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尘行者负责为众人疗伤,所以他比行者楼中任何人都清楚,此次同拜火教的交锋究竟造成了多大的损伤。如今楼中还能称得上战力的,就只有坤行者。
而檀邀雨如今打算兵行险着,趁拜火教也在恢复的期间掌控先机。南尘行者估计,楼里伤的不重的行者怕是都要被派去保护她,毕竟檀邀雨的真气自清醒后就一直没恢复。而行者楼是拼上一切也要保住身为拐点之人的檀邀雨的。
所以潋滟说的没错,如今行者楼的确是将所有人的命都压在了楼主的决定上。
想想不过一年前,檀邀雨要开学堂招外姓人为徒时都还有人反对,如今事关行者楼存亡,却无一人质疑她的决定。大约也是被她拼命的架势给触动了吧。
“楼主这一年做的不错。”南尘行者幽幽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开解潋滟。
“嗯,”潋滟浅笑,“晚辈知道。我当初虽希望嬴风能坐上楼主之位,可如今看来,没人能比她做得更好了。”
南尘行者颔首,“你能放下执念就好。”他说完递给潋滟一包药,“这药能帮你。早晚一副煎服。”
潋滟忙伸手接下,“多谢前辈。”
南尘行者却依旧没个笑脸,“以后每日来我那号脉。不然我就让祝融来请你。”
“每日?!”潋滟的笑维持不住了。
南尘行者却像是没听见一样,转身就走。
潋滟无声地叹了口气,扭头看见刘义季正讶异地瞧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檀邀雨要去建康?她去建康做什么?!”
“放心,她肯定不是去刺杀你皇兄的。”潋滟懒得同这小孩多说。
刘义季也不知道为什么,听潋滟这么说他就相信。大约是察觉潋滟也不喜欢檀邀雨,没必要跟他说谎。
刘义季心中稍定又追问,“你在用自己的身体试那个煞气蛊?那玩意不是碰一下都要被烧掉一块肉吗?”
潋滟抬手一指刘义季的房间,直接命令道:“回你自己的屋子,把桌子上的楼志读完前不许出来。不然我就拿你来试蛊。”
刘义季立刻收声,丝毫不敢迟疑,脚下生风地朝自己的房间跑,情急之下还差点儿被自己绊倒。明明檀邀雨他都不怕,怎么会这么怕潋滟呢?
——分界线——
檀邀雨刚从潋滟那回来,就见棠溪抱着孩子正等在她的房门口。
“姨姨抱——”才一岁多点儿的胖团子一见檀邀雨就立刻在棠溪怀里挣扎起来,努力要往檀邀雨身上扑。
檀邀雨最怕小孩,嫌弃地往旁边闪了闪,“你别过来,你看你口水都要流到脖子上了……”边说边从腰囊里掏出了个掌心大的小竹笼丢给孩子。
竹笼里装着只头大油亮的蛐蛐,一看就不是个厉害角色。
孩子接过来显然很喜欢,抓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抓着竹笼一阵狂摇!看得檀邀雨都开始同情起那蛐蛐来……
见孩子不缠着让她抱了,檀邀雨才去看棠溪。
仿佛知道棠溪来的目的,檀邀雨故意问道:“何卢知道你来我这儿吗?”
