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昨日商议的结果。
实际上,对太子丹等人乃至背后的信王而言,韩氏深植郇国枝干庞大,就这么放弃送给了郇王,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需知信与郇,乃中原乃至关东诸国中,国力以及军事最强的二国。将来,这郇国必会是信王逐鹿中原的第一个强劲对手以及最大的绊脚石。
若韩菀能够将势就势,破险寻机,佯装不知背后主谋是郇王,装作被杨膺李翳逼得走投无路选择直接倒向郇王,继而成功潜伏,韩氏将会给他们在布置和刺探情报还有其他方面增添非常大的助力。
既然韩菀不愿遁离放弃韩氏,那正正好,太子丹便将他们昨日商议的结果说出来。
他道:“我们的人会全力协助你。”
他们评估过,这等情况下,郇王很可能会缓和下来的。
郇王若无顾忌,他就不会这般曲折迂回,倘若能不用刚烈手段便能得到韩氏,那当然是更好的。
顺利的话,韩菀及韩氏很可能会进入一个观察期。
至于能不能顺利通过这个观察期?通过后能不能走远,能不能尽可能地打入郇国核心,这个就看韩菀的手腕了。
当然,这些说得有些远了,上述一切都得顺利投了郇王再说。
“若投郇王,可通过太师公羊夷。”
公羊夷是王师,还是从国丈,投他就等于投郇王。
这么些年下来,太子丹对郇国乃至郇国重臣们,乃至郇王本人,都恨下了一番苦工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他估摸了一下:“应有七分成数。”
成功率,太子丹判断在七成左右,他看韩菀:“元娘以为如何?”
韩菀点头:“甚好。”
太子丹的破局之策,乃至后续间谍之谋,和她想的正好一样。
唯一有点差异的,就是通过相投的人选她还没确定,公羊夷还只是备选之一。
现在不用想了,太子丹对郇王乃至郇国朝廷的了解,肯定远胜于她,那就是公羊夷。
若没有成功投了信国,若没献上玉玺血诏增加自己的分量,韩菀是绝对不会考虑这个法子的。郇王无义,不择手段,相投不亚于虎谋皮。
现在前面铺垫一切顺利,太子丹计策安排也与韩菀所想不谋而合,她毫不犹豫应下。
非常爽快。
十七岁的韶华少女,面容犹如春华初绽,眉目间甚至犹有几分稚气,只她通身沉稳坚毅的气质,将这些稚气统统掩盖,非常果决有度,无一丝怯惧,在他们这些年长者面前,也丁点不落下风。
难怪在父骤亡逝后,她能一手撑起这般庞大的家业。
太子丹等人不禁面露赞赏,张允忆起韩父更是添了几分欣慰,太子丹击掌:“好!果然少年不可欺也。”
此事当下说定。
接下来,就是一些细节。
燕北瞿容张允轮流给韩菀普及郇国朝廷局势,包括杨膺栗进公羊夷等等重臣贵戚的各种事宜。
期间也有提及杨于淳的,几人不禁叹杨膺竟能生得这么一个才能品性俱上佳的儿子。
不过杨于淳不是重点,提一句就过去了,这公羊夷才是,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太子丹偶尔补充,把太师公羊夷从年岁到喜好性情习惯等统统都撸了一遍。
韩菀心里一下子就清晰了许多。
只不过,在这一方面上,太子丹能给予帮助就到这里了,具体操作还是得韩菀自己亲自来,旁人替不了她。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时乌金西坠,已至黄昏。
太子丹身份敏感,不能停留太久,交换了几个常用备用的联系联络方式后,最后他勉励韩菀一番,然后就散了。
太子丹先走。
张允和韩菀略后一步,临上车前,张允拍了拍韩菀的肩:“莫要紧张,伯父以为,你可以的。”
韩菀点头:“伯父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
二人随即登车,离开了小别院。
……
由于是回城,不会不认路,为更谨慎计,张允和韩菀出了小别院就分开,各自回城。
韩菀绕了一大圈,从北城门进的门,才回家就见翘首以盼的孙氏韩琮。
她告诉母弟结果,孙氏攒紧她的手,长长吐了一口气:“那就好!”
