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然会雷达全开加倍监视以岑开山郑叔达梁思远等人。
——毕竟,目前的他经不起再出一个纪宴了。
若再来一次,他必定大败。
心思叵测之人,看别人总不会光明正大的,尤其是在这等千钧一发风声鹤唳之际!
监视重点郑叔达是一个,黄奎张广辛等人是一个。
后者是往日和纪宴项北三人私交不错的,而前者则是纪宴叛投前刚接触过了。
纪宴接触过郑叔达,然后接触胡芮,胡芮跟着他俩叛了。
按分析,纪宴最先策反的是郑叔达,然后郑叔达不应,他才退而求其次选择胡芮。
纪宴禀过赵徵,他没有策反郑叔达,他只是稍稍试探了一下,他并不敢用女儿的命来冒险。
可这个皇帝肯定不知道,他更相信的肯定是策反。
郑叔达知道纪宴有叛投之心,却没有揭发他,这是不忠。甚至也或许是他原也打算叛投,只是因为距中军太近,刚才没能抓得住机会。
皇帝肯定会这么怀疑的。
但他不能动,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军心,绝对不能再轻动的。
然郑叔达是上将军,统兵之多,地位之高,仅在赵成奇李素昂颜遂这第一梯队之下。
皇帝的忌惮猜疑防备可想而知。
现在千钧一发,一子之差,往往决定战局走向,皇帝绷得极紧,而赵徵也是。
赵徵思维敏捷反应极快,当机立断立即锁定郑叔达,耳语片刻,柴义领命飞奔而去。
他又招来纪宴,令纪宴立即写信传给他军中的同袍,扰乱皇帝视线。
赵徵委以沈鉴云首席军师之职,把出谋划策的事交予对方,日常也多听取对方意见,每每军事会议都是让沈鉴云先开口的,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思考,心里没主意。
恰恰相反。
事实上,在沈鉴云来之前,钟离孤柴武毅吕衍三部汇合之前,不管军事还是政事都是他和纪棠两人商量着办的。
两个携手打下了密州至山南的偌大基业。
赵徵主意很正,思维很敏捷,反应很快的,几乎是马上,就定下了一条离间计。
纪宴顿了顿,暗呼一口气,“是!”
他领命旋即飞速去办。
赵徵厉喝:“集结围拢,锥形阵!”
绝不可让赵元泰成功稳住阵脚!
他“锵”一声拔出王剑,斜指敌军:“擂鼓,立即冲杀!!”
……
鼓声隆隆,呐喊震天,赵军士气如虹,潮水般狠狠地冲被围拢在中心的魏军刺了过去!
两军胶着,厮杀着狠狠地撞在一起。
而这个时候,若再有人叛投,却是个好时机!
这场鏖战的拐点最终还是出现在皇帝和赵徵的暗中斡旋对抗之上。
赵徵猜得一点都不错,生死关头,差一线失之交臂,皇帝确实全力启动所有的暗线,他甚至连身边的暗卫都全部遣出去了,将自身防护撤去一半,力求阵中诸将不出差错!
皇帝横刀策马,亲自冲锋在第一线,重刀横扫,血猩喷溅,让己方士气大振!奋起反抗,堪堪抵挡住了赵徵的大军重压。
战局再次陷入胶着,而就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皇帝却得了暗卫和暗线的双重急报——郑叔达疑似和敌军暗线再度接触!
皇帝重重喘着气,鲜血喷溅全身,自额角滚落,他厉喝:“此乃赵徵奸计,不可信也!!”
他稳住了,没有中计!
皇帝只令暗卫暗线加强监视,并没有动郑叔达分毫。
第二次再有讯报来,皇帝额角跳动几下,依然沉着不动。
一直到了第三次,赵军暗线急讯,郑叔达身侧的暗卫急讯,消息确切无误——纪宴传讯魏军昔日同阵营的诸将,其中郑叔达一封,同时精准送达。
——纪宴这是借着天女撒花的传信,扰乱他真正想传信的人吗?
郑叔达,究竟是与不是?
“好一个纪宴!”
皇帝浑身浴血,干涸的新鲜的,斑斑赤色,他双眸泛着一种赤色的红,眉目现出狰狞之态!