棠溪垂下头,抿着嘴不说话。
檀邀雨叹了口气,“你回去吧。孩子还这么小,我不可能带你去建康。”
“女郎,”棠溪扑通跪了下去,把怀里正玩着的孩子都吓了一跳,“墨曜她……”
棠溪不知道檀邀雨已经有了男女之情,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女郎说实话,等于承认了妹妹背主。不说实话,以棠溪的性子,她也做不到。
小团子不知道为什么娘亲突然跪下了,吓了一跳,瘪嘴就要哭,檀邀雨忙伸手将孩子抱起来,熟练地一个抛很高、很高,当即就把孩子逗乐了。
檀邀雨知道棠溪耿直,想为墨曜求情,却又不想骗她,所以张不开口。
“是我让她去的。”檀邀雨心中叹息,果然一个谎要用无数个来圆。既然骗了,就索性骗过所有人吧。
“是我让墨曜去建康的。你不要瞎担心了。好好照顾好孩子,等我到了建康,墨曜自然会回到我身边听差的。”
棠溪怔在原地,她编了无数条理由都没说出口,却没想到妹妹竟然是受女郎的指示去的建康。那她就不是私自行事了?就不是为了子墨?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可人总愿意相信对自己更好的事儿。
棠溪只觉得心中的大石瞬间被挪开了,肩膀一松就跪坐在地上。
檀邀雨将怀里的孩子放下,哄他道:“快去扶你娘亲,莫让娘亲坐在地上,会生病的,要吃苦药药。”
孩子一听苦药药就不干了,死命往自己娘亲怀里钻,想让棠溪起来。
棠溪不心疼自己,却怕孩子摔了,忙将自己身上的尘土拍了拍才去抱孩子。
檀邀雨笑着看棠溪哄儿子,“果然做了娘就不一样了。看你们母子这样,我都想去巴陵见见我娘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你威胁我!
见棠溪的情绪稳定了,檀邀雨才暗自松了口气。大约是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让她总有些患得患失。
进到房内,棠溪将孩子放在软垫上,给了他一颗糖,就熟练地去为檀邀雨取帕子净面,转身又去用小泥炉煮水给邀雨烹茶,动作虽然娴熟,可脸上的担忧之色又渐渐显露。
“且不说女郎去了建康后会如何,哪怕是眼下,没人在您身边服侍也会多有不便。婢子还是先回来您这儿照应着吧。”
檀邀雨很了解棠溪这种操心又内敛的脾性。只见她懒散散地歪在孩子旁边,边故意偷孩子的糖豆边道:“秦狐狸已经找了人,这几天正学规矩呢。你要得空,就帮我去瞧瞧,把该注意的事儿都交代给她们,省得到了我跟前,我还得一个个费力调教。”
棠溪抿嘴笑,“女郎这是在浑说。您这儿哪儿有规矩?婢子和妹妹……刚到您身边的时候,惹了多大的祸,您还是给了咱们活路。要婢子说,只要能记清女郎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在您这儿就够用了。”
邀雨闻言忍不住也笑,“瞧瞧,果然是本女郎的心腹,这话讲得真是一针见血。”
棠溪见檀邀雨笑得眉眼弯弯,就打心里心疼她,“女郎,一定要去建康吗?婢子听说,拜火教的人已经在那儿了。”
“那几个人还掀不起多大风浪。并不是只有我才有掣肘。再说……”檀邀雨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房门“嘭”地一声被撞了开来。
何卢满脸大汗,喘着粗气地站在门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屋里呆住的三人。
孩子最先反应过来,胖乎乎的藕臂朝着何卢张开,奶声奶气地喊:“dei dei 抱——”
檀邀雨也噗呲笑出来,指着孩子的胖脸嘲笑,“一个爹字你都叫不清,真浪费了行者楼这么多好师傅!”
小孩子虽不能完全明白檀邀雨的话,可感觉得到檀邀雨嘲笑他,立刻就要皱鼻子。何卢心疼儿子,奔过去将孩子揽在怀里,转脸又去跪邀雨。
棠溪忙去扶,“相公你莫急,是女郎让墨曜去建康的。”
何卢一愣,扭脸去看棠溪,又将信将疑地去看檀邀雨。
檀邀雨索性靠着软垫躺了下去,故意不去看这一家三口,语含不满道:“还不赶紧去给你家女郎修门!都被你撞歪了!”
见何卢呆呆地跪在那儿,棠溪冲他点点头。何卢这才一拍脑袋,把孩子往棠溪怀里一塞,就从地上爬起来,又火急火燎地冲出去找工具修门了。
檀邀雨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何卢,怎么每次到你的事儿上就变得没脑子呢!难不成他真以为我会拿你们母子怎么着?!”
