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也装没听懂,“哎呀你要吃我便宜卖你就行,卤肉多辛苦啊,你说你这一双小手又细又白,干我们这种粗活我看着都心疼。”
李秀珍咽了口唾沫,这个卫孟喜真的太狡猾了!看着啥都跟你说,可实际啥也没说!
“嗐,瞧你说的,我不怕干粗活,咱这么好的关系,谁跟谁啊,就几样调料你都不说,难不成对我也要保密啊?”
她想好了,正常人被“咱俩这么好的关系”这样的高帽子一戴,心里都会高兴,为了证明把她当朋友,都会中她的激将法。
然而,她错算了卫孟喜。
只见卫孟喜正色道:“那还真对不住,我这方子是祖传秘方,传女不传男,外人知道了要遭天谴,天打雷……哎哟瞧我这张嘴,咱俩这么好的关系,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李秀珍张口结舌,“啊这样啊……”明知道卫孟喜就是在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可她却毫无办法,但凡是个正常人,即使不中计,也会拒绝得委婉一点吧?但凡别人语气委婉,她也还有磨的余地,她相信自己的水磨工夫,一次不行三次,一天不行三天,总有磨到对方抹不开面子的时候。
可是,卫孟喜那张漂亮小嘴里说出的话,咋就那么……她总不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不怕天打雷劈吧?
卫孟喜还真没胡说,她的配方真是秘方,而且是她们卫家祖传的。
以前,卫家人是白术山人的家厨,后来白术山人见他手艺不错,就给他本钱鼓励他出去开饭馆,确实是赚了不少钱,创下石兰省有名的“卫家菜”。
后来一代一代的,家道中落,到了卫衡这一代,他是家里唯一的独苗,却对厨艺不感兴趣,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厨艺就没落了。
当年卫家先人可能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留了一手,在他八十高龄的时候,躺在病榻之上,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他的毕生绝学,卫家菜的精华,写成了一本书——《珍馐录》。
这本书,卫孟喜清楚的记得,她五六岁的时候曾在父亲书房见过一次。父亲虽然对厨艺一门不感兴趣,但终究是先祖的心血,他是恭恭敬敬放在书架最顶层的木盒子里的。
那一次,她是因为调皮,以为木盒子里一定是藏着好吃的,让父亲一定要拿下来给她看看,而她翻开看到的菜名就是“卫家鹵”,当时不认识“鹵”字,父亲还教她念“鲁”。
父亲心血来潮,给她朗读了这个菜的做法,配料比例啥的,父女俩都是记性很好的人,他念了三遍,她居然就能哒哒哒背出来。
当时,父亲就抱着她抛了好几下,“小喜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以后咱们卫家菜就靠你振兴了!”
什么振兴不振兴的她不知道,但这个菜,是她背下来的唯一一道,就靠着这一道菜,她都能支起小摊,挣出比工人工资高那么多的钱,不敢想象如果能把整本菜谱背下来会是什么样。


第37章
但菜谱究竟是在哪里, 卫孟喜还不确定。她一开始怀疑是谢鼎拿走了,但她在谢家那十年,每天打扫卫生擦擦洗洗, 哪儿有条缝她都知道, 就是没发现那本书。
谢鼎是贪下了卫家不少东西,但除了那副字, 其余的都是有卫家印记的古玩,碗碟之类的,他要出手也出不去,因为卫家已经没落了, 卫家的东西已经没有市场号召力了。
是他藏得太深, 十年都未曾露出来,还是直接就不在他手里?因为没有证据表明东西在他手里,卫孟喜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知道那东西对卫家人的重要性, 但不知道在外面懂行的人眼里同样奉若瑰宝,卫孟喜一直不敢表露出来, 就是怕惹急了他, 他不知道菜谱的价值, 干脆烧了撕了, 那她就真是对不住卫家先祖了。
就是心里再着急, 她也只能徐徐图之。
李秀珍就这么灰溜溜的被打发走了, 心里那股火气憋着实在难受。
出门的时候还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心里直骂晦气。
但对于她提进门的卤肉, 闺女小秋芳是十分喜欢的。这年头哪有不爱吃肉的孩子呢?还是卫阿姨做的那么香的,能直接吃的卤肉?
