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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久后再缓过气,身子骨酸疼得很,韩菀把一叠帛报往穆寒跟前一推,“你来嘛。”
她换了个姿势,懒懒靠着凭几。
穆寒任劳任怨,挪过那一大叠信帛开始整理,往砚台抄点水开始研墨,他提笔在空白信帛上拟回复。
很认真,时不时凝眉思索,快速书写。
韩菀撑着下巴看他。
认真的男人都格外英俊,光斑映照窗台折射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眉目深邃。
穆寒眉骨很高,眉毛很黑,她摸摸自己,她也是。
韩菀蛾眉细细长长但很黑,鸦羽般的黛色,几乎都不用螺黛。穆寒也是,他更浓,颜色更深,跟着眉骨斜斜挑起,浓密英挺。
人说眉黑的倔,她肖母,母女都挺倔的,那穆寒呢?
穆寒没再她面前倔过,只知他很固执,固执的喜欢她,一辈子都不肯成家。
韩菀轻轻叹了一声。
她细细打量穆寒,一寸一寸睃视他的眉眼,其实他生得很不错,就是不符时下审美,太过阳刚硬朗,不过她喜欢。
韩菀翘了翘唇。
穆寒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将十数封帛信批罢,搁下笔,“主子。”
他把原件和自己的拟批意见推过去,给韩菀过目,而后把缙国的事务挪过来。
韩菀“嗯”了一声,她正提起砂瓶倒茶,把穆寒跟前冷的那杯倒了,重新给两个白玉小盏注入滚烫茶汤,把其中一个往穆寒这边一推,执起信笺细看。
穆寒却顿了顿。
韩菀推过来的,……是她的杯子。
小巧玲珑的白玉小杯注入浅褐茶汤,袅袅热气,小杯边缘一个浅浅的红色唇印,杯沿白腻,胭脂殷红。
穆寒心跳漏了一拍,立即抬眼看她。
阳光投在她的耳廓细细绒毛清晰可见,她微微垂头,正专注翻看手中信帛。
穆寒心一定,她专注信帛,这是推错了。
他轻手轻脚,把玉杯换回来。
韩菀貌似专注,实际余光一直留意他,穆寒全程沉默克制,一丝逾越举动都没有,要不是她亲眼见了那个荷包,说他心里有她估计她可能都不大信。
她暗暗撇嘴,看来这暗示力度不够啊,她得加大点儿才行。
韩菀放下其中一张帛批,提笔略作修改,一心二用,她毛笔没拿稳,咕噜噜滚了下案。
韩菀瞥了眼,支起身去捡,手臂擦过刚好侧身的穆寒,两人一下子凑近了。
她的侧脸距他大约一掌,他能嗅到清晰的桃花香气。
穆寒忙往后仰,才一动,对上韩菀一双明眸,点漆般的明眸明澈灿烂,不知为何,他心跳忽漏了一拍。
韩菀眨眨眼睛,但很可惜,不待她再做些什么,廊下一阵急促脚步声,韩渠和阿亚前后脚回来了。
栗竺的消息来了。
穆寒立即起身请罪,“卑职冒犯,请主子恕罪。”
韩菀心里有些惋惜,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拾起笔搁在案上,“没事。”
她抬头看已踏入轩榭的韩渠和阿亚:“怎么样?”
