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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妈本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丈母娘了,敢问天底下还有这么体贴周到的主动把闺女跟小伙子凑一对的丈母娘吗?他怎么说也得欣喜若狂受宠若惊的客气几句吧?
嘴唇蠕动,想说点啥,可惜小杨又跟卫孟喜说话去了。
卫孟喜憋笑,肚子都憋痛了,当然,这还不是最让她吃瘪的。“谢谢杨干事,票我们就不用了,你俩先去看吧。”
小杨红了耳朵,低头嘿嘿傻乐。
黄大妈一看,有戏啊,瞧瞧这小伙子,一听文凤的名儿就脸红,要是她让文凤那死丫头主动一点,先把小手牵上,那不是就要那个那个啦?
她是人老心不老,又在村里跟那些中老年妇女荤素不忌的说惯了,这心思可比一般姑娘还活泛。
而卫孟喜要做的,当然是戳破她的幻想。“对了杨干事,咱们很快就能喝上喜酒了吧?”
“嘿嘿,差不多了。”小伙子挠了挠后脑勺,反正跟卫孟喜也熟,没必要遮遮掩掩。
诶哟喂!黄大妈只觉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又软又飘,文凤这死丫头还说人不理她,这马上都能喝喜酒了她还藏着掖着,真是个小蹄子,回去得好好收拾……哦不,夸奖她。
靠着这个当干事的女婿,不用多久,她就能跟着吃上供应粮,儿子说不定也能上井,捞个货车司机啥的干干,听说驾驶员的工资可高呐!好大儿孝顺她,到时候她一定要狠狠地把刘桂花踩在脚下,让她知道婆婆永远是你婆婆,别以为你挣几个钱就了不起,哼!
卫孟喜看她一张老脸激动得通红通红的,过来就要拉小杨的胳膊,于是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那敢情好,我一直觉着你跟小张同志是男才女貌,她那一把金嗓子在广播站,谁不知道啊?”
啥?小张?哪里来的张咬金?黄大妈脚步一刹,脸色变了。
“哪里哪里。”毕竟是热恋中的情侣,小杨嘴上谦虚,“矿务局的借调令下来了,要把她借调过去,也是做播音主持这一块的,所以两边老人也催得急,想让我们先把证给扯了。”
“啥?扯证?”黄大妈的声音就跟见鬼一样。
她不相信,这小伙子明明每次来都那么看得上文凤,咋转眼就要跟别的女同志扯证。
卫孟喜心说,今儿要不一次把你内心的小火苗摁灭,我就不姓卫。“是啊,大娘你还不知道呢吧?咱们杨干事跟张副矿长家的闺女处对象,就快扯证了。”
她这两天一直没动静,就是去落实这俩人的感情状况的,如果才刚处上,她给戳破那不合适,但双方父母已经同意,马上就要扯证的,那说出来也无妨。
黄大妈只觉天旋地转,要是别的小妖精,她肯定不服,她要想法子把事搅黄,可副矿长的闺女,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搅和啊。
如丧考妣,深一脚浅一脚的,来的时候有多得意,走的时候就有多难过。至于她从刘红菊那儿花高价买来的电影票,那肯定是要退回去的。
啥?退不掉?那不行,那可是她好大儿一天的工资呢!
自从跟刘红菊因为电影票干过一架后,黄大妈气呼呼在炕上躺了好几天,世界终于安静了。
为了感谢文凤的帮衬,卫孟喜打算送她两本书,但一直没时间上市里的新华书店。
当然,她不仅要给文凤买,还得给崽崽们买几本作业本,描红本啥的,好好练练狗爬体。
文凤忙说不用破费,“嫂子我能不能看看你们屋里的书?”
“可以。”别人卫孟喜还真不敢答应,毕竟不是自己的书,可文凤这姑娘做事认真负责,不会乱翻乱动,基本拿了啥都会物归原位,还很爱惜。
进了屋,小呦呦东看看西瞅瞅,看见书桌上有爸爸的钢笔和墨水,顿时来了兴致,“姨姨,桌桌。”
陆广全看书的时候会把她放到书桌上坐着玩儿,坐得高高的,看得远远的,这不就是她最喜欢的吗?
