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上近来心情应该不错。”姜恒想想,以雍正帝的性格,创立了审计办,更方便的追账审账,谁都不能从他国库平白挖钱,肯定是件快事。
秋雪听主子这么说,反而停了针线,有些迷惑道:“但听小陆子听洒扫太监们说,每天都有大臣们在养心殿门口跪着请罚。”
“万岁爷要是心情好,应该不罚大臣们了吧。”秋雪又想起一事,坐的更近些悄悄道:“奴婢听尚衣监的一位姑姑听她干儿子说,这两日连廉亲王都受了皇上责骂,听说顶着大太阳在养心殿外头跪着呢。”
姜恒搁笔翻页,取镇纸压住,继续提笔抄书:唉,人都说无愁不成父子,到了雍正帝这儿,真是无愁不成兄弟……等等,姜恒忽然想起,雍正帝跟自己儿子好像关系也不好,弘时就被他亲自开除出了儿子名额。
在人缘上头,雍正帝似乎有点天煞孤星的命格了。
正想着,外头秋霜闪身进来:“主子主子,周答应出门了,奴婢请长街上小太监帮着看了看,说她直往东六宫去啦。”语气欢快像是过大年。
姜恒精神一振。
“皇兄,让廉亲王起来吧。”
皇上抬头蹙眉:“十三弟,连你也觉得朕对老八太严苛了?”
怡亲王连忙摇头否认:“臣弟不是为了廉亲王,是为了皇兄您。”十三爷特意把称呼亲疏咬的清楚,再像皇上陈述自己的观点:“廉亲王有错当罚,但他昨日已在养心殿前跪了三个时辰,今日再来跪着,朝臣们来来往往看着……而且外头都知道,廉亲王最近身体抱恙……”
皇上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装腔作势!”
雍正帝是真的气着了:他都经历过生死的人了,但还是叫老八气的头晕脑胀的。
这世上有的人,偏生就是这么能惹人生气。
廉亲王是个能力很强的人,这点朝野公认,连皇上都是肯定的。但自打皇上登基以来,廉亲王就屡屡犯错,犯的还都是恰好的错——既不会大到伤筋动骨,又不会小到让人忽视。
皇上当着朝臣一问责,或者说皇上还没有责怪,只是问询,廉亲王就先跪了,低眉顺眼:“臣弟有罪,万死难辞。”然后异常瑟缩畏惧,叩首请罪。
说来王爷们都是人中龙凤一样的人物,在《信妃录》里更是如此。廉亲王的容貌也没说的,生的非常斯文俊秀,观之异常可亲——不然以他的出身,也不会从青少年起就有朝臣不断向他靠拢。
故而每回他这样低头顺从,过于谦卑的认错,落在朝臣们眼里,心里都不由感慨:唉,廉亲王真是可怜,皇上又在为一点小事苛责他了。
哪怕皇上还什么都没说,但皇上那种冰冷无边的炼狱气势,对照下头廉亲王惨白俊秀又可亲柔和的脸,那真是比皇上言语直接骂他还要铁证如山。
皇上自有情报来源,很快风闻,朝野上下对廉亲王都很是同情,觉得自己对待手足不宽不仁。
要是让姜恒来形容皇上的心情,那就是大女主遇上绿茶女的憋屈。
皇上是那种坚韧如松的大女主,凡事靠自己,咬定青山不放松咬碎牙齿自己吞,就算难受的不行也要背着所有人才肯暗夜中吐一口血的独立女主;但廉亲王就是那种外表柔弱可亲,明明自个儿犯了错,但只要他抢先过分指责自己,旁人就会生出同情的绿茶女配。
朝臣们就是分不清绿茶的蠢直男们。
昨儿廉亲王又犯了一错,将秋收时皇帝祭天的典仪写少了两项流程,要不是皇上看了一遍,差点就拿去礼部照办了,只怕礼部还会以为皇上主动简约。
皇上自然火了,在朝上把折子扔给廉亲王:“你从十四岁大婚开始办差,内务府待过十年,礼部待过五年,这样的事儿也会办错,可见存心不敬!”
