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卢讲完之后,棠溪十分自然地递上一杯水给他。秦忠志和梁翁此时只觉得耳边嗡嗡声不断,似有蚊虫飞绕不停。
梁翁叹息,“原以为你跟在仙姬身边,将你这话多的毛病改了,怎么老朽看着,反倒比以前更严重了。”
何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子墨郎君说学生的唠叨很有威慑力,所以经常让学生去跟仙姬念叨如何小心自保,还有饮酒伤身。”
秦忠志觉得这何卢的念叨不是很有威慑力,而是极具杀伤力。他方才只是耳鸣,现在眼睛都有点儿花了。难怪女郎会把他提前送回来……
梁翁此时长叹一声,“这都是老朽的错啊。当初若不是老朽摇摆不定,何至于两任国主都被他国挟持受辱。此乃我之罪过啊!”
如今杨盛被刘宋扣在建康,邀雨又拓跋焘软禁在平城。仇池国中竟连个主公都没有。
秦忠志心想,你知道是你惹出来的祸就好!嘴上却说,“左相不必焦急。仙姬是吉人自有天相,天若不相,仙姬还能打人。总会平安归来的。”
何卢也点头,“仙姬交待,她会在六月底回到仇池。在此之前,还劳请二位丞相代为操持国中事宜。”
梁翁却突然咳嗽起来,“老朽已经力不从心了。只待仙姬归来,亲自向她辞官归老。国中诸事,还要右相多费心了。”
梁翁最初只是装病。躺在床上不起来,整日还要假装病恹恹的。他怕府中有秦忠志的眼线,连饮食都改得极为清淡。
结果他忘了自己是已经上了年纪的人了,整日里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又没有足够的营养,就真的躺出病来了。
开始也只是气虚,后来便开始咳嗽,看了几位大夫也不见好。结果就有人开始传言,说梁翁是最开始提出要让杨氏人重新继位国主的,他枉顾上天的旨意,这病保不齐就是遭了报应。
仇池国小,城中百姓整日也没什么娱乐,这风言风语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传得举国皆知。当然,这其中也没少了秦忠志的推波助澜。


第二百零五章 、辞官
仇池国中的百姓对梁翁还是敬戴的,所以倒没人像对待杜茂一家那样,连夜香都不给收。可梁府的人依旧听到不少非议,责怪梁翁逆天而行。
除了梁翁以外的官员们可就没那么好命了,他们或多或少都遭到街坊四邻的挤兑。如今他们真心期盼邀雨能早日回国,好解救他们出苦海。
何卢很担心梁翁,“恩师还要多多保重身体。无论过去如何,如今国中局势已经稳定。仙姬和仇池的百姓还需要您的扶持。”
梁翁似开玩笑的口气道,“人老了,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能挡着不让年轻人出头。你这次出使北魏,也算有功,该去同右相讨个封赏。”
秦忠志知道,梁翁这是提醒自己该为何卢晋升。可何卢已经是汉阳郡郡守,再想升迁,只能给他寻个在王宫中当值的缺。
可不待秦忠志说话,何卢已经先行开口,“其实在下今日想向两位丞相辞官。在下打算回家去照顾老父。”
“你胡说什么?”梁翁恨铁不成钢地吼了何卢一句,又狠狠地剜了秦忠志一眼。
梁翁之所以敢说辞官,是因为他的门生故旧都还在任。这些人都隐隐以梁翁马首是瞻。何卢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梁翁本来对何卢抱有很大期望,谁知他竟突然要辞官。梁翁深深怀疑这是秦忠志故意打压自己一系的人。
秦忠志这次可是无辜中箭,他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啊!何卢已经归顺了女郎,自己断没有打压他的必要啊。
何卢坦然道,“学生自知是让恩师失望了。只是学生此次随魏军北征。见了不少生死之事。往往白日里好好的人,晚上就没了。学生不禁反思,人这一生何其短暂,若是不将时间花费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岂不是虚度?学生已经打算好了,此番回去就继承老父的铁匠铺。”
秦忠志不可思议地试探道,“所以你说的不虚度此生的事儿是……打铁?”