可坐上去吧,小姑娘又不安生,这儿翻翻,那儿看看,要不是抱不动,一架子的书她都想抖落出来看看。
“咦……”从书里飘出来一个牛皮纸。
卫孟喜进来正好看见,捡起一看,不就是那天男人收到的信嘛。
可信封上的寄信地址,却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朝阳公社,菜花沟生产大队,就连名字也是陆老头的。
狗屁的大学同学,这分明就是老家爹娘来告状的信,这狗男人真是过分,居然再一次脸不红心不跳的欺负她不识字,睁眼说瞎话!
卫孟喜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哪里顾得上什么狗屁的给他空间,拆开就看。
跟预料的差不多,依然是声泪俱下的告状,卫孟喜在家是怎么好吃懒做偷奸耍滑,怎么不尊公婆大逆不道,又是怎么骗钱,给他们留下五百块的外债,又是怎么戏耍他们弄成全村的笑话……哦对了,老二谋工作的事黄了,这才是陆老太最痛心的。
因为太过痛心,上次的中风还没恢复,她已经一个月没能好好吃饭睡觉了,据说还去县医院住了几天,医药费是跟大队部预支的,至今还欠着呢。
陆老头以过来人大家长的架势,要求陆广全必须好好教训卫孟喜,必须将她打得下不了炕,最好是打断两根肋巴骨才能长教训。
而陆老太的要求是,在狠狠捶一顿的基础上,还得把婚给离了,让这泼妇带着她的拖油瓶滚出家门。
可以想象,当时请人代笔的时候,这个说一句那个加一条的,代笔的人估计都得疯,所以写的信也是东一句西一句,毫无条理可言。
卫孟喜冷笑,再看后面,则是老两口统一的要求——等庄稼收完,十月份左右,他们要来金水矿一趟,名义是想念儿子,要来看看他,顺便关心关心儿子生活,咋这俩月没见钱,也没见封信。
见钱?在她卫孟喜兜里呢!
你儿子的老本都让我掏干了。
但她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来要钱只是表面原因,更重要是来捣乱,逼他们离婚的,搞不好就像隔壁黄大妈一样,来了就不愿走了。卫孟喜能把他们怎么着?撵人肯定得闹一出,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万一坏了她的事,那也是得不偿失。
毕竟,还有人看她和陆广全不爽,说不定啥时候就得咬一口呢。
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但心里做好最坏打算——你敢来我就敢打,不把你屎打出来算我输。
今儿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大忙人陆广全居然按时下班了,还是带着四个娃一起回的。卫红卫东跑得快,已经扔了书包领着红烧肉出门了。
卫雪卫国默默地跟在爸爸身后,眼神里带着渴望。尤其小卫雪,眼睛红通通的,欲言又止。
卫孟喜挺心疼的,上辈子他死了也就死了,孩子们彻底断了念想,可这就在眼前他也不关心疼爱一下,要他这爸爸有何用?
她今儿的心情本就不好,此时要不是孩子在跟前真想跟他吵一架。
男人不知道妻子的菜刀为什么剁得这么响,看缸里水只剩一半,默不作声摸出扁担水桶就上后山去了。
“妈妈,咱们家是不是……”忽然,卫雪乖乖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怎么啦?”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大眼睛里闪着难过和担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赶回老家,“咱们家是不是没钱啦?我们,可不可以不回老家?”
卫孟喜一头雾水,什么回老家,什么没钱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刚才下班的时候,卫雪被李茉莉叫去玩儿,路过值班室的时候正好听到爸爸在打电话,听着是给老家的爷爷奶奶打的。
孩子嘛,没见过那新奇玩意儿,就躲门外竖着耳朵听了。
一开始都好好的,可怎么听着听着,爸爸居然说他们家现在可穷可穷啦,没房子住,只能住稻草盖的窝棚,妹妹生病一直没钱看。
小卫雪寻思,自己家有房子住啊,她还有自己小床呢!妹妹的病也早好啦!
