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圆圆立刻蔫儿了,老老实实地走到邀雨面前,同样有些吃力地对邀雨施礼道,“奴家朱圆圆,见过仙姬。”
朱坦诚忙上前赔礼,“小女被宠坏了,有失礼数。还望仙姬看在小人的面子上,莫要同她计较。”
邀雨倒没多介意,她只是好奇地问朱圆圆道,“你方才叫本宫什么?”
朱圆圆显然是个憋不住事儿的,立刻来了精神,“我心仪檀家哥哥已久,若我们两家结了亲,你可不就是我小姑了!”
檀邀雨沉下脸。她同朱坦诚是互惠互利,可若是朱坦诚想靠这层关系就塞自己女儿给哥哥们,她倒也不缺这三分红利。
朱坦诚一看邀雨的脸色,就心叫糟糕,叮嘱了女儿这么多遍,结果还是一见面就露馅儿了。
他立刻跪下请罪,“仙姬勿怪。小女是口出狂言。小人绝无攀附檀家的意思。”
邀雨阴沉地问,“那朱大不远千里来我仇池,又究竟所谓何事?”
朱坦诚有些犹豫,当着这么多人,他实在不好开口。
秦忠志眼尖,立刻就看出朱坦诚的为难,便开口解围道,“不如大家先入殿中,再慢慢详谈。”
邀雨也不愿轻易就给朱坦诚没脸,于是转身率先进入殿内。
朱坦诚这才松了口气,跟秦忠志谦让着,并入殿中。
朱坦诚见殿内没有外人了,立刻拉着女儿跪下,诚恳道,“小人不敢欺瞒仙姬。此番小人带女前来,是希望仙姬能收留小女。”
“收留?”邀雨挑眉,“你朱家富可敌国,无论如何都谈不上这个词儿吧?”
朱坦诚苦笑,“仙姬大约知道,小人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指望着她能继承家业。可您也看到了,她如今就同孩子一样,毫无城府。小人思来想去,就擅自将她带来了,希望您能收她在身边,也让她多跟您学学。”
一听说是让朱圆圆拿自己当楷模,邀雨才脸色微霁。
朱坦诚见邀雨态度有所好转,赶紧趁热打铁,“小人知道,仙姬正缺管帐之人。您此前提过的药铺伙计,小人这次也带来了。但若论起看账,不是小人吹嘘,多少人也比不上圆圆。仙姬若不信,大可一试。”
邀雨闻言,冲殿中设的秦忠志的案桌指了指,对朱圆圆道,“那你就去看看案桌上的账册。”
朱圆圆见自己老爹眼风扫过来,不敢违抗,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走到案桌前拿起一卷账目。
朱圆圆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就看完了一卷,她惊奇道,“咦,竟然是我朱家的账目。嗯,做得还成。诶?这里怎么少了一处?”
朱圆圆举着账目又对朱坦诚抱怨道,“爹,我跟您说了多少次了,让账房录账时要分门别类,您看这突然少了一处,再去核对岂非要花更多时间。”
邀雨看着朱坦诚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突然理解了母亲说的,儿女都是父母的债。
她冲秦忠志道,“把梁亮送来的山河地税给她看看。”
秦忠志便从案桌上翻出最新的几卷竹简递给朱圆圆。
朱圆圆也不客气,接过竹简就翻看起来,很快便道,“这卷上有两处账目没有做平,要么是记账之人疏漏了,要么就是钱被私吞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女账房
邀雨接过那卷被朱圆圆查出错漏的账目,冷笑道,“想来必定是漏记了。秦忠志,你将那两处标出来,然后把所有竹简都送去梁府。请左相亲自盯着梁少府修改。告诉梁少府,本宫给他三日时间,将账目填平。三日后,移交库房钥匙给你。”
秦忠志笑着应“喏”。原本他还要花几日功夫才能看完这些账目,没想到这圆胖胖的女郎竟然片刻功夫就搞定了。
朱坦诚忙道,“仙姬您也看到了,小女的确有管帐之才。而且您让小女管帐还有一点好处,她绝不会见财起意!”