穆寒顺势立在她身后,敛了敛神,平复下那莫名的心跳,抬眼看韩渠阿亚。
韩渠禀:“栗竺出来了,神色大霁。”
阿亚奉上一封小杨氏的手书,韩菀展开一眼,栗竺奉金千镒,浦珠百斛,及一方珍藏玉璧。
小杨氏描述那方玉璧,洁白无瑕,世当无双,高垣君见之大喜。
韩菀把短信按下,“备车,往高垣君府。”
……
韩菀一开始开的价码,是留有余地的,栗竺不遗余力争夺,在她的意料当中。
只后续的筹码战,却比她想象中还要激烈,栗竺其人,比她预料的还要难缠太多。
曹邑宰被看管的牢牢,他也不可能知晓韩菀心思,栗竺直接赤膊上阵,两人争夺得火花四溅。
打点缙国朝中的事交给冯信,韩菀专攻黄胜。
她几次折返高垣君府,最后给出真章,丹砂矿一成的年利,并陈明厉害,丹砂矿石不是采出来就能用的,她有成熟的练砂匠人,只有好的匠人,才能提纯最上品的丹砂。
栗竺展开传信,冷冷一笑:“小丫头口才果然了得。”
只是他却是做足准备才来的,郇缙信一大片的区域,确实是韩氏垄断上品丹砂多年,只是这天下,却不止这一块地方有丹砂矿。
李翳提前带了匠人至缙都,他当即带上匠人和详细提纯方法,许以两成年利。
韩菀脸阴下来了,不是她不能给两成,只是这是她的底线,这是极限,再多就过了。
现在栗竺先提出。
哪怕她咬牙给三层,这样无休止的价格战,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韩菀沉吟片刻,再度拜访小杨氏。
小杨氏说:“主君大悦,昨日留宴栗竺。”言下之意,黄胜现已选中栗氏。
“我只怕有负嫂嫂所托了。”
她十分遗憾,又挑唇冷笑:“你知道,他其实并不会听我的。”
“是我给姑母烦扰了,谢姑母一路尽心相帮。”
韩菀说出来意:“如今只是想问问姑母,黄君可还有其他喜爱看重的事。”
除了钱。
她想起冯信所了解的,需要小杨氏确定一下。
小杨氏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恍然,她讥诮一笑,十分含蓄说:“主君年岁渐长,这二年多喜关注丹道,延年益阳之事。”
韩菀立即听明白了,黄胜年纪渐大了,知天命,某方面能力也开始下降,贪财的人历来怕死。
她大喜:“谢姑母。”
小杨氏提醒:“主君手下很有几个能人,寻常事物他看不上。”
“谢姑母提点。”
……
黄胜手下有真本事的丹师,别说寻常,就算上好的丹方他也看不上眼。
那王族的呢,天家的呢?
韩菀这方面刚好有!
韩氏王族出身,第一代韩王是武王嫡弟,开国文王少子,这些传承,甚至连如今的各国王室也未必能拥有的。
韩家库房里有延寿丹方,是从第一代先祖传下的,韩家人不爱这个,素来束之高阁,如今正好用上。
韩菀命罗承飞马回去取。
她则私下告知黄胜,黄胜当即眼前一亮,“当真!”
黄胜当场告诉她别急,反正丹砂矿归属也不是马上处理的。
罗承飞马来去,取回丹方。
黄胜一见,霍地站起,接过丹方仔细翻阅,“妙啊,妙!果然是白阳上人的古方!”
韩菀微笑:“这方子家中还有,只是我家素来不好,这次上郇都只是随意收拾,还有些在东阳老家,母亲已遣人去取,想必很快就能找到。”
黄胜哈哈大笑:“好!”
“贤侄女这般有心,老夫受领,你回去且写文书送过来,我即上表太后王上。”
韩菀大喜:“谢高垣君!”
……
韩菀另辟蹊径,在筹码战中力压栗竺,当日讯报回禀,栗竺在她离去后立即赶去高垣君府,匆匆而入,脸色阴沉而出。
栗竺大恨:“好一个韩元娘!!”
他立即手书一封,交给心腹传给李翳,“送到先前商定铺面,按郇都的法子传,仔细些,切不可人窥晓。”
他厉喝:“快去!”
……
栗竺如何气恨,韩菀自不知,看讯报后只一笑,也不耽搁,立即回书房写文书。
黄胜反复小人一个,栗竺还在设法,未免夜长梦多,得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才好。
室内有些昏暗,穆寒挑起烛火,韩菀这趟出来没带侍女,这些琐碎事情也由他包圆了。
穆寒研墨,韩菀略略斟酌措辞,写了几遍,而后挑了自己最满意的一封。
浏览一遍,确定无误,晾干撞进竹筒,用上火漆,交给穆寒,“好了,你这就送去丞相府。”
“是!”