李秀珍方一进门, 小秋芳就自动接过卤肉, 自己拿上炕, 盘腿吃起来。还热乎着呢,有点点偏辣,她吃了几口就口干舌燥,指使虎蛋帮她倒水。
虎蛋的心早被那卤肉勾走了,她说往东绝不会往西。
妹妹小不懂事儿,李秀珍这当妈的也不说让她给哥哥吃点,就由着她一个人吃独食。
李秀珍想起肉的来源,心里更来气,给虎蛋屁股上踢了一脚,“杵着干啥,没事干不知道出去把地扫了吗?”
虎蛋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殷勤了半天,眼巴巴等了半天,居然一块肉也没吃上,心里委屈巴巴的,想要去找哥哥,又怕哥哥骂他没骨气,再待这儿肯定还要被打,只能摸摸屁股,一瘸一拐的出去。
但地他是不想扫的,因为他从起床到现在已经扫八遍了,再扫这平整的地面都要扫出坑了。
想着,他只能悄咪咪开门,溜了出去。
他好饿呀,好想吃肉呀,最好是妹妹吃那种黄红色的,香喷喷的卤肉,他可是很能吃辣椒的哦!
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叫“张虎蛋”,他抬头一看,发现是隔壁卫阿姨家的小卫红,“卫红妹妹。”
卫红正双手插兜,嘴里不知道在吃啥,双颊胀鼓鼓的,说话也有点含糊不清,“你干啥去?”
虽然虎蛋是比她大,妈妈说要叫哥哥,可她才不愿叫呢,就张虎蛋这样的,打又打不过她,吵也吵不过她,凭啥向他低头叫哥,不让他叫她姐,那都是她卫红懂礼貌。
他张虎蛋也是有自尊心的,小手一背,小脚在地上漫不经心的画着,“刚吃饱饭出来玩儿。”
卫红有点遗憾,“你刚吃饱啊,那算了。”
虎蛋小脸一红,“嗯,也,也没很饱。”
卫红这才笑嘻嘻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炒黄豆,“给。”
金黄色的,圆溜溜的,用清油和盐巴辣椒一起炒的黄豆,看着就香!虎蛋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但还不忘维持形象:“太多了,我吃饱了,吃不完,你给我三颗……哦不,十颗就行了。”
卫红正愁没人跟她玩儿呢,家里其他孩子都各有各的兴趣,她玩了一会儿觉着幼稚,正好可以教这个笨蛋哥哥数数。
于是,两小只就蹲在雪地里数豆豆,你一颗我一颗,你一颗我一颗,数完十颗,比赛谁先吃完,先吃完的再奖励三颗,反正她兜里多的是,能把张虎蛋吃到撑!
卫孟喜正要出门,听见他们说话,心思就跑得有点远,虎蛋跟卫红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比其他人都好起来,难道上辈子的趋势是阻止不了的吗?
“我妈妈批评大姐和我,我不开心。”
“咋不开心呢?”你都有那么那么多卤肉和炒豆豆吃啦,虎蛋在心里补充一句,他要也能这样,他绝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卫红叹口气,“妈妈都不夸我,就会骂我。”
“谁家的妈妈都这样。”虎蛋说了句很有哲理的话。
“我不敢说,大姐不让我热饭,是我要热的,我做了错事,大姐跟我一起被骂。”她心里很愧疚,但又不敢跟妈妈说实话,她怕会被骂得更惨。
明明是想帮妈妈分忧,想让妈妈不要那么累,可妈妈只看到危险,没看到她对妈妈的爱。要是不懂事的孩子,当场就哭了,但她愣是忍了这么多天。
卫孟喜心头一酸,她最近太忙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她都快忘了,没想到孩子还被困扰着。
她也感动孩子的懂事,但那一瞬间,她真的只能想到孩子因为热饭这件事可能面临的危险,这种担忧和愤怒掩盖了她的感动。
可站在孩子的角度看,她们又做错了什么呢?爱妈妈,帮妈妈也是错吗?她们还不到五岁,不知道危险难道也是原罪吗?
