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孩子的好,把孩子养得有多好,把这家操持得有多好,不用听任何人说,他能看见——这是一个好妻子。
第二天,卫孟喜还睡着,刘桂花就在隔壁叫她,她忽然想起来,前几天本来说好要是下雨就进山捡蘑菇的。
山里的蘑菇也不是随时都有,一个要看季节,一个还得看天气,夜里下过雨,蘑菇们出的就特多,但得赶早,等太阳晒屁股才起,那蘑菇都让人捡完了。
天还黑着,卫孟喜披上雨衣,戴上蒙了一层油纸的草帽,背上一只竹篓子就往山上跑。
一路上,刘桂花都很不好意思,“我这么早把你叫醒,可真对不住。”
“这有啥,平时这个点儿也该起了。”也就是生意不怎么样,不然她能半夜就起。
刘桂花挤眉弄眼,“你家小陆好容易回来,可不得多睡会儿?”昨晚她都看见了,电灯亮到大半夜哩,这年轻人啊就是好,别看瘦巴巴一人,这体力还真不是盖的,比她家那口子强得多。
原来是让人误会了,卫孟喜只转移话题,问她家婆婆小姑子来没来。
“估摸着昨夜下雨,大巴车停运,最迟今天也能到吧。”从省会到金水矿直线距离是不远,但全是山沟沟里坑坑洼洼的路,下雨视线不好,路也不好走,再遇上山体滑坡,停运很正常。
卫孟喜安慰她几句,这就到山上了。捡蘑菇不能顺着山路走,那都是捡别人剩下的,得自个儿往松树丛里、野刺堆里钻,那刚顶破土皮的小蘑菇有的只露出婴儿指尖那么大,上头还有落叶啥的遮盖,非常考验眼力。
卫孟喜眼神那叫一个好,一捡一个准,一会儿就捡了大半篓,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山里云雾缭绕,恍如仙境。
这山里听说还有狐狸和豹子出现过,俩人一直没分头行动,聊着聊着就说到最近矿上的风向。
“自从你那天撕了那死作精的面皮,李茉莉是不是又往你家跑了几趟?”
卫孟喜点头,但她不想跟她啰嗦,一方面是她还没大度到能跟上辈子害死陆广全的人做朋友,另一方面也是她对根花卫红的区别对待,她专门找她谈过,可李茉莉就是听不懂人话。
她来过窝棚几次,就被卫孟喜赶走了几次,后来就连李矿长也亲自来过两次,卫孟喜不知道他是来道歉还是干啥的,反正最大的苦主是陆广全,她没立场也没权利替他原谅。
“康敏那死作精,被开除活该!”刘桂花现在提起还恨得牙痒痒,本来如果是单纯的工作失误,调离岗位就行了,但她偏要挑拨李茉莉来找茬,这不被小卫给撕破了嘛,李家人无法容忍被这样一个又蠢又坏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开除难道留着过年?
卫孟喜觉着痛快的同时,心里却敲响了警钟。李家这样的行事风格,幸好陆广全现在是张副矿在“扶持”,要是还跟李家同一阵营,好的时候巴不得天上的月亮都给你,不好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
要放在一个人身上,那叫敢爱敢恨,性情中人,但放在一个国有大矿的一把手身上,卫孟喜总觉着不太妥当。领导的个人情绪太强,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陆广全的“选择”,卫孟喜也能理解。在任何单位,最明智的做法肯定是谁也不站,专心提高技术和业务能力,但自从陆广全跟着张副矿出去勘探的那一天开始,他不站队,在别人眼里已经是站队了。
是啊,人被逼到这样的绝境,还要清高还想两不沾,可能吗?他不接受张劲松的橄榄枝,难道还等着李家继续打压他吗?谁知道李家会不会恼羞成怒,害怕他有得势的一天,干脆把他压得死死的?毕竟,李奎勇在别的方面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但在女儿的事上,他也是个狭隘的老父亲。
卫孟喜敢赌他在工作的事上秉公执法,却不敢赌他对陆广全的态度。
一个家族里掌握着话语权的大家长是个狭隘的人,谁知道这个家族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卫孟喜决定,对李家还是得留个心眼。
刘桂花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就是单纯的痛快。“你知道窝棚区的煤嫂现在咋说你的吗?”
