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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红又哭又笑,这一定是福窝窝!
“乖,妈妈才不是软柿子他们想捏就捏的,妈妈要做最厉害的仙人掌,谁敢捏一把就扎死他们。”
忽然,“噗嗤”一声,是卫红和另一个孩子一起笑出声。卫孟喜回头一看,炕上的小呦呦不知啥时候已经醒了,正趴着身子听她们说话呢,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就跟能听懂似的。
第11章
因为陆广梅慷慨激昂的,连说带唱的男女平等思想宣讲,陆家老两口谁也不敢说不让三房母子几个上桌吃饭的话。
不用卫孟喜教,几个娃娃自然是狼吞虎咽能吃多少吃多少,反正谁都抱着吃了这顿下顿不知在哪儿的悲观情绪,化悲观为食欲,恨不得连盛饺子的盆也给舔一圈。
晚上,听了小喇叭卫红转述的“分家”的孩子们,兴奋得差点睡不着觉。
“妈我要一个人睡一张大炕!”而且他永,不,尿,炕!
“我要四姑那样的头花儿!”成为全村最漂亮的小姑娘。
卫孟喜笑眯眯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根花根宝身上,“你们要啥?”
“我……我们也可以吗?”他们以为分家就没新妈妈了呢。
“当然,都跟着我,到时候你们兄妹五个可得相亲相爱,谁要是起内讧我打烂谁的屁股。”
“那我可以听收音机吗?”根花试探着问。
她也是跟着去过四姑的学生宿舍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能放出歌声的铁盒子,她可喜欢四姑那台半导体啦,能听好多好多歌呢。
“能。”
根宝也有点跃跃欲试,“那我可以要一支钢笔吗?”每次看见五叔别在胸前衬衣口袋里的钢笔,他都想多看两眼,更想拿在手里摸一摸,要是能握住写几个字,那得多美啊?
可是,五叔一定会嫌弃他把钢笔弄脏,虽然他明明记得五叔现在这支就是爸爸以前别在胸前的,据说是爸爸上高中时候学校里发的奖品。
“能。”
看着四个兴趣点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卫孟喜实在想不通,后来的他们怎么就手足相残了呢?明明关注点完全不一样,以后也几乎不可能存在本质利益竞争的啊。
“妈你还没问我妹呢。”卫东噘着嘴,怎么能把他的小丑妹忘了呢。
卫孟喜笑,“行行行,那呦呦你要啥?”
小呦呦就像能听懂他们谈话似的,嘴里“咿咿呀呀”叫着,指着墙上的报纸。
因为不舍得花钱买石灰,陆家的墙壁都是用旧报纸糊的,报纸当然是老四老五从学校里捡,老三从矿上背回来的。
“妹要报纸!”
卫东不信邪,报纸一不能吃二不能喝,怎么可能要这个,他跳下炕,趿着鞋跑过去,借着月光定睛一看,顿时哈哈大笑,“我妹想吃大烤鸭!”
真不愧是我聪明绝顶可爱无敌的小丑妹哟。
原来,那是一篇关于首都老字号烤鸭的宣传文章,配图当然是一只色泽金黄的大烤鸭,所有孩子沉默了,空气里瞬间只剩下咽口水的声音。
“妈你说烤鸭会是个啥味儿啊?”
“皮儿烤得金黄,又酥又脆,一咬一嘴油,肉啊,是香香嫩嫩的,有的还能流出鲜嫩的汁水儿,要是蘸上甜面酱,那可就绝了。”卫孟喜没想到,自己曾经觉得很油腻很不健康的烤鸭,居然成了做梦也吃不上的美食。
“哇哦!”孩子们齐齐惊呼,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想起许三观的绝活,瞬间来了兴致,“妈妈不仅知道烤鸭啥味儿,还知道红烧肉,你们乖乖闭上眼睛,用脑袋瓜想一下就能‘吃’到啦。”
“我们已经闭好眼睛啦,妈妈你快说呗。”
“红烧肉啊,就是通红通红的,油漉漉的,肥肉里头夹着瘦肉,吃进嘴里就能化成油水,甜丝丝,香喷喷的……”
“妈妈你咋知道这么多好吃的鸭?”