一旦带入孩子的立场,卫孟喜心头就窒息,她这半年到底在做什么?!看似每天忙忙碌碌,可孩子还是逐渐走进上辈子设定好的老路。
她不由得又想起上辈子,是不是也这样?她觉着是件小事,说一顿就过去了,但她不知道这件“小事”却在孩子心里存了很久……她没时间开导,他们就一直存着,存到很多年后,次数存得多了,于是亲子关系也疏远了。
她一直在反省,可过段时间她总是又能多发现一个漏洞,好像一直在发现错误,一直在改正,却还是在错。
一开始,她承认确实是穷,是忙着逃离菜花沟,是忙着填饱肚子,可现在呢?他们已经脱离陆家掌控,她已经三天就能挣到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她还缺这口吃的吗?还缺几件穿的吗?
卫孟喜愧疚极了,她不得不承认,她只是沉迷在这种赚钱的快感中,只是深陷“再努力一点能挣更多”的循环中。
她知道未来走势,所以想要尽快积累够第一桶金,想要做大做强,这跟上辈子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
钱永远不会有挣够的一天,孩子的童年却只有这几年。
卫孟喜深吸一口气,装作刚出门的样子,“咦,卫红跟虎蛋怎么在外面,太冷了,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卫红都快吓死了,她总觉着无所不能的妈妈一定是听见她说的“坏话”了。
女孩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看着妈妈,然而卫孟喜却仿佛没看见一般,“都进来吧,今天妈妈不去拿货了,你们想吃啥?”
“哇哦!真的吗?”
“妈妈你真的会在家吗?”
孩子们,永远希望妈妈不要上班,就在家里陪他们就好了。以前卫孟喜肯定会嗔怪几句,说他们不懂妈妈的辛苦,不知道家里的困难,可今天她居然一反常态,“对,今天是礼拜天嘛,你们放假了,妈妈也要放假。”
孩子们的欢呼雀跃,响彻窝棚区。
孩子嘛,就喜欢奶香软糯的东西,她用机缘巧合买到的木薯粉,搓了一碗“珍珠”,冰糖炒色,加上剩的牛奶和茶叶,煮了一锅珍珠奶茶。
外头天寒地冻,小屋的炕被烧得暖融融的,再喝上香甜甜的“奶茶”,孩子们觉着,要是每个星期都只有一天,每天都是星期天就好啦!
“今天呢,妈妈要跟卫雪卫红道歉,上次你们热饭的事妈妈很高兴,知道你们爱妈妈,想要帮助妈妈,但妈妈当时一想到你们会受伤,就太着急了,批评了你们……对不起。”
两个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原来妈妈一直没忘记,太好啦!
卫雪很大方的说:“我原谅妈妈哦。”
卫孟喜控制住想要看向卫红的眼睛,不能给她压力,像逼着她必须原谅她一样,孩子之所以像老鼠怕猫一样的怕她,不就是因为她一直表现出来的强势和压迫感吗?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卫红的勇气。只见她抬头,对着卫雪说:“大姐对不起,我也跟你道歉,是我拉你一起帮忙的。”
妈妈的道歉给了她说出真相的勇气,“妈妈,那天是我想帮你,大姐劝我不要碰火炉子的,她有好好听你的话哦,是我不好……”巴拉巴拉,终于把那天的事说出来了。
“好,卫雪卫红都很棒,做错事不可怕,只要能及时承认错误并改正就好啦。以后妈妈要是做错事,你们一定要说,妈妈觉得你们说得有道理的话,也会承认错误,向你们道歉哦。”
就连卫东和根宝,趁着气氛好,也“不打自招”,承认了最近干的“坏事”,譬如偷偷用雪球打了谁,橡皮没借给谁,又嘲笑了谁尿裤子之类的。
卫孟喜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忙碌了一天的烦躁打断他们,更没有忙着洗下水,而是跟他们挤在炕上,全程认真的听完了他们的话。
而就是这样,她忽然发现,卫东并不像她看见的那样,整天只知道咋咋呼呼吃吃喝喝,她一直觉着卫东是个有勇无谋的小莽夫,也一直没对他“成才”抱多大希望,只觉着不要像上辈子一样阴翳偏执就是最大的幸运。
可事实是,他力大无穷,他总是帮老师干活,擦黑板,提水,扫地,前头家属区的孩子要是欺负人,他也会勇敢的站出去,不让窝棚区的孩子受委屈……他最小,却干着老大哥的活儿。
至于根宝,则是班里最聪明的小朋友,玩游戏的时候他总是能第一个猜出手绢会丟在谁身后,赛跑的时候还会玩“田忌赛马”。
于是,从今天开始,孩子们发现,每晚写作业妈妈都陪着他们,盯着他们了。虽然两趟放学回家妈妈都不在,但那是她生意最忙的时候,肯定没时间陪的啦。
尤其性子急躁的卫红卫东,卫孟喜为了磨他们性子,做饭的时候故意学他们,三下五除二炒个不耐烦,“我炒完了!”
