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看约定的时间还早,干脆又去买了四条大鱼,除夕夜的年年有余和正月里的零嘴炸鱼丸不就有了嘛。看见有卖鸡鸭家禽的,再买一只老鸭和两只大公鸡……嗯,后座快挂不下了。
就这么东转转,西逛逛,终于熬到十一点,她才开始往城南的自由市场去。
赵春来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像今天这么累过。从走进胡同口那一分钟开始,饭菜的香味儿就没断过,饿了两天的他腿都软了,肚子里的馋虫却撕咬得他浑身充满力量。
对,只要能把洗衣机卖出去,他就有钱了。
钱啊,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没钱不仅自己饿肚子,连老婆闺女也要跟着饿肚子,还得受人白眼。想到刚才去找朋友拿洗衣机的情景,他紧了紧拳头,曾经的他也算胡同里有名的万元户,可现在……连几百块的东西都要跟人保证再保证,最后还得把房子拿出来作抵押。
有钱的时候,他身边是真不缺朋友啊。
赵春来摇摇头,没有时间让他伤春悲秋,只有把洗衣机成功的卖出去,今晚家里才有米下锅,除夕夜闺女才能吃上心心念念的饺子和糖葫芦!
于是,蹬着三轮车,他将一台用布罩着的东门子自动洗衣机拉到了自由市场。当然,他心里也有点担心,会不会又是一次骗局?
这两年的社会风气可不比以前,坑蒙拐骗的坏分子不要太多,尤其是针对他们这种手里有点小钱的先富起来的倒爷,不知道多少人把他们列为肥羊……他之所以沦落到现在这副模样,不也是那所谓的“朋友”害的?
此时,他想起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公安做的局,专抓走私的?打击走私不仅靠海关,还得靠全国各省各地公安,只有抓住下游分销的倒爷,上游的大走私客才能杜绝。
不过,想到自己拿货的过程和货源,完全是白的,他就不担心了,即使被抓也没啥,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能应付的。
不过,转瞬他又想起圈子里最近出现的一种新型骗局——仙人跳。
先派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出来,说要买这买那,等倒爷送来了,说不上两句话,女同志大喊着耍流氓,忽然跳出一群女方亲属,先将他打一顿,再威胁要扭送公安,到时候判个流氓罪?正常人为了免除牢狱之灾都会花钱了事,一千两千的,大半辈子的积蓄就没了。
即使他现在身无分文,已经不具备“肥羊”的条件了,但他手里还有洗衣机啊,把这抢走卖出去也是大几百一千多块钱……
赵春来后背冒冷汗,他昨天被突然的惊喜打乱阵脚,又看那个女同志带着孩子,不像坏人,所以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可现在冷静下来,他又发现她的态度太过爽快,爽快得跟她的穿着一点也不搭。
更关键的是,他已经来到约定地点十分钟了,那个女同志还没出现,对方的团伙莫非是在什么隐蔽的地方观察他?发现他孤身一人的话,就准备明抢?被公安抓了,一旦查明东西来路正,是会退还的,这要是被黑吃黑那就甭想了。
赵春来擦了擦脑门的汗,现在反悔,往家跑还来得及吗?
正想着,忽然正前方走过来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儿。
小孩舔一口糖葫芦,又看一眼他,似乎是在打量。“叔叔你车里的是洗衣机吗?”
赵春来舔了舔嘴唇,咽下口唾沫,“小孩快走开,不关你事。”
小孩吐吐舌头,“有个阿姨说,你要糖葫芦的话,就把东西推到那边的小树林背后,不要就算了。”
糖葫芦,只有他知道,闺女念叨了多久。去广城前,孩子就闹着要吃,他当时想买的,但妻子说孩子还病着不能吃,等他回来再买。谁知带着全部身家南下,回来就变成了穷光蛋,闺女连一口糖葫芦都没尝过。
他咬咬牙,干还是不干?
“喏,这是那个阿姨给你的,她说另一半等她拿到东西,验完货会再给你。”小孩递过来一卷旧报纸就跑了。
赵春来悄悄打开报纸一看,里头居然是几卷拼接在一起的厚厚的大团结,足足有四百块!难怪沉甸甸呢!