安慰了母亲弟弟,在正院用了晚膳,娘仨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看母弟安置下了,韩菀才折返郦阳居。
这时夜已深了。
今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天空无一丝积云,飒飒风声,远近隐约的虫鸣声响。
韩菀推开窗牖,偌大空旷的庭院,无垠夜空如藏蓝幕布,点点银光璀璨,漫天星斗如恒河沙数,数之不竭望之不绝,正闪烁照耀人间。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
韩菀还带着几分笑影,只在母亲院里那种犹带振奋的笑意就敛了,她心里有一些惆怅。
倒不是不高兴的,今天很顺利,甚至比韩菀想象中的最好情况还要更顺利一些。
玉玺血诏送出来,后续计策也定下来了。
算成功了一半。
还差一半,端看通过公羊夷相投郇王能不能成功了。
不过总体而言,这发展算是好的。
韩菀当然是欣慰的,只她心里欣慰归欣慰,但也难免惆怅。就在今天,她亲手将父亲以命相护的玺诏交给了别人。
心里难免会有些空落落。
韩菀望了一阵夜空,回头对穆寒说:“我们去看星星吧?”
她想到屋顶上去。
穆寒自没有不应的,其实他察觉到韩菀的情绪变化,他拙嘴笨舌,不会哄她,但他却是极盼她能重新高兴的。
闻言没二话,穆寒转身取出厚绒斗篷,给她披上,而后带着她从后窗而出,落在距郦阳居不远的一处三层高楼的屋顶上。
“好高啊!”
韩菀还没坐得这般高过,只觉得大地皆在她脚下,星辰一下子近了许多,仿佛用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了。
这种新奇的体验,韩菀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回头冲穆寒笑笑,她忙左看右看,穆寒见了轻声说:“主子?”
他伸手一指。
那是屋脊最高的位置,观星最佳,旁边还有垂脊,可以挡一些寒风。
韩菀笑着点头,伸手勾着他的脖子。
穆寒搂着她,轻轻一跃,落在顶脊上。
她小心翼翼将她放下,待她站好,他解了外衣,细心铺在屋顶上,才扶她坐下。
“你不冷吗?”
“不冷。”
她摸摸他的手,温热,比她还暖,那好吧。
韩菀仰头望了星空半晌,她侧头靠在穆寒的肩膀上。
“穆寒,你说阿爹有没有看着我?”
小时候韩父抱着她观星,指着星斗一个个告诉她,这叫太白星,那个叫启明星。
然后她就歪头问了,还有呢?还有这许多没有名字吗?这天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星星呢?
父亲给她掖掖小斗篷,笑了,他就说,那许多都是地面逝去的人,人寿元尽了,就会变成星星到天上去。
比如祖父祖母,祖父祖母就在天上看着我们菀儿呢。
现在长大了,但韩菀还是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父亲也到天上去了,他肯定一直在看着她。
穆寒轻声说:“在的,主君见得主子完他心愿,将玺诏托与贤君,必定会欣慰的。”
韩菀听得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其实她也没伤心难过,就是穆寒这话一下子说到她心里去,忽然眼泪就管不住了。
“嗯!”
她很大力应了一声,把带来的酒囊取出,拔开塞子,把大半的酒水洒在瓦顶上,最后仰头喝了一大口。
烈酒顺着喉管直入腹中,心里那些惆怅就尽去了。
还是穆寒懂她,她一把抹了眼泪,侧头笑着看他:“穆寒!”
她喊了一声。
穆寒用帕子给她揩去脸颊残存湿意,抬眼看她,他很专注,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映着满天星斗,沉静又璀璨明亮,里面清晰倒映了一个笑意盈盈的她。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忽展臂扑上去搂住他。
瓦顶脆弱,但韩菀一点都不担心,穆寒展臂,稳稳接住了她,她就顺势了勾住他的脖子。
“穆寒,我今天有没有说过很喜欢很喜欢你呀?”
柔软欢喜的语调,青葱少女包含浓浓情意的声音,穆寒一下子感到心都要化开了。
“没呢。”
他凝视她,良久,轻声说。
“这样啊?”
