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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眼前母子相处,还是很不错的。
皇后目光慈爱轻声细语,赵徵虽情绪内敛,但纪棠看得出来,他极眷恋母亲。
也是,孩子本就依恋母亲,更何况皇后是他世上仅剩的血脉至亲了。
他一直绷得紧紧的,唯有在皇后面前像个孩子。
纪棠就没忍住看了柴皇后腹部一眼,从前柴皇后一直没有再孕,不知是否有柴太后手笔?
但柴太后去世了,那现在和以后又怎么样?
纪棠摇了摇头。
她没什么想法,唯一就希望以后不管怎么样,只要不要让赵徵再伤心就好。
……
在长秋宫待了一个多时辰,赶在皇帝有可能回来用膳的午时前告别出宫,柴皇后欲言又止,但没说什么,她披上大斗篷亲自送赵徵到殿外,又目送贴身宫人远送往宫门。
细细的雪花打着转飘下,走到快出宫门的时候,两人还撞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赵宸。
赵宸刚从钦安殿出来,银白王袍下摆膝盖处有两点雪水渲开的污迹,裹着大斗篷浑身还冷得像冒寒气似的。
他见了赵徵眉峰动了一下,还很稳得住,拱手:“二兄。”
赵徵扫了一眼,淡淡还礼:“宁王。”
双方寒暄,赵宸还是很端得住的,那双锐利眼眸不着痕迹扫了赵徵身后的纪棠一眼,“这位是……纪兄弟?”
赵徵不给他介绍,可他不是瞎子。
赵徵闻言微微皱眉,担心纪棠不快,但谁知纪棠笑嘻嘻上前一步,拱了拱手:“三皇子?久仰大名。”
可不是嘛,看着这样子有点狼狈啊,纪棠幸灾乐祸欣赏了几眼。
柴太后久居宫闱,在皇宫经营很深,哪怕皇帝反复清洗,宫内眼线还是有的,他们早就得了消息,皇帝余怒未消,赵宸被罚跪不止一次。
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看来还是很有道理的,就是不知道这赵宸能不能熬出头?
纪棠真心实意:“宁王殿下辛苦了。”
辛苦你为阿徵出京做出的卓越贡献,要是后续你不再闹幺蛾子的话,那最后算总账的时候,她会优先考虑给他一个痛快的!
纪棠笑吟吟的对赵宸致谢,那微黑的脸膛写满真心实意,就是话听着不大对劲,被她阴阳怪气又挑不出丁点不妥地内涵一句,赵宸噎了一下。
但对方的眼神表情实在太真诚了,年纪又不大,赵宸皱了皱眉,不过不等他再开头,赵徵已截住话头:“府中琐事甚多,就不和宁王多说了。”
他并不欲赵宸和纪棠多说,淡淡:“告辞。”
“二兄请便。”
赵宸退后一步,微笑让赵徵先行。
纪棠冲他一笑,跟在赵徵身后,两人大步而行,身影很快淹没在漫天飞雪之中。
赵宸眯了眯眼,目送二人走远。
须臾,他敛了微笑,垂眸缓行思索。
纪棠内涵无足轻重,现在占据他全部心神的还是和皇帝的之间的那场豪赌。
“回府。”
“是!”
……
一天时间,不快也不慢,忙碌起来一下子就过去了。
翌日一大早,雪停了,金色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天空蔚蓝。
虽冷,却晴好。
果然是宜出行的大吉之日啊!
纪棠一推门,就是这么兴致勃勃对赵徵说的。
赵徵今天离京,除去少许留守京中王府的,所有人都会跟随一起离开。
整个王府都精神奕奕的。
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好了,辰时初刻,赵徵自皇宫折返,下令启程。
纪棠跃上枣红大马,一扬鞭,膘马四蹄离地,往南城门而去。
其余相送就不赘述了,送的最远的当然是柴武毅,他一直送出京郊八十里,最后跪地拱手,郑重:“殿下此去保重。”
柴武毅这些日子也忙得不可开交,他还得继续坐镇西北,他和钟离孤都没法跟随赵徵左右,不过两人连夜挑选麾下将领和和赵徵商量调整他麾下兵甲,还有钱粮物资等等,能想到的都安排了调度。
柴武毅也拖了很久了,赵徵走后,他今天就会返回西北,因此也是一身铠甲骑着战马,和赵徵说过话之后,又提溜次子柴兴过来耳提面命一番:“务必好生保护殿下!”