廉亲王一句不辩,近日愈发清减消瘦的脸儿变得煞白,立刻跪了:“臣有罪,臣该死。但臣再不敢对主子爷不敬,请万岁爷恕臣疏忽之罪!”说的急了还似乎呛到了气儿,连连咳喘起来,憋得脸又通红。
旁边老九老十立马也跟着跪了求情,一个瞪眼睛:“皇上,八哥这些日子身体不好,精神不济难免出错,请皇上恕罪。”
一个阴阳怪气跟着求情“皇上若再罚,臣弟愿替。”
给雍正帝气的,真是时隔一世,老八他们还是这么讨厌!
老九老十要替,他偏不让,朝臣们说他对廉亲王苛责,他也不准备妄担虚名,朕就苛刻了怎么着吧,你愿意装这个恭敬样,一副逆来顺受认罚的样儿,就恭敬去养心殿门口跪着去吧!
而且这一跪,皇上就要求廉亲王持之以恒,连跪三天,每到太阳落山才让他回去。
眼见皇上犯了拗,张廷玉等人面面相觑心道不好:皇帝罚臣子,有罪当罚,但这样连着几天不算完的,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他们不敢劝,依旧推出了万能的怡亲王。
十三爷不能不来劝,他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八哥是在故意气人,也知道四哥是跟他拧上了,豁出去名声不要,也要廉亲王结结实实受一场罪,治治他的绿茶毛病。
可……他看不下去皇上拿自己名声去拗。
在怡亲王眼里,皇上是最好的皇上,也是最好的兄长。他可看不下去有人传皇上苛待手足。
于是怡亲王火速救场中。
其实在这儿之前,隆科多也来劝过皇上。
皇上只冷声道:“难道朝臣只看到朕罚他,没看到他犯的错吗?”隆科多此时自以为是皇上的好舅舅,就直言不讳道:“这朝上大概也只有臣敢这么说了,好多人都私下里道,廉亲王之所以犯错,是因为皇上动辄挑剔他,将他吓成这样的。”
皇上:……
隆科多仍在絮絮:“以臣看啊,皇上素日待八王是严了些个,其实八王是个老实谦和人儿,皇上和煦些,他就不至于天天怕的魂不附体,动辄做错事儿啦。”
再次领略了绿茶功力的皇上,当真险些一口血吐在隆科多脸上。
于是今日十三爷来劝,皇上就恼得很:“这是什么道理?犯错的人成了个好的,朕这受害的倒成了暴君——若朕一个疏忽没看出礼仪错漏来,他们保管又在背后嬉笑嘲讽!”
十三苦笑:是这样没错,但这世界上就有这么多道理说不通的事儿啊。皇上得了皇位,在旁人眼里就是至高的既得利益者,不会有人同情他,看到他的烦难委屈。
经过十三爷苦苦劝说,皇上终于松了口“叫他给朕滚!”
怡亲王很松了口气,连忙来到殿外,亲自出来伸手去扶廉亲王:“八哥,皇兄消气了,您回去歇歇吧。”
廉亲王嘴唇苍白到有些透明,像是冰雕的人一般,又因顶着大太阳,两颊带着病态的红晕,显得确实分外可怜。他闻言却不肯起来,抬眼望着怡亲王:“你的好意八哥领了,皇上若肯开恩恕过,必会赐下金口玉言的。没有圣旨,臣不敢自起。”
十三爷险些给他跪了:咋的,这还非要等一个金口玉言。
他恨不得把廉亲王架走,但又怕他强行动手,廉亲王给他表演一个当场跪到病发,在养心殿门口倒地不起,于是只好苦口婆心:“难道弟弟还敢假传圣旨不成?皇上当真消气免了你的跪。”
廉亲王眨眨眼:“真的吗?我不信。”
怡亲王体会了一把皇上想吐血的感觉:八哥太会调动人的情绪了,他想让人喜欢他很容易,想让人恨他那就更容易了。
好说歹说的,廉亲王终于顺着怡亲王的力道起身了。十三爷又立刻做主,叫了一顶小轿,将他‘柔弱’的八哥塞了进去。可不能让他这幅刚跪过的憔悴蹒跚形容在皇城里溜达,要知道臣子们从前门出去,还要经过登闻院、千步廊和六部等许多前朝地方。
十三爷给了苏培盛一个眼神,苏培盛立刻表示收到:会让小太监抬着八爷从最隐蔽的路走,直到给他抬出宫去。
八爷当然明白,他掀开轿子的帘子,看着怡亲王笑道:“十三,你真是皇上的好弟弟。”
十三爷对他灿烂一笑:“八哥过奖了,咱们都是做弟弟的,却也都是做臣子的。皇阿玛教过忠君,我一日不敢忘。”