韩菀装模作样想了一下,“那罚我被你亲一下吧。”
又娇又狡黠,那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眸却瞅住他,大有你必须亲,不亲不行的意思。
霸道得紧。
韩菀也知长久的尊卑让穆寒拘谨,他从不敢主动,但她不在意,慢慢来嘛,不急的,这不是更有情趣么?
她仰头,一双明亮的眼眸坠入漫天星光,将他的心魂都一并摄入了其中。
穆寒顿了顿,慢慢俯身。
有些冰凉的唇瓣碰触在柔软上,她顽皮,伸出舌尖舔了舔,脑海瞬间似有烟火炸开。
他呼吸重了重,才笨拙慢慢亲吻她。
很生疏,很拙涩,但极珍爱,极虔诚,韩菀搂着他的脖子后仰,两人慢慢倒在瓦顶上。
作者有话要说:
寒哥你要加油啊,你啥时候能上全垒啊哈哈哈哈哈哈
假期后的第一天上班,太不适应了哈哈哈,明天咱们也加更哈嘿嘿,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最后感谢“梁熊熊”扔的地雷,笔芯!!


第75章
韩菀感觉自己是要醉了。
穆寒有力的臂膀,结实的胸膛,有着皂荚味道的浓醇气息包裹着她,炙烈的酒意从胸腹上涌,氤氲着了她的头脑,脸颊热热一片,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手努力攀着他的脖子,承受他笨拙又认真的亲吻。
也不知是酒意还是情意,一吻罢,她眼皮子都是烫的,闭目伏在他的怀里。
繁星满天,藏蓝璀璨,这处小小的垂脊瓦顶,就如同那人间最美好的天堂。
两人谁也没舍得开口,静静偎依了许久,最后还是穆寒轻声:“主子?”
该回去了。
韩菀脸红扑扑的,她方才喝的是烈酒,已微醺,这深秋夜里的高楼屋顶,寒风瑟瑟,他怕她酒后摄了寒气。
小心翼翼压紧她的斗篷,穆寒抱起她一抄外衣,轻轻一跃,便回到了郦阳居。
按原路折返内寝,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韩菀睁了睁眼看他,他拉开床尾厚厚锦被,盖到她颈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韩菀也倦得很了,困意伴随酒意上涌,在他轻拍下,她嘟囔两句,很快睡了过去。
良久,穆寒站起身,轻轻放下两幅锦帐,这才转身出去。
他去洗漱。
其实他本也不用出房的,这种情况平时他一般都在外间用铜壶里一点水将就一下便可。只他刚和韩菀亲近过,她仰脸回吻他,不自觉挨蹭,他此刻胸腹滚烫得有些让人发燥。
打开门去了东厢,用冷水浇了一遍,年轻躯体里的燥热这才平息下来了。
穆寒很快洗过,出来见了率人巡夜的阿亚,低声嘱咐几句,他推门回了正房。
鎏金香炉徐徐吐着青烟,馥郁的百合香息混合着淡淡的桃花香,融融暖意,似要将人溺毙其中的心醉。
穆寒没有马上睡下,酒意发散人会热,他怕她踢了被子,后半夜会着凉。
轻轻推开门进了内室,绕过屏风,浅杏色的绡丝锦帐逶垂在地,他轻轻撩起。
韩菀果然踢了被子。
她想是嫌弃头皮勒得紧,睡梦中把好好的发髻扒拉半散,正侧身面朝里陷在软枕里头,锦被滑至腰下,大半身子都露了出来。
穆寒跪在脚踏上,轻轻扯回锦被盖在她身上,再轻手轻脚试着给她拆头发,他不熟,良久才拆开了,她微蹙的眉心随即松开了。
穆寒给她掖了掖被子,而后压实被角,静静守着她。
光这般守着她,他能守一辈子。
静谧的夜里,安静又祥和。
直到三更过后,韩菀终于老实下来。
她脸额触手不再发烫,也有半个时辰没再踢被了,穆寒这才悄悄起身,拢好纱帐,轻轻退了出去。
夜静无声,一如穆寒的动作,悄然默默,除了他和夜色,并不需要第三者知晓。
……
韩菀这一觉睡得极好,次日晨起,感觉又降了温。
今年雨水少,近日才总算下了几场,哗啦啦夜雨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韩菀加了一件夹袄,斗篷也换了一件薄毛的,站在庑廊下感觉了一下,才算足够暖和了。
她侧头看穆寒,他还是一身黑色布衣,有点牙疼:“你不冷么?”