邀雨撇嘴,心道那是自然的啊!你见过谁家账房比东家还有钱的?
朱圆圆可是要继承未来整个朱家的人,哪会瞧得上自己这三分红利。
朱坦诚见邀雨依旧没表态,忙又道,“小人愿再为仙姬加一分红利,全当补贴小女在您这儿吃住的花销。”
邀雨暗中啧舌,一分红利,这朱圆圆是能吃多少啊!?
邀雨想了想开口道,“并非本宫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师父要我去北地传道。怕是要有一整年都在外苦行,”邀雨看了眼朱圆圆球形的身材,“我怕她吃不了这苦。”
朱坦诚沉默了。朱家商队往来南北。北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最是清楚。
如今西秦和北凉战争不断。大魏刚制服了柔然,如今又对夏朝虎视眈眈。此时去北地,无疑是九死一生。
朱坦诚十分纠结,他看向自己女儿,终究一咬牙狠心道,“她若跟着仙姬去北地,也只会拖累了仙姬。可否先让她留在仇池国中效力,待仙姬从北地归来,再让她跟在仙姬身边做事?”
此事对邀雨是百利无害,可她还是转向朱圆圆,态度从容地问,“你自己可愿意?”
朱圆圆的目光同邀雨对视。她从方才起就感觉到了邀雨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场。朱圆圆终于懂了,为何爹爹执意要她来向邀雨学习。
“我愿意。”朱圆圆点头道。
朱坦诚这时终于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女儿又执拗起来,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
邀雨突然又问,“你喜欢本宫哪位哥哥?”
“两位檀家哥哥都可!”朱圆圆毫不掩饰道。
邀雨直接黑了脸,“朱女郎口气倒是不小……秦忠志,人就交给你了,简单教她些武艺,让你的子侄带着她练。关键时刻也能自保。”
朱家父女闻言都十分高兴,朱坦诚是高兴邀雨没有因为女儿的话而发火,还让人教她练武。
而朱圆圆高兴的是,有子侄陪练……
七月十五,仇池仙姬檀邀雨在阴平郡开坛举办法会。
整个仇池国的人怕是都聚过来了。十里八乡如同赶集一样,一起坐着牛车来听法会。阴平城里竟然第一次被牛车堵得走不了路。
幸好宫里的内侍们在两位丞相的指挥下很快就出来疏导,否则真不知会不会出事。
这次邀雨可是底气十足,因为她不仅自己硬是背会了一段《渡人经》,更是有云道生坐镇。
想听什么经文,随便点。号称中原小经库!
以前檀邀雨总觉得经文枯燥,翻来覆去地都是那些劝人向善的话。
可这次她不得不服,当云道生深入浅出地将经文为平民百姓讲解后,看到众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或是豁然开朗的表情时,檀邀雨觉得自己这个仙姬失职了……
没办法,才华靠不住,就只能靠脸了。邀雨一整天都在笑着给人摸头顶。
所有受到赐福的人都是满脸感激地朝她致谢,邀雨觉得人生太长,苦多乐少,能让人感到一时的幸福,也算是她的功德吧。
一整天下来,邀雨的脸和手都僵了。
正当法会快要结束之时,人群忽然惊呼,“快看,看仙姬身上的七宝华光!”
此时太阳西偏,晦暗之下,大家却看到檀邀雨身后华光万丈,熠熠生辉。盈盈仙骨飞,如披月霞衣。
这一瞬如此神圣,凡人仿佛多看一会儿,便会晃花眼。
众人目睹如此祥瑞之兆,纷纷下跪山呼,“仙姬垂怜,佑我子民——”
邀雨看着秦忠志在撑起的幕帘后,用巨大的铜镜猛晃自己后背,顿时觉得这只狐狸装神弄鬼地招数真是越来越多了。
邀雨按之前商量好的,闭目盘膝而坐,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光华之中。
周围的百姓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地盯着檀邀雨。想看看仙姬是否会得到什么天神启示。
原本喧哗异常的阴平城,此时诡异地安静……
大约过了一炷香后,邀雨才缓缓睁开眼道,“天神告诉本宫,真经法典就在北方。本宫要向北苦行,方可求取真意。国中之事,就得再次委托两位丞相了。”
仇池的百姓有些慌乱,仙姬这才刚回来没几日,怎么又要走?