卫孟喜笑而不语,前夫是国营饭店的厨师,她在饭店里打过一段时间的杂工,因为话不多人勤快,很受里头大厨的喜欢,大厨还说她有天赋,教过点基本功,后来摸爬滚打开饭店,慢慢也就自个儿摸索出来了。
做饭这事,天赋是一方面,努力更重要。
“妈妈就是知道,笨!”在他们心目中,这世界上可没有妈妈不知道的事儿,如果有,那一定是他们妈妈不想知道。
“夜深了,快睡吧,不过睡之前妈妈再给你们炒个葱爆猪头肉,吃得美美的,饱饱的再睡,咋样?”
“好啊好啊!”
她学着许三观的语气,“这猪头肉啊,得肥多瘦少的,卤得透透的,皮儿还得脆脆的,切成薄片儿,热油下锅这么一爆,油滋滋的冒,炸出花椒的香味儿,再来一点儿青青的葱段儿,那个香啊,肥的流油,瘦的有嚼劲……”
这一夜,三房传来了一首经久不衰的口水交响曲。
第二天一大早,记挂着奶粉的事,卫孟喜又往小姑子跟前晃了两圈。
她俩上辈子属于是,她欣赏、喜欢小姑子,甚至想跟她做好朋友,但小姑子不怎么愿意鸟她,顶多就是看在几个侄子侄女的份上给点钱的关系,卫孟喜主动了几次发现人不愿跟她过多接触,所以也就慢慢疏远了。
她只能在心里说,对不起,这一次算我卫孟喜欠你的,以后一定会还。
只有求过人,吃过亏才知道,人情债最是难还。
陆广梅的交际很广,一方面要忙着参加各种团委活动,另一面还得四处找复习资料和补习老师,毕竟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她的文科一直赶不上理科,得补一补。
“我这儿还有十块钱,你先拿着,不够的等你哥回来再补上,可以吗?”
陆广梅并不收她的钱,“我会找我哥要,不用你打肿脸充胖子。”
“再说,呦呦是我哥闺女,就是没钱我也会想办法,但你作为新时代妇女同志怎么能如此软弱无能?团结起来,参加生产和政治活动,改善妇女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1】”
卫孟喜心里何尝不是这么认为?可现在她必须装孙子。
不过,这也是陆广梅吸引她的地方,很有妇女觉醒意识,这也注定了她的婚姻生活最终只能成为人生的一种陪衬。记忆中她和赵红星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她曾在公开场合多次说过,生育是对妇女的另一种变形过的压迫。
这句话卫孟喜也是很多年后才懂,恨不得给她竖大拇指。
不过,这都是后话,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奶粉买到手,当妈的最揪心的就是明知道怎么做对崽崽好,却只能干等。
正想着,四个大的回来了,不过跟这几天张口闭口叫妈不一样,他们低着头,小鹌鹑似的,迈着鸭子步准备往房里钻。
“站住。”
卫东吓得抬头“啊”一声。额头上有个红黑色的伤口,脸上还有不少血迹呢,血迹顺着下巴脖子还流到了衣服上。
卫孟喜赶紧拉住他,一面打水帮他清洗,一面问怎么回事。幸好伤口不算深,像是尖利的石头磕出来的,血止住了,再一看其他三个都不同程度的脏了衣服散了头发。
看来,是群架啊。
一开始卫东还扁着嘴不愿说呢,无论好话歹话就是不愿吐口,再问就憋出一句“告诉你也没用”。
卫孟喜正色道:“以前我是没保护好你们,我向你道歉,但以后都不会了,你能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吗?”
“真能改正?”
“我对着红太阳发誓,我可是能用嘴给你们炒猪头肉和红烧肉的人。”
卫东咽了口唾沫,“铁柱,他又来招惹我,说我是拖油瓶,还吓我妹……”
“咋吓的?”
“他说要把我妹送大山里喂狼,扔海子里喂鱼,卖给日本人养……我就揍他。”
这孩子嘴巴可真够毒的,揍死活该。“你四岁,他八岁,你揍不过,所以就四个人一起上了?”