“何大哥也是关心则乱吧。”云道生的嗓音自门口传来,仿佛一道春风般抚慰人心。
他提步进门,对棠溪点头见礼,“小道方才跟何大哥说师姐一定不会为难你们,何大哥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可见他对你们有多看重。”
棠溪闻言顿时臊红了脸,垂头道:“婢子去给女郎和云道长弄点儿吃的,二位先聊着。”说完就抱着孩子慌张地退了出去。
檀邀雨气哼哼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妻俩的性子明明南辕北辙,如今行事却越来越像了。”
邀雨嘴上似是不满,心里却也替棠溪高兴。
她又扭脸去看云道生,“你也是掐着时辰来的。怎么?师公没答应你?”
云道生闻言却不答,只在檀邀雨对面落座,双眼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檀邀雨只被云道生盯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毛,“你不用来这套,我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自保尚且不能,如何带你去建康?”
云道生却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你和棠溪说,是你让墨曜去的建康?”
檀邀雨不知道小师弟怎么突然说这个,他方才肯定在门口听见了。
飞速将方才的一幕幕过了一遍脑子,邀雨确定自己没说漏什么,就硬着头皮点头,“对、对啊,干嘛?”
云道生难得地蹙了下眉,很快又恢复平静,“师姐的情蛊现下如何了?”
檀邀雨猛地咽了口口水,她是真不知道,这帮人精子到底是怎么从这么平常的话里找出她的破绽的?果然,她就不适合做细作!天生不是演戏的料!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檀邀雨尝试性嘴硬道。
云道生行云流水般从广袖中取出龟甲和铜钱,“看来师姐是要我损耗寿数来自己占卜了。”
“得得得,”檀邀雨伸手一把按下龟甲,“你厉害,行了吧。本来就是个短命的,你省着点儿用吧!”
檀邀雨这话等于是默认了。
云道生似乎早就猜到了,一点都没显得意外,只是微微叹息了声问,“师姐打算瞒着?”
“嗯。”檀邀雨极低地回了声,“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那你带我去建康。”云道生笑。
檀邀雨就差从软垫上跳起来了,“你威胁我!”这还是她清风朗月的小师弟吗?!
云道生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檀邀雨,“不是威胁。我是尊师命随行。师父说,大师伯也已经离开平城,会在建康与我们汇合。”
“我师父也来?!”檀邀雨真的没想到。
“师姐……”云道生的双眼变得深邃起来,“您应该清楚,师公和诸位行者,将一切都押在了您身上。我相信师姐不是莽撞之人,但此次实属险招,所以不仅师姐行事前要再三思虑,我们也会拼尽一切护住您。您是楼主,您要护住的只是行者楼的道义,并不是我们。而我们才是要护住师姐的人。”
檀邀雨垂下头。她护短,又贪心。身边的人,她一个都不想失去。哪怕是自己拼死,也想把他们护在身后。可或许她错了。
那怕如云道生一般,武功让她不忍直视的小师弟,也依旧是希望与她并肩作战的同门。如果她不希望云道生有危险,就该知道云道生同样不希望自己有危险。
“好。我带你去。”
见邀雨点头,云道生满意地笑了,又递过去一根签子,“卦我都起好了。十日后最宜远行。师姐不如同檀将军一道回建康。只是去之前,还有个人,师姐需去见见。”
檀邀雨看了那竹签的卦文一眼,无奈地哀叹一声,“都听你的……”


第六百三十四章 、干的是本行!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檀邀雨此时是真的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了。
掰掰手指算算,自己给人家装麻袋里几回了?当初也没想到她也有求到王五郎身上的一天啊……
原本见了檀邀雨还有点儿心神不归位的王五郎,听说了檀邀雨的来意后,很快就从天外飞升的地方把自己的魂儿抓了回来。
“所以,你想请我帮你给五学馆打名号?”
檀邀雨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当初云道生让她来找王五郎,她原本打算蒙混过关。谁知云道生却死盯着,说卦象显示,王五郎此行必能助她一臂之力。
虽然檀邀雨实在想不明白,行者楼能者这么多,做什么也轮不到去求王五郎啊!可云道生既然开口了,她也只能照办。
直到现在同王五郎面对面坐着,檀邀雨也依旧想不明白,王五郎能怎么帮她。
所以当王五郎问,“你想我如何做?”时,檀邀雨也有点儿茫然地摇头,“我对这些不甚通晓,只是想五学馆入城那时,能成一时盛景,能引得万街空巷。你可做得到?”