可大家知道,这是天神启示。在平民百姓眼中,天意最大,无论如何也不可违逆。又见梁翁已经重新主事,大家也多少放心了些。
毕竟以前杨盛做仇池公时,仇池其实也是梁翁在一力操持着……
法会过后,邀雨就开始准备北行传道了。由于是苦行传道,马车什么的都是不能坐的。所有要带的东西,都要靠人背着。
墨曜知道这件事儿时,立刻成了霜打的茄子,她打包了几乎所有女郎要用的东西,现在居然什么都不能带……
檀邀雨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她除了有点儿贪吃,对别的东西倒真没什么讲究。
只不过云道生说每个人都要带至少五双鞋时,邀雨还是觉得有点儿烦躁……这是真的要靠徒步走遍北地吗?!那就算再给她一年,她也回不来啊!
如今邀雨已经确认,云道生就是师傅和小师叔派来监视她的。连腊肉都不让带!这日子没法过了!
子墨无奈道,“多带些金叶子吧。就算北地以物易物,金叶子也是各国都认的。真要是缺些什么,到时候再添置。”
邀雨点头,吩咐墨曜道,“就按子墨说得办吧。应急的药品多带一些就好。”


第二百四十五章 、爱美之心,舍我其谁?
朱圆圆这时正在邀雨的房里看三人整理行装。
自从她在祭坛上见过邀雨华光万丈的“法身”,就突然转了性,每日就跟在邀雨屁股后面转悠。
就算邀雨跟她说那不是真的,朱圆圆依旧毫不在意道,“仙姬那日真是太好看了……我此生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光景……”
此时朱圆圆豪气地将自己的一个腰牌递给邀雨,“仙姬拿着这个,北地所有的铺子均可赊取货物,即便不是朱家的铺子也可以。”
邀雨惊讶地问,“朱家的势力有这么大了?”
朱圆圆摆手,“铺子之间窜换货物实属常事,这牌子是我朱家的凭证,您取了多少,他们自然会去朱家拿到加价的物品。”
邀雨觉得自己这个账房收的实在太值了……
此时云道生来访,问问邀雨具体出发的时辰。
邀雨跟云道生说完话,就发现朱圆圆一直盯着云道生离去的背影不放。
邀雨疑惑,“你不是喜欢本宫的两位哥哥吗?怎么还一直盯着本宫的师弟看?”
朱圆圆忽然感叹,“以前是我坐井观天了……以为自己所见已是人间极致,谁知走出青州郡之后,方知这世间美丽之事,何止一二。”
朱圆圆突然羡慕地望向邀雨,“我好想同你们一起去北地啊……踏遍千山万里路,赏遍人间美景无数……”
邀雨忍不住打趣她,“可我小师弟长相一般啊,该是比不上本宫的哥哥们才对。怎么就让你如此心旌摇曳了?”
朱圆圆道,“你不懂。有些人生来就有吸人目光的天赋。云道长站在祭台上讲法时,我觉得我眼里就容不下别的俗物了。”
“哦?”邀雨好奇,“云道生讲经时最美,那本宫的哥哥们呢?”
朱圆圆一脸神往地答道,“檀大郎行走时最俊逸,二郎打拳时最不羁……”
邀雨笑道,“你还见过本宫二哥打拳?”
“嗯,”朱圆圆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中,“仙姬的二哥跟我家的仆从抢着卖一块砚台,结果就把我家仆从给打了……他当时那一拳,就似正打中我心上一般……”
邀雨:……
子墨:……
墨曜:……
邀雨忽然哈哈大笑,“依本宫之见,朱大的忧心是多余了,朱家到你的手上时,才是真的要登峰造极了。”
邀雨本来还觉得朱圆圆有点自说自话的好高骛远,眼下却觉得朱圆圆真是个妙人儿,毫不掩饰自己对所有美丽的人和事的喜爱。
真是爱美之心,舍我其谁?