“她们说啊,小卫是歪嘴巴吹喇叭——一股邪气!”无论什么人,她都能给你把道理捋顺。
卫孟喜笑,啥叫一股邪气,这怎么听着不像好话?继严老三说她邪门之后,还邪气了。
“行吧,知道我邪气,那以后就谁也别招惹我,省事儿。”她重生一次可不是来跟人撕逼的,她就只想把自个儿小日子过起来,弥补上辈子遗憾而已。
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就走了很远,俩人啥也没来得及吃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刘桂花居然还找到一棵野桃树,上头结的果子小小的,青红青红的,非常硬邦,但吃进嘴里却十分甜,汁水饱满。
大概是日照充足的缘故,卫孟喜在裤子上擦擦桃毛,一连啃了好几个,真甜!
“你年轻,牙口好,我就不行了,这么硬的桃儿吃下去,牙都得磕掉两颗。”刘桂花指指自己的牙齿,很是遗憾地说。
桂花嫂子来自高寒山区,比菜花沟还落后得多,从小到大几乎没刷过牙,她是这两年来到矿区,看人女工每天用牙膏和牙刷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刷牙这件事。但她穷怕了,一把劣质牙刷都劈成啥样了还在用,舍不得买牙膏就用盐巴代替,刷来刷去,牙齿当然就不好了。
上辈子的卫孟喜就发现一个规律,绝大多数城里老人的牙齿都比农村老人的好,不仅是白,不容易早早脱落,坏的也不多。“嫂子你可别在刷牙这事上省,以后搞不好牙出问题,随便换一颗都是大几千上万哩!”
“这咋可能?你别是哄我的吧?这一颗牙齿上万,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这得啥家庭啊能花一万块换颗牙。
“牙齿真这么值钱,那把我的全卖了吧?”
卫孟喜大笑,上辈子这时候的她也不敢想象以后的钱能多到以“万”为单位,但这就是时代发展的规律和必然结果。“咦……嫂子你看那是啥?”
土皮上冒出几个棕褐色的驴粪蛋子一样的东西,卫孟喜跑过去,用竹篾片撬开,发现也是“蘑菇”。
“这怕是有毒的‘驴粪蛋’,快扔了吧。”
石兰省的可食用菇类是全龙国最多的,但在大部分老石兰人嘴里不叫蘑菇,叫菌子,而“驴粪蛋”是为数不多的不能吃中的一种,因为外形像驴粪蛋子,还有股莫名的臭味儿,扒开里头是棕灰色的粉末,据说就是驴吃了都得死。
卫孟喜上辈子做过餐饮,其中开过一家以食用野生菌为特色的火锅店,一闻,一看,再轻轻掰开一看,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驴粪蛋’。”
“那是啥?哎哟小姑奶奶你别吃啊,毒死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赶紧吐出来吧你。”
卫孟喜闭上眼睛,仔细品尝嘴巴里的滋味,清脆,若有似无的甜,关键是还有股非常浓郁的香味。
“大花菌。”
“啥?”
卫孟喜轻轻咀嚼直到把嘴里最后一点咽下去,才说:“是咱们石兰人说的大花菌。”
刘桂花是在深山里长大的,但可惜她们那一带不长这种菌,甚至也没怎么听过。
卫孟喜想起来,这个年代大花菌确实还比较小众,知道的人不多,但要是说起它的学名,后世几乎全龙国的人都听过——松茸。
眼前这一小窝,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松茸!要知道这东西有多金贵,只在龙国的东北和西南一带有少部分。因为这东西得三五年才能长成,对生长发育的环境要求极其严格,必须是有美人松、香花和沙壤土的地方才有可能长出,哪怕是一百年后也不可能人工培植。
必须纯野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小日本,也培育不出来。
想想吧,这得有多贵。卫孟喜以前开饭店的时候,倒是接触过不少,因为普及度推广,再加交通运输啥的都便利,虽然价格贵,但只要有人吃,她都能进来。
基本都是信得过的老顾客熟客,提前预定,她才进。
而松茸也是分品相的,没开伞的比半开伞的好,半开伞的比全开伞的好,营养价值也是递减的。她发现这窝,正好全是没开伞的,挖出来几乎每一根都有十一二公分。
肥嘟嘟的,长长的,简直就是松茸中的极品!
