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叔父训压,韩晔那边基本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她出于谨慎心理,还是吩咐了一声。
近卫应了一声,恭敬告退。
明堂安静下来,韩菀伸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索性把笔搁下了:“晚了,明儿再处理吧。”
她侧头看穆寒。
刚两人正在商量着细调人手,不,应该就主要她说,他偶尔简短回一句。
一张长长的紫檀大书案,就放置在南窗下的矮榻上。她端坐正面,而他坐在侧边。两人距离很近,就半臂上下,她一侧头,就能看到他微微青茬的整洁下巴。
夜深了,院内安静,偶几声虫鸣,榻下一座枝形连盏烛台燃烧,明亮又静谧。
由于处理公事,韩菀把仆婢都屏退了,室内就他们两人,她搁下笔,伸伸腿一侧身,就歪坐在他身侧。
她顺势拉着他的手,吻了一下他的嘴角,刚好瞥见他脖颈上非常明显的喉结,她又好奇伸手拨弄了一下,硬硬的,和她的完全不一样。
她侧头挨着他,“怎么啦?”
话说完,韩菀眉头就皱起来了。
其实她不是感觉不到的,否则,她平时也不会一上来就又亲又碰。
穆寒端正跪坐,脊背挺直,视线微垂眼睫不动,又恢复了那个石头样儿。
一整天都是。
白日她就隐有察觉了,也就不独处,所以不明显。
她又亲又吻,又拨弄,他动也不动,又恢复了那个沉默寡言又冷又硬水泼不入的石头样,甚至比之前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菀就生气了,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已察觉到了他的松动。
自梦魇拥吻那夜,穆寒抱着她亲自照顾她,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情动。他已没法像先前那般心如止水。他勉力维持平静,一再回避,实际这恰恰说明了他控不住心绪了。
所以,韩菀才有了第二次表白。
以柔克刚。
她真切感觉到了他当时的战栗。
本来韩菀很有自信,哪怕这次不行,火候也差不多了,她再多使一把劲,两人就能在一起了。
她是当事人,她有感觉的。
可为什么,一天时间,突然就这样呢?
这怎么回事?!
穆寒并未为她解答,他沉默侧身,打开樟木小箱开始收拾案上文牍,韩菀憋气正要说话,有敲门声,温媪问她是否抬水进来。
沐浴用水很重还烫,韩菀素来没有将人打发回去抬来抬去的习惯,穆寒垂眸,已迅速收拾妥当退到榻下,她只得暂憋回去,扬声应了。
二人各自沐浴洗漱过后,仆婢伺候韩菀换了一身茜红色软绸袍子,鱼贯退下。
温媪经过门前,看了立在门边等候的穆寒一眼,穆寒静静侍立如同一尊石雕,她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穆寒入内,掩上房门,垂目片刻,才转身。
一转过身,韩菀披散青丝,正倚在内室门侧,抬眼看着他。
烛光朦胧,她光洁侧颜染上一层晕黄,白皙如玉,皎洁如早春二月的霜色。
韩菀正想着要如何和穆寒说话,她觉得自己不能太急躁,正忖度间,不想这家伙先出幺蛾子了。
穆寒止步内室门帘前,不再入内,他拒绝再睡韩菀床前脚踏。
当然,他不是这么说的,韩菀让他进来说话,他就伏跪在地:“今主子无恙,卑职不敢再冒犯。”
额心触地。
穆寒闭目。
温媪一席话,犹如冰寒冬夜的一瓢冷水,浇了他一个彻骨透凉,也彻底浇醒了他。
明明知道不应该的,明明清楚不可僭越,可偏偏控制不住,动心动情。
现在,梦醒了。
他回到现实。
上涌的热血凉了下来,发热的头脑恢复冷静,酸涩,绞痛,哽咽,统统都过去了之后,他庆幸,自己还没有铸成大错。
还来得及。
一切种种,尽归于这一点。
穆寒思维前所未有地清晰,端正俯身,双膝着地,额头长触地面。
这一句过后,他不再开口。
又恢复那个闭嘴如蚌壳的模样儿。
韩菀被他气得,一愣,皱眉,她简直气得不打一处来:“你必须睡,这是命令!”