“对!”四个孩子昂首挺胸,说啥都行,就是不能说他们妹。
卫孟喜心头暖暖的,虽然未来他们会反目成仇,会斗得不死不休,但至少现在,他们就是一群可爱而勇敢的小家伙。
“妈妈别生气,这次闯祸我们自己兜着,铁柱要是告奶奶,就让他们打我吧,是我让大家伙一起上的。”
卫孟喜没想到,居然是卫红鼓动的,看来这张小嘴巴在不说长道短的时候,还有点演讲的天赋?
根花根宝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狼藉,还帮妈妈倒水递毛巾。
铁柱就是陆老二和王秀芳的大儿子,但并不是亲生的。
这两口子结婚五六年了,一直怀不上孩子,中药西药该吃的吃,该检查的检查,但也一直没个音讯,不仅陆家有意见,就是老王家也觉着生不出孩子不是自家闺女的问题,一定是女婿不会生,两家人差点闹掰。
恰在此时,王秀芳的哥哥说自己有个同事的战友,两口子都死了,但有个三四岁的男娃,与其送孤儿院不如送给妹妹妹婿养,说不定能给他们引个亲儿子出来,就算他们真的不会生育,至少以后也能有个养老送终的不是?
才四岁的孩子,对亲生父母也没啥印象,只要养好了,养恩就比生恩大。
还真让大舅哥说中了,养了四年后,也就是上个月,王秀芳还真的怀上了!以陆老太的尿性,她又开始嫌弃铁柱占口粮了,可能是孙子太多了,老大家俩,老三家也有根宝,对亲生的她都爱答不理,更何况是铁柱这半路孙子?
但铁柱的地位并未就此跟卫东一样尴尬,因为人在王家可是香饽饽,王姥爷和王大舅可喜欢他,放话陆家要是不想养可以让他回姥爷家去。
这不,一回去就待了半个月,吃得肥头大耳虎兮兮的,可不就没事找事了嘛。
孩子们紧张地看着卫孟喜,生怕她又变回以前那个,只会责怪他们为什么要闯祸,为什么不能懂事听话夹起尾巴做人的妈妈。
卫东卫红刚来那会儿,其实胆子也不小,受欺负都会反击和告诉她,可卫孟喜不仅不为他们讨公道,还一个劲赖他们闯祸,惹麻烦,不省心,流着眼泪数落他们寄人篱下有多不容易,生怕惹人不喜欢。
可她那样忍让讨好,又换来什么?“孩子受了委屈,就得讨回来。”
“嗯?!”四小只有点傻眼。
“走,妈带你们讨公道去。”
村口大榕树下,一群七八岁的男孩正把一个瘦叽叽的小孩按地上,压手的压手,按腿的按腿,小孩一张原本清秀的小脸也挂了彩。
使坏的大孩子,还齐声唱着:“没爹的孩,跟谁过?跟狗过,狗咬我;跟猫过,猫抓我;娶个媳妇搂搂我,又掐我,又扭我,不要你个浪老婆!”
“妈,他们又欺负二蛋呢。”
卫孟喜心说,这群孩子可真够缺德的。二蛋没爹,那是因为他爹是在战场上牺牲的,国家追封烈士,还给了抚恤金的。
这不,一个肥头大脑的男孩,正好脱了裤子,提溜着小牛牛,还吆喝大家把二蛋的嘴巴掰开。
这是要往二蛋嘴里尿尿?卫孟喜彻底被恶心到了,本来以为他只是被宠坏的小屁孩,可这压根就不是熊孩子,是小畜生!