“要是殿下少了一根汗毛,你个小兔崽子也不必回来见我!”
柴兴其实是赵徵表哥,今天二十,是个挺热情的青年人,生得和赵徵轮廓还有两分像的,挺帅的,纪棠看他被老爹锤了两拳,“嘭嘭”闷响,柴武毅的力气和声音一样大,估计是个奉行棍棒教育的典型老爹。
看柴兴龇牙咧嘴,她牙疼摇了摇头,赶紧拨转马头,妈呀太粗暴了,看着就疼。
沁冷但清新的空隙,阳光洒在树梢枝头,喜鹊吱吱喳喳鸣唱,带着残雪的泥泞官道一路通向远方。
出了城之后,天地广阔,纪棠只觉心胸开阔,看什么都十分顺眼十分愉快。
她一扬鞭子,马蹄沓沓的声音都透着轻快,她笑声飞扬,哼的小调子透着一种恣意昂扬。
队伍往东而去,预计两日内出京畿,然后往东南直下。
“腊月如果雪大,怕我们的年要在路上过了。”
“路上就路上呗,路上也不错呀!”
赵徵看着她那比阳光还要灿烂几分笑脸,“真有那么高兴吗?”
纪棠笑着斜了他一眼:“那当然!”
赵徵也微微带笑,和她对视了一眼,两人一笑。
进了乐京后,赵徵几乎没笑过,身上一直沉甸甸像被什么压着,将那座巍峨城池抛在身后之后,压在他身上的沉甸甸大山也仿佛终于移了开来。
他终于恢复了决定回朝之前的状态,甚至还要更略好一点。
纪棠心里也挺高兴的,笑容也越发灿烂了,既有地盘,也要回了靖王身份,完美!
“阿唐,你觉得密州如何?”
他有点担心纪棠不喜欢他选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阿唐自从认识了他都是在吃亏受惊,他不想阿唐再吃苦头了。
不过对于赵徵的问题,纪棠耸耸肩:“封地啊?”
皇帝出品,还真能给赵徵一个里外皆好的封地不成?实话说,她从一开始预想就是外美内丑。
但密州,纪棠倒真觉得有一处很不错的地方。
要知道原文龙傲天赵宸的封地也是在那个方向,他麾下许多中后期辉煌灿烂的谋臣大将,即他的班底人马都是在这里找的。
嘿嘿,好多剧情她还记得呢。
纪棠翘唇一笑,瞅了赵徵一眼:“还好啦,密州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况且皇帝也不可能真敢给出一个真正苦寒之地做选项,唯一就是算计赵徵心理,让他自己选了密州。
她活力十足,是真的觉得赵徵选择没错的。
赵徵不禁笑了起来:“确实!”
又不是真正糟糕透顶,还怕经营不起来?
另外他希望能趁此彻底查清皇兄战死的真相。
赵徵心里轻快了很多,他低声问纪棠:“阿唐,你会不会觉得我无用?”
一直都被皇帝压制着,对抗中始终未曾掌握主动权。
他有些黯然,怕纪棠觉得他无用。
纪棠惊:“你还无用啊!”
那谁才有用啊?
赵元泰在他这个年纪,还不是被嫡母嫡兄和众多得宠庶出兄弟压得喘不过气,都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生闷气呢!
她有一句话想和赵徵说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机会,现在正好。
纪棠握着赵徵的手臂:“阿徵,君子复仇,十年不晚。”
“他年长你这么多,你这样比什么?一时低谷不算什么的,只要最终胜利属于我们就可以了。”
“你说是不是?”
纪棠关切看着他,不忘添上一句:“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保重自己的。”
“可不许忘了?”
她瞪着他,一副你要是忘了我饶不了你的样子,赵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心潮涌动,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压抑住,喉结滚了滚,他轻声说:“我没忘。”
“我都记着,你放心!”