“起来,进去!!”
穆寒微微垂目侍立,一动不动。
简直就一老鼠拉龟的架势,呸,她才不是老鼠!总而言之,几次叫人无果的韩菀怒了,气得她咬牙又切齿。
恼怒之下,她做了一个异常大胆又十分直接的决定,“脚踏不想睡,那就甭睡了。”
拉他不动,好啊,盯了穆寒半晌,她一字一句:“穆寒,听着,我让你进屋,伺候我。”
伺候?
所谓进屋伺候,包含有一个很特殊的含义,这种情况下说,往往只有一个意思。
有一瞬,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寂了半晌,穆寒霍抬头,不敢置信。
终于有反应了不是?
到了这会,韩菀反而冷静下来了,她挑眉:“对,就是你想那个意思。”
她淡淡道:“我记得亲卫营规戒头一条,即忠诚于主上,服从于主上,毋问何时何地。”
韩菀说:“倘若你不从,从前往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菀这小脾气啊,我可太喜欢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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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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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室内沉沉寂然,落针可闻。
韩菀居高临下,盯着穆寒淡淡说了这一番话。
她说得认真,并非玩笑。
一灯如豆,偌大的外室毡毯几柜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有一丝儿风,不知是从哪个边角罅隙窜进来的,烛火微微闪烁,“啪”一声,骤爆起了一点烛花。
韩菀转身:“进来。”
她一侧身进了里屋,仅余烟蓝云纹门帘在轻晃,脚步声未曾停滞,直接往屏风后行去。
“我记得亲卫营规戒头一条,即忠诚于主上,服从于主上,毋问何时何地。”
“倘若你不从,从前往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言犹在耳。
穆寒攥住双拳,他攥得太紧,关节咯咯作响。
最后,他进去了。
不得不一步一步,往里面去。
越过那道略厚的漳缎门帘,内室要稍亮一些,妆台和木桁边上各立一个单支烛台,照亮了悬挂浅杏逶垂帐缦的宽大矮榻。
编织了精美繁花的羊绒毡毯铺在精贵的柚木地板上,从脚下一路铺就到榻级前,纱质帐缦轻盈极具垂感,倾斜覆盖住了脚下的毡毯的大朵繁花,浅杏水红,晕黄烛光,摆设温暖柔和。
韩菀背对他立在榻级前,巨大檀木屏风彩绘精致,紫檀木色泽内敛光润。她手轻轻一动,茜红色的软绸袍子自肩颈滑下,落在地面上,一段弧度优美的玉白颈项,初霜般的色泽,她仅剩一身薄绫寝衣。
春夏寝服用料极薄,上等绫纱做工精细,隐隐能看见底下羊脂玉一般的色泽。
她没有回头,缓步步上榻级,拥被半倚抬眼看他。
韩菀示意他把衣裳脱了,“上来。”
一开始是冲动,可现在却觉得挺好的,干脆利落,他和她有过关系之后,不管怎么推怎么拒也没用了。
暮春三月,微微有些倒春寒,不热,也不冷,夜间凉风习习,贴着柔软的绸面衾枕,感觉极舒适。
韩菀换了个姿势,斜靠在引枕上看着他。
晕黄烛光,照亮从门帘至妆台的一大块地方,穆寒站在屏风一侧,下颌绷得紧紧的,他垂眸片刻,在韩菀的注视下,一件一件把衣裳解去。
先是厚重的皮质腰封,他一直都是穿着黑色的束袖布衣,简单又朴素,久而久之,连针线房也不再费心思给他做那些精美绸服了。他身强体健,不畏寒暑,犹带微寒的三月,他就里外薄薄两层棉布衣裳。
很快就卸下了,布满新旧伤疤的精壮上身,橘色烛火映照泛一层蜜色光泽,肌理分明贲张,极魁伟极健壮,绷得紧紧的,如猎豹一般矫健爆发力十足。