对于小畜生,那自然是新仇旧恨加一起,教他做人呗。
第12章
在卫东和根宝的解释下,卫孟喜才知道,这不是铁柱第一次欺负二蛋了。
二蛋的爸爸,曾经是H国西部湾事件后参与抵抗帝国主义侵略的工程兵,走之前二蛋还没出生,妻儿在家盼星星盼月亮,谁知却在去年“盼”回一封阵亡通知书,和一笔国家发放的抚恤金。
这样的烈士家属,有书记队长的照顾,村里人背后是会八卦几句,但都会敬而远之。况且二蛋妈是从不招惹是非的性子,哪怕与人起了冲突也是奉行以和为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按理来说,两个孩子也不会有什么仇怨。
可铁柱偏偏就把二蛋当成眼中钉,这还得从二蛋身上那一身小绿军装说起。
二蛋爸爸参战这几年,部队编制番号保密,就是书信来往也不多,更别说回来看一眼妻儿。只在去年给儿子带回一身自己穿旧的绿军装,妈妈为了鼓励二蛋,改一下他怯懦的性子,就给改成了儿童版的小军装,自从穿上它,小家伙的胸脯挺得可高了,仿佛是爸爸在保护着他一样。
这年头的绿军装,那是光荣和英雄的象征,这可羡慕坏了一村的孩子,尤其铁柱。
铁柱在王家虽能有吃有喝,但王家没有解放军叔叔啊,这种好东西就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的。
买不到就只能抢呗。
可二蛋平时怯懦胆小,在这件事上却抵死不从,所以才出现铁柱见一次打一次,越是穿着绿军装他越要打。
这一次,不仅是打,还侮辱人格了。
卫孟喜磨着后槽牙,走过去一把推开那几个小喽啰,“边儿去。”
大人终究是大人,还是个最近人人传说变身疯狗连婆婆都敢锄的大人,孩子们还是怕的,也不敢反抗。
卫孟喜一把拉起二蛋,指着他的绿军装问,“谁弄脏的?”
铁柱用他胖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斜睨着她,“是三妈啊,我弄的,怎么着?”这只小鹌鹑他是知道的,总是被他妈妈呛得不敢回嘴,反正爷爷奶奶也讨厌她。
“弄脏怕啥,反正坝塘就在那儿,去洗洗不就行了?”
卫孟喜忽然想起来,上辈子的二蛋死时就是穿着绿军装,社员们都只说他是嘴馋下河捞鱼淹死的,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是去洗绿军装的时候,淹死的呢?
难怪她提醒二蛋妈别让孩子下水时,二蛋妈一口咬定她儿子不会去河边,就连水沟也不敢去,因为这孩子是个旱鸭子,小时候曾经呛过一次水,怕水得很。
这样胆小、怕水的孩子,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去坝塘边?卫孟喜觉着不是一口吃的那么简单,而是他的信仰,他的希望被人弄脏了,他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想要小心翼翼的把爸爸的衣服洗干净,就像保护爸爸的身体一样。
那么,罪魁祸首无疑就是眼前这个熊孩子。
卫孟喜心头一寒,再看他还学二流子那套,抬着下巴斜眼看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揪过铁柱照着屁股就是几巴掌,“死孩子熊孩子老娘让你欺负人!”
铁柱傻眼了,“卫孟喜你是不是疯了?”
“卫孟喜是吧,这也是你叫的吗?老娘是你三妈,不知尊卑,口无遮拦,老娘今儿就替你爹妈教训教训你!”捡起地上一根木棍,揍。
卫孟喜再瘦,那也是个天天干农活的成年人,就铁柱这种虚泡泡胖,几下就揍得他嗷嗷哭,一边哭嘴里还一边骂“卫孟喜你个疯狗”。
好啊,疯狗咬人不用负责。卫孟喜更来劲儿了,誓要把他打出屎来。
没几下,原本还好斗公鸡似的铁柱,就哭着叫爹喊娘,“三妈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三……三妈你是我亲妈行了吧,我……疼啊……我真不敢了。”
卫孟喜倒不是真的要把他打残,只是把度控制在对熊孩子有威慑力的范围内就行,停下手问:“真知道错了?”
“知……知道了。”摸屁股,疼得龇牙咧嘴。
“错哪儿了?”
“不该欺负二蛋,不该抢他的军装。”
“还有呢?”
“还有……”两颗小眼珠子转来转去,“不该欺负卫红卫东根花根宝,不该吓唬他们说要扔掉呦呦。”
哟呵,说明这熊孩子不是真的不明是非,他是知道怎么做会犯错,会犯什么错的,可他就是要做,这叫啥?
欠!