八爷闻言,也不与他继续打言语机锋,而是笑容带上几分虚弱,揉着自己的额头:“我觉得有些中暑似的……”
十三立刻摆手:“快快,送廉亲王出宫。”快送这位大神走吧,这种高段位病人他也招架不住啊。


第32章 有用的人
十三爷这头弄走了廉亲王,转头还得去劝皇上消气,不要大热天的气坏了自己。
进门后怡亲王用数据跟皇上说话:今年年底各地能追缴回的钱粮就有大几百万两;会考府也已经驳回了几桩有漏洞的财政计划,初步运行已见成效;观保和十四在治河上做的不错,今夏黄河泛滥的少了些——总之拿出各种好消息来让皇上暂时不去想廉亲王。
果然皇上的眉头被渐渐顺平。
是啊,比起前世他接手的时候,这朝廷上的境况是好多了。
皇阿玛是个好皇帝,年轻时就擒鳌拜平三藩,但再好的皇帝,当了几十年后大约也累了。最后的十年,真是有些噩梦。
皇上还记得,自己一边命人筹备丧仪一边接收国库库银数目的心情。
看到偌大的国库存留下来的所有银子只有几百万两银子的时候,他当真升起过一阵不孝的想法:要不皇阿玛的丧仪就简单办办吧,每天这些排场都是流水样的花钱。
当然后来理智制止了他。
于是刚出了先帝二十七天,他一个新皇帝就开始明发圣旨,严刑稽查钱粮亏空,跟臣子们讨债。其中的愤怒不足为外人说也。
到了这里,情况远没有前世恶化,可雍正帝讨债的心倒是没变过。
吃了朕的一定给朕吐出来,还得连本带利吐出来。
怡亲王见皇上气平定了些,就试探问道:“皇兄,八月有中秋佳节,这之前自然是出不去。等过了中秋,要不要去木兰围场散散心?若要带着八旗围猎,臣弟好去早做安排。围场那边也荒了三四年了。”
自从康熙四十七年,木兰围场废太子以来,那地就一直空着了。
雍正帝本来想拒绝,觉得出去一趟太浪费工作时间,话都到了嘴边上,却又改了主意。
说来,他本人更重视朝政务实的工作,木兰秋猎这种带着八旗一并围猎的演武活动兼与蒙古诸部沟通往来等事,他前世一直不看重。十三年从未到过木兰围场。
其实晚年他是有些后悔的。
雍正十年,大清在战事上很是大败了一回。俱他后来想着,大约也是八旗子弟见皇上不重视演武围猎等事,只重视农桑经济,就将打仗的本事日益荒疏起来。
既如此,这演武还是要搞起来的。
怡亲王见皇上点头应了今秋去围猎,脸上立刻露出喜意来——虽说他的算数是皇上一手教的,他也很精通各类庶务。但他还不像皇上似的,日常爱好也偏宅,就喜欢批折子。其实他跟十四都更喜欢跑马围猎,到处撒欢,算是标准的满洲子弟。
两人正说着,张廷玉又求见,向皇上禀明河道修建开支、河工工钱并受伤抚恤等事。
这折子正是观保送上来的,随着的还有一封十四爷的折子。
皇上接过一看,心里大略一算,就知道银子数目上头靠谱。可见观保作为治河总督,不仅自己没有贪腐,也能约束着下头的臣工,将银子花在正事上。
张廷玉作为‘大清审计局’二把手,这折子当然也是算过后才拿来回禀皇上的。
见皇上也批复‘可’,他就接旨再忙着把支出报表交给户部批银子。
十三爷就借此继续说好话让皇上高兴:“皇兄的会考府一设,实在是精妙,从此各部再不敢私报私销,各种瞒账了。”然后又劝皇上多歇歇:“为了这会考府,皇兄前后也忙了十来天了,如今臣弟和张大人都已经入了门,会考府上下也自行运转起来,皇兄也该抽空歇歇。”
皇上在心里有一本大事记。
会考府建完,就算是又勾掉了一项。
剩下的大事还有很多,但皇上相信这回自己的时间也会更多。要比前世走的更稳才是。
在十三爷告退前,皇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其实这世他对老八等人早有安排,只是时候未到,才先把他搁在一旁没有处置。但皇上也懒得再见老八日日在朝上委屈脸了,就直接下旨:“廉亲王体弱多病,着安置于畅春园中安养,及至痊愈。”
畅春园算是康熙爷喜欢去的行宫别院。
皇上还是更喜欢自个儿的圆明园,畅春园空着也是浪费人财物力,于是就顺手把老八扔进去‘养病’,再把口口声声愿意替廉亲王担罪的老九老十扔进去陪同,算是安慰他们的兄弟情深。