结果,爸爸又说现在煤矿效益不好,矿上工资发不下来,准备安排一批农村来的工人下岗呢……这就超纲了,她的小脑袋瓜也不知道“下岗”是什么意思。
“爸爸在电话里说,说,咱们家就要吃不上饭了,他跟爷爷奶奶借钱。”
卫孟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跟他们借钱?”
“嗯呐!还要借三百块那么多呢!”她会数数了,知道一百不是最大的,三百才是。
“借来干啥?”
“当路费,先让咱们把班车票买了,再买点干粮和,和衣服穿,还要给妹妹看病,爸爸说等他下岗后就带着一家子回去孝顺爷爷奶奶。”
说起“孝顺”,小姑娘也是委屈坏了,“爸爸说他要每天帮爷爷奶奶种地,每天照顾奶奶,说……说……呜呜……”
小孩子嘛,一听要给爷爷奶奶种地,还要给卧床不起的奶奶端屎端尿,当场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这一路上回来都是蓄着泪水,欲言又止。现在更厉害,直接把孩子委屈哭了,爸爸咋那么笨呢!
卫孟喜憋笑都快憋疯了,揩着她的眼泪,“你的笨蛋爸爸还说啥了?”
“说他要去供销社工作,让爷爷奶奶把钱给他跑……跑工作,要花好多好多钱呢……还说有了工作一定会孝顺,给他们买新衣服,买奶粉,买吃不完的糖。”
居然把妹妹最喜欢的东西给爷爷奶奶吃,她小卫雪第一个接受不了!
“呜呜,妈妈,我们家是不是没钱吃饭啦?”她擦了擦眼泪,坚强的挺起小胸膛,“那我以后都不吃饭了,我会省钱。”
“咱们不回老家好不好,妈妈?”家里没钱了,爸爸要带他们回老家了,那不就是天塌下来了吗?
卫孟喜哈哈大笑,揉揉她,难得小脑袋瓜记下这么多话,“放心,咱们回不去。”
“为什么呀?”
“因为,咱们没路费呀,小傻瓜。”
嘿,这陆广全,还真挺会打他老爹老娘的七寸。
第30章
以陆家老两口的尿性, 要是直接拒绝他们肯定不行,说不定越发刺激得削尖了脑袋来矿上一探究竟。唯一既能稳住他们,又能阻止他们来矿的办法就是哭穷。
我不仅穷, 我还倒跟你借钱, 你不是口口声声最“疼”我这好三儿吗?那就先借点路费,等我下岗了回去伺候你们。
我不仅要回去, 我还要逼你把这么多年的积蓄吐出来给我跑工作,因为我可是会孝顺你们的哦!
卫孟喜虽然不在现场,但也能想到,这老两口肯定当场就吓得不敢放一个屁了, 就是打死他们也不会先“借钱”给老三的。
现在队上乱着要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生产工具和土地都是按人头均分的,陆广全是公家户口,没他的份儿, 可五个娃随娘,各有一份责任田。
卫孟喜他们不回去, 这六份责任田就被老两口把着, 以后还能当胡萝卜吊着几个儿子, 谁给他们养老就送谁。
卫孟喜母子几个要是回去了, 不就是多了吃饭的嘴吗, 责任田的产出他们就占不到便宜了, 要是再连这死心眼的老三也回去, 他们可讨不了好。
只有有工作按时寄工资的老三才是好老三, 下岗的老三,还想回去掏空棺材本儿……对不起, 你谁啊?
至于老三说的话, 他们从没怀疑过, 那可是最孝顺最懂事的老三啊。
卫孟喜心说,这可真是咬人的狗不叫,陆广全这一手玩得,估计又能把老太太气死了……不过,她喜欢。
因为高兴,晚上也给了他好脸色,“喂,你就不给你‘同学’回个信?”
陆广全怔了怔,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已经回了。”
“都说了啥?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陆广全肯定不愿多谈,因为这压根就是不存在的“同学”,只能转移话题,“听说你跟小黄学识字?”