王五郎微微沉思,“离出发还有几日?”
“九日。”
“时间是紧了些……听说此行是走水路?”
檀邀雨点头,“已经决定了要同湖陆军营的述职队伍一同南下,所以是走水路。”
王五郎的扇子在掌心一拍,胸有成竹道:“既然如此,我稍后列个单子,请女郎着人为我筹备齐。其余的,便全交给在下吧。”
完全出于对云道生的信任,檀邀雨点头,对王五郎抱拳,“有劳。”又扭头去看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谢惠连,“此次回建康,还要为表哥将宗子宴补上。到时也请表哥着重打扮一番。建康氏族都看重外表,我虽不赞同,却还是请表哥迎合一二,力求光彩照人。”
谢惠连点点头,对檀邀雨的敌对早就在常日的接触中打消了,只追问了一句,“既是走水路,可有机会路过巴陵?”
檀邀雨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心中又有些暖,“等事情安定了,我再同表哥一起去看望母亲。到时母亲见了你,怕是都不敢相认了。”
谢惠连点头,“好。咱们在建康多买些姑母喜欢的物什,到时一起给她送去。”
待檀邀雨走了,谢惠连又有些担忧地问王五郎,“你可是十拿九稳?表妹不惜冒险回建康,就是为了这一场盛世,你若不行,可万不能逞英雄。”
王五郎听了不满地“啧”了一声,又用手上的扇子去敲谢惠连的头,“我问你,我以前在建康做的什么营生?”
谢惠连呆了一下,“做……王家的公子……”
“榆木脑子!你再想想!”
谢惠连突然睁大眼睛,“你不会是说……那花船?”
“你还不算太笨。”王五郎胸有成竹地扇着扇子,“引人注目这种事儿,那可是本公子的老本行!你就放心等着瞧好戏吧。不过那些先不急,你宗子宴的行头却更是耗时,走,回你屋,本公子帮你参谋参谋!”
只能说云道生的卦卜得是真的灵,大年后第一个回暖的天儿,就让檀邀雨赶上了。
就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吹开了江上大小的船帆。
身为此次抗北主帅的檀道济,原本是应该在年前就回京述职的。但是檀邀雨伤重,加之魏皇虽然已经回了平城,可魏军始终没有完全后撤,一直在国界处蠢蠢欲动。
檀道济一拖再拖,拖到了今日,终于带着二子一女踏上了回建康的船。
只是檀道济此时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皇上已经准了你回建康,你作何还要掩人耳目,一身男装打扮?”
檀邀雨俏皮地冲爹爹挤眉弄眼,“天机不可泄露。进入秦淮河时,爹借我艘好船就行。”
檀道济知道女儿主意大,即便他反对,檀邀雨肯定也是知错不改,只能无奈道:“别太惹眼就行。”
檀道济心里打算着,这次好不容易能和邀雨一同回建康,不管女儿乐不乐意,也要替她相看几家。等定下了人家,就算豁出他这张老脸,都要去同姜师傅说,带女儿离开行者楼。
这一次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差点儿没了命。在檀道济看来,欠行者楼的人情债已经还了。无论雨儿行事多跳脱,女儿家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途。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
转眼又看见檀植和檀粲正围着邀雨,夸她穿男装英气十足,檀道济就觉得脑仁儿疼。他一直觉得亏欠谢氏,总想着能将这份愧疚补偿给她的三个孩子。
可到头来,陪他吃苦受累的,却一直是这三个儿女。若是谢氏还在……
檀道济正想得有些出神,就听有人同他打招呼。
“……此番还要多谢檀大将军带我等学生同行。”
檀道济这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王五郎和谢惠连,两人在这一辈氏族子弟里,本就长得出类拔萃,这一年在行者们的教导下,无论是学识还是气度都进步了不只一星半点。看在檀道济眼里,也觉得后生可畏。
再瞧他们身后,皆是五学馆千挑万选出来的二十位弟子。这些人有的是去年在建康招收的,有些是不远万里打探来的,还有些是秦家和行者们挑选的子弟。
檀道济虽是武将,却也觉得眼前这一队书生属实养眼,所谓白衣相卿,大约就是说这样的学子们吧。
檀道济将众人逐一看过,有些欣慰且自豪道:“诸君日后必为国之栋梁,家国复兴指日可待。”
这一幕正好落在旁边三兄妹眼里,檀粲又开始说话不过脑子,“我怎么瞧着咱爹不像是在勉励后辈,更像是在挑女婿呢?”