这要是放后世,不知道得值多少钱。卫孟喜叹息一声,可惜啊,现在没地方能卖,也没人会买。但没关系,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吃自家人肚子里,不浪费。
她小心翼翼刨啊刨,一共刨出八朵,个头非常匀净,色泽也不错,准备分三根给刘桂花,因为他们家人少嘛,自家人多。
“我可不敢吃,你别给我,我们村以前一家十几口就是吃蘑菇毒死的,我这心里还后怕呢。”刘桂花远远的躲开。
卫孟喜笑,“这可是好东西,以后就是有钱了咱们也不一定能买到的。”
“不要不要,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咱也不敢吃。”她篓子里的全是非常常见的菇类,不是吃过的,她一律不要。
卫孟喜也不好再勉强,只能用叶子小心地包好,放在篓子最上面,以免被压到。
且说屋里的陆广全其实一直醒着,也一直等到妻子走后,才起床……不是自愿起的。
小呦呦睡相不好,不仅半夜里翻来翻去,大清早的先是脚丫子踹他嘴巴上,一会儿又是大耳刮子呼他脸上,见还是叫不“醒”这个“入侵者”,干脆大屁股墩子坐他脸上。
兜了一夜的尿布,那“满满的惊喜”可想而知,陆广全差点没窒息。
刚屏住呼吸把她收拾好,小丫头又不愿在屋里待,小手指着外头“啊啊”叫,往门口走她就兴奋得又蹦又窜的,往屋里去她就哼哼唧唧。
于是,起得早的煤嫂们发现,夏日的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小卫家那个又高又俊的男人,居然在打着伞遛娃,他肩膀都湿了一半,娃却不愿回家。
当然,陆广全不知道的是,关于无奈开启他的大清早遛娃之旅,这只是第一天,将来的无数个清晨,他醒来面对的不是晨光,不是朝阳,不是妻子的素颜,而是闺女的臭脚丫子大耳刮子以及大屁股墩子!
这睡一觉不仅没神清气爽,还腰酸背痛,跟大车碾过似的。他使劲伸了俩懒腰,揉了揉脖后颈,隔壁的黄文华也起了,正提着个痰盂出来,“哟,小陆回来了?”
其实他昨晚就知道了,就是故意打趣呢,“这腰累坏了吧?”
陆广全揉了揉腰,“嗯。”
黄文华挤眉弄眼,本想说几句男人间的私房话,但见小陆神色冷冷的,不怎么搭理,只好悻悻的倒痰盂去了。
陆广全把家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别的都还好,就是那书架……不忍直视。
虽然上百本书按颜色和大小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难看出整理的人心灵手巧,可仔细一看,大部分封面上的字都是倒的,只有偶尔几本是正放的,可谓凤毛麟角。
他心里有点想笑。
终于,门口溜达一圈的呦呦小朋友终于回去睡回笼觉了,陆广全赶紧抽空去后山挑了几担山泉水,灌满水缸,再在锅里烧上一锅热水,准备叫四个大的起床洗漱。
卫东卫红眼一睁就开始捣乱,在小梯子上爬上爬下,你打我一下,我揪你头发。根花想给小呦呦把尿,但她力气也不大,抱不住妹妹,只能勉强将妹妹的一只腿提溜起来,根宝抱着痰盂在那儿接着。
小呦呦还迷糊着呢,一面揉眼睛,一面就要嘘嘘。
“妹再过来点儿,不能嘘炕上。”
可小孩的尿就像眼泪,怎么可能憋得住?一下子,床单就湿了。
陆广全赶到的时候,已经画出一幅地图啦。
这几年哪怕是挖煤,他的床铺也是非常干净的,陆广全受不了床单上有任何脏东西,立马就扯下来扔进洗衣盆里。同时,一个叫饿了,一个叫想拉屎,一个叫嘘嘘,还有一个说该给妹泡奶粉了。
这一群崽崽,使唤起大人可一点不含糊。
洗着脸,卫东还不忘点评:“你没我妈洗得干净。”
“怎么不干净?”在卫生问题上,陆广全还没输过。
小家伙抬起头,晃了晃。
陆广全不明所以。
“这儿。”鼻子里一晃,鼻屎渣都快来到嘴边了。
平时卫孟喜帮孩子洗脸,简单的都让他们自己洗,但卫东马大哈,要是不帮他,他就不会擦耳朵和鼻子,跑跳一天,鼻孔里全是煤灰,能不恶心嘛?