何卢肯定地点头,“正是如此。您有所不知。这打铁有很多技巧,比如这炉温,首先……”
秦忠志感觉何卢话匣子又要开,立刻制止道,“你等等,等等。某对打铁并无兴趣。你辞官的事儿咱们容后再议。梁翁为了等你,拖着病体,早早便在殿中等候。此时想必也累了。不如你先送梁翁回府吧。”
梁翁也觉得有些话不能当着秦忠志的面儿问何卢,也赞同道,“如此,老朽就先告辞了。”
秦忠志恭敬地作揖,“左相大人请。”
何卢也知道梁翁必然是有一堆事儿要私下问他,于是便也告辞,送梁翁回府。
棠溪起初跟着他们一同离开王宫,等梁翁坐上马车后才道,“大人送左相回府,婢子就先回家中整理。官舍半年没人打扫,想必有些脏乱。”
何卢点头,“嗯,你先回去吧。我送了恩师后就会尽早回去。”
棠溪冲着梁翁和何卢分别施礼,就向着何卢的官舍而去。没走多远,棠溪的身影就消失在街道之中,周围的人竟无人察觉有异。
等棠溪返回王宫议政殿时,秦忠志正在殿中翻看奏疏。见棠溪进来,便起身问,“你就是棠溪吧?”
棠溪单膝跪地,“见过右相大人。”
秦忠志笑着虚扶了棠溪一把,“坐下说话吧。”
“棠溪不敢。”
秦忠志笑道,“你我皆是仙姬的属臣,亦算是同僚,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又有何坐不得?”
棠溪想了想,依言落座。
秦忠志还亲自倒了杯茶给棠溪,“说说吧,何卢怎么会突然想要辞官?”
棠溪言简意赅道,“仙姬希望何大人能专心研制兵器。为了避人耳目,才要何大人辞官归家。还派婢子贴身保护。只是何大人所研制兵器时,颇费银钱。仙姬有些担心如今的国库不足以支持何大人。”
秦忠志摆手,十分财大气粗道,“不过是银钱,无须担心。某自会同仙姬禀报。南宋的新帝登基后,依约提拔了仙姬的舅舅谢方明。谢方明也已经放话出去给各氏族大家,说是他为他们这一支的祖辈在伏麒岭上建了衣冠冢,所以才时来运转了。如今已经有几家氏族有意在伏麒岭上建衣冠冢,报酬也给得很高。所以银钱上你们无须担心。”
棠溪点头,“如此甚好。”
秦忠志笑道,“你倒是惜字如金。仙姬将你放到何卢身边,可是要苦了你了。”秦忠志此时想起何卢说个不停的样子还有点儿头疼。
其实秦忠志还有一事没有告诉棠溪。朱家的分成因为要巧妙地装进原木里,所以耽误了一些时日。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运往仇池了。到那时,仇池就真的不缺钱了。
见过了秦忠志,棠溪便回到何卢的官舍,认真打扫起来。
何卢一直到了天黑,才一脸疲态地回来。棠溪先替他倒了杯茶。又去灶上将一直温着的米粥端来。
何卢喟叹一声,挨着炭盆,满足地将米粥小口小口喝下,“即使仙姬不让我辞官,我也有些厌倦这官场了。以前老师是很少宴请同僚的,如今也……唉……”
棠溪原本以为何卢会继续说下去,却没想到他竟停了下来,低头在自己的袖袋里东翻翻西找找。最后才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棠溪。
棠溪没想到,“送给婢子的?”
何卢红着脸点点头。
待棠溪打开小木盒,里面放着一个拇指模样的套子,套子上还有机阔,似乎是能动的。
何卢呐呐道,“我知道,仙姬让你保护我,是委屈你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只好自己做了一个。啊!你放心,此事我已经禀明过仙姬了,她是同意的。所以你安心用吧。”
棠溪的眼眶一红,“谢谢。婢子很喜欢。”
有了这个,她是不是就又可以拉弓射箭了?