心口一直坠着的东西,一下子移开了,眼眶忽有些潮热,赵徵长长吐了一口气。
在纪棠关切底下隐有一丝担忧的目光,他一下子想起乍闻祖母兄长凶讯的那一刹心脏都要炸裂开的感觉。
对着她如水目光,忆两人过往如今,阿唐对他,大抵也差不多的了。
他反握着她的手,郑重说:“我必不教你伤心的。”
他尝过的彻骨痛楚,断断不会让她再吃一遍。
“那就好!”
看他听到心里去了,纪棠彻底放下心,露齿一笑:“咱们啊,总有一天把他们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她笑着,还挥了挥拳。
“嗯!”
赵徵应了一声。
纪棠笑着,大枣感受到主人兴奋,往前快走几步,残雪点点的泥泞官道上,她回头冲他一笑。
金色晨曦极灿烂,她甩着小鞭子,昂起下巴,一身紫色弹墨骑装英姿勃发,端是一派少年陌上风流的恣意昂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唯一不大和谐的,就是黯淡微黑的皮肤,和稍显普通的五官。
“你这脸什么时候抹干净了?”
赵徵的话不禁带几分抱怨,话说他除了几次惊鸿一瞥,还没见过阿唐真容呢。
之前跑路不必说了,决定回朝,纪棠给自己画的妆比以前还浓,他好奇问了句,她吐槽:“你仇家太大了,我得防备着啊!”
把赵徵堵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里三层外三层,和真容气质差别之大,端看赵宸一点都没把人认出来就知道了。
连在王府也没卸过,在房里一个人洗完澡后,总要把脸画好了才开门。
“想看啊?”
纪棠笑嘻嘻,那简单啊,都出乐京了!
她歪头想了想:“刚出乐京还不保险,要不到封地,到封地我就不画了!”
她哈哈大笑,笑声清脆又快乐,一扬小鞭子,和大枣红马欢快地跑上前面去了。
赵徵微笑看她一阵,也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第27章
窗外溪渠流水声淙淙,杨柳的嫩枝正在随风轻摆,风褪去凛冽寒意,两岸已呈一片新绿。
腊月连场大雪,纪棠他们还真在路上过了个年,他们也不在意,待最冷的时候过了,便继续上路。
不过天冷终究走得慢,又逢融雪泥泞,待终于接近封地的时候,已是春回大地了。
赵徵也在路上渡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
就在前几天,柴义侯忠嗣等人跪地贺寿之后,当晚纪棠给他弄了一个小小的简单版蒸蛋糕,他把蜡烛吹了,两人分食了这个小蛋糕,也算过了一个温馨的生日。
也没耽误路程,翌日继续赶路。
越往南,春意越明显,没这么冷雪也更少,融雪更早更快,路面已差不多干透了。
赵徵下令加快速度。
一连疾奔数日,这日下榻驿舍,亲卫营统领高淮来禀:“殿下,再往东八十里,即抵密州地界!”
须臾,先一步赶来驿舍的亲卫副统领崔定方也进了门,跪地拱手:“启禀殿下,驿舍并无异常,诸卫皆已驻守到位!”