半熟的苦瓜是吃不死人,但,“好吃吗?”
他俩苦着脸,“不好吃。”
“你们写字就跟我炒菜一样,图快,做出来的就不是好东西。”
刘香本以为按这趋势,她的拿货量会越来越多,谁知一个雪夜之后,卫孟喜又恢复到了刚开始的量,而且,拿的品种还变少了,只拿猪头和肥肠,其它的一律不碰。
品种单一的好处就是,只需要分两锅卤,清洗效率大大提高,看着明明有能力挣却不得不从指缝漏出去的钱,卫孟喜心态也挺好,一嘴吃不吃大胖子,慢慢来吧。
腊月二十六,打算明天最后卖一天就正式歇市了。虽然知道年关的生意会更好,但还是那句话,钱没有能赚够的一天,辛苦一年就想舒舒服服过个年,把家里所有能卖的卖光,又给李茉莉家、张雪梅家和刘桂花家各送了几斤卤牛肉,年前卤肉锅就不打算再开了。
虽然陆广全来电话了,说过年回不来,但她和孩子不能因为缺个人就不过年啊。
该采买的年货其实已经陆陆续续买很多了,主要就是吃的,三十儿的年夜饭,初一到初五的伙食,以及崽崽们的零食,过年串门的瓜子糖果……窝棚本来就小,这么多东西塞进去,人都快没下脚的地方了。
趁着孩子们出去玩儿,卫孟喜就坐炕上加班加点做衣服。
过年怎么能少了新衣服呢?卫东根宝的是一套壮了棉花的小绿军装,长得快,刚来矿上买的衣服已经不够穿了。
卫红卫雪的则是一人一件花棉袄,配上一条天蓝色的棉裤,还有一双小羊皮靴子,到时候扎俩小辫儿,不知道得多漂亮!
小呦呦的嘛,她打算尺寸放大一点儿,能多穿两年,反正这孩子讲究,不会像哥哥姐姐动不动就趴地上,吃饭也很注意,不会把汤汤水水弄洒。
当然,卫孟喜也不打算委屈自己,来不及自个儿做了,她明天卖完最后一点卤肉,下午还上省城一趟,她要给自己买一件呢子大衣!
目前手里已经攒下一千块钱了,对于一个窝棚区的小家庭来说无疑是巨款,更何况卫孟喜他们几个月前还身无分文在陆家做老黄牛呢!
短短几个月时间,获得自由,还有了自己的小房子,熟练掌握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还攒下一笔小小的巨款……这就是成就感。
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干,不就是为了拿到钱过上好日子吗?现在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她的心也热乎乎的。
这样的惊喜本来是想跟陆广全分享一下的,但每次打电话身边都有外人在,财不露白她还是别说了吧。
倒是他给矿上申请,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让她快去取铱誮出来,好好过个年。
他以为,他不在,她跟娃就连年也过不上了吗?
他远在千里之外,听说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八九个小时都在井下,工作比在金水矿还累,还没一分加班工资,能想到这茬已经很不错了。
半路夫妻嘛,他别防着她,她也会跟他携手,做一名合格的战友。
预留够应急使用资金和一个礼拜的进货款,以及接下来过年的钱,卫孟喜现在能自由支配的钱是整整七百块。
这要是存银行,利息倒是没多少,放手里吧,暂时也用不上,她又想到了心里的白月光——自动洗衣机。
腊月二十七,卖完最后一锅卤肉时间还早,卫孟喜叫上文凤和桂花嫂,带一串娃上省城,孩子们提前两天就知道了,那心里美得,就跟要去的不是省城,而是太空!