穆寒单膝下跪,接过小竹筒,小心收进衣襟内,迅速站起转身。
不想才要开门,后面韩菀却叫他一声。
“主子?”
穆寒不解回头。
韩菀站在榻前的台阶上,看着他,提起裙摆缓步行过来,她站在穆寒面前,“你看你?”
衣襟没理好,有些斜了。
韩菀伸出手,替穆寒理齐襟口。
那纤纤玉指,捏着他的领口边缘,玄黑的布衣,莹白如削葱的指尖,微微使力,慢慢沿着他左襟顺下来,一直到腰带,细细抚平其上皱褶,将襟口理顺理平。
在她手指触及他襟口一刻,穆寒脑海哄一声炸了。
他整个人僵住。
他不是蠢钝的人,相反他还很敏锐,韩菀近来格外活泼俏皮,他知道,但他只以为是她心情好。
他还很高兴。
再后来,共骑,那是情况紧急,她素来重视自己待自己亲近。
然后,茶杯,她只是一时没注意。
穆寒从来往这方面没想过,因此哪怕心绪翻涌,也从没生疑。
可共骑是迫不得已,茶杯是误会,整理衣襟……却是夫妻所为。
穆寒浑身血液上涌,蓦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电光般一闪而逝,当场冲得他头晕目眩。
不可能的!
理智下意识一驳,他立即低头看她。
韩菀表情却很自然,轻松伸手姿态闲适,仿佛她只是顺手为之,因为太熟,所谓没有在意。
心一松,他又觉得自己误会了。
可她手指一寸寸下滑,挑动的仿不是衣襟而是他的神经,穆寒呼吸一重,霍退后一步。
韩菀讶异:“怎么了?”
她一双眼眸澄澈明亮,穆寒却不敢对视,脑子乱哄哄的,喉结上下滚动,“……无事。”
“谢主子。”
穆寒勉强镇定下来,低头抚平襟口,“卑职这就去了。”
匆匆离去。
穆寒走得太快,和迎面而来的阿亚撞了一下,后者抱怨一声,但他居然没听见。
阿亚目瞪口呆:“喂,喂喂!”
“搞什么啊?”
阿亚抬头,却见主子立在门槛后看着这边,见他看过来,韩菀微微一笑。
心情颇好。
第32章
穆寒整个脸色都变了,韩菀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接下来是不是得缓一点儿呢?
毕竟,穆寒肯定已产生怀疑了。
韩菀拿不准,毕竟她没什么经验,也只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她其实还是希望过程能自然一点,浪漫一点的。
诶,看情况再说吧。
想起穆寒,韩菀翘了翘唇,她现在以恋人角度看穆寒,没一处不合她心意的,就连他惊慌失措的表现,也觉得分外可爱。
穆寒这么阳刚坚毅的形貌,实在让人很难用可爱一词形容他,可她偏偏就觉得可爱最合适,韩菀翘唇微笑,抱着引枕倒在榻上。
她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穆寒已经回来了,和韩渠冯胜一起回的。
信是他和韩渠一起去送的,冯胜焦急等在门口,碰上一起往里来了。
“见过主子!”
利索跪地问安,穆寒是个克制内敛的人,不管内里如何,他表面已恢复正常。
“起来罢,坐。”
韩菀瞅了他一眼,有外人在,她并没如何,只专心先说正事。
“文书送过去了?”