檀植此时真恨不得把二弟按地上捶一顿,可又碍着邀雨的面子,只能淡淡道:“你少在这儿口无遮拦。”说完又去偷瞄檀邀雨。
邀雨却一脸盲懂无知,“大哥瞧我作甚?我可是不能嫁人的。你们与其操心我,不如想想自己。这两天爹也不知怎么,总长吁短叹地说自己老了,是时候该含饴弄孙了。”
两兄弟一听就垮下了脸,只盼船再行慢些,晚点儿回建康才好……


第六百三十五章 、家有富婆
船行五日,第一次停靠补给。檀植和檀粲不盯着军需官调度粮草和淡水,反倒一直盯着檀邀雨一行人坐的漕船。
漕船和战船不同,底平舱浅,船帆和客舱都在尾部,船的前端有很大一片宽敞的甲板是方便平时装卸货物的,此时却俨然成了市集一般。
大大小小的箱子被逐个拆开,王五郎站在最前面一一过目,仔细地不放过丝毫瑕疵。他点了头的就被仆从抬进舱内,他不满意的则立刻被搬下船,再去换其他的。根本没有讨价还价,商量的余地。
从丝绸布匹,到烟熏烛台,再到管乐丝竹,莫说湖陆军营里的将士,便是檀邀雨也未曾见过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她原本还有些担心王五郎不能胜任,此时倒是彻底放心了。
檀家兄弟的主船要比邀雨的漕船高出许多,俩人扒在栏杆上就能将整艘漕船的情况看得一览无余。
就这么看了半个时辰,檀粲已经从方才的新鲜好奇,变成实名羡慕了,“大哥……这些东西该不会都是小妹买的吧?别的我是不识,那案桌倒颇像我之前在建康看中的那张。当日问了价格,吓得我连那店都不敢再去一次了。”
檀植瞟了二弟一眼,眼神无声地表示‘瞧你那点儿出息’。
檀粲不乐意了,“哥你若是硬气,就不用为了买把好剑就存了两年军饷!咱爹那胳膊肘往外拐的性子,好东西都给下属了,就可咱哥俩克扣。你瞧瞧我这套军甲,还是你之前穿不下的,他都不说帮我重新打一套新的!”
檀植忍不住看了眼四周,见没人听见檀粲的话,才小声训斥道:“你少说两句。被旁人听见了,爹的颜面何存。还怎么在部下面前立威?”
檀粲皱皱鼻子,“大将军哪儿会在意这些?”
他又往下瞧了眼,满是羡艳道,“小妹这是挖了座金山啊?瞧瞧这手笔……不过是半月的船行,都过得如此讲究。”
檀植听出了二弟话中的意思,微微蹙眉,“爹叮嘱过小妹,让她不要过于张扬,如今看来,她是丝毫没打算听。”
檀粲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爹这根本是掩耳盗铃。就算小妹悄无声息地进建康,难道城里那些人家就会不知道?皇上就会不知道?爹如此叮嘱,无非就是希望给她寻个平常些的人家嫁了。可你瞧瞧,若非钟鼎,哪家衬得起她?怕是夫家的院子都摆不下她的嫁妆。齐大非偶,门不当户不对的,她若真被许给个寻常人,要么夫家变成附在她身上的吸血鬼,要么就是她一怒之下灭夫家满门。怎么看都不是好事儿。”
檀粲刚自觉聪明地说完,就听大哥唤了句,“父亲。”
檀粲脖儿一缩,回头正瞧见檀道济正黑着脸站在他们哥俩身后,显然将方才的话都听见了。
檀粲原以为在劫难逃,可等了半天也未闻父亲骂他。正想先认个错,就听檀道济吩咐,“老大你下去瞧瞧,她到底都弄了些什么?”