见妻子点头,他也很欣慰,鼓励道:“要有想看的书,我下次进城给你带。”人还是得识字,这跟文凭和工作没关系,而是能比不读书多一条看世界的途径,有时也是一种丰富内心世界的消遣。
他从未因她不识字而看不起她,更不会揪着这问题不放,但她要是想学,他也是极力赞成的。“以后每天晚上你自己看看书,家务我来干。”
“果真?”
“嗯。”看书不仅她自己获益,也能给孩子做个好榜样不是?
卫孟喜为自己能名正言顺甩手家务活高兴,忽然想起个事来,“对了,你去年咋没高考?”
陆广全是高中生,不仅初中结业考全县第一,就是高中三年也是妥妥的第一名,结业考的时候听说全省统一排名,他是省第二名,市里和县里则都是第一名。正是因为如此超乎寻常的优异,金水煤矿的招工名额才落到他个没背景的穷小子身上。
虽然没能上红专和工农兵大学,但他也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典型了,卫孟喜十分佩服。
她两辈子都羡慕人家念书好的人,即使再怎么有钱,即使手底下的员工有不少本科生硕士生,但她并不因为自己是高知分子的老板而得意,反倒更加谦虚和谨慎,更加想要向他们看齐。本来以为这一生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谁知上天居然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卫孟喜当然要识字!
跟着文凤认字只是第一步,她得降低自己身上的违和感,等大家都习惯她能认字的时候,再说上学的事。
是的,上学。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也就这两年,很多省份就会兴起一股夜校风,很多大厂大单位都会办起业余职工大学,她没固定单位,职工大学肯定上不了,但能上初、高中文化补课班。
那是一种相对于后世的夜大来说,更为基础的招生模式。对学历要求不高,只要是小学毕业,就能上初中文化补课班,毕业还能考高中文化补课班,再然后就能考夜大,她上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上大学,为此还经常去大学校园里旁听、泡图书馆。
如果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走进大学校园,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以前不敢想,但现在有希望了。所有人都说她是文盲,可她六岁以前明明经常被父亲夸聪明的,父亲解放前是当地大家族的独子,专门把私塾先生请进门教学的,文化水平自然不低,公私合营那几年在当时所在的街道办当临时工,还能专门负责文件的起草、书写呢!
她一直记着那画面,温文尔雅的年轻男人,膝头上抱着小姑娘,教她背诗,打算盘,还给她讲《古文观止》和《三言二拍》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哪怕是后来父亲病逝,母亲改嫁,她刚去谢家的时候,也曾上过几天学的。只不过继妹谢依然一直觉着她念书是浪费自己爸爸的钱,当然也怕比自己漂亮,比自己聪明的卫孟喜会抢走自己的风头,于是诬陷她偷东西,被老师找上门批评教育。
继父受不了这种“辱丧门风”的行为,就不许她上学了。
母亲也曾哭求过,但继父说女娃娃读书没用,不如好好帮家里干活,以后找个好婆家就是了。为了安抚母亲,他还用自己作为小学老师的职权,帮卫孟喜办了个小学毕业证,算是一种补偿。
别人的女儿上学没用,自己的闺女却一直念到高中毕业,还打算考大学呢,这可真是位“好父亲”。
卫家以前还是有点家底儿的,虽然父亲看病花了不少钱,但他得的是肺结核,自知治了也是白治,到后期他都自愿放弃治疗了,家底儿是保住一点的,后来随着母亲改嫁全给带谢家去了。
拿着卫家的家底儿,却不让卫家的闺女上学,卫孟喜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替父亲不值。如果他知道自己宁愿等死省下来的钱,最后却为虐待自己闺女的人添砖加瓦,助他当上校长,该多么难堪?多么气愤?
这也是卫孟喜自从懂事后,跟母亲忽然变生疏的原因。
她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漆黑的夜里,卫孟喜眨眨眼,摸了摸怀里挂着的银戒指。以前是恨的,恨母亲亲疏不分,恨继妹心肠歹毒,现在嘛,她也看开了。
上辈子的继妹机关算尽,最后也没能过上好日子,在农场当知青的第五年,因为水土不服,受不了劳动强度,大病一场后没多久人就没了。
这一世虽然不知道她的消息,但按时间算,也是应该已经死了三年了。
跟一个死人,她有啥好计较的?