何卢见棠溪抹泪,就有点儿慌,“你别哭。你也别总婢子婢子的叫了。以后你随我回了老家,再这么叫就很扎眼了。”他又看向那假拇指,“你快试试,大小不合适的话,我再帮你改改。”
棠溪闻言轻轻拭掉眼泪,微笑道,“好。我这就试试看。”


第二百零六章 、三月三(一)
邀雨搬去白衣庵没多久,魏皇去南宋求亲被拒的消息就在氏族各家中流传开来,变成了豪门中人尽皆知的秘密。
拓跋焘始终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大家也就都纷纷装作不知情。只是有好事者自那之后,就一直在等着看白衣庵的热闹。敢拒绝一国之君,宁可做尼姑也不入后宫,这可是从没见过的一出好戏啊。
但让众人大失所望的是,拓跋焘自邀雨入白衣庵后,就根本没有出宫寻过她。他像是把这事儿忘了一般。原本热情高涨等着看戏的氏族们,也便渐渐失了兴致。
邀雨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她一直呆在白衣庵里,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她用来钻研九节转龙鞭。可能是心无杂念的缘故,这一个月她的剑气倒是突飞猛进。如今同时操控七节鞭身都不成问题了。照这么下去,等三个月后见到师傅,说不定她就能操控全部九节鞭身了。
子墨一直没回来。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耽误了。邀雨虽说有些焦急,但是并不十分担心。子墨比她谨慎,武功也不弱,即便会多花些时间,但是邀雨相信,子墨一定会回来的。
日子不紧不慢地到了三月三这天,一大清早墨曜便高高兴兴地拎着食盒往白衣庵后面的竹林子而去。
前几天邀雨说在庵堂里叫仙姬太过招摇,让墨曜改叫她女郎。这事儿墨曜高兴了好几天,连庵堂的斋饭都觉得没那么难吃了。
墨曜走到后院,跳上墙头喊道,“祝融郎君。您起床了吗?”
祝融没有同何卢一起返回仇池,但是它也没办法一起住进白衣庵。毕竟他这长相,要是被普通的女香客看见,一天怕是能吓晕几个。
正巧白衣庵后院的院墙紧挨着一排民屋,邀雨用拓跋焘封天女时赏的东西,将屋子都换了下来,让祝融住在里面。
邀雨的一日三餐,都要祝融验过才会入口。这倒不是邀雨过度小心,她觉得拓跋焘很有可能在宗爱的唆使下将自己迷晕了,然后直接给抬进宫里。
墨曜从祝融那儿回来,见邀雨正在打坐调息,便轻声道,“女郎,祝融郎君精神不大好。”
邀雨睁开双眼,“怎么了?孟师没有把毒丸给他?”对邀雨来说,精神不好的主要原因就是没吃饱。比如说她最近就精神不大好。
墨曜摇头,“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婢子觉得他可能有些孤单,自己住在那么长一排房子里,的确有点儿冷清。”
邀雨沉思片刻,“是我疏忽了。他在瘴气林里时就是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好不容易跟我离开了那儿,此时又只留他一人。呆会儿我去看看他吧。”
两人边说边将食物摆好用早膳,还没等她们吃完,就听见门外一阵嘈杂声。
邀雨皱眉,这脚步声她很熟悉,原以为拓跋焘就此死心了,没想到居然还真追来尼姑庵了。
此时房门被人打开,一个老尼姑引着拓跋焘走了进来。邀雨猜测这位老尼姑就是她一直没见过的主持师太。果然不是清心寡欲不见外客,还是客人身份不够大啊。
邀雨这才想起,他们好像没敲门就进来了!真当自己是只会普度众生的天女啊!邀雨面色不善地瞪着那个主持师太。刚才好像是她推的门。
拓跋焘的目光落到邀雨还没吃完的早膳上,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看向正低头垂目的师太,冷哼了一声。
那师太的头便垂得更低了。甚至还双手合十颂了句“阿弥陀佛”。
拓跋焘听那师太念完佛号,竟没去追究邀雨伙食太差的问题。
邀雨很好奇,这难道是新的求饶手段?