陆广全挨个给他们掏洗干净,刷牙,再由根花根宝指挥着泡奶粉,这大早上对他最珍贵的两个小时就过去了。他平时生活习惯很规律,但凡不是上早班,六点到八点这段时间都是看书,今儿还没来得及摸书呢,已经累得不行了。
“爸爸别忘了洗床单哟,我妹尿哒。”
“他肯定不能忘。”
“要忘了今晚就让爸爸睡尿炕。”
“对!”
陆广全:“……”在继这么大人还不会洗碗,没妈妈之后,他还得睡尿炕。


第27章
不过, 洗床单这事,他又不是没干过,就像洗自己衣服一样, 不放过每一寸的搓洗, 直到漂出的水都是一股肥皂味儿,雨后出的太阳暖融融的, 估计下午就能晒干了。
窝棚外,张劲松有点傻眼了,他难以置信地揉揉眼,“小杨你帮我看看, 我这不是花眼了吧?”
小杨是办公室主任, 他笑着说:“张副您没看错,真就是咱们小陆在洗……洗衣服。”
只见那个平时清高得不得了的陆广全,正蹲在地上, 左手拎着一件白色的苏联式女士衬衣,右手拿着一块肥皂抹上去, 搓了搓, 又拎起来对着光检查有没洗干净。
那样式, 加厚厚的垫肩, 就是女士衬衣无疑, 可小陆……被整个矿区传为最不懂风情的抠瓢的小陆, 居然会给女人洗衣服?
别说他, 就是找遍整个金水矿, 也找不出一个愿意给女人洗衣服的男人。石兰省最重男轻女,在老一辈人眼里, 男人就是家里的天, 哪有让爷们给自己洗衣服的?那这样的女人还不得上天?这就是惯, 该收拾!
小杨愣愣的看了会儿,“张副您说小陆的爱人,是不是……特泼辣?”
张劲松还没见过卫孟喜,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吟:“我看估计是。”一定是一个母老虎才能降住小陆,逼着小陆洗衣服,而且看晾衣绳上,不仅铺盖,还有娃的小衣服小裤子,甚至还有两片迎风飘扬的尿布。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再能干的男人也怕母老虎啊。
陆广全这人吧,从小就勤快,眼里有活,不像两个哥哥油壶倒了都不扶,他是里里外外都会主动帮忙的。所以看见孩子们的脏衣服,他不带犹豫的就洗,看见妻子换下的衬衫,洗,只要是他能看见的,都给洗。
洗好,水一泼,抬头就看见张劲松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副你们来了。”
“怎么样,还是回来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舒服吧?”在矿上待久了,说话也不讲究。
陆广全不置可否,拉出两个板凳让他们坐,自己则拎起扫把,准备扫地。刚才孩子洗漱弄洒了水,他得扫干净,不然容易滑倒。
你瞅瞅,这眼里,真有活儿!就是卫孟喜在,也不一定能想到这么多啊。
张劲松和小杨对视一眼,笑哈哈地拉住他,“哎呀你忙啥,家里的事先放放,有家属就是家属的事,咱们矿上现在有件天大的事等着你。”
陆广全觉着,孩子摔倒也不是小事,“我一边扫,你一边说。”
事情是这样的,最近他们不是出去勘探,有重大发现嘛,这发现的贫煤和气肥煤,初步估计储量很大,但具体的储量预测和评估,尤其是他们一直以来开采的都是低端煤,不敢在没有技术和经验的前提下冒然开发。
但省里催得紧,这两年随着工业的发展,能源需求量越发大,必须响应中央号召,尽快开采出更多更高质量的煤,速度必须从快。
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请专家。
可专家也不是那么好请的,以前嘛,有老大哥帮衬着,前几年苏联专家撤走后,只能自食其力。而国内目前这一领域的专家主要集中在东北和山西陕西,多少大矿在那儿排着号呢,轮不着他们,倒是海城那边有一位,于优质煤开采很有经验和专长,据说解放前是小日本派来的专家,后来战败后没能成功撤走,就一直留在龙国了。
一直以来,对这种确有专长的技术人才,国家都是很重视的,在海城住着洋房,开着小汽车,日子不要太悠哉。现在忽然来了这山旮旯里,住招待所,骑自行车,谁受得了?