韩渠拱手:“已送至。”
“高垣君大悦,言道明日就上表,说主子那丹方,慢慢翻找不迟,他使人先试练手上这方。”
说是慢点其实就是催促,韩渠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表示,家主已使人催促,想必不日就至,高桓君很满意。
韩菀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现在都下午了,上表不合适,明日是最快的了,她松了一口气。
希望能顺顺利利。
她招来罗平阿亚,吩咐盯紧栗竺,慎防他出幺蛾子,她可没忘记还有一个李翳在暗处。
韩渠道:“主子放心,黄胜屏退诸仆才与我二人说话,我们放在君府的眼线也没传回讯报。”
换而言之,黄胜对丹方一事刻意捂着,并没大肆宣扬广而告之。
丹方这玩意,信的人趋之如骛,不信的人不屑一顾。不过不管怎么样,这类天家丹方是极珍贵的,很该献与缙王,或和盟友分享巩固关系。
由此可见黄胜气量狭隘又吝啬,他既不愿意上献,不愿意分享给盟友。
不过,这样对韩菀来说反是好的。韩渠意思她明白,他们的眼线没得到消息,栗竺想必亦然,在对方还在斟酌筹码的时候,明早奏表就上去了。
奏表一上,就算是黄胜本人也不好随意改主意了。
韩菀终于露出轻松神色,看了众人一眼,视线在穆寒身上顿了顿,她微笑:“若顺利,我们再庆功。”
接下来,冯信趁机禀一些缙国事务,重要的事情当面和韩菀商议了。
两人一问一答,韩菀时不时询问思索,穆寒一直微垂的眼睑才动了动,有些不受控制,下一瞬就落在她的身上。
穆寒今天格外沉默,他甚至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
但实际,他整个感官都在她的身上。
她一倚一靠,抬手侧头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察觉得异常清楚。
他平时也极关注她,但今日这种专注又格外不同。
出去走了一趟,寒风扑面,穆寒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也能开始冷静思考了。
他再三告诉自己这是误会,他太敏感了,由于他深藏的隐蔽的心思,导致他过度解读她一个随意的小动作。
她待自己亲厚亲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主子于他天高地厚之恩,他怎可用这种可耻的想法去揣度她?
他只是一个羯奴。
这个念头一闪过后,穆寒瞬间一醒。
理智顷刻压过那一丝怀疑。
现实就如同寒夜冰河,从有些骚动的旷原无声流淌而过,带走一切喧闹和温度,只留下无边静寂和淡淡的苦涩。
他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穆寒闭了闭目,再睁开,人感觉彻底清醒了,也能重新直视韩菀了。
韩菀心里翻个白眼。
她不知他想了什么,但这家伙自我调解还挺厉害的嘛?
不过韩菀没生气,她反挺心疼穆寒的。
将冯信上禀的事一一记录下来,能回答的马上回答了,不能的先留下,她再斟酌一下。
韩渠冯信二人便告退。
“穆寒?”
韩菀站起身:“你怎么了?”
“今儿怎不吭声,不舒服吗?”
她抬眼看他,两人面对面站着,一双点漆明眸目含关切,穆寒轻声说:“卑职无事。”
他俯身:“谢主子关怀。”
韩菀不乐意了,扶起他,“快起来,不是说了不许多礼的么?”她嗔道:“你这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不成?”
“卑职不敢。”
韩菀细细看他,过分深邃阳刚的五官如同山棱岩角,不管经过多少风雨侵袭都依旧峥嵘坚毅,一双浅褐的眼眸,始终沉静坚韧。
她声音变得轻柔:“穆寒,冯信说的我有些明白,你和我说说好吗?”
她纤手向下,轻轻拉着穆寒的手,绕回另一边的座位去。
动作轻柔,距离很近,到位置她就轻轻松开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她愿意更温柔地对待他。
“这处我不大懂,河水不是改道了吗?为何码头还没撤?”
她的手柔软,轻轻拽他力道又轻又柔,一触及收,声音柔和婉转,温情脉脉。
阳光从半敞的槛窗撒进来,映在她的身后,她半身沐浴的金色的阳光中,如同神女一般。
穆寒的心在战栗。
他感到到了她动作间的怜惜和珍重。
好不容易重新建起的墙垣顷刻塌陷,他握紧双拳,身躯和心脏在一起颤栗。
不,不可能,不会的。
他不能误会,他只是一个羯奴!
穆寒不敢置信,他与真实答案之间其实只相隔一层薄薄的堤围,轻轻一戳,就能戳破,可他根本不敢碰触。
思潮汹涌,在即将冲破堤坝的前夕,廊道急促脚步声起,有消息传回来了。
穆寒霍站起:“卑职去拿!”