如今一项要事告一段落。皇上在将今日要紧密折批完后,就把剩下的请安折归归拢,准备明儿再看。
现在嘛,他准备去瞧瞧他赏的石榴树怎么样了。
昨日苏培盛已经回过了,培了这些日子的土,终于把石榴树移了过去。
永和宫中,姜恒也正在隔着窗欣赏自己新到的石榴树,然后转头跟秋雪道:“这树把西厢房的窗子挡的有点严实啊。”
秋雪边擦着菱花纹窗棂缝儿里的浮灰,边向院中认真看了一会儿,点头道:“还真是挡住了。”然后又道:“今早周答应又去东边求见贵妃了。昨日一回,今日一回,难得贵妃肯见她。”
秋雪有点担心:“主子不怕贵妃娘娘授意周答应做出什么来?”
宫里常在、答应、官女子数目很多,而贵妃的翊坤宫门槛很高,贵妃也不是脾气好的,不会谁都见,但能见普普通通的周答应两回,想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对着姜恒来的。
姜恒托腮:“周答应是会做点什么,但这会子的动作,倒还不至于是贵妃授意的。”
贵妃是目下无人型,她哪怕不独宠,也是独一份的贵妃。在她看来,就算周答应要来给她当狗,也得先证明自己的价值然后自备狗粮来。
毕竟这宫里要巴结贵妃,给她当跟班的人实在太多了。
贵妃专宠的时候,其实好多人还不大敢巴结她,或者说觉得巴结她没用——贵妃这个脾气,是绝对不会把皇上从自己碗里分给别人的。
但现在去巴结贵妃的低等嫔妃反而多了许多:贵妃不会从自己碗里把皇上让出来,但问题是,现在皇上在别人碗里哎!贵妃一定很愿意从别人碗里把皇上挖走。
非主位嫔妃们抱贵妃大腿的热情可以说是空前高涨起来,并没有出现贵妃疑似失宠,就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情形。反而因这个疑似,翊坤宫门前更热闹起来。
毕竟在宫里,女子失宠,是必经之路。
贵妃能保持专宠五年的记录,且当年以汉军旗的身份直封贵妃,已经是后宫各低等嫔妃膜拜的偶像了。
这会子她没有圣宠,但位份还在,正是该提拔新人的时候。
“以我对贵妃娘娘的了解,贵妃说不定只对周答应甩了一句话。”姜恒清了清嗓子,模仿了下贵妃略抬下颌,往下看人的傲然神色:“我不喜欢没用的人。”
秋雪和秋霜都笑了又道:“虽说周答应位份低,但都在后宫中,贵妃娘娘不会这么不给脸面吧。”
姜恒心道:书中熟人,也算是熟人吧,贵妃绝对就是这个语气。
“本宫告诉你两件事,一,翊坤宫是皇上给本宫住的,旁人休想住进来。二,本宫看不上没用的人。”
周答应坐在榻上,脑中循环播放的就是贵妃这‘一’和‘二’。
她昨天鼓起勇气去翊坤宫其实没见到贵妃本人,传话的宫女只打发她走了,说娘娘见的人多了,没有精神再见答应。
周答应垂头丧气告退后,也打过退堂鼓。然而回到永和宫,下晌自己窗前就被种了一棵石榴树。而且信贵人的宫女秋雪还在窗外说:“唉,咱们宫的树再好,也不如翊坤宫的树讨人喜欢啊。”
周答应就在屋里发抖:信贵人知道我去过翊坤宫了。
自觉被逼上梁山的周答应,只好今日赶早,继续去求见贵妃,经过送银子和哀求贵妃的大宫女,周答应终于见到了贵妃。
贵妃的气势压得她找不到北,在她抖着声音阐述了自己被信贵人‘欺负打压’,再表达了想要效忠贵妃娘娘,入住翊坤宫的意愿后,就得到了贵妃的几声冷笑,已经申明的‘一’和‘二’。
周答应在翊坤宫就哭了起来。
贵妃起身命人送客,又道:“本宫看不上没用的人,但你若是能有点用处,本宫倒可以去皇后跟前说一声,让你离了永和宫。”
周答应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在周答应看来,笑眯眯的信贵人才是最可怕的幽灵,她已经将人得罪狠了,只有离了永和宫才有活路。
做个有用的人……是了,只要她能让信贵人见罪于皇上,贵妃就一定会高兴的,一定会觉得她有用的!