穆寒身上仅剩一条长裤,他垂眸,没有再动,韩菀也不计较,让他上来。
烛光映在他浓密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半明半暗,压抑极了。
鎏金香炉微微吐着青烟,百合香息馥郁浓醇,烛光微亮,帐缦低垂半合拢,他撩起垂幔,登上榻级。
他上来了。
帐缦是厚纱的,微微透亮,穆寒一进来,感觉整个空间一下子就小了,干净皂荚味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子阳刚气息,和淡淡的桃花香混合在一起,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粗重压抑,清浅紊乱,交融在一起,空气放一下子就滚烫了起来。
无声的昏暗,她一翻躺落,示意他上来,穆寒僵坐片刻,覆在她上方,双肘撑着榻,却没碰触到她分毫。
两人呼吸都重了起来,熟悉又陌生的阳刚气息包围着她,黑暗中,韩菀有些晕眩。片刻,她清醒过来,抬眼凝视着他,伸出手,放在他背上。
他肌肉一下子绷紧了,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
柔软的绸面薄被,半覆半盖,被下,从背部到胸腹,她轻轻抚他,右手往回一落,她轻轻抽开了自己衣带。
他喘息一下子重了,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不管心里如何作想,身体立即有了反应,韩菀马上感受到了。
两人体型差异很大,他一个能顶她两个有余,但韩菀不怕,她决心,今儿两人非在一起不可。
她仰首,轻声说,亲我。
她让他亲.吻她,穆寒慢慢低下头,她耐心等着他,最终,他碰触她的唇瓣。极克制隐忍的碰触,一如他的人。她不满意了,皱眉说,进来。
她主动伸出濡软碰他,微启双唇让他进来。两人终于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很久,昏暗又湿热,灼热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她侧头,让他亲吻她的脸颊脖颈。
气息交融,很混乱,很漫长,热气渲染,不禁有些晕眩,韩菀情动了。最后的最后,她抽开颈后鹅黄色的细细系带,将他的手放在那片薄薄鹅黄绸缎的最上缘。
只要一拉开,开弓没有回头箭。
韩菀轻抚他的脸,顺着线条分明的肌理一路往下,也将手放在他长裤系带上。
昏暗夜色,粗重的喘息,穆寒手在颤抖,似有千钧力阻滞,他根本揭不开这层薄薄的布料。
但感觉她的手碰触到系带,只要轻轻一抽,棉布长裤必应声而下。
他仰首,面露痛苦。
他不肯离开她,也不能再僭越下去。
这一刻,天人交战,健硕的身躯在颤栗,汗水湿透了肌肤,沿着绷紧下颌滴答淌下,落在韩菀的脸上。
不难闻,淡淡的皂荚味道,阳刚气息十足,熏得韩菀目眩神迷。
“急什么?”
她轻轻嘟囔,手上加快了动作,仰首,他喉结在滚动,她亲了一下,同时手上轻轻一拉。
长长布带滑过绳结,轻微的“斯索”声,昏暗中,穆寒霍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粗糙的掌心力道很大,紧紧按住她的手一动不能动,韩菀不高兴了,“穆寒?”
气氛微微有些变了。
喘息很重,她光洁额心一层薄汗,脸颊泛红,有些不悦抬眼瞅他。
穆寒凝视她,挣扎,煎熬,痛苦,脸上种种情绪一瞬而过。
最终,他霍翻身下榻。
抄起衣物,匆匆推门离去
屏风撞“砰”一声,风带起,烛火剧烈闪烁,韩菀愣了半晌,霍地坐起,正见他背影疾冲而出。
“穆寒!!”
她提高声音:“你今日若出了这个门,往后就不要再留在我身边!!”
穆寒背影一滞,能听见他粗喘声,又急又重,高大魁伟的身躯战栗着,只不等韩菀再说话,他再次撩起门帘,冲了出去。
“穆寒,穆寒!!”