拓跋焘径直上前,拿掉邀雨手里的杂面馍,“走,随朕去肴楼。”
邀雨闻言眼睛一亮。她这几日,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在地宫时,子墨下厨时的日子。她已经多久没吃过肉了?早知道尼姑庵伙食这么差,她应该自请去肴楼帮厨!
整个平城,就属肴楼的菜最好吃。可自打上次她和嬴风跳窗而逃,邀雨就怕被小二认出来,再没敢去过。
“等等,”邀雨站起身,“墨曜去帮我找顶帷帽来。哦对了,你再跳墙过去,叫上祝融,让他穿好斗笠,跟咱们一起出去玩一圈儿。”
站在拓跋焘身后的宗爱暗自撇嘴,这怎么跟皇帝出游,还拖家带口的啊!也就是檀邀雨敢这么放肆。
宗爱偷偷看了一眼拓跋焘,果然见拓跋焘正在拼命掩饰嘴角的笑意。拖家带口也无所谓,只要邀雨肯同他一起出门就好。
邀雨高高兴兴带着墨曜坐上马车,后面又有祝融也兴致极高的跟着,三个人完全忘记这一队人马里还有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跟着。
拓跋焘以为邀雨这么开心地同他外出,是因为尼姑庵清修了一个月后终于想通了,殊不知邀雨只是贪念满足口腹之欲而已。
到了平城中心,邀雨觉得今日平城似乎比平时热闹许多。不少年轻的少男少女们都打扮的光鲜亮丽地结伴出行。
邀雨有些疑惑地问墨曜,“今天是什么日子?”
墨曜摇头,“三月初三?”墨曜从小在檀家受训,节日什么的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邀雨又去问马车旁边的宫中女婢,“你知道吗?”
那女婢低下头,恭敬地答,“回禀天女,今日是上巳节。”
邀雨无力,自己问了等于没问,上巳节又是什么节?不过无所谓,看着街上的热闹,总归是可以大吃一顿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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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皇宫的蓬莱宫内。璃竹此时正由侍女服侍着梳妆。宫里规矩多,嫔妃们每日光是花在梳妆打扮上的时间都要大约一个时辰。
有的嫔妃觉得整日打扮太繁琐,毕竟拓跋焘也不怎么来后宫,可璃竹却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如今中宫空悬,太后又喜静不喜闹,免了众人晨起请安。她们这些做妃子的,整日就在自己宫中养养花,种种草,做个女红,串个门子。反正只要不兴风作浪,就没人会管她们。


第二百零七章 、三月三(二)
女婢一边帮璃竹疏通头发,一边为她按摩头皮。
璃竹合着眼睛问道,“陛下去哪了?”
璃竹问完等了片刻,发现女婢竟然没有回答。她瞬间就睁开眼,坐起身,盯着女婢恶狠狠道,“难不成陛下又去了那个小贱人那儿?”
女婢瑟缩着摇了摇头,“那倒没有,陛下出宫了。”
璃竹闻言松了口气,拓跋焘经常出宫去平城外驻扎的军营。只要不是去那个天杀的女婢那儿,去哪儿都好。
璃竹躺回圈椅中闭上眼睛,“可知道去了哪儿?”
“白、白衣庵。”
璃竹近乎暴怒着再次起身,愤怒地将妆台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宗爱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妖女。自己不进宫,还往宫里面塞人!这是打算勾住陛下的魂儿,让陛下对她牵肠挂肚呢!”
璃竹目露狠厉地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三月三,上巳节,中春之月,令会男女。陛下可真是会选日子啊!”
璃竹连着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帮本宫梳妆。本宫要去太后那儿请安。”
璃竹到达寿安宫时,太后正在听嬷嬷念佛经。太后虽然人还精神,处理起政事也绝不含糊,可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即便是人站到她面前,也只能恍恍惚惚地瞧出个人影。
璃竹上前接过嬷嬷手里的竹简一字一句,认真地为太后读起来。
念完一段经,太后伸出手,嬷嬷和璃竹同时上前,将太后从蒲团上搀扶起来。
太后拍了拍璃竹的手,“这么多年了,还是听你读经最能静心。”
璃竹笑道,“能为太后念一次经,都是臣妾的福分。臣妾自打被太后赏给了陛下,就很少有机会能为太后念经了。”
太后也笑,“服侍陛下要紧。哀家听说陛下最疼你,你更要多照顾他。”
璃竹神色黯然地答了声“喏。”
太后疑惑,“怎么了,怎么听声音这么没精神呢?”