哪怕牺牲自己得宠的机会,在周答应看来也不要紧了:经过上一回精心打扮过,想要靠美色吸引皇上却看到皇上眼里的不耐烦和甩袖而去后,周答应已经没有信心靠自己得宠,在后宫过上好生活了。
那么抱一个大腿就是她最后的出路。
若没有高位嫔妃肯护着她,她将来一定会被信贵人折磨死的。
皇上是自己走到永和宫跟前的,养心殿到永和宫的距离不短,正好疏散筋骨。
他边走边对苏培盛道:“御花园那里安排好了吗?”
苏培盛连忙道:“万岁爷放心。”
皇上想着今日有空,顺便就带信贵人去御花园湖旁,消除下心理阴影:听她上回说起来,对天鹅着实害怕。
若是天鹅都怕,到了木兰围场,猛兽猛禽,估计更要怕了。皇上还挺想带她去骑骑马散散心的。尤其是辅助捕猎的海东青猎鹰,皇上自个儿养了两只,还预备让她瞧个威风。
先借着天鹅给她习惯一下吧。
苏培盛领了旨意,早就去珍禽房找了总管太监,让他们放两只最温驯最漂亮的天鹅出来,一定要保证这回不是容易受惊的打人鹅。
“皇上是来喝茶的吗?臣妾这些日子调了七八种石榴茶了。”
姜恒见皇上来,特别自觉要上交项目《关于石榴相关茶饮的研究报告》。
皇上不由一笑:信贵人有时候跟自个儿还挺像的,手上有点什么活,非得做完了才行。
“茶回来再喝。你换件厚些的衣裳,朕带你去……个地方。”
姜恒听皇上一顿,就知道这还要卖关子,也就不问,走进去换衣裳。
秋雪认真忖度打算:“主子的衣裳倒也不用换什么厚的,虽说日头下山了,但去外头一走动还是热。要不还是奴婢给您带件披风预备着吧。”
“带那个绒线的。”尚衣监新送来的衣裳,有一件起绒的。姜恒从前就挺喜欢那种毛茸茸看上去就很舒服,人很像只兔子似的衣裳。
出来的时候,皇上正在书架前看她的书。
皇上亲自来永和宫的次数不多,但他记性好,发现每回都多两本书,且都是幼教书。原本他也以为,姜恒是跟后宫的妃嫔一样,放些启蒙童书在这里,有招子的心思。
但后来又看她案上累着的,按日子排起来的满汉练字稿,才知道是她自己在看书练字。
瞧上头标注的日期,可知她练字是持之以恒未曾断过的,哪怕扭了脚也没停下。这份毅力倒是难得。
“你若是喜欢看书,这永和宫后头的景阳宫里藏书多,你尽可以过去拿一些来。”姜恒一听倒是意外之喜,景阳宫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那里也是一个《信妃录》原著剧情点。
“多谢皇上。”她笑得高兴,皇上看着也心里明亮起来。
于是主动伸手:“走吧,再一会儿天要彻底黑下来了。”
然而皇上和姜恒刚走出门,就见廊下戳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恒精神一震:哎呀周答应来啦!她终于动起来了!