穆寒觉得尚可,并没多冷,不过最后还是在韩菀坚持下,他还是加了一件薄斗篷,她才肯作罢。
“走吧!”
今天天气尚可,薄薄的晨曦落在庭院上,虽没多少温度,但也觉朝气蓬勃。
韩菀足睡一夜,精神抖擞,大步穿过庭院,和穆寒一起登车往总号去了。
“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通过公羊夷投郇王了。”
辎车辘辘,两人商议,不过为谨慎计,这句韩菀低声凑得很近。
耳边一热,小小的车厢内她的气息极清晰,吸入肺腑萦绕全身,只不过这是在谈正事,穆寒收敛心神,他沉思片刻:“现在不是时候。”
“没错。”
现在确实不是时候,她得被杨膺逼迫得“走投无路”,才能孤注一掷的。
韩菀提起陶壶,把刚煮好的茶汤倒在特制的束口漆盏里,递了一杯给穆寒,而后凑上去,在他耳垂亲了一下。
肉眼看见他耳垂迅速泛红,她轻笑几声,这才退开,把茶盏捧在手里说:“不过想来也不会太久了。”
杨于淳那边拖不了这么久的,再拖,总不能拖个一年半载不让他回来吧?
杨膺肯,郇王也不肯,杨于淳可是干实事的股肱,到年关将至时,朝中事务就届最繁忙的时候了。
所以,韩菀判断:“很快,杨膺就会亲自出手施压的。”
穆寒耳廓发热,她活泼胆大又素爱逗他,经常让穆寒手足无措,但他心里却是极甜的,根本就不会生她的气,听得韩菀得意轻笑,他其实是极欢喜的。
他就是这般默默爱着她,她言行举止,在他看来就没一处不是极好的。
他轻咳一声,收敛心神,默默将韩菀所说在心里过了一遍:“主子说的是。”
他赞同韩菀的判断。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把握一个度,要将一个被强势打压后剧烈挣扎,宁愿孤注一掷也绝不屈服者演绎得惟妙惟肖。
越真实越好,越激烈越好。
“栗竺动作越来越大了。”
韩菀啜了一口茶,轻哼一声:“我们反击吧。”
之前由于很多事情没定下来,韩氏应对以栗竺为首的三家的围攻,一贯都是以拆招为主的。
查清了杨膺,压抑了这么久,再被栗竺加强进攻,爆发也不足为奇。
然后,韩氏树茂根深,底蕴非栗乐田可比拟,栗竺就该很吃力被压回去了,然后杨膺就该出手了。
矛盾瞬间升级,接下来,就是拼演技的一环了。
韩菀把总,至于具体和栗竺交锋,就交给穆寒了。
穆寒肃然:“是!”
……
接下来的事态的发展,就在韩菀小心操控中很快如预料般激烈了起来。
韩菀盯着,穆寒亲自下场,和陈孟允等人一起,“忍无可忍”向栗竺展开反击。
局势胶着,一轮迅猛肉搏,栗竺不得不陷入下风。
就在这个关口,杨膺出手了。
栗竺登襄平侯府,当天,杨膺门下的两个商号加入战局。
这两个商号连栗氏都比不上,可这是一个讯号,非常重要的讯号。
襄平侯府不再是韩氏靠山,反掉头一变,便成一头虎视眈眈的饿狼。
一时间,整个郇都尽哗然。
不提旁人是怎么议论杨膺和韩氏两家的,最实际的,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
这么一下反转,许多韩氏合作多时的商号都心有顾忌,不敢出头。而蠢蠢欲动想趁机分一杯羹着却极多。韩氏兴盛愈百年,其庞大可想而至,它占着多少市场和利益?若能趁乱撕下一块,岂不快哉?