韩菀匆匆拢起襟口,下地披上斗篷追了出去,她撩起门帘正要冲出,却和转入屋中温媪撞了个满怀。
很疼,韩菀却顾不上了,绕过乳母就追出去,温媪大惊失色,一把拉住她。
“主子,主子!!”
韩菀脸颊绯红,青丝凌乱,身上就拢了一件雪青色的薄斗篷,气息凌乱,脸颈一层薄汗,雪色肌肤上有被胡茬子蹭出来一点点红丝颜色。
温媪是过来人,如何不知,一见惊得三魂不见七魄,“主子,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呢?”
温媪急得不行,韩菀被她一拉一回头,她极聪敏,心念一转,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是温媪。
她大怒:“阿姆,是你找的穆寒!!”
难怪啊,原来如此!
韩菀勃然大怒:“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底下人背着我私下做主!!”
哪怕是心里真为她好!也不行!她的人,就必须是她的,和她同心同德!!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一把推开温媪,追了出去,“不许跟着我!!”
冲出门廊,已不见了人,“穆寒呢?”
她立即偏头问已闻声转身跨上台阶的守夜近卫,阿亚瞪大眼睛,张口结舌,半晌,慌忙一指。
韩菀提起斗篷下摆,沿着廊道飞奔而去。
“主子,主子!!”
温媪追了出来,韩菀雪青色背影已飞快转过庑廊不见,她急得不行,又不敢不听,韩菀的脾性她知道,再违她命令什么理由也不好使了。
“唉,唉!!”
温媪追了两步,连连顿足,回头见震惊的阿亚几人,当即严肃起来了,“你们听着,今日之事,就当没见过,谁也不许议论半句!!”
阿亚几个赶紧点头。
郦阳居上下,都是韩菀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要不是傻的都不会把主子的私事往外说半句。
……
穆寒疾冲至廊道最后的一排排房,此处是庖厨取水之地,他提起一桶冰凉的井水,自头顶浇下。
暮春回寒,夜露浓重,三月倒春寒的冰凉井水一浇透底,他连续浇了几桶,灼热的血液和翻涌的思绪才算稍稍缓凉下来。
“哐当”一声,水桶落在地上,他慢慢靠着墙壁,粗重的呼吸,面露痛苦。
可就在这时,却听见一阵轻盈但急促的脚步声,他霍站直。
夜风吹起衣摆,雪青斗篷翻飞,她竟追了上来,跑得太急,她急急轻喘着。
“穆寒。”
“阿姆找你了对不对?她和你说了一些不好的话对不对?”
韩菀轻喘着,仰头看他,两人相距就三步远。
“我想我知道她说了什么。”
“但是我要告诉你。”
韩菀深呼吸几口,气息平缓下来,她告诉他:“我不怕的。”
“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怕的。”
一起面对就是了,她有心理准备的,她是很认真的。
穆寒看着她,月色皎洁,如霜般的银色洒在她的颜面上,白皙的脸庞如羊脂玉一般润腻,风掠过青丝,美丽的双眸映着她头顶的漫天星光,美得动魄惊心。
这深深烙印在他心坎上的一张脸。
胸腔一阵尖锐的绞痛,疼得他一瞬无法呼吸。
过往种种,在眼前飞逝,一幕接着一幕,最后定格在她那夜梦魇怔怔恍惚的眼神上。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神一片坚定。
穆寒俯身,单膝着地:“请主子收回成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仅仅是身份,穆寒很敏感,他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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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又是收回成命。
清冷的月光洒在井沿瓦顶,这个失去白日忙碌的角落偏僻又寂静,穆寒那微带暗哑的声音不高却极清晰。
韩菀深吸一口气,俯身蹲下去,抬手去捧他的脸,他不动,两人僵持了片刻,最后她被带得往前一栽跪下,膝盖骨“啪”一声脆响。
穆寒立即一侧身避开。
但头也抬了起来。
只他微微垂眸,不再肯直视她。
韩菀呼了一口气,她耐着性子问:“你告诉我,阿姆和你说了什么?”
