而美强惨的命运一直追随她。
上月,她去顺贞门见爹娘的时候,他们通知她:她那好赌的爹欠了对他们家来说,根本还不起的一百两银子巨款。
引桥原本替家里发急,想着怎么办的时候,爹娘继续通知她:你不用急了,我们有办法,那就是把你卖了。
引桥当时都懵了:我在宫里做宫女,是入了册的。怎么能被卖掉?谁敢买宫里的人?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卖掉的。
她的父母把她卖给了一个老太监。
前明的时候,宫里对食这种事很多。但大清的宫女是包衣出身,跟太监身份有别,所有宫里是禁止对食的。但正因为禁绝,有些太监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就会私下里威逼利诱宫女与之对食,很是变态。
只是这种事太监们也不敢真的强逼闹大,毕竟有违宫规。
多半是宫女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不得不从。
引桥自己倒是没什么把柄,但她这对好爹娘把她卖的彻底。
就是从这儿起,引桥开始第一次觉醒。她拒绝被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当成‘自己的女人’,哪怕他威胁要借着出宫采买的机会,去踏破她家门,她也坚决不肯答应对食之事。
老太监抱着必成的心思去问一回,居然被驳了。
深觉丢了面子,就找了个机会,把引桥从景阳宫发配到了更冷宫的景祺阁,各种借故克扣她的月例,还去明里暗里威胁过她几次。
引桥却硬是咬牙撑了两三个月不松口——她有一股子血勇,宫女都是包衣出身,有名有姓登记在册的,性命可比寻常太监值钱,这老太监再饥色,只要她抵死不从,他横竖不敢弄死她。而外头的家人……引桥也不把他们当成家人了,爱死死去吧。
但人活着就要吃喝,老太监故意折腾她,扣她月银口粮,两三个月下来,引桥也被逼的山穷水尽,不是死就是从。
引桥就是在这时候,遇到了女主姜姮。
两惨人相遇。
书中这一年九月,女主因弄坏了皇上送给贵妃的生辰礼,星动仪,而被贵妃怒而发落到景祺阁反省来了。
女主当真是个极善良柔和的性子,自己还倒着血霉被贵妃针对呢,得知引桥的凄凉后,还是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给了引桥五枚赤金戒指,足以抵过一百两的债务。
这些钱也算是救了引桥的命。
老太监拿了金子填平账目是一回事,主要是摸不清引桥金子的来源,怕她傍上了大人物,所以才退缩了,拿钱了事。引桥躲过一劫,之后越发奋发,直到被内务府的一位嬷嬷看上她性子倔强又会认字写字算账,就收作了徒弟。
这嬷嬷也是熟人,正是当日教导新人嫔妃的四大金刚之一,内务府专管刑罚的嬷嬷。
引桥跟着这样的师傅算是有了庇护,之后又是不能书写尽的漫长心酸奋斗史。
熬到二十五岁的引桥,也没有出宫,而是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在慎刑司当起了管事,成为了宫里最年轻的掌事宫女之一。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年信贵人的帮助,没有那五个金戒指,她或许早就活不下来了。
书里十年后,女主升信妃,被皇上发现真善美的过程,就少不了引桥的帮助。
这是故事线最完整配角之一,亦是姜恒最喜欢的配角之一,同时更是个后期在宫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姜恒今日过去,不单是想提早去捡一波幼年期慎刑司大神,更想避免一个女孩子,受到长期的令人恶心的恶意欺凌。书里甚至特意写过,引桥到了十年后,还是会为了当年事在噩梦里惊醒,需要从太医院讨药吃。
永和宫跟景阳宫挨得很近,秋雪又是个交游广阔各种消息都能打听了来的。姜恒表露出对景阳宫的兴趣后,秋雪也关注了:景阳宫的消息都不用格外打听,根本也没有什么秘密,都是大门四开的。
于是姜恒在听说秋雪提起景阳宫有个宫女犯了错,被打发走后,就知道,到时候了。
去早了也没用。
这世上,总有一些南墙得自己去撞。
引桥曾经以为的血亲,亲身的爹娘,其实就是她的南墙。撞了才知道,墙是没有感情的,你头破血流对它来说也没有意义,你不能感动一面墙,你只能回头。
经历过这种失望的引桥才是引桥,不然就还是那个每月傻傻把钱交出去,盼着爹娘心里会念自己好的引弟。
姜恒没想到,自己来的这么巧。
她原本只以为,会看到一个被家人出卖,正在蜕变期痛苦的引桥。谁料,刚到景祺阁门口,就看到里面有个太监正抓着一个不停甩胳膊想要挣扎的宫女。
她居然撞上了犯罪现场!