孤立无援,那是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哪怕有了退路这只是计划必经的过程,韩氏承受的压力都是真的,所有人都咬紧了牙关。
孙氏流着眼泪咒骂过杨膺杨夫人,拉着韩琮一起投身总号,会干什么就干什么,母子连歇带住都在朱雀大街里头了。
韩菀两天连发七封急信往西北而去。
想当然,是不会有回音的。
紧接着,杨膺一亲信官员上书,以提高丹砂税赋为开端,一路说到韩氏垄断郇国大半丹砂市场,然后再说到如韩氏般的大商号不可不防,从经济到国事,列出种种危言耸听的隐患,建议朝廷颁令干预云云。
不少人觉得说过了,纷纷驳斥,但也有觉得有些道理,尤其杨膺一党,朝堂上吵成一锅粥,最后郇王烦不胜烦,给喝停了。
虽郇王道不至于此,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但此事一出即如滚水下油锅,矛盾瞬间升级。杨膺动真格了,一次不行,还有会有第两次第三次,他权柄在握乃朝之重臣,韩氏如何能与之争锋?
附庸和想趁火打劫者闻风而动,一下子情况急转,已沉至谷底。
这时候,韩菀接到太子丹的信,火候已到。
和她忖度的一样。
韩菀长长吐了一口气,提笔蘸墨,亲笔写了一封帖子,递出后随即站起,“备车,我们去太师府。”
她更衣梳洗,对着铜镜端详片刻,镜中人脸色苍白目泛红丝,眼下青痕不浅。
这段时间,韩氏承受的压力都是真的,她绷紧心弦引导局势,疲惫也是真的。
穆寒取下木桁上的银鼠皮斗篷,给她披上,她也垫脚给他理了理衣领子。
二人凝视彼此片刻,韩菀说:“走吧。”
一转身,银黑色披风扬起一个猎猎弧度,韩菀步伐很快,整个计划能不能成功,韩氏有没有机会保住,就看最后这一环了。
……
北风凛冽,卷着枝头最后几片黄叶和枯枝呼啸而下,噼里咯吱声零散不绝,很快被吹散。
又一年冬至。
辎车轧过青石板大道,直奔内城中心而去。
太师府位于王宫不远,门庭高阔又古朴威仪,巍峨肃穆车马络绎,韩菀撩帘望了一眼,随即放下。
这是她继张允太子丹后的第三次登门求机了,很凝重很紧绷不错,当好歹有了经验,她比前两次镇定了不少。
得到太师公羊夷接见后,她发挥得十分好,愤慨又渴求,破釜沉舟,带着孤注一掷的那种决然,说到恨时,声泪俱下,她咬着牙:“哪怕韩氏就此轰塌,也断不可落入此等奸贼之手!!”
“韩氏起于郇,也当效于郇!韩菀愿携韩氏,为太师及王上效犬马之劳!!”
咬碎银牙,铿锵有力。
太师公羊夷站起身,捋了捋斑白的长须:“那韩家主此意,是欲投于老夫,效忠于王上?”
“是!请太师成全!!”
公羊夷来回踱了几步,回头看一眼面上犹有泪痕的韩菀,年轻少女毅然果决,带着一种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孤绝之意。
他沉吟半晌,最后对韩菀道:“你且回去,待老夫斟酌两日。”
韩菀心里明白,这所谓的斟酌,即是上奏郇王。
她带些紧张也带些希冀,但稳住了:“是,元娘静候太师佳音。”
她说了几句感激表忠的话,然后告退,退出前厅,她垂下眼睫,在仆役引导下离去。
……
韩菀猜得没错,次日下朝,公羊夷就往后方求见郇王去了。
北风猎猎,郇王宫外宫的太池中,绿水依旧碧波荡漾,引了汤泉的活水中,鱼儿灵活摆尾,争相往投下鱼食的位置飞快游来。
太池九曲桥上,郇王紫金冠束发,一身玄色滚边王袍,他没披斗篷,戴着白玉扳指的的右手从篓里抓起一把鱼食,随手洒进池中,垂目看鱼儿竞相争抢。
“你说,韩氏欲投太师府,欲投寡人?”