听说那日本专家就是个瞎讲究的洋人,天天进山都得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头上打满摩丝,桌上顿顿摆西餐。
当然,这只是初步听说,人已经昨晚就连夜请到省里了,最迟今儿晚上就能到金水矿,那边负责接待的同志给这边通过气,说这专家十分难伺候,让做好准备。要是招待不好,这日本鬼子可是会撂挑子不干的,到时候咋办?
事情没办成不说,省里也没面子。
恰好,张劲松就是分管接待的,衣食住行,其他三项都好解决,已经专门腾出一栋小红楼,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装上空调和地毯,搬来几十盆鲜花准备好了;小汽车和专门从军区请来的汽车兵也就位了,就是这个吃的,成问题。
矿食堂的大师傅,你让他做个肉夹馍没问题,烧个红烧肉,也不在话下,可西餐是个啥?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去外头国营食堂和机关食堂请外援,找了好几个都摇头,西餐是个啥?
一方面可能是真不会,没见过,另一面嘛也是怕担责,这瞎讲究的鬼子,分明就是来找茬的,到时候明明是他不想把技术教给龙国人,却说是饭菜不合胃口啥的,这锅谁愿意背?
找来找去,倒是小杨提醒了他——小陆不是爱看外文书吗,那他说不定知道西餐是怎么个西法。
陆广全把院里打扫干净,桌子板凳摆放整齐,看着自己的手,“我不会做饭。”
他从小啥都会,就是不会做饭,甚至没进过几次厨房。
因为很小的时候,也就是解放前几年,日子最难过的时候,家里丢过一次粮食,锁在柜子里的准备留着除夕夜包饺子的白面不见了,大人肯定不会偷,外贼肯定进不来,嫌疑最大的就是几个孩子。而二哥说他是唯一一个经常进厨房帮忙做饭刷锅洗碗的,肯定看见过母亲藏钥匙的地方,一定是他偷吃的。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父母当即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还放话从此以后不许他再踏进厨房一步。
所以,他就没学会做饭呗。
张劲松可不知道这些渊源,“我知道,哪有正经爷们做饭的,我这也不是让你做,就你在书里看过西餐怎么西吧?待会儿给咱们食堂大师傅说一说,他就一定能做出来。”
这就是土老帽张劲松的病急乱投医了,陆广全是看外文书,但哪本正经工科专业书会给你说西餐咋做啊?陆广全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张劲松和小杨又劝,见他真不是推辞,顿时苦着脸,如丧考妣。要真因为一口吃的得罪专家,省里问责下来,他绝对跑不了。
当然,那只是组织上对他的处罚,最难过去的还是他心里那关。要知道这次重大勘探发现,是他极力主张的,也是他极力把陆广全提上来的,要是专家不支援,再好的煤田也没用,他有生之年就看不见金水矿的崛起,也看不见国家能源和工业的发展了。
这才是他一个煤矿人,最大的损失和遗憾。
还有另外一层担忧,现在矿上还藏得紧,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不了多久发发现优质煤田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要是引发别的矿来争着开采怎么办?要知道矿务局下属可是有好几个矿单位呢,被人摘桃子,他会气死。
即使他们能去矿务局讨说法,公家的竞争对手可以避免,但私人的呢?谁能保证附近农民不会偷采?小黑煤窑怎么办?只要有利益,就有人敢铤而走险。
这种人和小集体,基本是没经验,没技术,没大局观的“三无”对象,只看得到暂时的利益,挖坏了可就真的坏了,甚至还会破坏地质结构,引发水土流失、山体滑坡、地震等各种次生灾害。
这损失可就不可估量了。
张劲松在院里踱步,越想越闹心,“不行,今儿必须找个会做的。”
刚好卫红玩儿回来,她可是小插话精,“爷爷做啥呀?”