邀雨临行前两日,梁府传来了消息。
梁翁大约是真的打算陪邀雨赌上一场。山河地税上的漏洞,梁家卖了一处庄子才给添上了。
而梁亮则是直接被宗庙除名,从此再不是梁氏子孙。
梁翁又直接做主,罢免了梁禄的禁军领军之职。
他知道自己的嫡孙一心向往豪门氏族,索性就将他送往建康求学。至于以后,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原本梁翁还吩咐自己儿媳,给梁菀说亲的。
当日邀雨到访时,梁菀的做法早就有人告知了梁翁。
以梁翁的精明,又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孙女是心仪子墨。
可子墨是梁菀能肖想的吗?檀邀雨为什么拒绝拓跋焘给出的皇后之位?梁翁觉得,这十有八九是因为子墨的缘故。
若是让檀邀雨知道,梁菀在打子墨的主意,怕是得把梁菀给撕碎了!
梁翁想着,早日给梁菀说了亲事,让她嫁了人,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自然就会消散了。
可谁想到,梁菀一听说母亲要给自己议亲,直接就上吊寻死。
后来人虽然救下来了,可也在梁府内闹出了好大动静。梁翁怕事情的真相被传出去,只好说梁菀舍不得祖父母,打算留几年再嫁。
邀雨自然不知道梁菀的事儿。她只听说了梁翁对梁亮和梁禄的安排,便满意地想,如此一来,她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邀雨离开仇池时,百姓们自发出城相送,他们给邀雨带了不少东西,都被邀雨一一婉拒,“此行是苦修,实在不能带这些。大家的心意本宫收下了,定会早日习得真经,回来造福仇池。”
不少老人看见檀邀雨一身朴素的道服,就连鞋子也是最常见的布鞋。再一问,得知邀雨竟然要一路走到北地,都心疼地落下泪来。
邀雨也很无奈啊,她当初说苦行,只不过是嘴上讲讲,谁知道云道生会这么认真地贯彻到底啊……
打又不能打,说……人家有内力加持的经文,那是真的说不过……只能认了……
——分界线——
檀邀雨离开仇池时,身在建康的檀道济才收到消息,得知邀雨已经离开巴陵了。
檀道济原想着这次能将女儿带回建康了,没想到檀邀雨偷偷摸摸地入境,又悄无声息地出境。自己竟是连女儿一面都没见到。
他此时真是心如油烹。原本以为少帝退位,那道莫名其妙的流放诏书也就作废了。
谁曾想,刘义隆上位之后,居然对此事只字不提。
算上晋恭帝,檀道济已经等了四任皇帝,若此事再没有定论,邀雨归家之日只怕遥遥无期。
原本一向隐忍的檀道济,这次决定上奏刘义隆,为自己女儿求情。
结果奏疏呈上去之后好几日,也未见皇上有所答复,反倒是司空徐羡之往将军府递了拜帖。
当初废除少帝,可以说全盘皆是徐羡之主导,傅亮和谢晦相助。而檀道济和王弘,不过是后来才被告知,参与到废帝一事中来。
可奇怪的是,刘义隆上位之后,非但没有褒奖有从龙之功的徐羡之等人,反倒将他们的权利分摊到了自己从荆州带来的心腹身上。
相比之下,同样赞同废掉少帝的檀道济和王弘皆被加官进爵,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早朝之上,经常能听到徐羡之同王华、王昙首等人,由于政见不和有所争执。其实在朝堂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谁都看得出,这是新帝在同徐羡之等老臣争权。
如今就连太后的权柄都被新帝,借由大长公主刘兴弟之手给削弱了。徐羡之等人,怕是迟早要向新帝做出让步。


第二百四十六章 、难以取舍
徐羡之来时,檀道济亲自出门相迎。两人相互作揖,随后谦让着向檀道济的书房而去。
寒暄几句过后,檀道济先问道,“徐大人此番来访,不知是所为何事?”