璃竹道,“臣妾也想多为陛下出力,可如今陛下心里,只有那个檀邀雨,就连她身边的一个女婢,都被陛下放在宫里捧着。听说刘洁大人参了檀邀雨一本就被贬斥,臣妾实在担心,这主仆俩会成了那祸国殃民的妲己和褒姒。”
太后被扶到圈椅里坐下,闭着眼睛“嗯”了一声,“陛下年纪不小了,是该立个皇后了……”
璃竹心惊,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立檀邀雨,还是打算扶持一个皇后来排挤檀邀雨?
“太后娘娘可是心中已有了皇后的人选?”璃竹试探道?
“不急,不急,还要再看看……”太后声音迟缓,似乎很是疲累。
璃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主动告退,可她又实在着急此事。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跟皇后之位是沾不上一点儿边儿的。
可是皇后的人选是谁,却决定着她是否能继续做这后宫中的宠妃。
“太后娘娘何不安排个酒宴,让各宗室贵女们来宫中陪您说说话,您也好相看相看。”璃竹觉得与其让檀邀雨进宫,还不如有个宗室女的皇后。
北魏宫中的规矩是子贵母死。等中宫诞下嫡子,势必会被力为太子,到时皇后就只能以死保全儿子的地位。而太子就会交给保母或是宠妃来抚养长大。当今的太后就是如此。
“太后?太后?”璃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太后搭话,就轻声唤了两句。
一旁侍立的嬷嬷上前瞧了一眼,对璃竹抱歉道,“娘娘,太后睡着了。最近太后总是嗜睡,这念了一早晨的经,怕是疲累了。娘娘不如先行回宫,晚一点儿再来给太后请安吧。”
璃竹没想到太后竟然说睡就睡,她轻叹了一口气,“好,那本宫就先回去了。”
“娘娘慢走。”
璃竹带着自己的女婢离开之后,嬷嬷才走到太后身边轻声道,“太后,人已经走了。”
太后睁开越来越昏黄的眼,有些惋惜道,“她以前是个不错的孩子。如今也为了争宠,耍起小心思了。”
老嬷嬷却道,“当初她不听太后的提点,耐不住性子,私自爬了龙床,之后或甜或苦,也只能自己担着。只是璃竹说的这位檀女郎,太后娘娘当真不打算过问?”
太后摇头,“怎么过问?陛下已经亲征,他有自己的主意,便是哀家过问,他又真的会听吗?”
太后再次闭上双眼,最近看东西多了眼睛都会有些酸疼,“哀家听陛下说过这位檀女郎的事儿,是个能干的。如今这女郎宁可搬去尼姑庵也不入后宫,如此心高气傲,想来也不是那种只知道邀宠君王的。”
老嬷嬷依旧担心道,“可这位女郎的父亲,可是南宋那位檀大将军。她若是入主中宫,未必真的能一心向着陛下和大魏?”
太后这次是真的有些疲惫了,“皇后之位定然不行。即便皇帝再心仪这女郎,她也当不起这位份。或许璃竹说的对,是该把宗室的贵女们都叫入宫,陪哀家说说话了……”
老嬷嬷心疼道,“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陛下北征柔然这半年,您操劳太过。如今陛下在宫中,您就好好享享清福吧。”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没有多少时日了。中宫大事,需得早日定下,否则哀家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老嬷嬷忙道,“太后千岁。可别乱说,您还得教导嫡孙呢。”
太后笑了笑,却没说话。
——分界线——
肴楼今日被拓跋焘包了下来,可这不代表楼里除了他们谁都不能进来。
二楼倒是清空了闲杂人等,被拓跋焘的护卫围得严严实实的。
楼上摆了满满两桌席面,没有一样重复的菜式。估计是肴楼的厨子把自己的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
相对于楼上,楼下可是热闹非凡。
拓跋焘这次大约是真花了心思,找了个杂耍班子就在楼外表演。坐在窗边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一楼的大堂里则是摆了几个摊子,有对花签的,有投壶的,还有个举石锁的。
一楼的大门敞开着,专门有人在门口招呼路上的行人进来玩儿一把,赢了的都有赏。


第二百零八章 、三月三(三)
一开始大家见到肴楼变了样儿,还很奇怪,怎么肴楼今天不买酒菜,改摆地摊儿了。可等第一个对上花签的人拿着一片金叶子出去的时候,围观的人全都轰动了!