偏偏这个时候,暗卫再度急报——郑叔达一亲卫悄悄退离其身边,然后悄然遣出人手,辗转而快速,似乎是传向旗兵和诸校尉裨将副将和底层的百人长。
一张网络,迅速铺开,极之隐蔽,如果不是暗卫机敏,险些都漏过去了!
而触及点都是追随郑叔达多年的心腹和亲信营部老兵。
脑海内那根弦“崩”一声断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皇帝神色狰狞一瞬,当即立断:“杀了郑叔达!”
“卢湛持令取而代之!!”
卢湛是皇帝的另一暗卫副统领,早揣了金令,预备突发情况取代之的。
可岂是那么容易取的?
大战当中,上将突然被暴起暗杀,随后一人敕令接掌兵马,谁人所杀呼之欲出,这个变故一起,就算皇帝调度极之迅速,也无法避免哗然大乱了一阵!
赵徵一直盯着这里!
前方一乱,柴义暗号旗帜随即举起,赵徵哈哈大笑:“赵元泰!”
假的终究是假的。
演得再像,也不是真的!
赵徵当即变换阵营,掩杀冲锋而上!!
……
战局胶着,从入夜一直到天明,黎明过去,天际渐渐泛起一抹鱼肚白。
一丝微微的天光泻下。
而战局终于明朗了!!
纪棠就立在山丘的缓坡顶上,背后是大营,面前是战场,观战已经一个晚上。
亲看看见战局改变,赵军抓住时机稳占上风,已呈现大战之势!
赵元泰迫不得已,已经舍弃深陷重围的兵马,开始谋求突围遁撤了。
就算他突围成功,这一战,他也折损兵马过半,大败。
此战终成了战局的大拐点,赵元泰元气大伤已成定局,他难以翻身了。
这一次大胜,将会奠定最终胜负。
纪棠睁着眼睛观战一夜,在这个晨曦喷薄的清晨,下方战局彻底明朗,她大喜。
心胸为之一清,大家大笑:“太好了!”
“没错!”
“终于胜了!”
纪棠笑盈盈,打了个响指,一夜过去她烧退了软筋散全解,重新活力十足。
好了,大战大胜,那接下来她干点什么呢?
纪棠眉眼带笑,她早就想好了,一跳起身:“好了,我们去追赵宸吧!”
大胜已现,皇帝不会再腾得出手了,这赵宸真能苟,她也是时候把这点私人事解决掉了。


第100章
刘元刚刚来报,找到赵宸踪迹了。
这桩事情也该解决了,不然真让赵宸跑了就该找不着了。
这人贼能苟。
先前他沾了纪棠的光,后面那辆马车也在混战中被高淮撬开包裹的木板,然后发现里头是个披头散发面目全非的陌生男人,当时情况紧急,前面那辆车陈达同时掀开发现纪棠,高淮等人直接撂开手飞扑保护第一辆马车去了,没人理他。
后来打斗中马匹受惊挣脱被砍得半断的套索跑了,那辆车还骨碌碌溜下坡去了。
等纪棠成功脱身和赵徵汇合后再想起他,叫人回去看,赵宸已经跑了。
他装昏迷的,他那车的锁头和纪棠的不一样,连撬带砸弄开后跑了。
大战胜局已定了,纪棠大喜心头一松,腾出点空,那正好,她就先去解决这家伙吧。
刚来的时候,她说过以后会帮纪六娘讨回这笔账的。
如今是时候了。
纪棠翻身上马,晨光中她鬓发散乱一身蓝色粗布衣裳还有点脏兮兮,却眉飞色舞,顾盼神飞,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皮肤白里透红,格外的肆意风流神采奕奕。
“驾!”