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只有姜恒自己熟悉并且主意到了。皇上上回没注意到周答应,这回仍旧没注意到。
不过姜恒要为皇上辩护:这次真的不能怪皇上,因为周答应这回打扮大变。
上回周答应是着意打扮过,虽然也是偏柔和色调的月白衣裳,但明显是一朵妆点过后的楚楚娇花,这回她却是穿了件有些黯淡陈旧的淡蓝旗装,衣裳上的花纹也格外稀疏,不仔细看,就跟寻常宫女的浅蓝色无纹衣裳没什么分别。头上更是只带了两根筷子样的钗,也不知她从哪儿寻出来这么朴素的首饰。
总的来说,她站在廊下非常完美融入了宫女群体中,以至于皇上目光经过她,但毫无反应,仍准备带着姜恒往外走。
周答应见皇上完全不认识她了,心里的犹豫倒是一下子没了,顿时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她非常坚决地扑出来,一下子跪倒在皇上跟前,声音凄凉婉转如泣:“皇上,臣妾给您请安了。”
姜恒在这夏日的夜晚,都被她凄凉出了一点寒意。
而皇上整个人却是惊了一下:他刚刚心里一直在盘算怎么带信贵人看大天鹅呢,忽然有个人扑到了脚边上,要不是他听到臣妾二字及时收腿,差点就下意识启动防御机制把人踢出去!
这下子皇上忽然就理解了姜恒为什么会被鹅吓得扭了脚。
一个身材娇小的人类扑过来,都让他这种大男人吓一跳,何况信贵人不过个姑娘家,面对一只疯狂大天鹅。
在瞬间体会到姜恒的心理后,皇上就恼怒起来,这宫里还有这么没规矩的嫔妃?!
这也就是私下里,若是在什么宫宴上举止失措,丢的就是他的人了。
但皇上素来不是爱跟妃嫔纠缠多话的性格,对他来说,让他疾言厉色对个低等嫔妃,很没必要。于是大内太监总管,苏培盛大总管,立刻成为了替罪羊。
皇上目光转向他:“你脑袋不想要了?”
苏培盛立刻变了个茄子脸。他也着实没想到今日这情形。
周答应上回就来截胡信贵人,结果皇上理都没理她,信贵人倒是得了一株石榴树。
这回见周答应又来了,苏公公就跟上回一样没管:有人自己要丢脸,关他什么事儿。
都是永和宫住着的嫔妃,难道他这个太监还能管着小主不让请安?
于是苏公公就摆好了在一旁吃瓜看戏的架势。
结果周答应太勇猛,冲的太快,连累了他这个吃瓜人,苏公公真是说不出的苦,只好连连叩首。
“奴才有罪,奴才这就‘请’周答应回自个儿西屋去。”
皇上蹙眉:“周答应?”然后转头看姜恒:“朕上回在你这儿看她,似乎不长这样。”
姜恒:……这话让我有点没法回答了,皇上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海螺,不,神奇的周答应呢。
而不用皇上问,周答应就已经开口了。
周答应两颊上没有抹胭脂,倒是眼周轻轻抹了点红色——直男可能会以为是天然的红晕,觉得楚楚可怜,但同为女人,姜恒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周答应的妆容。
这就是憔悴委屈妆。
姜恒基本已经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果然,只听周答应声微气弱,还带了几丝不易察觉却还是会被人察觉的颤抖和哭腔:“回皇上,臣妾衣饰简陋,以至于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上蹙眉问她:“既自知简陋失仪,为什么还来御前?”
周答应先是一愣,皇上这话跟她预期中不太一样啊。但她还是很快按自己准备的话答道:“臣妾,臣妾也是无可奈何的委屈。”然后带着小羊羔看老虎似的畏惧,看了一眼姜恒:“臣妾有苦衷,请皇上不要再问了。”
皇上抚了抚袖口上因为批折子压出来的细痕:“朕没打算问。”然后转向因方才变故落后他一步,半躲在他身后似的姜恒:“别怕,走吧。”
姜恒之所以落后半步,倒不是因为周答应冲出来吓到了,而是方才险些笑场才躲在皇上背后。此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忍着笑意,完美无缺应了是,跟着皇上绕过呆跪在地上的周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