韩菀没有阻他,只任他匆匆疾步而出。
他只是一个羯奴,卑贱如泥,怎敢这般揣度他的主子?她是君府贵女,文王嫡脉,哪怕君府三世而斩,她也配得起杨于淳绰绰有余。
如此过了四五次,穆寒才勉强镇定下来。他快步迎着廊道往外,阿亚手执密报肃然疾步而来,两人碰头,穆寒伸手接过。
一看,他神色登时一肃:“怎会如此?!”
……
局势有变,急转直下。
栗竺得了李翳回信,当即直奔高垣君府。
才进一刻,里头传来大笑声,黄胜立马让厨下准备,他要和栗竺痛饮三百杯。
上表一事戛然而止。
眼线见势不好,火速将消息传出。
方才丝丝温柔缱绻的氛围瞬间中止,韩菀霍地站起:“怎会如此?!”
她一把将信帛掷下,“杨夫人呢?杨夫人可有消息送来?”
暂没有。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韩菀一面遣人去高垣君府问杨夫人,一面让冯信请教赴宴的黄胜心腹,这些人之前都打点过。
当夜,有消息传回。
栗竺签下盟书,待他得到栾岭丹砂矿之后,矿脉五成归于黄胜。
不是年利。
是直接把矿脉分出去一半,包括匠人,以及已有的矿井设备。
黄胜大喜过望,五成矿山直接压过剩余丹方,反正他也有了,手上这张他并不打算归还。
庞大的矿山面前,口头承诺不堪一击。
小杨氏剔了剔指甲,冷笑:“黄胜更重利,除非有更大的利益,否则不可能打动他。”
韩菀面沉如水。
矿脉不是栗竺的,他能忍痛割让一半,以求给予韩氏沉重一击。
但韩菀不能,丹砂矿脉乃韩氏祖业,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舍所有权的。
且就算她肯割舍,现在还能怎么割?把矿脉八成都割给黄胜吗?
那韩氏就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笑话。
情况一下子陷入死局。
偌大的厅堂死寂,前头铺面隐约的人声喧闹,后头落针可闻。
“怎么办?”
韩渠大急,他守了矿山几十年,对矿脉的感情不比韩菀少,焦灼之下,眼睛都红了。
“为今之计,只有孤注一掷。”
急怒过后,韩菀头脑一片清醒,再无作为,丹砂矿就将如前世一样,落入他人之手。
心念百转,电光石活,她想起一个人。
“更衣,我们去南郊!”
……
韩菀换了一身便装,从侧门隐蔽而出,登上小车,穆寒神色肃然,紧随其后。
如今境况,暂谁也没心思去想其他。
一路疾行,抵达远郊的魏府别院。
在黄胜身上,已无计可施,韩菀索性另辟蹊径,将剩下的一点希望放在嵇侯魏其身上。
嵇侯魏其为相二十载,党羽遍朝野,短短时间,黄胜绝对没法根除的。
魏其和黄胜是死敌,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万般无奈,韩菀只能赌一把。
小车抵达魏府别院,魏其正自执黑白子,与自己下棋,闻得韩菀再访,挑了挑眉。
“请。”
韩菀一身深紫色扎袖胡服,一夜未眠,未见疲色,步履依旧稳稳,面上未现慌乱,见礼互相寒暄过后,她深深一揖:“小女今有难,唯望嵇侯不吝解救。”
魏其:“哦?”
韩菀将目前情况和韩氏困境说出,深深一揖:“若嵇侯能解救困局,韩菀感激不尽,若能供嵇侯驱使,韩菀当不留余力!”
现在她只能赌,魏其也处于困境,她不相信他没有翻身的心,她赌他有需要援手的地方,而她或刚好有机会补上。
感觉前方视线注视着她,良久,魏其站了起来,哈哈笑道:“汝肖父,韩伯齐后继有人啊!”
“好,老夫姑且一试!”
韩菀真赌赢了!