“那行,我也不打你了,为了让你记住今儿的教训,你怎么欺负别人的,今儿就也跟着尝试一遍吧。”
“啥意思?”
卫孟喜给卫东使个眼色,很快,卫东扯下裤子,“你不是想让二蛋喝尿嘛,今儿你也尝尝。”
卫东背过身鼓捣一会儿,笑嘻嘻递过来一瓶尿,“喝吧。”
卫红把其他孩子也叫过来,“来啊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咱们今儿看铁柱给大家表演一个喝尿大法。”
这种热闹场面,哪个孩子能拒绝?
让全村最熊胆子最大的铁柱当众喝尿?大家不禁瞪大了眼,指指点点,就跟看一只会说人话的大猩猩一样。
也不知道是哪个捣蛋鬼带头,大家还齐声喊起了口号:“喝一口,喝一口,东风吹,战鼓雷,今天喝尿谁怕谁!”
铁柱:“……”奇耻大辱,心如死灰。
“我要告我奶,让她打死你!”
“哟呵,刚不是怂了嘛,看来是还没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小子刚才是装的吧,这才他的真面目。
卫孟喜心说,还好我多留个心眼,试探一下你,原来是为了躲避挨打,暂时的口服心不服啊。
怎么说呢,不是她自夸,这种小花样卫东就不会,他要是真没意识到自己的错,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认,可要是真意识到了,那就是真的知道了。
卫孟喜把那杯名为“尿”,实则黄泥泡水的东西倒掉,指着二蛋身上的衣服,“你知道这绿色的军装是怎么来的吗?是二蛋的爸爸用生命和鲜血换回来的,他的爸爸是一名正义而伟大的解放军,为了咱们国家的安全,去跟帝国主义拼命,要是没有跟他一样千千万万解放军的牺牲,你们哪来现在的好日子?”
“你,铁牛,现在别说念书,还在地主家给人放牛呢,不仅放牛,还用那带铁钩子的鞭子抽你,狠狠抽你,从你身上刮下一层血糊糊的肉来。”
“你,铁柱,要是没有二蛋爸爸那样的解放军,你现在可是没爹没娘的小乞丐,正在大桥底下喝尿吃沙子呢,能让你吃得肥头大耳?你回去问问你大舅和姥爷,要是没有解放军,他们现在还在给地主家端尿盆呢,还想去供销社端铁饭碗,他们配吗?”
卫孟喜的声音本就很清脆,此时特意拔高了语调,字正腔圆,保证能让所有人听见,听懂。
随着这几句掷地有声的质问,孩子们都沉默了,每年的忆苦思甜大会不是白开的,地主是怎么剥削农民,怎么把他们当猪狗,当牛马,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每次说起来还恨得牙痒痒呢。
“大家这好日子才过几年啊,就开始翻脸不认了?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这叫忘本,叫背叛!”
卫孟喜极其爱惜地抚去二蛋衣服上的灰尘,抚摸着红领章,“这鲜红的领章就跟咱们的红五星一样,是用革命战士的鲜血染红的,你们弄脏了红领章就是玷污了革命先辈,就是最大的反动,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想当叛徒反动派?”
“不是!”所有人齐声大喊,反动派多丢脸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能丢光。
“好,那我可记住了,你们以后谁再欺负二蛋,谁就是叛徒,对付革命的叛徒,我们应该怎么办?”
“打倒!”孩子们群情激奋,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铁柱,电影和样板戏里的叛徒都是要吃枪子儿的。
对啊,跟瘦叽叽的农村娃娃比起来,铁柱更像个吃香喝辣的地主崽子,这不就是叛徒反动派吗?
而且他还怂恿教唆大家欺负烈士的遗孤,让他们干玷污人格的事儿,他不是反动派谁是?
本来还死鸭子嘴硬的铁柱,现在是真怕了。小孩不像大人,怕法律,怕公安,怕死,他们就怕没人跟他们玩儿,不仅没了小伙伴,还要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卫孟喜见大家情绪都调动得差不多了,又抬手安抚他们,“但咱们新社会讲究既往不咎,以前犯的错那是以前的事,只要他跟二蛋说对不起,二蛋要是能原谅他,咱们就放他一马,以后要是再当反动派,咱们所有人就能揍得他屁滚尿流,对不对?”