他的心终于放回肚子了,看来这个小女同志比他还谨慎,比他还怕他是坏人,这就好。
他就喜欢跟聪明谨慎的人做生意。
很快,三轮车穿过小树林,另一边就是一条大马路,那里停着一辆拖拉机,驾驶位上下来的女同志,不正是昨天那小媳妇?
俩人也不说话,仿佛不认识彼此。卫孟喜揭开布罩,检查了一下,牌子和性能都对,只是因为还没通电,不知道能不能正常使用。
“这是二百块,最后的二百,我先拿回家试试,能正常使用的话一个礼拜后的今天再给你,怎么样?”
赵春来不仅不反对,还笑着答应,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小女同志的脑子还挺灵光。这时候有他们这种正正经经的倒爷,偶尔游走在灰色地带,但很快就会收回试探一脚的,也有长期干灰色买卖,坑蒙拐骗的。
小件儿不值几个钱,像收音机电视机这类大件,别人去拿货都是挑好的拿,他们图便宜专拿残次品,反正卖的时候要遇上不识货的,孤身的买主,那就闭着眼睛卖。等买主拿回家发现压根是个废品的时候,他们早溜之大吉了。
而因为买的是进口货,又没用外汇券,报警说不定还会把自己卷进去,买家们只能打碎牙和血吞。
赵春来是喜欢钱,但他不喜欢这种赚钱的方式,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动过这主意,拿货的时候也亲自验过的。
当然,他也不怕卫孟喜反悔。因为现在到手的六百块其实已经快够本了,剩下那两百有些是利润,即使拿不到手他今年过年的钱也有了。
甚至,他现在都不担心对方会反悔。
他相信,如此谨慎的人,不会为了两百块钱弄脏自己的羽毛。
想通这一茬,二人约定好付尾款的时间,赵春来就当着卫孟喜的面,堂堂正正的从大路走了,那是卫孟喜能看见的,不用担心他会折返躲在暗处。
一直到看不见人了,卫孟喜把东西隐藏好,高开泰才急匆匆赶来:“小卫久等了吧,我又去你说的地方买了两条鱼,还排了老长的队。”
卫孟喜笑笑说没事,俩人这才回金水矿。
这台洗衣机,她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现在还不是露富的时候,所以只是先拉到高家,她先按平时一样回家,吃过饭把孩子交代好,她才上张家帮忙。
卫孟喜不知道的是,隔壁李秀珍家里,母女俩正在吵架呢。
事情的起源是小秋芳要求李秀珍今天一定无论如何要阻止隔壁卫阿姨去李矿长家,她也说不上原因,就是觉着今天不能去。
可李秀珍那天刚被卫孟喜闹了个没脸,现在都躲家里不愿出门呢。
她李秀珍的男人咋说也是这窝棚区有头有脸的人物,就问一下卤肉的方子,她就说那么难听的话,她是越想越气。
况且,就她知道的版本是,卫孟喜今天要去张副矿长家帮忙卤肉,而不是李矿长家,小秋芳就是乱说。
唉,这卫孟喜不就是仗着有祖传秘方嘛,要她有方子,她也去!
但凡能让她进矿长家大门,她就有办法多给丈夫美言几句,以后升迁还是问题?张毅都在这岗位上待十几年了,别的一起进矿的同事,从挖煤工人干起的,现在都已经是队长级别的,工资绩效和安全奖金加一起,都快破百了。就是当时一起坐办公室的,现在也要么做了主任,要么做了副主任。
张毅屁股挪不了窝,不就是没门路吗?
只要她能有门路,以后在家还不是说一不二?张毅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她立马就让他好看!