徐羡之见没有旁人在侧,便从怀中抽出一卷竹简,交给檀道济。
檀道济不明所以地将竹简打开,赫然发现这正是自己上呈给皇上的奏疏。不知怎么竟落到了徐羡之的手中。
檀道济面色渐沉,“徐大人,您这是何意?”
徐羡之面露忧色道,“你莫怪我多此一举。只是最近皇上频频出手,不少老臣都被迫告老还乡。你切不可在此时跳出来,做那出头鸟。”
檀道济道,“那些告老的臣子,都是出于大长公主的奚落,此事与皇上并不想干。”
徐羡之不满道,“你我皆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又何必如此敷衍我。谁人看不出大长公主不过就是皇上的马前卒,皇上哄着她打哪儿,她就去打哪儿。”
檀道济平静道,“当初徐司空劝说我等,为家国而计长远。因此废掉少帝,拥立新君。如今新君已立,且皇上亲政爱民。在下实在不懂,徐大人为何迟迟不肯还政于皇上。”
徐羡之叹息道,“你无须急着与我等划清界限。狡兔死走狗烹。我等的今日,未必就不是檀将军的明日。”
檀道济道,“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徐羡之知道,檀道济是真正的纯臣,若不是少帝实在荒诞,即便他女儿被流放,檀道济也不会反。
徐羡之道,“我已经安排谢晦去了荆州出任刺史。若檀将军可以占据广陵,而我与傅亮就在朝廷中枢掌权,我们各自坐拥强兵,方可自保。”
檀道济此时有些恼怒,“所以徐大人擅自截下我的奏疏,是怕皇上会因此怪罪我,扰乱了徐大人的计划?”
徐羡之道,“这也是为了你檀家一门的安危。难不成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儿,将自己的儿子们都搭进去吗?”
檀道济冷着脸道,“天色不早,徐大人请回吧。至于小女之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徐羡之见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只让檀道济自己去权衡吧。于是便也不再停留,告辞离开。
檀道济送走了徐羡之后,心里五味杂陈。是否要为了女儿将檀家满门压上去?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自己十二年了……
若不是这天平的两端如此难以取舍,他也不会矛盾至今,甚至发妻谢氏执意出家时,连阻拦她的说辞都没有。
只是檀道济不知道,徐羡之之所以要死死绑住檀道济,并不单纯是因为檀道济手中的兵权。
别人或许不清楚,徐羡之却是知道,刘义隆在上位之前,就应该同檀家的那位女郎有所联系。
当年杨盛之子杨玄,死得不明不白,此后仇池突然运送了大量的粮草入荆州,而刘义隆甚至亲自出面,抬举檀邀雨的舅家,一个小小的谢氏旁支。
这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徐羡之可以肯定,要么檀邀雨,甚至整个檀家都早已归附新帝。要么,便是新帝在檀邀雨这件事儿上,还另有图谋。
所以徐羡之肯定,檀邀雨不会死,檀家也不会轻易垮掉。那么拉拢檀道济,就成了维持他们现有权势的重要砝码。
檀道济同徐羡之私下会面之事,很快便被建康城中隐藏的荆卫发现,呈报给了嬴风。
这两位皆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若说他们二人私下见面只是为了喝喝茶,吃吃饭,那是谁都不会信的。
于是嬴风毫不耽搁,立刻将此事告知了刘义隆。
此时刘义隆正在书房中为刘义季讲解《大学》。
若说刘义隆花在自己七弟身上的心思,怕是比皇长子刘劭还多。
非但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教导,更时不时便将刘义季叫来考校功课。
只是刘义季不知为何,明明刘义隆花了这许多心思,他的功课却越学越差。甚至连他原本在荆州时的水平都不如了。
刘义隆也常常觉得奇怪,七弟明明十分聪颖,可为何功课越学越差。
两人见嬴风过来,刘义庆率先起身道,“皇兄怕是有事要同嬴大哥商议,臣弟先行告退了。”