二人声音颇大,中气也足,只语调间却有一分凝涩,神态比之柴义陈达等人也要多了些紧张和拘束。
赵徵回朝后,自然是有亲卫队的。
亲卫营,他本身也有。不过由于之前奔丧宁县时那众所周知的原因折损超过一半,剩下的是原来刚好轮值,后他一天出发的,不过这些人在紧急进山寻找他的过程中也损伤了不少,最终剩余的不足原来编制的五分之一。
现在赵徵身边的近卫,多是原来皇太子身边的。
皇太子赵诩没了,他的近卫自然是跟着赵徵的,刚好填补上这个空缺。
但这些人一开始的精神面貌并不好。他们是皇太子的贴身近卫,自然是极清楚太子殿下弥难的详情以及这个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作用的内鬼的。
因亲卫营也属内鬼疑虑的范畴,致使内部也彼此惊疑。
这种低迷互疑又惶恐主子不信的氛围一直持续的,赵徵看得一清二楚。
他垂眸看跪在跟前的高淮和崔定方,这还是赵徵第一次将目光刻意投注在两人身上,高淮和崔定方有些紧张,纪棠眨眨眼站起,正要使个眼色劝一劝,却见赵徵往前一步,俯身扶起高淮和崔定方。
“起罢。”
赵徵神态温和,他道:“乐京及路上多有不便,委屈你们了。”
乐京确实不便,他当时需要低调,而晾了这一路,火候也差不多了。
他对高淮崔定方道:“皇兄身侧之亲卫,俱是祖母兄长精心挑选的可信之人,兄长之殇,我信与亲卫营无关。”
他拍拍高崔二人道:“本王信你们,下去罢,从今日起,王驾行辕贴身护卫之事,由亲卫营及柴义共同安排。”
之前,赵徵贴身拱卫之事,都是柴义安排着由暗部挑选出来的人执行的。亲卫营虽挂了个近卫的名,却很自觉只负责外围工作。
现在,赵徵把贴身护卫之事,重新交予亲卫营。
这比说什么话都要更直接有效!
高淮崔定方从一开始的惊愕,喜悦,到痛哭流涕,听到最后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吩咐,两人控制不住,直接翻身跪倒在地:“殿下!!”
七尺男儿,痛哭失声,这段时间实在压抑了太多太多的情绪。
“谢殿下!卑职等定不辱命!!”
两人一抹眼泪,铿锵应声,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退出去快步去安排。
脚步太快,下了台阶后直接跑了起来。
当天,整个亲卫营展现出一个全新的精神面貌,以赵徵为中心,紧紧团结在他的周围。
赵徵目送高淮崔定方二人下了台阶,渐行渐远,温和的神态收敛,重新变得淡淡。
他垂眸,神态晦暗莫名。
“阿徵。”
“嗯。”
纪棠轻声唤他,他应了一声,低声对她说:“马上要抵密州了。”
收拢人心之事不能再拖。
毫无佐证的,他怎可能无端确信亲卫营没问题?那场变故后赵徵对外界有着深深的怀疑和猜忌。哪怕柴义,他都有着一分保留,能让他全然信任的唯独纪棠一人欸。
但他更知道,这种状态的亲卫队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柴义挑出来的人不够多,且谁又能确保后者一定没问题?
两边制衡,两手准备,才是最安全最保险的。
都不用纪棠劝,赵徵在乐京不动,待出了乐京酝酿到足够火候,他毫不迟疑有了今日一出。
张弛恰当,直击要害,一出手就达到了最佳效果。
夕阳残红,余晖自大敞门户投进来,一片昏色的纁红,对比起半年前,赵徵的侧脸棱角分明了一些,斜飞的眉峰崭露峥嵘。
纪棠不禁赞了一声,无师自通,手段火候恰到好处,他虽年少但刚才表现已极有魄力,有些才能果然是天生的,赵徵就是个天生人主。
“嗯,我知道!”
纪棠给了他一个“干得太好了”的眼神,两人都没挑明半句,这些话是不能出口的,对视一眼,心已明了,她笑着拉他往圆桌,“好啦,快吃饭吧!”