“贵人……”秋霜作为宫女,自然知道些宫里的黑暗弊端,一眼看出这老太监的衣裳滚边带花纹的,显然是个管事级别。而这衣裳滚两道蓝边,似乎还是敬事房的!
敬事房不光管着所有的太监,还管着送妃嫔绿头牌。故而秋霜虽然看不惯这种太监欺压宫女,却一时没敢出声,怕给自家贵人惹麻烦。
姜恒都没看到秋霜可怜巴巴看自己,直接道:“这事儿要管。”
秋霜立刻有了底气,拿出张飞喝断当阳桥的气势来:“好大的胆子!有贵人在这里,竟还敢行凶,还不松手!”
景祺阁好几年没有人住了,荒的不得了。
那太监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到附近,听这一声尖利大喝,吓了一跳,连忙放手。
转头一看内心立刻大呼糟糕:居然是皇上最近的新宠信贵人!
作为敬事房的太监,他们看人下菜碟最厉害。信贵人如今的要紧程度,可比一般的嫔妃都强。
于是立刻上前行礼,然后口中解释道:“奴才敬事房副总管太监陈得宝,见过信贵人,回贵人的话,这宫女不守规矩,手脚很不干净偷盗了财物,奴才要她交出来她死活不肯,这才急的拉扯了她两下。”
这理由当然就是骗鬼。
但陈得宝不过是给这信贵人一个台阶下罢了:他是敬事房副总管太监,眼前这却是个最低等的小宫女。信贵人大概是一时惊讶冲动,才叫破了出来,只要自己给一个糊弄的过去的理由,信贵人点了头就可走人,自己仍旧想干啥干啥。
想必,她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就算是皇上喜欢,也不敢就得罪敬事房的管事。
她以后还要在宫里混呢。


第36章 作死得死
陈得宝随意现编了一个理由搪塞后,就听信贵人慢悠悠道:“偷盗宫中财物?那确实是重罪。”
听这话陈得宝嘴角都翘起来了,果然,信贵人能得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他正准备恭送信贵人,却听眼前这贵人声线一变,原本清甜的声音变得冷飕飕起来,甚至呵呵冷笑了两下:“正因是重罪,怎么能容你随口乱说。今日我也带了宫女,可就近入屋检查一下这位宫女身上有无财物。”正好让秋霜帮引桥整理整理衣裳。
陈得宝一呆。
姜恒也不给他思考时间直接继续问下去:“倒是有一事,要先问个明白,陈管事说的宫中财物,到底是什么?一个在景祺阁的宫女,能偷了什么财物,让陈大管事千里迢迢从敬事房的堂屋,跑了这最偏僻的景祺阁来拉扯人?”
姜恒盯着他的脸,语气已经不掩厌恶:“若是凭空捏造,诬人偷盗大罪,陈公公知道自个儿的下场吗?”
陈得宝瞠目结舌,这,这……这怎么还上纲上线起来!
姜恒看着这老太监浑浊的双目,不怀好意的表情,跟那种理所当然以为不会有人为了个小宫女得罪他,管他作恶的得意,简直恶心坏了。
入宫后她没有这么厌烦过一个人。
姜恒直接转向自己带的永和宫太监,让他们一会儿看管押送这陈得宝,之后再去敬事房:“先带这个去慎刑司,再去告诉张玉柱张管事,他敬事房属下有内监作恶,无故冤枉宫女偷盗,以此勒索财物,我已然替他将人送到慎刑司去了。”
陈得宝当真是目瞪口呆,他在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太监,信贵人连主位都不是,竟然直接要给他送慎刑司。他立着眼睛道:“贵人,您这是冤枉……”
秋霜立刻喝止:“都说敬事房管着宫内所有内监,是个教规矩的地方。谁知你这敬事房的管事第一个没有规矩!贵人吩咐着话,有你什么多嘴多舌的地方?有什么要分辨的,自个儿去慎刑司交代清楚。好不好的,宫中规矩刑罚自有结果,没有个主子们跟你多说的道理!”