“妈妈咱们骑自行车吗?”卫东跃跃欲试,想要抢夺龙头掌控权。
根宝也是双眼冒光,能骑车耶,那太好啦!虽然他担心车子太小坐不下这么多人,但他会尽量缩着身子不占用位置哒,还可以把妹妹塞他怀里,他一定好好抱着。
卫孟喜怀疑卫东没长脑子,“你看车子只有这么大,光咱们家就有六口人,还有文凤阿姨她们怎么办呢?”
卫东挠挠头,身上穿着鼓囊囊的棉衣,像只小憨熊:“那为啥不多买一辆自行车呢?”
算了算了,再憨也是自个儿生的,卫孟喜说服自己别把他扔出去,“别废话,赶紧走。”
爬过后山,来到金水村村口,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是进城赶集买年货的。各个冷得直跺脚,来得早的,眉毛已经白了。
卫孟喜怀里兜着呦呦,手里牵着卫雪卫红,俩男孩则由文凤帮她牵着。生怕跑丢,几个娃腰上都拴了绳子,就跟一群进城讨饭的小叫花子似的。
“早知道就不带娃了,这么冷的天,遭罪。”刘桂花摸了摸儿子冻得通红的耳朵,平时自个儿拧倒是不心疼,现在可心疼坏了。
“不!我要上省城!”建军急了,说他们班谁谁谁都去过了,就他还没去过。
“你老娘我也才去过两次,你急啥。”
对卫孟喜来说,那里就是她采备货源的地方,但对孩子们来说,那可是心心念念的大城市。
正说着,班车来了,所有人一拥而上,农村老头老太,不像年轻人有排队的意识,提着竹篮挑着担子就扒着门框往上挤。
可车上本来就很多人都站着了,村口这一批只挤上三分之一,司机就说不能上了,结果想关门连门也关不上,老头老太太们卡在门那儿,谁也不愿下来。
这不就是后世挤公交车的名场面嘛,卫孟喜心说,这要是能有辆私家车该多好。
以前觉着车子只是代步工具,可有可无,那是因为公共交通足够发达,没有私家车也能通过别的交通工具到达目的地,现在可没那条件。
正想着是等下一班还是先回家,忽然一辆拖拉机“突突突”着过来,车头上还挂了好几根熟悉的彩带。她忙招手,“开泰哥,等一下!”
这台手摇式拖拉机以前是金水生产大队的公共财产,去年下半年实行包产到户后,被一个很有头脑的年轻人直接买下来,变成了私人所有。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金水村村长高三羊的小儿子高开泰。他买下拖拉机后就干起了进城卖菜的活儿,每天早早的把自家种的时令蔬菜拉到省城的自由市场去卖,经常跟卫孟喜是同步出门,同步回家。
遇到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熟了起来,有时候看她后座驮的东西太多,还会主动让她放车兜里去,他帮忙送到窝棚区。
当然,卫孟喜也不白占他便宜,每次都会给他五角钱,就当车费了。
此时高开泰的车兜里没拉着菜,而是一个女人俩孩子。“小卫你要上哪儿?”
“我们上省城叔叔!”卫东眼睛亮得不像话,省城两个字就像会发光一样。
“那正好,我们也去省城,上来吧。”他们是熟人,其他没挤上车的也是一个村里的,“大家都上来吧,挤一挤,这么冷的天也不容易。”
小伙子是真会做人,卫孟喜先把孩子递上去,高开泰媳妇儿帮忙接着,还把有座位的地方让给他们。
她可听说了,自己男人这几次进城都顺道帮一个小煤嫂拉货,反正回来车厢空着也是空着,每次还能额外多挣一块五毛的,谁不高兴呢?
男人进城卖一次菜也只能赚几块,光拉点下水就能赚五毛,这钱就跟白捡的一样!