驿舍食材不丰,但到底开了春,野物也有一些,两人也算吃得有滋有味。
待吃过晚饭后,两人立在廊下。
斜阳落尽,天已经黑透了,藏蓝的苍穹尽头,有些蜿蜒起伏阴影。
那应该是平阴山,这个方向望过去,就是密州了。
赵徵轻声说:“快到密州了。”
他神色有几分黯然,夹杂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痛,过后,又涌上一种比哀伤更深的彻骨痛恨。
……
密州。
位于平阴山北麓。
平阴山及其支脉,断断续续贯穿十数个州,足足占据魏朝目前南境边线的大半。
平阴山往南至大江尚有大片土地,这里还不是魏朝的势力范围,其上盘踞着大大小小十数个军阀势力,其中不乏实力雄厚和擅自称王称帝的。
其中最大一个有悍黑军之称的刘黑思,占江北十三州,拥兵多达二十余万,之前皇太子带着赵徵与之大战的正是他。
战场在池州,魏朝屯兵十八万,双方正对峙中,之前为寻赵徵抽掉了兵力,在生还消息确切后已陆续返回了。
值得一说的是,这十八万大军之中,其中有一半,接近十万兵是先帝的亲信部属青锋游翼等营部。
在当初皇帝给出的密州亳州等五处封地选择中,密州并不算好。这地儿历史上倒一直是丰腴之地,但目前匪多且凶悍,偏地形复杂屡剿无果,兼又有一处特大决堤,长达数年未曾修补,受灾区域至今还是泽国一片,殃及半个密州。
反正总体归纳,就是一个典型听着好听,实际麻烦多多民生凋敝的地方,综合条件最多算中等偏下。
不过这密州,东边却直接接壤池州,非常非常贴近池州前线,方便赵徵去接手这十万亲信兵马,还有最最最重要一点,更便于查清皇太子战死的那内鬼。
皇帝抛出了这个诱饵,哪怕他给的那五个州确实不乏真好的,但赵徵最后还是选择了密州。
柴武毅低声劝过两句,就没敢再说什么,皇太子之死一直是所有人不敢触碰之殇,谁也不敢去试探赵徵的伤口有多深。
密州就密州吧,密州也有密州的好处。
对于此刻他的黯然伤痛,纪棠也不好说什么,只拍拍他的肩,和他一直无声站着。
仰看苍穹,无尽夜空。
赵徵站了许久,直到起了风,春夜犹寒,他才回过神来,和纪棠一起折返室内。
……
是夜睡下,一夜无词。
次日晨起往东。
不过这次却没有直奔密州,而是稍稍绕了一点弯,从南边池州的边界擦过。
驻扎在池州的青锋游翼等营那十万亲信兵马的统兵将领前来拜见赵徵。
今天很早就入驻驿舍了,近午时分,马蹄声如鼓点雷鸣般疾速响起,驿道尽头扬起滚滚黄尘,身披战铠的将军们连夜急赶,今晨便已池州边界等待。
闻讯,立即飞奔赶至。
膘马被勒停的长嘶声和马蹄落地声,赵徵站起,迎出几步至门前。
纪棠已听到军靴落地的脚步声,步伐有力而急促,很快来到驿舍院门前,她定睛一看,最前面一排五名大将,快步上前,“啪”一声单膝下跪。
“末将拜见靖王殿下!!”
整齐划一,铿锵有力!
这些将军们情绪都有些激动,只激动中又有难过。
纪棠做过功课,她知道最中间那个暗红铠甲面膛黝黑一双关公眉、除下头盔两鬓已见几缕银丝的大将军叫吕衍,在先帝一派是差不多和钟离孤柴武毅一般地位的人物。
吕衍曾任梁朝的齐州总兵,换而言之,即尚未起义之前,就是先帝赵玄道的统兵心腹了,他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十数年,现已五旬出头了。
他本是跟在皇太子身边辅助的,后来皇太子战死,魏军哗然大乱,这边幸好有他在,这才在悲恸中力挽狂澜抢回皇太子尸身并将亲信兵的损失减至最低。
皇太子去世后,池州战场十万亲信兵由吕衍统帅着。
其余四员大将,从左到右,分别是杜蔼、庞进德、栗泉、薛志山。
吕衍拜见赵徵,半年不见,人事全非,这位老将白发多了不少,他又愧又悲,怆然泪下:“殿下,是末将无能,没能,没能……”护住太子殿下啊!
不大的院子,传来哭声,诸将男儿落泪,溅湿甲襟。
赵徵喉结滚动片刻,他闭了闭眼睛,片刻睁开,他伸手扶起吕衍:“吕将军且起。”
“诸位且起。”
他哑声道:“天有不测之风云,诸位已尽力而为,本王皆知。”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徵不才,仰诸位鼎力相助!”
“愿为殿下效死驾前!!!”
赵徵此言一出,吕衍等人“啪”一声再次重重跪倒在地,抱拳铿锵掷地有声!!
人不多,大大小小也就二三十,声音却直冲云霄,耳膜嗡嗡,瞬间惊飞房檐树梢的所有鸟雀小兽。
“好!”