纪棠一夹马腹,率数十人直接离开战场,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去了。
沓沓的马蹄声稳而急促,路上刘元给纪棠说:“那人倒有些能耐,兄弟们很是废了些功夫才找得到痕迹。”
有两把刷子,反侦察能力还挺强的。
纪棠笑了一下,说来赵宸倒不算是个庸才,是有些能耐的,可惜啊,他遇上的是皇帝。
被皇帝虐得,纪棠都不忍直视。
快马跑了半个上午,之后又跟着暗部的人留下的标记走了快一个时辰,最后来到一处很大的草甸子。
蘅水在这片决堤过很多次,最后留下一大片坑坑洼洼的沼泽地,长草荆棘长势非常茂盛,深秋的季节里,上端已经泛黄了,只根部还带着绿,现在已经远离战场了,正午的阳光金灿灿的,风一吹,大片大片的草浪在翻滚起伏。
就挺漂亮一地方。
不过挺危险的,丘陵硬石硬土和水洼沼泥混合在一起,很多地方能直接陷进一个成年人没顶,草荆又茂密,一不小心就会踩错脚。
这赵宸还真挺会找地方的嘛。
有点棘手。
不过总体而言麻烦也不大,纪棠身边这么多的暗部高手,可不是吃素的,她不用担心走错路的问题。
纪棠啧了一声,瞄了眼脚下,跟着暗部先来的人探好的路跳下去,走了一段,大概一刻钟上下,先来的一个叫张智的小伙子告诉她:“主子,就是这附近了!”
暗部四五个人都在这一块,目如鹰隼,正在慢慢排查搜索。
“小心些,不着急。”
纪棠叮嘱一句,负着手饶有兴致沿着张智指点的方向走动,她笑吟吟喊道:“赵宸,我知道你在这呢!快些出来吧,蚊子也不嫌多吗?”
啧啧,真够毅力啊,赵宸才刚被皮匠取了块皮没几天呢,李胜梁五高烧,他也好不到哪去,这一脸伤口在沼泽地钻来钻去,也不怕感染,居然还能跑这么远。
纪棠声音脆生生的,相隔其实没有多远,赵宸伏在一处小丘后的大石侧草丛里,对方声音有多轻快,他就有多恨极切齿。
可正如纪棠说的,他躲不了多久的,这么多人撒开找,不多时,就有人往这个方向来了,刷刷的拨草声越来越近!
赵宸一咬牙关,脚尖一点,不顾一切掉头飞掠狂奔!
纪棠闻声侧头,只见一个灰色的人影弹跳而起,以极快的往西急冲。
那身影,一眼就看出来正是赵宸无疑!
“追!”
陈达喝了一声,立即俯身,纪棠一点地跃上他的背,陈达背起她,急提一口气,迅速往前追去!
张智等人已经率先追了上去!
没有很长的时间,大概一刻多钟,赵宸冒险横跨沼泽奔了出去,但没有了沼泽的阻拦,他很快就被追上了。
要真论身手和轻身功夫,赵宸是不如陈达刘元等人的,后者可是暗部培养多年的精英,专练这个的。
赵宸全盛时期都比不上,更甭提现在了。
很快,他就被张智飞起踹了一脚,直接骨碌碌滚了下坡,纪棠抬了抬手,止住众人,她一跃而下,抢在赵宸起步前,一脚正中他的心口。
赵宸已是强弩之末,重重喘息着,被一柄寒芒闪烁的锋锐匕首横在颈脖间,他一回头,正对上纪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纪棠冲他笑了笑,扬了扬眉。
“想不到吧。”
此情此景,和三年前还挺像的,大概当年的赵宸做梦都没想到,这么快就掉了一个个。
此刻的他穷途末路,狼狈万分,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又被纪棠锲而不舍追上。
“……你,你!”
赵宸一双眼睛,迸发出恨毒至极的光芒,他都这样的,容颜尽毁高烧重伤一切俱无,“……你至于这般赶尽杀绝吗?”
百忙之中,竟还穷追不舍。
这是赵宸对纪棠说的最后一句话。
纪棠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直接挥了挥手,让陈达等人退后一些。陈达刘元一左一右,直接废了赵宸的关节还掐开他的牙关看了看,确定没有危险,这才依言退开一小段距离。
纪棠把匕首干脆利落送进赵宸脖颈,切断他气管和颈脉,赵宸蓦地睁大双眼,短促“嗬”了一声,在他咽气之前,纪棠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小小声告诉他:“我对你倒没那么大的仇恨的。”
由此到终,赵宸都奈何不了她,甚至她还顺手利用了他很多次。
她稳稳占据上风,仇恨当然不深。
“但我还是必须杀了你的。”
纪棠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答应过她的。”
——她?