“哎呀你就是小卫吧,我听娃他爸说了,你一个女同志天天进城,胆子可真大。”
卫孟喜没想到她会这么热情,也笑着聊了几句,经过上次李秀珍要秘方的事后,她现在对打听她生意的人都很敏感,聊天可以,但不想聊那个。
妇女同志之间,能最快缩短距离的共同话题就是孩子。正巧几个孩子年纪相仿,一见面就玩到一起,廖美娟的话更是多到停不下来。
他们家是两个浓眉大眼的女孩,大的那个就跟男孩一样,兜里装的全是彩色玻璃珠,这位隐形小富婆和捣蛋鬼卫东那简直是相见恨晚,叽叽喳喳。
三岁的妹妹就文静多了,她一直偷偷打量躲在妈妈怀里的小呦呦,发现妹妹的衣服真漂亮啊,头绳也漂亮,就连小袜子都是漂亮的。
于是,她就拱着拱着,拱到廖美娟怀里,闹着也要穿那样的漂亮衣服。
廖美娟被孩子缠住,卫孟喜终于能松口气,要再聊下去,嗓子都哑了。车上太吵了,说话都是用“吼”才能听见,她也很累的好吗?
但有人聊天时间就过得特别快,好像半小时不用就到班车站了。卫孟喜刘桂花和文凤,拖着还没坐够的一串葫芦娃,直奔百货商场。
刘桂花今年的小旅馆生意还不错,手头也宽裕,更重要的是婆婆回老家去,她心头舒坦,也想给自己买件像样的衣服。
可这年头的百货商场卖货员,那可是顶傲气的人群,是正式工作,工资高,还不用管销量,穿的也体面。
“哎哟算了算了,咱们还是自个儿扯布回去做吧。”这是刘桂花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走进百货商店,没想到里头售货员的眼睛是长头顶上的。
她只是看了看,都没碰呢,人就翻着白眼警告她不许摸。
里头其实也没卫孟喜能看上的,看多了“幻象”,她的审美跟上辈子已经不一样了,灰白黑蓝这种工农色她觉着过于寡淡,毕竟俩人都还年轻,二三十岁的女性,还是穿鲜亮点好看。
“走,咱上自由市场看看。”
书城市最大的自由市场在南边,从百货商场过去挺远,孩子腿短也走不了太远,卫孟喜干脆招了辆人力三轮车,大大小小九个人挤得满满登登。最主要还是这年头机动车少,连红绿灯都没有,也不存在闯红灯啥的安全隐患。
自由市场就是个体户的天堂,这里汇集着天南海北来的倒爷,随之带来的是全国各地的货物,衣食住行但凡是生活中能用到的,这里都能买到。
刘桂花嘴巴张了张,“这里打办和治安队都不管的吗?”就是小小的金水矿,治安队也会时不时去转悠,卖点小吃他们睁只眼闭只眼,但要敢卖走私品,像啥手表收音机的,肯定得抓起来。
卫孟喜以前自己一个人也来过,那时候虽然也有卖走私货的,但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估计是快过年了,上头也睁只眼闭只眼吧。”
毕竟,老百姓想要过好日子这是民心所向,改革开放就是大势所趋,石兰省虽然落后,但书城市因为矿产重工发展得好,经济在全国都是名列前茅的。
可惜这种优势保持不了几年,等南方建起特区以后,几座大型城市逐渐形成东南西北各占一隅的格局,书城也会因为自然资源的衰竭成为普通二线城市。
“女同志要买过年的新衣服吗?过来看一看,我这儿是正宗羊城货,全市买不着第二家的。”
“羊城货”彻底激起了卫孟喜的兴趣,这时候最靠近港城的地方还不是深市,是羊城。
别的小摊还在卖红绿军装工人装,这个小摊确实独树一帜——清一色的喇叭裤。
矿上偶尔会有女同志穿喇叭裤,但十分罕见,刘桂花还真没见过,“这裤脚像个大拖把,买去拖地的啊?”
摊主笑,“这叫喇叭裤你懂不懂?”
刘桂花见男人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像百货商场的眼高于顶,胆子也大起来,悄悄摸了一把紧实的上半部分,咋舌道:“这么紧,屁股墩儿得勒成两半了吧?就是大腿根也要勒开花。”
摊主彻底气笑了,“开不开花你自个儿买一条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