“对!”
于是,压力又给到了铁柱这边。
他看着曾经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好朋友们,一个个愤恨地盯着他,那是一种看叛徒的眼神。
“对不起。”他终于是红着脸,说出三个字。
二蛋在所有小伙伴的注视下,小脸涨得通红,以前小伙伴们都不爱带他玩,现在大家好像都很敬佩他,想要跟他做朋友?幸福来得有点突然哦。
“我,我原谅你了。”小家伙奶声奶气,眼睛亮晶晶的。
于是,所有人拍起了巴掌,“二蛋原谅叛徒反动派啦!”
铁柱终于是被臊走了。
卫孟喜走了一段,忽然发现后背火辣辣的,回头一看,四个小崽崽正星星眼呢,他们妈妈怎么能这么厉害?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了那么多人,还把大坏蛋铁柱给赶跑了呢?
“你们要记住,有时候语言的力量不比武力差。”当然,如果能文武并用那就更完美了,因为熊孩子他就是得揍,光用爱感化是不行的。
第13章
子不教父之过,铁柱之所以变成这熊样,除了王家人的纵容,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老二和王秀芳的失职。
当然,小孩可以恐吓,但这俩熊爸熊妈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卫孟喜懒得跟这种横不讲理的垃圾人浪费时间。
转头,她想到了一个人就可以。
作为县团委里的青年骨干,中流砥柱,陆广梅比谁都清楚如果自己家庭成员中有谁被定性为“反动派”,对她意味着什么。
虽然现在不兴讲究成分啥的,可耐不住县团委是风光无两的存在,别说在朝阳公社,就是红星县城,哪怕是整个阳城市,那都是响当当的旗号。每天想要加入他们队伍的,没一百也有八十,为了加入他们,很多人都是千方百计挤破脑袋。
她陆广梅要是因为自己这样的“污点”被人抓住把柄,还不得被人拉下马?
陆广梅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所以,当天晚上,当几个孩子说起白天村口的事,绘声绘色形容铁柱的恶劣事迹时,其他人都只当小孩玩闹,唯独陆广梅听进心里去。
“爸妈,你们要是不好好教育铁柱,以后有你们哭的。”
“嗐,你这丫头咋说话呢,又不是咱们家的种,我干嘛费力八斤的教?”教好了也不会孝顺我,学坏了也跟我没关。
见他们居然一点人话也听不进去,陆广梅气哼哼念叨半小时,咚咚咚跑二房去了。
“二哥二嫂开门,我知道你们在。”
两口子正谋划着以后有了工作该怎么享受人生呢,“你个小姑子可好意思,咱们两口子关门自然是有体己话要说,咋地,要是喊你一声你还想上炕?”
陆广梅嘴巴厉害,思维敏捷,可还没遇到这种不要脸的人,说话简直是荤素不忌,让她一大姑娘臊红了脸。
“二哥二嫂,你们就这么惯铁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谋划啥。”
屋内沉默一会儿,老二趿着鞋,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个脑袋,“小妹你说啥呢。”
陆广梅一心挂着自己前途的事儿,“你们知不知道今天铁柱闯了多大的祸?他要是成了反动派,你以为你的工作还有机会?咱们社会主义国家的铁饭碗可不是让反动派的爹来端的。”
终究是骨干,这种训斥人的场面经历不少,说出来的话那叫一个掷地有声,让人不得不相信,她说的就是报纸上写的。
老二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小姑奶奶你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那你告诉我,铁柱你教还是不教?”
老二眼珠子贼溜溜一转,“真有那么严重?”
“你说呢?”陆广梅翻个白眼,这一家子真是无可救药,一点政治敏锐性都没有,看来赵红星说得对,她要不把户口迁出去,总有一天要被他们牵连。
老二谋工作的事,在陆家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他打啥主意,可他还总觉着别人不知道呢。“行了行了,别扯那些不相干的,你要真是为了咱们家好,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你就应该去弄清楚,今儿这顶‘反动派’的帽子是谁给铁柱戴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