“是身份有差?还是与我有害要告知母亲?”
穆寒眼睫微微一颤。
韩菀又急,又气,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我再说一遍,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同应对!”
她看着穆寒:“我知道母亲会不许,但我会努力说服她的。”
倘若没法说服,那就再想其他法子,总有办法的,只要心意坚决,这些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旁人的眼光如何,我也不在意。”
她不是一个寻常十七岁少女,这些并不能伤害她,更不会动摇她的意志,旁人如何看不要紧,她知道他的可贵,她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
“你是知道我的。”
“不管什么事,不管将来如何?我们一起应对就是了,好不好?”
“我不介意,真的。”
韩菀从不觉得这些是多可怕的事,她一点都不在意,再差的境况,能比上辈子差吗?
她看着穆寒的眼睛,“你知道吗?”
月夜下,半跪的少女蹙眉,她一瞬不瞬看着他。
穆寒喉结滚动,他也看着她。
在这个夜里,他允许自己最后一次放肆,直视眼前这个眉目端丽的高贵少女。
一阵微凉的风,吹动她身上斗篷,肩背单薄衣料勾勒出一个瘦削的弧度。
这一年的时间,她瘦了很多,脸尖了,肩胛骨清晰可见,她背负的东西已太多太沉重了,沉重得有时会让人很担心压垮她纤细的脊梁。
许久,穆寒暗哑的声音响起,“穆寒以为,温媪所言,并无差错。”
他声音有些发涩,却很平静,因为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穆寒深受韩氏和主君大恩,当谨守本分,思竭力回报,否则他日九泉之下,亦无颜面面见主君。”
“先前穆寒僭越,请主子责罪。”
“穆寒卑微,难堪主子垂青,请主子收回成命。”
穆寒垂眸,静静说道。
韩菀目光本含着期盼,柔软中带着殷切的期盼,不知不觉敛起了,她看着他:“那我呢?”
穆寒俯身叩首,哑声:“凡主子有命,穆寒万死不辞!”
“我不需要你万死。”
又是这种恭敬又规矩的姿态,在无声拉开二人距离,胸臆间无端一股子郁火,韩菀霍地站起:“我要你万死做什么?!”
“你死了难道我就会高兴了吗?”
她之命,万死不辞,可但凡需要万死不辞的命令,都是公事,言下之意,是不包含像刚才那种私人命令。
她才放过话的,可他不惜被调离她身边,也不肯从她,亲近她。
一瞬韩菀气极了,她都这样了,她都做到这地步了,她抛开一切矜持,她都剖白到这地步了,可他还是给她这样一个回应,他究竟还要她怎么做?!
“你!!”
韩菀生气了,她提起一口气正待高声质问,只穆寒意志坚定,身姿一动不动,话罢以头触地,“咯”一声青石板清脆轻响,夜色中极清晰。
韩菀忽就住了声。
一股子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是在唱独角戏,不管怎么竭尽全力,都不会得到回应。
忽就疲倦了。
她本来就很疲惫。
她一直都在积极应对所有事,内奸外敌,内务外事,商号的事感情的事,没歇过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保持乐观的态度去面对,去处理。
但她是个人,其实她也会累。
从回来至今,从去缙国处理矿脉归属起就一直高强度的体力脑力消耗,忽一直撑着的那口气就泄了,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盯着眼前湿淋淋的人,她忽觉有几分意兴阑珊。
仰首看着夜空,乌云遮蔽,一弯月牙孤孤单单悬挂在天幕上。
她站了片刻,“好。”
“那随你的意吧。”
韩菀转身,走了。
……
韩菀病了一场。
转身回屋的当夜,她起了热。
心口撑着的那口气稍稍一泄,这一年尤其近两个月积攒下来损耗疲乏便汹汹抬头,一起热就是高烧,烧得整个人昏昏沉沉。
过了不知多久,穆寒从院后回东厢,黑暗中,他沉默枯坐。
韩菀发过话,他倘若不从就不许再留在她身边,他不知是否明日就会被逐出,只尚在一日,他就谨慎职责。
把身上凉透了湿衣换了下来,佩剑出门,沉默无声巡视院内外岗哨。
今晚值夜的是阿亚,他领着一小队人沿着廊道匆匆行来,迎面看见穆寒,后者上半身覆盖在庑廊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感觉如春寒夜里的井水一般的冰凉孤寂。
阿亚长叹一口气,现在他都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只道:“主子起热了,你去叫医士吧?”