管他是卖酒菜还是摆地摊儿,能得金子才是真实惠啊!
不过片刻,肴楼前面就挤满了人。拓跋焘的侍卫在上二楼的楼梯上拦着谁也不让上。门口也开始限制能进一楼的人数。
一时间进不去的也不走,等着里面出来一个再进去。场面热闹无比!
墨曜兴奋地四下看个不停,邀雨原本还想稍微矜持一下,结果气氛一起来,她就坐不住了,让人直接把桌子移到二楼的栏杆处。一边吃东西一边给举石锁的加油。
“这上巳节可真是热闹!”邀雨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
拓跋焘笑着看邀雨不再维持冷漠和防备,在他面前真露出真实的性情。他冲着楼下摆摆手。很快就有一辆辆小推车从巷子里出来,吆喝叫卖车上的食物。
邀雨本来看举石锁看得兴致勃勃,可当耳朵听到“又香又甜”这几个字时,人就已经从二楼的栏杆旁跳到了窗边。
“这都是些什么点心啊?怎么我一个都没见过?”邀雨曾经在冬至节跟拓跋钟一起逛过平城,并没有见过这些小食啊。
拓跋焘轻咳一声,“都是些魏地特色。你若喜欢,让人下去买来尝尝。”
他自然不会说这些都是御膳房的人花了一个月时间琢磨出来的新花样。而且为了口感最好,他直接把御膳房的人全都弄到了肴楼,这些点心都是现做好的,再让侍卫装成货郎叫卖。
为了装得像真的货郎,侍卫们不得不吆喝起来。路上的普通人看着新鲜的要买,侍卫们也得笑脸相迎地卖。
邀雨一口气要了十几样,看到去买的侍卫走到货摊前时,邀雨又喊着多加了几样。但凡是被她选中了的,就有内侍立刻去后厨奖赏做点心的厨子。
肴楼作为平城第一酒楼,灶房已经很大了,可如今整个御膳房的人都在里面忙活,就显得挥不开手。
有个御厨就抱怨道,“陛下和天女要吃什么,在宫里安安静静的吃多好?弄到这大街上来,搞得咱们御厨还得不停地给平民做点心。”
他话音刚落就有内侍传赏,“蒸乳花是谁做的?”
正抱怨的那个御厨愣了一下,答道,“是我做的。”
内侍一挥手,“天女说你做的好吃。陛下赏珍珠一斛。”
这御厨抱着珍珠,立马改口道,“还是陛下英明,好吃的东西当然要气氛热闹才更好吃嘛!”
其他御厨都羡慕不已,然后更加卖力地做点心。
此时邀雨已经吃得酒不足但饭很饱。拓跋焘便问,“你可想下去试试看那些游戏?”
邀雨听着下面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也有点儿跃跃欲试。
拓跋焘不待邀雨拒绝,就示意她跟着下楼。
到了一楼的楼梯口,宗爱劝道,“陛下,这儿人太多了,要不奴才先去看看,陛下和天女在这儿稍后?”
拓跋焘轻点了下头,宗爱就带着两个护卫挤进人堆里了。
宗爱去了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陛下,前面这几个摊子都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可要将他们都驱散了?”
拓跋焘摇头,“朕今日是来与民同乐,不是来与民争乐。咱们等等吧。”
宗爱又道,“这人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也少不了,陛下若不介意,肴楼后面的院子里也摆了个摊位,要不您先移步去那儿看看?”
拓跋焘点头,“也好。”说完就当先一步,在护卫的保护下往后院走去。
邀雨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把摊位往后院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