话说回来,当时觉着小学毕业证没用,也是清高作祟,卫孟喜都没要,就只身嫁人了,谁能想到现在政策这么好,凭着这个证,她能去上初中文化补课班呢?这是她读书梦的敲门砖。
而且没记错的话,毕业证就在她以前住那个屋里,后来嫁人后就留给了后头生的同母异父弟弟用了。
继父在前年升为红星县二小的校长,一家子早早搬县城去了。
难道现在必须回一趟红星县城?
卫孟喜有点犹豫,毕竟这段时间生意不好,置办饭馆的本钱都还没回百分之一呢,手里也没钱折腾了,她想还是先等生意好起来,手里有余钱了再回去。反正学校的正式招生还没开始,缓一缓也没事。
可她没想到,自己没回谢家,谢家人却来找她了。
接下来几天,孩子们上学步上正轨,小饭馆一天有一两桌客人,因为物价飞涨,成本增加,卫孟喜小饭馆的经营仅能保住不亏本而已。
赚钱?那是不存在的。
上辈子因为有工友们的帮衬,哪怕最差的时候也能有三四桌客人,男人们吃完都会以“给娃娃买糖吃”的名义,多给个三毛五毛的,所以虽然赚得不多,但还有盈利,哪像现在……
卫孟喜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重生,煽动的翅膀直接把自己第一桶金都给扇没了。
新来几个煤嫂的房子已经盖起来了,但要说快还数隔壁李秀珍家,都已经搬进去住上了。不知道是他们家户口本上的人口多,还是走了啥关系,居然也审批下来两间的面积,跑了好几次卫孟喜这边,请的也是跟卫孟喜那几个工人,盖出来的房子也带着浓浓的卫孟喜风格。
尤其是增加的窗户,做得十分漂亮,还在院角栽了一溜儿的杜鹃花,粉红色,嫩生生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刘桂花努努嘴,“人家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刚搬进来就请了几桌席,座上宾都是坐办公室的领导,谁不夸他们家小窝棚盖得漂亮啊。
卫孟喜只是笑笑,1980年的人们,整体来说还是十分淳朴的,心思简单,想的都是怎么靠勤劳为建设国家做贡献,虽然不乏严老三那样偷鸡摸狗的,但大部分人都想不到走关系啥的。
就是她,以前为了扩大经营规模,单枪匹马出去跑业务的,在这样单纯的环境里也差点忘了跑关系。
李秀珍的头脑可真不简单。但卫孟喜并不反感,管你有心计还是没心机,只要别危害她的利益,她都能用欣赏的目光看她。
“呦呦,玩儿吗?”忽然,头顶,冒出个小声音,卫孟喜抬头一看,原来是白白嫩嫩的小秋芳骑在枇杷树上。
这树长得茂盛,三分之二在她们家,还有三分之一都长张家那边去了。当时她主动提出,如果张家嫌遮挡光线的话,她可以请工人给砍掉几枝,但李秀珍说不用,现在孩子爬着玩儿不也挺好的?
小呦呦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才吃石榴过敏,却又喜欢跟人家小秋芳玩耍,人在隔壁一叫,她就张着手要妈妈抱她上树,也想学秋芳姐姐晃荡着小腿儿坐上头呢。
“太高了危险,咱们就在院子里玩,好吗?”卫孟喜转头又叫李秀珍,让她注意一下小秋芳,当心别摔了。
虽然树也不怎么高,她坐的位置跟院墙差不多,只是成年人半腰高,但终究是一两岁的娃娃,摔下来磕到脑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小呦呦乖乖听话,就坐小板凳上一个人过家家,左手半瓶奶,右手四五片桃干儿,还有半个刚出锅的软乎乎蓬松松的小馒头。
小秋芳在树上晃了会儿,眼睛就直了——两岁的娃娃对奶香味的东西是缺乏天然抵抗力的,嘴巴里不由自主分泌起口水。
正玩着,忽然从窝棚区小街口传来一阵喧哗,越来越近。
“小卫快出来啊,你家来亲戚啦!”黄大妈那大嗓门,格外热情,“你们看,这儿就是卫孟喜家。”
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现在穷得叮当响,能有啥亲戚?不会是菜花沟来人了吧?