可是,那该死的卫孟喜偏偏就不把方子给她。
小秋芳见妈妈不听自己的,只能叹口气,“真是猪队友。”
文凤今天要出门,没法帮忙带孩子,卫孟喜只能把呦呦兜着去。
“小卫来啦,辛苦你了。”张母很客气,还给她们一人倒了杯水,呦呦的加了两大勺白糖。
“谢谢奶奶。”小丫头大眼睛很机灵,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你把孩子放下来吧,一直兜着怪累的。”张母说完,又端出一盘奶糖。
卫孟喜不会先答应,而是先问闺女:“想不想下去坐着等妈妈?要乖乖的哦。”
“好哒!”小丫头倒不是馋奶糖,就是单纯的想下地,她的发育好像是反着来的。
别的孩子不会走路的时候闹着要下地,会走路反倒喜欢赖大人怀里,呦呦是不会走路的时候她就不走,乖乖坐着抱着背着,一旦会走路就不让抱了,喜欢双脚落地的感觉。
小姑娘头发还没长出几根,但五官精致秀气,一看就是个极漂亮的孩子。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棉袄子裹着,就连小手也是缩在袖子里的,下了地,她也不像别的孩子会东跑西跑,就一个人乖乖站着。
张母怕她不喜欢坐高高的藤椅沙发,还给她搬了个小板凳。
于是,小姑娘就这么坐着,晃荡着双腿,一会儿看看妈妈的背影,一会儿又看看正在看报纸的老爷爷,小手也不会乱翻别人东西。
张母可真喜欢她这个小模样,问她叫啥名字,几岁啦,本来只是打算逗着玩儿的,也没指望这么大的孩子能说清楚。
谁知小丫头哒哒哒的,虽然长句子会慢点,但口齿十分清晰,问什么答什么,说明她完全懂自己意思啊。
张家有的是孩子,想想自家孙子孙女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只会吃和哭的,这小姑娘了不起。
“小杨常说小陆聪明,可我觉着最小这个才是最聪明的。”张母悄悄跟丈夫说,小陆的聪明劲儿都用读书上,没完全用对地方,不然也不可能……
“打住,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人各有志,不是谁都喜欢那臭银三两。”老夫老妻,他能不知道老太婆想说啥嘛,可就是知道,也不能说。
张劲松说着话,头也不抬,只看报纸,这孩子确实乖巧,一点也不咋呼,不捣乱,不然他看啥报纸哟,头先炸了。
张母叹口气,她想说啥?不就老黄历嘛。
她算是一路看着陆广全过来的,她家和李家一样,也都有年纪差不多的闺女。
当年陆广全来矿上是顶着高材生的名头来的,因为他高中结业考是全省第三名,前面两名人家是书香门第,从小就家学渊源的,但他一个肚子都吃不饱的农村孩子,在没有任何人辅导,没有任何熏陶的条件下,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说他不是天才都没人信。
现在大家只知道李家对小陆求而不得,其实她当年也有“榜下捉婿”的心思,可老张浅浅的试探过一次后,回来就让她彻底打消念头,况且雪梅也不喜欢他这种锯嘴葫芦型的,一家子也就没再提起。
可惜啊,那样的天才,最终却只能在井下挖煤。“即使现在去了勘探队,但不读书是可惜了。”
“不是说有矿业中专的名额?咱们矿上一共几个?”张母小声问。
张劲松老狐狸,稍微把报纸抬起来两公分,看卫孟喜是背对着他们正在清洗牛肉,水声哗啦啦的,这才小声说:“两个。”
现在的中专跟大学一样,都是要硬考的,而且它包分配,硬考的竞争压力丝毫不亚于重本大学……甚至有种说法,这年代真正学习好的都读中专去了,只有考不上中专的,才被“分流”去读高中考大学。
前几天省里下了文件,说鼓励培养煤炭等重工专业技术人才,省内这几所中专可以适当增加本省本单位的推荐入学名额。
书城市矿业中专虽然比不上省矿业大学,但也是高等学历啊,毕业生直接就能分配到省里各大矿务局和矿区,有管理型人才,也有一线工人。本来自从恢复高考后就没有推荐入学一说了,今年忽然放开中专通道,不知道多少职工会心动。
但名额有限,全省一共也才十个名额,金水矿分到两个,矿上刚收到文件,消息还压着呢。这种不需要硬考,而是保送的,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在考验关系和人脉。
就像以前的工农兵学员,都是把名额分到厂里,厂里再搞投票推荐,谁的票数多,谁就能去上。这样无可避免会滋生很多走后门的情况,李奎勇和张劲松都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坚决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们现在都属意的是陆广全和严明汉,俩人又都恰好去了海城学习,想等他们回来以后再找他们谈话。但不保证中途有人空降截胡的可能,这事要等彻底定下来的时候再说。
张劲松不爱在家聊工作,更何况是有利益相关人的家属在,“打住,别忘了让小卫盐巴重点。”
“大夫说了高血压不能……”张母念叨着进厨房,见卫孟喜已经卤上了,“小卫啊,盐巴少点。”
卫孟喜昨天就问过了,知道张劲松高血压,他虽然好吃咸口的,但全家都知道不能迁就他。
“要不你先回去吧,要过年了家里事也多,剩下的我会看着火,大概煮多长时间?”