郇王四旬年纪,体格高大颀长,浓眉长目,鹰钩鼻,视人如鹰视狼顾,王威赫赫,极其摄人。
他此刻挑了挑眉,语气姿态甚是随意。
公羊夷拱手禀道:“是。”
“老臣听那韩元娘言下之意,准确说,应是通过老臣门下,投于王上之麾下。”
郇王不置可否。
他没说话,公羊夷等了一会,又道:“王上,老臣以为,若能这般,也无甚不好。”
太子丹选中公羊夷,不是没有原因的。
臣从其主,上行下效,郇王手底下的心腹重臣,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鹰派。
当然,也有例外的。这郇王的心腹股肱中例外的,头两个,一个是杨于淳,另一个吧,则是这公羊夷了。
其实从一开始,对于韩氏,公羊夷就不大赞同郇王强取豪夺。
他旧年给郇王授课,就多讲述刚柔并济,还曾特地找过儒家学说授予郇王,希望能中和一下,只可惜没啥成效,郇王肖父,性格能力手腕较先王还要青出于蓝。
此刻见郇王不置可否,他便劝了:“若能不强取,岂不更妙哉?即便有那孙氏栗竺和杨膺,长久下来,终还是会露痕迹的。”
这不是慎不慎密的问题,哪怕表面有杨膺栗竺,但不动真格还行的,一旦天下大动,韩氏所出终归会入郇国国库,各国不缺精明人,长久以往,怕还是难免包不住。
与其一身骚,现在有更好的法子,岂不妙哉?
公羊夷苦口婆心劝了一番,见郇王还是没言语,他想了想:“王上,不妨把人诏来见见?”
不如先见见这韩元娘,然后再做定夺?
郇王已把鱼食撒完,接过温帕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行。”
到底松了些口。
“太师安排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马上就来哈!(*^▽^*)


第76章
结果如何,尤自待定。
从太师府回来的第三天,韩菀接到太师公羊夷送来的一张帖子。
王驾往西郊冬猎,此处随驾者中,公羊夷邀韩氏母女三人与他一起同行。
这事儿表面来说,足可算是天大的颜面了,可韩菀并没有多高兴。
打开帖子一看,脸色就沉下来了。
倒不是由于佯投之事犹疑未决,而是帖上母亲和弟弟的名字。
她自己有闯刀山火海的决心,但却不愿意让孙氏韩琮和她一起去。
哪怕公羊夷此举只是出于礼数,只倘若不成,谁知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她其实已经联系了太子丹,万一,真有个什么万一,太子丹的人会来接应孙氏娘俩,立即护送他们去信国。
所以她希望母亲弟弟待在总号或家里。
反倒是孙氏和韩琮接受良好,娘俩不知韩菀打算,他们说好母子三人共同进退的,并没觉得不妥,孙氏立即就张罗随驾的细软衣物了。
韩菀还能如何?
只能这样的。
她也不能不让孙氏韩琮去,这等敏感的关键时刻,若刻意这般行事,就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当场真诚了,立马前功尽弃。
韩菀揉了揉眉心,伏在穆寒肩膀,闷闷说:“也只能如此了。”
穆寒轻轻搂着她,低声安慰:“稍候我们多挑些人,届时紧随夫人二郎君左右。”
穆寒的关切宽慰,韩菀听了心里熨帖,不过她心里明白,多挑多少人,也及不上郇王护军。
她们跟着公羊夷,怕就在王驾左近。
她直起身,长长吐出胸腔一口浊气。
想要确保安全,还是得尽全力把计划顺利进行下去啊。
……
时兴田猎,春猎夏猎秋猎冬猎,一年四季皆可,除了像避暑那会那种庞大每年都有的狩猎,也有小型的,即兴的,逢郇王兴起,说走就走并不出奇。
今日接了帖子,明日就出发了。
辎车跟随太师府的车队,一路往西郊云岭行宫而去。
人少,韩菀一行直接就当作为公羊夷的随属,跟着他一起住在行宫的外围。
冬猎第三日,郇王召见了韩菀。
闻得太师遣来的仆役禀,孙氏一下子抓紧了女儿的手,韩琮也是,腰一下绷紧了。
韩菀不着痕迹拍了拍母亲的手,“阿娘,我去去就回。”
“嗯。”
孙氏深呼吸,努力装作自然姿态,“快请进来,坐下喝口热茶罢。”
只太师府规矩大,那仆役俯身,婉拒了,侯在廊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