赵宸双目猝然睁大,死死瞪着纪棠,片刻,头一歪,气绝身亡。
纪棠抽出匕首,在他身上擦了擦血迹,站了起身,顺带告诉他一句:“你也不用担心战局。”
她笑笑,回头往西北方向,越过蘅水,就是平阴山支脉雁回山,再越过雁回山,一路向北,最终会抵达乐京。
金灿灿的阳光,视线尽头是连绵的巍巍山岭,纪棠笑声又轻又快:“皇帝在雁县大败,他撑不了多久的了。”
“你们很快会再见的。”到时你们再撕吧。
“好了,我们这就往雁回山后面去了,以后不见。”
纪棠用手搭了个凉棚眺望一下,还匕回鞘,“咱们走吧!”
一行人也不掉头了,直奔雁回山方向而去。
原地只留下震骇瞪大双眼看天的赵宸,他永远不会再站起来了。
……
九月廿五,赵徵兵锋越过平阴山。
自分裂以来,这个僵持日久、凶险无比、你进我退你死我活的难分高下的局面终于被打破了。
经过一系列的对抗和血战,赵徵终于率军于雁县战场大胜魏军!
克敌愈半,被包围绞杀的魏兵战到最后,最终陆续放下武器投降。
皇帝力挽狂澜,最终率亲信精锐成功突围而出,遁过平阴山时,麾下仅剩余十二万的人马。
雁县一战,魏军折损超过三分之二。
赵徵率军急追,赵军气势如虹,魏军且战且退,最后退至翱城关,借天险地利,这才堪堪稳住脚跟。
但此时,双方兵马之悬殊,经已相差不止五倍。
赵军士气高涨,翱城关固然极险,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赵徵还是还是强行将其攻下了。
皇帝不得已,率军继续后撤。
……
翱城关内。
前线硝烟滚滚,连城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喊杀声撼动山岳,呼啸北风带来血腥的焦油的味道,连六十里外的翱城内都能嗅得到。
翱城距离关门太近,而后方没有城池关隘互为犄角,一旦翱城关一失,这翱城就不是个固守的好地方。
前线失利,翱城亦会被放弃。
整个城池已经乱起来了,消息灵通的官家和贵眷火速收拾行装登车离城躲避。
作为临时行辕的州衙门更加乱。
马上就要撤了,外面乱哄哄都是收拾奔走的声音,包括柴皇后居住的正院。
这个行辕虽称之行辕,但皇帝其实未来过,他一直都在前线。
这第一次来,只为带走柴皇后母子。
急促凌乱的收拾和奔走声,还有府邸外的喧哗尖叫,柴皇后惶惶不已,抱着儿子惊慌立在廊下。
外面忽传来军靴落地的急促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进了院门,染血的铠甲和帅氅,浑身上下尚残存着腾腾杀气,手提着一柄剑泛着隐隐红色,正是皇帝!
小婴儿敏感,当即嚎啕大哭。
柴皇后惊慌不已,抱紧嚎哭的孩子,瞪大眼睛看着皇帝,皇帝却半句废话都没有,他不再神色温缓轻声细语,眉目冷厉面色沉沉,一进门只说一句:“我们马上走!”
柴皇后下意识退后一步,皇帝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在皇帝不刻意放轻力道的情况下,他的手就像一把铁钳子,一下就把柴皇后拽了过来。
皇帝把孩子强自一手接过,递给郭准,一手拉着柴皇后,快步往院外而去!
柴皇后害怕,孩子哇哇大哭,郭准单手抱着走在前头开路,柴皇后想抱回孩子,她惶恐,不想走,她想留下,可根本由不得她,郭准走得太快她根本碰不到孩子,柴皇后跌跌撞撞被皇帝拉着,“……去哪里,我,我和十郎不走,……”
可走不走的,由不得她决定,皇帝速度很快,一行人转眼已快到大门了。
柴皇后跌了一下,又被拉起来跄踉往外小跑跟着冲出去。
可她害怕不想走,却有的是人想走。
即将冲出大门的时候,斜楞里跌跌撞撞扑出一个人!对方抱向皇帝小腿,却被卢湛一推摔往另一边,这个往昔金尊玉贵的女人,鬓散衣乱急忙爬起来:“陛下,陛下!!”