卫孟喜巴之不得,卤肉重要的是卤汁,只要卤汁没错味道就不会错,“好嘞,那阿姨就有劳您了,有什么可以再来找我。”
擦了擦手,她抱起孩子,“跟爷爷奶奶再见,咱们回家啦。”
“爷爷奶奶再见。”小姑娘左边脸颊鼓鼓的,这是张奶奶剥给她的糖。
出了小红楼,再走一段就到公共厕所,母女俩又进去上个厕所。小丫头这才想起来摸兜兜,“妈妈,奶奶给的,红包包哦。”
那里,不知何时被张母塞了一个红包,卫孟喜打开一看,居然有足足的六块六毛六。
既然没说是工钱,只说是给孩子的红包,让到家才能跟妈妈说,卫孟喜也不必假清高,“你对奶奶说谢谢没有呀?”
“说啦!”
于是,一路上,卫孟喜都在想过年的事,今儿买的俩大牛腿,张家用了半个,她还剩一个半。
可以打一个牛丸,到时候用牛丸汤煮面或者涮火锅都特鲜。
还可以再卤几斤留着慢慢吃,孩子们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两次牛肉,就让他们吃个够吧。
嗯,剩下的就只能用调料腌制一下,做成牛肉干了,到时候炒了吃香,给娃当零食也不错。
想到几个孩子美美的模样,卫孟喜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上辈子自己以为的只要好好挣钱就是对他们好,可在挣钱的过程中,她没有时间关注他们需要什么。
“妈妈。”
“嗯。”
“妈妈。”
卫孟喜低头,“怎么啦?”
“奶奶说,狂野中转,命讹,两个哟。”呦呦伸出两根细细的手指,比了一个“耶”。
卫孟喜想了半天没听懂啥意思,也没放心上,她以为孩子是说奶奶给她奶糖她开心呢。
小呦呦看妈妈还是没听懂,也着急了,但她的着急跟小秋芳不一样,只见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忽然就眯着眼笑得像只小松鼠。
卫孟喜这半天都在等,等天黑,等高开泰上门。幸好中午雪停之后就没再下了,从后山过来的小路上雪也化了,应该不难走。
一直等到大概十点多,小院的木门被人敲响,她一颗心都欢喜到了极点,“开泰哥来了,快进来,路上顺利吧?”
高开泰裹得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顺利,我给你放哪儿?”
这时候的洗衣机还没那么多功能,也不需要考虑静音,所以不算重,卫孟喜一个人也能搬得动,“您就帮我放屋里去吧,辛苦您嘞。”
等高开泰放下洗衣机,她递过去五块钱。
“不用不用,又不是多大事儿,就搬这么段路,小卫别跟我见外。”他冷得直跺脚,没戴手套,一双手冻得通红,卫孟喜赶紧把钱塞给他,又让他烤会儿火再走。
但这家里没男人,高开泰也不想落人口实,一阵风似的跑了。
“妈妈这是啥?”
“大铁盒子!”
这个大铁盒子插上电以后还会咕噜咕噜转,脏衣服扔进去,一会儿就能转干净,还能把水给甩干净,都不用妈妈再费力八斤的拧啦!