刘义隆也没拦着,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看着七弟离开的背影,刘义隆有些遗憾道,“他从文一途怕是有些艰难。实在不行,你便带着他从武吧。好歹让他有点儿事做。”
嬴风点头却没有答话。
当初他将刘义季从荆州“偷”出来时,就曾经探听过这小子的口风。嬴风知道,刘义季并不是学不会这些东西,而是在自抑。
刘义隆如今的皇位,坐得并不稳当。徐羡之可以废少帝,就同样有办法也废了刘义隆。
可徐羡之再大胆,他如今也没有自立为帝的根基。
所以他若是想废刘义隆,就必须再从高祖刘裕的儿子中挑选出一位继承皇位。
刘义季不希望自己被选上,于是便用这种昏法子,逃避一时。
这事儿说是国事,其实更算是家事,所以嬴风不愿多言。任凭刘义隆安排七皇子的事儿。
嬴风将徐羡之和檀道济私下见面的详细情况禀告给刘义隆,刘义隆当时就变了脸色。他比任何人都担心徐羡之故技重施,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加派人手盯着四位顾命大臣的府邸。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来报。徐羡之这帮人,怕是留不得了……”
分界线
檀邀雨等人出了仇池,便沿着官路向北,前往西秦。
之所以先去西秦,是因为,近啊……邀雨连流放时都还有囚车坐坐,如今竟沦落到只能靠腿儿了。
尽管西秦几年前将国都迁到罕,但西秦与仇池接壤,即便是走,以这一行武功高手的脚程,也不过是三五日便到了。
邀雨心想,反正事情已经都这样了,与其抱怨,不如苦中作乐。
邀雨一会儿闹腾闹腾祝融,一会儿逗逗子墨。
正玩得不亦乐乎,边听云道生劝说她道,“方才出时,百姓送你的东西,你该都收下。”
分界线
罕:今甘肃临夏市东北
广陵郡:今江苏省境内长江、淮河之间


第二百四十七章 、舌灿莲花
邀雨撇嘴道,“你一共就只让每人背一个包袱出门,他们送来那么多东西,我怎么带得走?”
云道疑惑生道,“你可以在出城之后,分送给城外贫苦的人家。”
邀雨不解,“收下然后在送人?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既然他们的心意我已经领了,为何还一定要收下东西?”
云道生笑着解释,“师父曾说,其实为宗教牺牲越大的百姓,反而越信教。因为一旦他们不再信教,之前的牺牲就白费了。捐了一头牛的教徒往往会比捐了一只鸡的教徒更加虔诚。同理而论,被你收下物产的子民,也会比你没收收下物产的百姓,更加信奉你。”
“换而言之,此次我们去北地传道,让教众们更加信奉道宗的办法,除了宣讲道义,便是接受他们的供奉。”
邀雨惊讶地看着云道生。她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如今云道生指出来,她又觉得所言甚是。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今日方有体会。多谢师弟教我。”
云道生笑着摇头,“师姐客气了。我不过是在尽我的职责,帮您完成此次传道。”
一行人往前走,邀雨也不排斥同云道生谈经了。毕竟云道生并不是嗦,而是真正的言之有物。
有时云道生提出一个问题,便能让邀雨冥思苦想好久。如此下来两日,邀雨非但没觉得苦累,反而觉得时间怎么过得如此之快呢?
等到出发的第三日,他们在途中遇到了一支从夏朝来的商队,是去西秦贩卖货物的。
商队的领队见到几人皆是道士打扮,就猜测他们是来布道的。
领队的范把头虽然是信佛之人,可想着结个善缘,又与邀雨他们同路,便主动邀请他们上车,跟着商队一起走。
邀雨刚要开口谢绝,云道生便已抢先谢道,“如此就有劳范公了。”
范把头忙摆手,“诶,不敢当不敢当。怎敢被道长以‘公’字相称。您唤我声范把头就可以了。”
云道生从善如流,笑着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邀雨看着云道生熟练地爬上一辆马车坐下,满是不解地走过去问,“你不是说要苦行吗?怎么又上人家马车?”。
云道生笑道,“师姐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第一日的话,接受别人的捐献和资助,才能让他们更信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