心一动,她站直,朗声道:“谢嵇侯。”
“不必言谢。”
魏其看着她,视线又掠过她身后的穆寒罗平等卫,既以下定决心,他也不再啰嗦。
“七年前,先王崩逝,幼主登位,我王年仅十二,遂由庞太后摄政,……”
缙王渐渐长大,要大婚要亲政,而庞太后是个很有权欲心的女人,她并不愿意归还权柄,而这就是缙国屡屡政变的根本原因。
魏其是先王留给幼主的辅政顾命,一直都是坚定有力的保王党,而黄胜则是庞太后的得力干将,他联合庞氏,设下大局,魏其棋差一着,才致今时局面。
只不过,上述其实都是子虚乌有的诬陷。
详情魏其就不细说了,他只道:“黄胜此人,素来狡诈防备心重,而庞氏兄弟又素是不能容人的。”
有外敌,自然一致对外,一旦魏其倒下,双反互相争斗是必然的。黄胜心胸狭隘又防备心重,怎可能不防备庞氏兄弟?
魏其有确切的信报,构陷他过程中与庞氏兄弟的通信,一应证据,黄胜都藏在自己书房下密室当中。
“就在他外书房的底下,机括则在院里的假山上。”
一旦获得这些证据,魏其和缙王将能立即反败为胜,现一切都布置好了,只欠东风。
“黄胜偶然之下,救了一个机括大师,密室正是此人给他建筑的,相当隐蔽,机关重重,极其厉害。”
可惜的是,魏其近卫中的顶级高手,都在之前保护他脱身的大战中死伤殆尽,而缙王的近身人,已又被庞太后杀了一批。
目前的难题是,他没有能去窃取证据的好手。
此人身手得越高越好,一次不中,再无机会。
魏其一听韩菀所求,立即就生了此念,他不能再等,继续等下去,朝中势力被庞党诛尽,届时就算得了证据也无用。
他也是果决之人,当机立断,看向穆寒罗平,又看韩菀:“若你的人能顺利将证据带回,老夫保证栾岭矿脉必属韩氏,自此以后,再无争议!”
“并且,我会上奏我王,当免栾邑所有商赋地赋十年,以彰汝之功勋!”
韩菀心念急转,丹砂矿固然贵重,但缙王不可能夺过来自己经营,否则简直贻笑七国,甚至作为丞相的魏其也不大可能,毕竟像黄胜般没脸没皮的还是很稀少的。
相较于缙国和君威,丹砂矿不值一提,毁约功臣,失身根本,太不值当。
另外一个,眼前这魏其,其实韩菀有点点印象的。小时候她去书房坐在阿爹的膝上,看韩父写信,她记性好,记得有过这位的。
韩父信中,不全是公事客套,也涉及一些私语的,他和魏其有些私交。
韩父为人,韩菀深知,可见魏其人品他也算认同的。
既如今应承,他基本就不会毁约。
韩菀心念急转,当机立断:“好!”
她抱拳:“请嵇侯敬候小女佳音!”
“好!”
漂亮,干脆利落,巾帼不让须眉,魏其抚掌:“老夫与汝父旧年有些交情,汝称老夫伯父即可。”
魏其转身:“且随老夫来。”
……
韩菀从魏其手中取得相关的一切资料,悄悄折返城中,又传讯高垣君府眼线,确定了能确定的地方,并无错误偏差。
事不宜迟,此事越快越好。
由于魏其提醒,人不是越多越好,商量过后,最后决定由身手最好,且最敏锐谨慎和最经验老到的穆寒和罗平潜入,窃取证据。
韩菀和阿亚,率人在君府外接应。
商量妥当,牢记地图和资料,穆寒和罗平迅速散去,各自准备。
他们很快回来了。
穆寒卸下冬衣,换一身贴身的夜行衣,脚踏薄靴,皮质护腕紧紧束着袖口。
韩菀看着他,忍不住低声说:“你小心。”
魏其身边其实也不乏身手不错之人,但也没把握前往,可见君府守卫之严,机括之厉害。
韩菀自是担心的:“若真不能得手,你们以自身安全为要。”
对罗平和穆寒都说完,她视线在身侧的穆寒顿了顿,移开,道:“我等你们回来。”
韩菀多一句不敢说,就怕扰乱他的心绪。
穆寒顿了顿,与罗平俯身:“是!”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宝宝们!小红包阿秀周日一起发哈,么么啾!我们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