“原来这就是洗衣机啊。”根宝满眼新奇,更多的是欣慰,“这样妈妈洗衣服就不累啦。”
“那不打肥皂也能洗干净吗?”根花没看见妈妈打肥皂。
“这是洗衣粉,专门用来洗衣服的。”卫孟喜抓起一把白色的粗糙颗粒物,这也是她跑了很多地方才买到的,这时候通用的还是肥皂。
在孩子们热烈的讨论声里,卫孟喜暗暗发誓,以后凡是能用钱解决的痛苦,她都不想再承受了,滚他娘的勤俭持家,这罪谁爱受谁受去。


第39章
1981年的春节, 是卫雪卫国印象里最深刻,最难忘的一个春节,也是他们值得用一辈子怀念的春节。
在这一年的春节里, 爸爸依然不在家, 但他们在自己家房子里,尝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吃饺子吃到饱的滋味, 吃到了一条比他们还大的红烧大鱼,喝到了又酸又香的萝卜老鸭汤,还收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压岁钱。
那是八角八分钱,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能自己掌控的巨款。
姐弟俩夜里做梦都是甜的。
卫红卫东呢, 其实也差不多, 只不过这是俩没心没肺的,压岁钱刚领到手就计划着第二天要上矿商店买炮仗了。
卫孟喜说到做到,让他们自由支配就真的不管, 也不问钱花哪儿了,还剩多少之类的, 只警告玩炮仗的时候不能炸到人。
当然, 她还是留意了一下卫红卫雪对李茉莉的态度, 生怕她们是记吃不记打的小狗脾气, 毕竟春节期间到处玩儿, 总能遇到的。
可她发现, 自己原以为的“闹几天脾气就和好”并未发生, 俩女孩看见李茉莉走过来, 手拉手直接跑了。
不是气嘟嘟的,脸色反倒十分平静, 这说明她们内心也平静下来, 不是那个拿着扫把发狠的小姑娘了。
卫孟喜十分意外, 就像一个丈夫出轨后忽然又回头是岸的女人,心痒毛抓想问问他真的忘记那个女人了吗,又怕勾起他的回忆,把他好容易歇了的心思引出来。
天哪,她在想啥!呸呸呸,怎么能这么比喻自己跟闺女们的关系,真是该打。
这里的煤嫂们大多数都没回老家,这边是没娘家可走的,所以大年初二就开始各家走动串门,卫孟喜自然欢迎别人来玩儿的,只除了一些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譬如,“小卫你又洗衣服啦?”
“这么多衣服,不会是除夕连夜洗的吧?”
“哎哟这棉衣咋就快干了,你不是才刚晾上嘛?”
洗衣机是用布罩着的,上头还摆了几本书,一眼看去只当是个柜子啥的。
可是——“小卫你家昨晚是不是……”刘桂花脸色有点怪怪的。
卫孟喜不解,“昨晚家里没事啊。”
刘桂花松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没事就好。”大半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陆回来了。
卫孟喜也没时间猜她的欲言又止,过完年后餐车又要开业了,她得上省城进货去了。
这一次,刚过完春节,家家户户都有肉吃,估摸着不太舍得再花钱买肉,所以她打算少进一点,先观察一下销量再决定下一次进货量。
门外,呦呦揣着小手手,兜里是胀鼓鼓的糖果和红皮花生,她老干部似的慢悠悠走着,忽然后背被人轻轻扔了颗瓜子,她回头,“秋芳姐姐。”
小秋芳不知道跟在她身后走了多久,掏出一把瓜子儿:“我跟你换着吃吧。”
小呦呦是个习惯分享的孩子,虽然上次被姐姐吃独食伤透了心,但还是主动掏出自己的花生和奶糖巧克力,“给。”
以前,她能给满满一大把,这次就给两颗叭。
可她刚吃了一口瓜子就觉着不对劲,瓜子居然是霉坏的。
“我妈买的,被骗了。”小秋芳迫切的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虽说她内心不是那么稀罕小孩吃的东西,但奶糖诶,哪个孩子能拒绝得了呢?