姜恒也理都不理陈得宝,继续对秋霜道:“回宫后,叫秋雪去将今日这事儿跟苏公公提一句。”
如今各宫的宫女太监,不能代表自家主子去养心殿求见皇上,但同为宫人,还是能见到苏培盛的。
有事儿可以跟苏培盛说,让他酌情汇报给皇上。
当然,不是谁都有脸面让苏培盛酌情就是了。
陈得宝当然也明白,于是方才的不忿与想要理论的勇气,在听到苏公公三个字后,就萎了。若信贵人只是一时义愤上来,把他送慎刑司,他还能活动一二。可信贵人居然这么不怕,就要把这件事闹到御前去?
过了皇上的眼和耳朵,谁还敢冒险救他?
他多年在宫里人脉、奉承、靠山,足够他平时横行,但在‘皇上’两个字面前就都是纸糊的。
陈得宝的脸上这才露出鲜明的畏惧,他方才见了姜恒也只是弯弯腰行礼,这会子‘噗通’跪了:“贵人!奴才卑贱,一时惹了贵人不痛快。还求贵人高抬贵手,放过奴才这一遭,将来奴才当牛做马报答贵人,您永和宫的事儿就是奴才的头等大事!”
姜恒见他涕泪横流,觉得太脏,连忙退了两步,然后冷幽默了一把:“你知道我的头等大事是什么吗?”
陈得宝茫然抬头:是继续得宠?还是位份?难道是年贵妃?
这一瞬间陈得宝真的升起了要不要出卖贵妃,换取信贵人的高抬贵手。但想想自己要是进了慎刑司,再得罪了贵妃,那真是没活路了。
于是只是接着叩头求饶:“甭管贵人有什么要紧事,只管吩咐奴才!”
姜恒摆手,让身后的永和宫的太监上前压人:“进慎刑司琢磨去吧。”
她看着自她提起要上报养心殿后,就不敢再挣扎的陈得宝,心道:圣宠这东西,用起来真好用,也算是隐形工资了。
陈得宝直到被压走,都不可置信: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最低微的宫女,得罪他这个副管事太监呢。
要知道,他能在宫里混到现在,背后必然也是有点人脉牵连的。
信贵人怎么就不肯你好我好,给个面子彼此过去呢?
信贵人怎么会为了我这样一个最低微的宫女,得罪敬事房的管事太监呢?
被永和宫太监压走的陈得宝不明白的,而被救的引桥也不明白。
直到姜恒走过去,引桥脑子还浑浑噩噩。
姜恒看着引桥,心里非常难过。
今天只是引桥被调离景阳宫的第二日,她本就是怕引桥被这老太监缠上,才算着时间尽早来了,还是略晚了一步。
只见引桥头发略有些蓬乱,身上的蓝布衣裳已经旧了不说,左边袖子还被扯破了一块,而最惨的还是她的右手。姜恒也是走近了才发现,她右手握着一块碎瓷片,划破了手心,还在滴滴答答流血。
书里只提过她被逼迫过几次,但陈得宝都是未遂。
如今姜恒才知道,这威胁是怎么未遂的,引桥每一次反抗都是抱着死志的。
秋霜见主子看着这宫女的伤口滴血,要亲自解手帕,就连忙取出自己的手帕给引桥包上,边包还不忘撇走引桥手里仍旧紧紧抓着的碎瓷片,然后给她介绍:“我们主子是永和宫信贵人。”
引桥行礼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神色也有一种病态和激动过后的憔悴。
她眉眼确实生的有几分像小狐狸,眼角有一种妩媚的弧度。但现在看上去,特别像被大雨淋湿,乱糟糟的一只可怜狐狸。
姜恒看引桥,是一只非常可怜的小狐狸。而引桥抬头看到姜恒,却以为见到了神灵走下云端。
引桥手上的血不少,一条帕子扎上还是殷殷渗血,姜恒到底还是把自己的手帕给她再系上一层,然后道:“一会儿就让人给你送药来。今日或许有人来寻你问方才之事,倒是不好叫你去永和宫上药。”
敬事房的副管事,不是普通太监,慎刑司肯定要取证的。
引桥这才缓过来一些,跪了谢恩,被姜恒扶起来后,就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先跟信贵人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