是卞贵妃。
由于雁县战场失利,原魏军大营自然不再了,后头的垣城蒿州当然不再安全,柴皇后和宫眷们都转移到翱城。
值得一说的是,年幼的皇子公主和出身前线大将的妃嫔并没有进翱城,而是直接送回京畿了。
翱城就柴皇后母子,还有卞贵妃等部分妃嫔。
这让卞贵妃惶恐,她是贵妃,是皇长子之母,怎么会被留下来的??
卞贵妃使人死死盯着柴皇后居住的主院,所以才能来得这么及时。
她涕泪交流:“陛下,陛下!还有臣妾,你不能扔下臣妾啊!”
皇帝霍站住,垂眸瞥卞贵妃一眼,他都没顾得上处理这个女人。
柴皇后喘息着,睁大眼睛看卞贵妃,又看皇帝,却见皇帝冷冷挑了下唇,手一动,锋锐刀光如同闪电,一刹掠过卞贵妃脖颈。
一线鲜血喷出,溅在柴皇后的裙摆上,柴皇后骇然瞪大眼睛,之间卞贵妃捂住咽喉,“嗬嗬”一声,跄踉着,喉间浓稠的鲜血像水一样急涌喷了出来。
“啊——”
柴皇后骇得尖叫了起来!!
卞贵妃眼睛睁大大的,不可置信,她余光甚至看见赵宸,赵宸正静静站在大门一侧看着。
“嘭”一声,她捂着咽喉倒下!正好倒在柴皇后的脚边,鲜血喷在柴皇后的手腕上,那双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一瞬不瞬看着她。
“啊啊啊——”


第101章
战局到了如今, 僵持局面已彻底打破,呈一面倒往赵徵方倾斜。
魏军陷入危机紧绷的状态。
若接下来没法顶住赵徵大军的猛攻,就即将面临分崩瓦溃彻底败北的局面了。
为此, 皇帝连下十七道急令, 将大魏境内所有能召集的兵马到召集至前线。
在大魏西和北漫长的边境线上, 皇帝还驻有将近十万的大军,这些兵马驻守边境要塞与关卡, 防御着来自草原的外敌和镇压先前瞿通的地盘。
这些兵马原来是不能挪动的, 但现在也顾不上了。
皇帝连下急令征调, 现在他和赵徵的情况已掉了个个, 赵徵肯定猜得到并会同时遣军北上接手这些要塞关卡,这多少也会削一削赵军的兵力。
可是哪怕是这样的此消彼长,也没有对双方目前悬殊的兵力扭转太多。
皇帝兵力仅仅二十万, 不得已, 他快刀斩乱麻,直接放弃了沮阳廉城一线, 直接退入蜥山与孟谷山相夹的玉屏关之内。
玉屏关内,即京畿所在的乐京平原。
乐京平原北临大河, 三面群山环绕,几朝建都于此,是个易守难攻的肥沃之地, 皇帝一退进去, 立即分兵固守几大关隘, 将赵徵大军挡于玉屏关外。
“还是不够, 我们需要时间啊!”
冯增长长吐了一口气。
一路往后急撤,这才堪堪稳住脚跟,疲惫加焦虑, 这位大魏左丞皇帝麾下的第一谋臣看着比苍山憔悴苍老了不少,他也顾不上休憩,一安排好手头军务就匆匆赶过来了。
总算暂时稳了下来,但这还不够。
他们现在已经顾不上去管玉屏关外的事了,如何在赵徵的重兵悍然叩关之下获得休养生息之机才是眼下最关键的。
乐京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沛,而作为大魏率先解放并重点治理的核心区域,乐京平原早已经恢复了繁荣富庶,人口非常稠密。
皇帝选择退守玉屏关内,上述是最重要原因,只能给能他一个喘息之机,他就能立即进行招募兵丁之事。
但这需要时间,招募新兵,操演,械训,乐京平原固然资源不缺,但从招募到新兵训到能上战场,少算也要个小半年。
不然对上赵徵麾下身经百战之师,根本就没有胜算。
而玉屏关外,赵徵大军也不可能一直长久集结的,军需运输和消耗的数字极其惊人的。所以眼下最好是迫使赵徵不能进攻,他旋即掉头去取下玉屏关外的大片疆域,接下来还得整理内政,这样的话,最起码能留给皇帝一年的时间。
皇帝能再谋出关反攻。
可怎么样才能迫使赵徵停止进军叩关呢?