看着孩子有点憨憨的可爱,小杨心说这娃可一点也不像小陆,随口接道:“做饭,咱们得找个会做饭的。”
谁知小姑娘脑袋一歪,“做,饭?”高兴得都破音了,“我妈妈会哦,她会做超多的饭,会做红烧肉回锅肉辣子鸡,还会做,嗯,外国人吃的饭。”
她想不起上次妈妈用嘴炒菜说的是个啥菜了,但妈妈说那是外国人吃的。
“啥?”张劲松一愣,“外国人吃的不就是西餐吗?”
“你妈妈真会做?”
卫红小手叉腰,“当然!我妈妈会做很多菜,比一百种还多哦!”她这段时间可是天天出去打广告呢。
张劲松觉着,这娃说话太夸张,怕是屁不懂瞎吹牛,可小杨却是眼睛一亮,“都到这份上了,要不就试试?反正不会做也没啥,要是真会做,那不就是雪中送炭吗?”
张劲松看向陆广全,想听听他的意见。
“我妻子应该不会做西餐。”卫孟喜不识字,又没出过门,要说会做几样家常菜他是信的,也领教过的,但西餐肯定不行。
“哼!我妈妈就会!”卫红真生气了,新爸爸真是讨厌,“你妈妈不会,但我妈妈超会!”
陆广全:“……”
这黑黑的,憨凶憨凶的,张劲松和小杨都笑了,”行行行,你妈妈会做,那咱们就在这儿等着你妈妈回来,亲自问一问。”
这孩子要是说谎的话,她应该会怕。
可卫红是又憨又凶的姑娘,她怕啥哟?
“好鸭,等我妈妈回来香掉你们舌头。”
陆广全:“……”
他发现,根花根宝真的省心多了。
一会儿,其他三个带着小呦呦也回来了,一个人抱不动,但可以通力合作,一边牵一个,小呦呦和红烧肉就跟靓女出街似的,被众星拱月。
“这……全是你家的?”五个啊。
“嗯。”陆广全把最小的抱起来,看奶瓶空了,就准备拿热水洗干净,又是眼里有活的一天呢。
张劲松和小杨对视一眼,四个一样大的,但又长得不怎么像,应该不是四胞胎,再结合他这是二婚,大体就猜到了。别说,小陆虽然一直很受张副器重,但他这人话少,对方不问他就不会主动说,所以张劲松至今不知道他的二婚妻子的情况。
但看几个娃娃,穿得干净,礼貌也不错,家里收拾得也很好,应该是一头贤惠的母老虎吧。
“妈妈!我妈妈回来啦!”卫红一直在门口守着,扒着妈妈裤子。
她性子急,又急于证明自己没吹牛,嘚吧半天卫孟喜只听出来“做饭”两个字。
“这就饿了啊?早饭没吃吗?不是给你们留了馍嘛。”
“新爸爸没给。”
灶台太高了,四岁的娃确实够不着,而且卫孟喜也不许他们踩板凳爬灶台,那可太危险了。听说金水村有户人家,锅里烧着水的时候,大人出门聊天去了,娃娃饿不住以为锅里有啥好吃的,就踩板凳爬到灶台上,不小心一头栽锅里,那可是七八十度的烫水啊,锅洞里火还在烧着,孩子又出不来,只会哭,一直哭到断气儿……人都给煮熟了。
卫孟喜刚来第一天就听了这恐怖故事,吓得不轻。
娃够不着,但你大人在家是死的吗?
卫孟喜很想唠叨几句,但看见有生人,就止住了。这天底下就没几个当爹的靠得住,娃饿了冷了他们能看不见,娃哭了拉了他们也听不见闻不见,后世所说的“丧偶式育儿”不就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