今年过年张家可不是一般热闹,老太太居然从老家摸来了,说是来看看俩大孙子过得怎么样,虽然还带了不少土豆大白菜来,可李秀芳现在压根不稀罕这些东西,反倒嫌她来讨饭的。
张毅自然不允许她这么说老娘,听说年三十的干了一架,两口子都是旧伤未愈又增新伤。大人干架是大人的事,孩子却挺可怜的,家家户户吃年夜饭放炮仗的时候,他们就吃了几个奶奶热的馒头就咸菜。
年初一,两口子睡着谁也不理谁,老人孩子继续吃馒头就咸菜。
初二,老太太看再这么下去孩子要饿死了,也知道自己这“老不死的”才是小两口干架的根源,干脆半夜里偷摸走了。
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走的,反正小秋芳年初三醒来的时候,狗蛋还没回家,听说是天亮追出去送他奶奶去了。
爱走不走,她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老太婆,重男轻女不讲卫生还爱唠叨,哪一项都是不可原谅的缺点。平时她不爱吃馒头皮老太婆都要唠叨,别以为她不知道,老太婆半夜里可是偷偷给宝贝孙子塞吃的呢!
不就是觉着孙子才是张家人嘛,就像他们家有皇位要继承似的,她才不稀罕呢!
但肚子饿也是真的,老太婆在的时候她至少还能吃饱,别的不说,馒头是管够的,闻着隔壁卫家的饭菜香味,她也能吃点热乎的。可这几天老太婆一走,她就啥吃的也没了。
爸爸妈妈还在炕上倒头大睡,一点起床给她做吃的意思也没有,而狗蛋虎蛋俩猪队友就像在辟谷似的,可以一天不吃不喝。
小秋芳叹口气,看来是时候让爸爸妈妈知道她的能耐了,不然再这么懒下去,没等发财没等把隔壁卫家的好运夺光她就先饿死了。
她勾勾手,示意小呦呦过来,自己和她有话说。
呦呦呢,平时就被妈妈教过,要跟人说话是要叫对方名字,走近去的,勾手指是个啥意思,她才不去呢。
小秋芳见她跟个傻子似的,“你过来,我跟你说。”
呦呦不喜欢她这样命令式的语气,不仅不想理她,还想立马回家去。
小秋芳快要被这傻子气死了,怎么这么笨!
跟一个小笨蛋就不能用聪明人那套,她打算单刀直入……嗯,虽然她也不懂单刀直入是个啥意思,反正脑海里就是会有这样的词语。
“你是不是听到了?”
呦呦继续不搭理,但小耳朵竖得小兔子似的,一有点风吹草动她都知道。
“那天你妈带你去张矿长家,你是不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了?”
呦呦终于回头了,“嗯?”
这么冷的天,小孩子的肺活量不行,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吸进去的冷口气呛得她难受极了,结果这个小笨蛋啥也没听懂,张秋芳气得都想跳脚:“你别以为你爸爸以后能去上矿业中专,只要有我在,他肯定去不了,懂了吗?”
小呦呦依然不明所以,又大又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好奇,“狂野中转是什么鸭?”
张秋芳气得想骂人,她发誓她再也不跟这个小笨蛋说话啦,她再跟小笨蛋说一句话,她张秋芳就是小狗,比红烧肉还小狗!
回到家,看见李秀珍还死狗似的躺炕上,屋里乱得简直没处下脚,她尽量踮着脚避开地上的眼泪鼻涕臭袜子破鞋子,简直像走过了一片埋了千千万万地雷的坟场。
终于来到李秀珍炕前,“妈妈。”
李秀珍其实压根没睡着,任是谁窝了一肚子火气又饿了几天都睡不着。她没好气地问,“咋?”
“妈妈你想不想让隔壁的卫阿姨有好日子过?”
李秀珍顿时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可惜实在是饿太久了,晃了好几晃才坐稳,“放屁,我巴不得她赶紧倒霉,倒大霉!”
张秋芳笑了笑,“那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听?”
且说卫家这边,张秋芳气哼哼走了,小呦呦则是慢悠悠回家,手里捏着的瓜子是霉坏的,直接扔了可惜,可要是放兜兜里吧,她又担心会不会把自己的红皮花生也霉坏掉。
犹豫一会儿,她还是把瓜子扔光秃秃的枇杷树下,又拿起小锄头,吭哧吭哧挖半天,埋起来叭,万一不小心被红烧肉吃了,坏肚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