夜半的脚步声急促凌乱,医士匆匆赶至,赶紧开了方子让人煎药。韩菀烧来得太猛,幸好他日常配有药丸子,忙忙先化开两丸让撬开牙关灌进去。
里面人声脚步声忙乱一片。
穆寒死死捏拳。
韩菀衣衫不整卧床,护卫们当退避在外。
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守在内室门帘前。
内室。
折腾了小半夜,换了两次的方子,也是瞿医士医术精湛,到天蒙蒙亮时,她终于醒转过来了。
半宿大汗淋漓,换了十几身寝衣被褥,温媪小心半搀扶她起来,韩菀有些虚脱,倚在温媪怀里就着她的手慢慢把药喝了下去。
长夜将尽,蜡泪在烛座积了厚厚一汪,韩菀还有些热,但神志已清醒,偌大的室内侍女仆妇十几,端茶递水,垂手侍立。
没见穆寒,她也没说什么。
温媪扶着,她慢慢躺了回去,阖上有些沉重的眼睑。
韩菀意志还是很坚定的,她很快就调整好心绪,病也好得很快,她再睡了一觉,待天色大亮,烧便退全了。
用了一碗栗粥,她吩咐更套车,如常出门去总号。
温媪一惊,慌忙苦劝,才刚病愈怎么也得歇息一日。
韩菀摇了摇头,只淡淡道不用。
“商号还有要紧事。”
她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哪个仆妇也拿不住她,如今执掌商号积威日重,昨日半昏半醒说一句不许声张惊动母弟,还真愣是一点风声没透。
温媪平时倒能劝两句,只她才刚被韩菀发现了先头的事,后又被严厉训斥告诫一番,见她神色淡淡,也不敢再多劝,只得紧着收拾一番让随行侍女带去。
……
韩菀说有要紧事,还真不是假的。
她一举肃清了栗竺李翳苦心经营的细作网,对方震动可想而知?接下必风高浪急,她并没有长久卧病休憩的闲暇。
抵达总号,一进书房院门,她随即叫了阿亚,问道:“昨日可有信传回?”
“有!”
阿亚跪地:“寅末讯至,李翳再抵栗府,入黑至,议至天明方离。”
意料中的事,昨日总号围蔽散了,众人各自归家,消息肯定捂不住了,栗竺那边该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
韩菀猜得不错。
一夜秉烛商议,在场所有人眉心深锁,五年部署,被个小丫头一着连根拔起,又快又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栗竺恼恨,重重一击案:“韩伯齐真真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最上首的李翳眉目阴冷。
“事到如今,我们唯有调整计划了。”
在他们原先的计划中,曹邑宰是一枚重要棋子,他里应外合之后,再有细作网的支撑,他们能很快地接手韩氏。
可如今,曹邑宰死了,细作网被连根拔出,剩下零星的人手,根本无法产生什么重要作用。
所有人事皆已产生了非常重大的偏移,原先计划尽数夭折,他不得不另行设法。
李翳慢慢转动手上的乌金扳指,不过,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的。
……
随阿亚一同进禀的方溪王伍等人请罪:“小的们无能,未能得悉李翳来处。”
这五天,韩菀都是闭门门户,她回来得很低调,但栗竺那边还是马上就知悉了,并大致猜测到了她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