“好极!”
赵徵朗声:“取酒来!”
“我与诸位将军痛饮三碗!!”
三碗素酒入腹,衣襟铠甲淌湿浸透,一抹下颌,重重将碗摔在地上!
……
吕衍等将尚有军务在身,拜见过赵徵并禀明了因留守改日再来拜者,当即就要回去了。
赵徵表现可圈可点。
他半点都没提起皇太子战死的事,哪怕他明知内鬼必在今日这些人当中,可能是一个,也有可能是两个甚至几个。
这些吃里扒外之徒,和彭骁一起,里应外合策划了他胞兄之死!
但正如柴义的不敢妄言,钟离孤柴武毅都不敢就此多说半句,实在涉及的人太多了,生怕一旦流露半丝怀疑泄露出去,损伤的就是其余绝大部分无辜者的心,牵一发动全身,自损程度实在太厉害了。
赵徵尚在孝期,但这等情景,必须有酒,他也连干三碗素酒。
衣襟尽湿,一身酒气,结束后他马上就去洗了澡。
纪棠过去的时候,他披着一身雪色的寝衣,静静坐在灯桌前,垂眸在细看手中一条黄褐色的念珠手串。
这是吕衍呈上给他的。
沉香木,龙眼大小的珠子,是他祖父传下来的,这是皇太子赵诩常年戴在腕间的手串。
赵徵当然认得。
皇太子垂死之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对吕衍抬了抬手,示意把这串念珠脱下来,给赵徵。
黄褐色的珠子尚沾着点点殷红血迹,现已变成黑褐的红色,斑斑布在珠子上。
他紧紧攒紧手串,眼前浮现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庞,把手串挂在他腕上,微笑对他说:“别生气,别冲动!”
许久,赵徵才感觉那种要冲破脉管的恨意渐渐平息下来,他睁开眼,深深喘了一口气。
“阿徵。”
纪棠取下木桁上的披风,披在他身上,赵徵仰头看她,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把手串给她看。
他摩挲着手串:“害我皇兄的内鬼,就在今日这些人当中!”
他声音压得很低,有一种近乎喋血的恨意。
这些话,这些心底最深处的感受,他只会和纪棠说,也只会让她听见。
“嗯,我知道。”
纪棠轻拍了拍着他的手,这个话题,不管说什么都显得浅白无力,她宽慰过很多次,赵徵也听进去了,她就不多说了。
“看来咱们还是自己多提拔和发掘些人的好。”
班底还是两个组成部分比较健康的,一个是父兄的政治遗产,譬如钟离孤吕衍等等人,另一部分就是独属于赵徵自己的新人。
这个新的部分吧,通常两个渠道,一是军内提拔,另一个就是从外发掘。
来密州,正正好。
“这事别急。”
急也急不来,能坑皇太子的内鬼,藏得深那是必然的,太急切反而会有反效果。
“既然咱们都来密州了,总会查个水落石出把人揪出来的。”
纪棠温声细语,和他讲道理:“查这事重要,但封地的经营和人才走访同样重要呢。”
她是怕赵徵沉浸内鬼,上了皇帝的恶套,这段发展储力的阶段对后续可是至关重要的。
赵徵眉心一暖,他当然知道,融融灯光下纪棠带关切的眉目柔和又温暖,他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你说的我都知道。”
封地他当然不会松懈。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阿唐,还有父兄祖母在天之灵。
他绝不会输的。
他也输不起。
今天一直火烧火灼的心的舒服了很多,赵徵甚至想现在就继续赶路。
不过他才站起身,就纪棠拽住了,她没好气:“都半下午了。”
也没急成这样!
她白了他一眼,一锤定音:“今儿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点动身。”
正好下午进密州城。
第28章
接下来的行程很顺利,翌日上午,他们就踏进了密州地界。
在县乡郊野不疾不徐打马前行,终于要到了,大家情绪都挺高的。
这几日春阳高照,不冷还有点热,纪棠脱了一件夹衣才感觉舒爽了,她正用手扇着小风,哒哒马蹄声,柴兴巡视护军一圈在后面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