赵徵不是傻子啊,他只差最后一哆嗦了,就能彻底击败皇帝了,他怎么可能停下来?
而事实上,赵徵率八十万大军破开翱城关后汹汹北上追击皇帝,双方紧紧咬着,皇帝也就仅仅只比赵徵快两个时辰抵达的玉屏关。
赵军目前正陈兵玉屏关外,呼啸的北风,黑压压的大军一直铺陈至天际,看不见尽头。
皇帝和冯增正立在关门城头之上,北风猎猎,两人面沉如水,冯增长长吐了一口气,侧头看皇帝,“陛下?”
冯增侧了侧头,望向刚刚柴皇后车架过去的方向。
要叫停赵徵进军,基本不可能的,谁也不是傻子,唯独一个人质。
——柴皇后。
皇帝眼睫动了动,冯增道:“亦不必惊动皇后与十殿下,去信一封便是了。”
皇帝带着柴皇后撤退,赵徵是知道的。
冯增拱手:“陛下,微臣这就起草?”
北风呼啸,关门外戈戟如林大军压境,而关门之内,则是柴皇后小车刚刚驶过的小道。
皇帝将目光自关门外移开,落在那条小道之上,神色有几分的隐晦。
他没说话。
冯增等了一会,旋即拱了拱手,转身快步,起草信件去了。
……
纪棠得知这封信的时候,刚看过纪谨回来。
纪谨在雁县一战负了点伤,但好在不重,她过去想探望纪谨并和纪宴说说话,不过纪宴很忙,他是个很负责任的将军,麾下营部初初和赵军融合,本来就得费更多的心思,他甚至连士兵心理状态关注着,当然忙得不可开交。
没见到人,纪棠和纪谨说了一会话就回来了。
才刚回到中军,就得了这个消息。
纪棠:“……”
好吧,终于来了。
这其实没什么好意外的,柴皇后选择留下就注定了有这么一天。
除非赵徵败北吧。
呸呸,那还是柴皇后这茬吧。
所以这个消息,纪棠并没多惊诧,她唯一就有点担心赵徵而已。
纪棠一听高淮报讯,三步并作两步就回到帅帐,在门口站了一会,她撩帘瞄两眼进了去。
赵徵在内帐。
他端坐在小书案后,面前摊着的就是那封信,赵徵微微垂眸看着,脊背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纪棠回来,他眼睫动了动,抬起头:“回来啦。”
他起身迎她。
纪棠已两步行了过来了,拉着他的手,喊了一声:“阿徵。”
她看了那封信一眼,有点担心看着他。
但赵徵并未表现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他下颌线绷得紧,但情绪却敛了起来,就像茫茫夜色下的一潭沁凉的水,他顺着她的目光静静看着那封信,“我说过,我不能。”
六个字很轻,从他微哑的喉间说出来。
现今赵徵麾下近九十万的大军,除去紧急遣往西北边界的,现如今兵锋直逼玉屏关的有七十多万。
这么多的将士,前仆后继,自上往下耗费了这么多的心血。
赵徵只差最后一步,只要再破玉屏关攻入乐京平原,他就彻底击败皇帝获得最终的胜利了。
这是无数将士奋战得出来的胜利,无数人的血汗奠基而成的局面。
他的舅舅、叔伯、兄弟、以及麾下一众忠心耿耿的将士。
像纪棠先前那样的事情,他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不管公还是私,他不能,他不可,他断断不能因为一人之私,断送大好局面,断送全军将士共同血战才得到的战果,去给予赵元泰喘息之机。
赵徵轻声说完这一句,抄起那封信,快步起身出去!
外帐。
外头脚步声不断,哪怕赵徵没有征召,诸文臣武将闻讯还是第一时间往帅帐赶了!
赵徵大踏步而出,叫起行礼的众人,在最上首的帅案后坐下。
山河日月猛虎下山大屏风,深色的紫檀木帅案,赵徵将手上的信按在案上,道:“不必顾忌此信。”
声音不高,却力有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