檀植颔首,“喏。可要让他们将东西搬下船?”
“她连我的话都不听,怎么会听你的?”檀道济说完就黑着脸走开了。
檀粲有些疑惑,“爹这是什么意思?随小妹折腾了?”
檀植没搭话。二弟虽然经常口无遮拦,可他方才说的,怕也是父亲担心的。檀植曾经算过,光是仇池的粮草花销,就已经是个天文数字。更何况小妹还在暗中接济湖陆军营的开支。
照眼下看来,除非是一国之君,否则怕是哪家都娶不起这种娘子。可一国之君……
檀植只觉得越想身上越发冷,索性把这念头抛在脑后。老实照着檀道济地吩咐去漕船那边看热闹。
也正如檀粲所说,与此同时,檀邀雨回建康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建康。
大多数不知道此前檀邀雨为刘义季解毒的人,都以为这是檀道济抗北有功的原因。
檀家找回传国玉玺时,就有过赦免檀邀雨流放的诏书,可人却始终没回来。大家本猜测许是檀家还有顾忌。
此次檀家又添新功,这才将人带回建康,即便皇上不高兴,怕是也不能多说什么。
檀家在朝中本就举足轻重,此次抗北又民心更盛往昔,声望已朝野皆知。檀邀雨身为檀家的独女,想求娶的人家本该多到数不清。
可檀邀雨终归有“妖女”的名声在前,让各家主母都不敢轻易动作。
不过借着各种由头上门,找蒋氏“唠家常”的人倒是越来越多。
蒋氏原本还是想趁机抹黑檀邀雨几句,可檀道济仿佛早就预知到今日,临行前就指了田叔的媳妇去了蒋氏身边盯着。
不管谁来府上做客,这位老嬷嬷都在蒋氏身后站着。盯得蒋氏如坐针毡,多一句歪话都不敢说。
直到一日田叔病了,蒋氏这才摆脱了田婶,急匆匆就去了彭城王府。
自打上次在王府宴请时遇到了被抬了侧妃的九熹,蒋氏只觉自己是攀上了高枝。九熹不过几句枕边风,彭城王就在户部给檀承伯寻了个肥差。
檀承伯期初还不愿意,嫌那官职太小,又与他领兵的志向不同。可被蒋氏磨着去做了几个月,尝到了其中的甜头,便也欣然接受了。他不曾想到,兵法上学到一些谋略算计,用在捞油水上,竟让他如此得心应手。
蒋氏为此送了不少好处给九熹。可九熹每每都回给她价值更高的回礼,只说想同蒋氏结个善缘,让她有空多去彭城王府坐坐。
蒋氏并不傻,可她不知道九熹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九熹是替彭城王在拉拢檀家。毫不夸张地说,如今无论是谁想坐上那张龙椅,都要檀家点头才行。
想到彭城王日后是要称帝的,蒋氏这贼船上得是义无反顾。
她刚得知檀道济要带檀邀雨一同回建康时,是又惊又怕。当年檀邀雨轻描淡写地就杀了她的婢女,那一幕至今蒋氏都还会梦见。
思来想去,如今能帮她一把的,怕是只有彭城王府。所以蒋氏一得了机会,就赶紧去寻九熹。
才刚一进彭城王府,就有小女婢迎了上来,颇为热情道:“檀夫人您来了。可是来看望侧妃娘娘的?婢子这就为您引路。”
蒋氏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要知道这可是彭城王府,下人们往日都是用鼻孔看人的,也就是对她,才如此殷勤。
小女婢笑呵呵地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随口问道:“檀夫人和檀小郎君可是约好了?今日竟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