卫孟喜眼睛一眯,从床底摸出钢筋条,先放到顺手的地方。
“姐。”门口进来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同志,皮肤是很健康的黄色,眼窝深邃,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两根齐肩的麻花辫,一身新做的还带着折痕的的确良衣裳,脚下还是一双新皮鞋。
卫孟喜心头大惊。
这是本“应该”已经“死”去三年的继妹,谢依然。
女孩的样貌卫孟喜也不会忘,尤其是那双弯弯的月牙一样的眼睛,以前皮肤白皙的时候,常被人夸漂亮。
前提是不跟卫孟喜比。
卫孟喜这段日子都在矿区活动,不用早出晚归风餐露宿,加上营养能跟上,倒是没以前那么黑黄了。她的皮肤是天生的暖白皮,这两年实在是累伤了才会黑,现在一养起来,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跟谢依然的小家碧玉不一样,卫孟喜的五官总体偏大,配上她一米七的身高,倒是刚刚好的明艳美人。
谢依然的眼里闪过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嫉妒,“姐,原来你真来了金水矿啊,咱妈很担心你,你也不打个电话告诉家里一声。”
这一口一个“咱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妹呢。
见卫孟喜心里惊异,不接茬,她又从兜里摸出两颗水果糖,径直走到小秋芳跟前,“来,小姨给你糖吃。”心说妈妈漂亮,生的女儿也不差。
小秋芳一把接过去,剥开糖纸,毫不犹豫地两颗一起塞嘴里,嚼得嘎嘣脆。
小呦呦眼巴巴看着,扁扁嘴,终于后知后觉的把自己的奶瓶抱怀里,又把剩下的桃干儿悉数装回小兜兜,叼着馒头跑妈妈跟前。
刚才,秋芳姐姐还说要吃她的奶嘴和桃干儿呢。
卫孟喜心里高兴,她闺女终于自己知道护食了。她这个穷大方的习惯,其实也不算毛病,所以卫孟喜一直没纠正,毕竟懂得分享是个好习惯,可一味的把自己家也没多少的好东西给别人,别人却觉着理所应当,只会惯大对方的胃口,万一哪一天不给,反倒成她的错了。
所以,卫孟喜也没特意教她不能给别人分东西吃,只是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有的人该分,有的人就不该分。
谢依然这才发现自己认错外甥女了,但她不仅不懊恼,还十分,非常,极其的开心。
卫孟喜长得再漂亮又怎么样?生的闺女是个小丑娃呀。
这说明啥?说明新姐夫是个丑八怪啊!她回头,看向自己丈夫的眼光,就愈发满足和骄傲了。
卫孟喜结婚早,不用上山下乡,谢依然比她小几个月,家里只剩她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肯定就得她去。正好那年高中毕业,她就去了邻省的一个农场,待了五年。
虽说是农场,但因为距离省城近,交通便利,日子比卫孟喜在菜花沟好过多了。关键她还在当知青的过程中,结识了英俊帅气、年轻有为,且家世显赫的另一名男知青。
在她的猛烈攻势下,二人很快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还赶在回城前把生米煮成熟饭,领了结婚证。
男知青的父母平反后,已于去年回城,他也于半年前先回城,通过全家人的出力运作,这不终于把谢依然的档案和组织关系调到金水矿上,她今天终于离开农场,来到大名鼎鼎的金水矿了。
继母跟她写信时说过,卫孟喜也来做随矿家属了,以后姐俩在同一个单位,要相互扶持,相互照顾。
她现在可高兴了。都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嫁了那么好的丈夫,卫孟喜的二婚丈夫却是个挖煤的丑八怪,她觉着自己已经赢了。
所以,也就没怎么把“手下败将”放眼里,“姐你看,这就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