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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听到身边人的声音:“昭昭,怎么了?”
谢嘉仪抬头看向太子:没怎么呀,这回她不再走前路,一切都好得很。哪次都是她自己选的路,都要落子无悔才是,自己蠢,怨不得别人。
意识到突然靠近的太子,谢嘉仪才发现自己想要拿茶杯的手抖得不像话。她诧异看着自己发颤的右手,几乎是陡然间明白了:
她不怨,可是她恨眼前这个人呢。
说好的事情,纵使再难,怎么能不作数呢。那是说好的呀。
谢嘉仪垂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慢慢恢复了正常,才抬头笑着对徐士行说:“殿下,我要忙了。”
笑也生硬,送客的委婉也生硬。
眸子里的不耐烦简直连藏都懒得藏,用过就扔,说的就该是谢嘉仪这样的人。可她就是明明白白让人知道她就是这样,下次再软语笑脸央求的时候,你应还是不应。
徐士行收回了欲要伸出的手,他也是有脾气的,同样生硬:“郡主,今晚长春宫小宴,大约也没空去吧?”
“去。”她该带着张瑾瑜去看看此时太后绝佳的戏份。
徐士行起身,本要离开却突然转身握住谢嘉仪手腕。
谢嘉仪觉得自己手腕被死死扣住,没有一丝挣脱的缝隙。
徐士行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昭昭,闹了这么久,你也该够了。”
闹?
原来徐士行还以为她是在闹脾气呢。
今晚他就会明白,她才不是跟他闹。
她也忙着呢。
第21章
郡主府前院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后院开始忙碌起来,郡主大妆。穿的是血红曳地石榴裙,上着缃色绣花大袖衫,腰间环佩是陛下才赏的翠玉,发上簪的是镶宝海棠簪。
郡主出来时,府中下人一时间皆无声。见多了郡主跳脱的样子,从来不曾见过郡主这样盛装。陈嬷嬷悄悄转了脸,抹去泪痕,她的小郡主真的长大了,看着盛装的郡主她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孝懿皇后,静水流深。
又好像是出阁那日的平阳公主,大妆后的公主上轿前对她说:“嬷嬷,太子哥哥不高兴,恐怕这京城,以后我不能常回了。”一向爱笑的平阳公主,那一刻的神情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欢喜还是忧伤。
鸣佩从海棠宫里被叫来了郡主府,此时看着大妆的郡主几乎愣住了。鸣佩不自觉攥紧了手,这样的郡主让她觉得陌生,高贵凛然不可欺。不过扫过她一眼,视线就再没落在她身上,好像这几个月自己所受的磋磨都不值她一个眼神。
“菱角、鸣佩为郡主提裙。”陈嬷嬷的声音在鸣佩听来,都是羞辱,居然当众让她和府中的小丫头一起在后面提郡主曳地的裙摆。鸣佩依然稳重自然,福身应是,缓步朝着郡主身后火红裙摆而去,但一颗心早已被此情此景搓揉,暗暗下定决心:不是她要背主,而是郡主根本容不下她,是这海棠宫所有人逼她辱她。今日之辱,他日必将让这些人偿还。
没有人知道此时低眉顺眼的丫头心中燃烧的羞辱和决心。
除了谢嘉仪,但她不在乎。
待到长春宫门前,谢嘉仪从坐辇上看着长春宫。六岁的她在宫中游荡,所有人都在观望,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只有长春宫,里面会有人关心她饿不饿冷不冷,好像回到了北地的家。连陛下都知道长春宫娘娘和她这个北地来的小哑巴格外投缘,在陛下还没有表现出对她的重视的时候,长春宫娘娘就已经怜爱地蹲下身亲自为她擦拭脸上的灰尘。
她的一句话就打动了六岁的谢嘉仪,“这张小脸多像你娘亲啊,就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这样你娘亲在天上看着你才会高兴是不是?”那是带着一身刺儿从北地来到京城的谢嘉仪收到的第一份善意,六岁的谢嘉仪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掉了眼泪。
她想娘亲,她喜欢这个温柔地提起娘亲的人。从那以后,除了陛下,她就是把长春宫娘娘,把英国公府当作她的亲人,提着小鞭子为他们站台说话。哪里知道,他们都是一心护着张瑾瑜这个家族遗珠的,齐心协力把张瑾瑜拱上了贵妃之位,只等着她死,就要把人拱上后位。
谢嘉仪看着黑底上鸭头绿的“长春宫”三个字,好一会儿才把手伸给已经来到身前等待的陈嬷嬷,款款起身,下了坐辇,缓步进了长春宫。
长春宫众人连同迎出来的德妃柳嬷嬷等人一时间都被郡主气势镇住,郡主三个月不曾踏入长春宫,再次到来,竟然像变了一个人。让德妃准备好的亲热无法自然地拿出来,让本来打算热情迎上去的柳嬷嬷都不敢造次了。
这一刻她们都意识到这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这是元和帝和孝懿皇后唯一的嫡出血脉,是大胤掌珠平阳长公主的女儿,是大胤王朝最尊贵的金枝玉叶。
谢嘉仪微微抬起下巴,只是一眼,就让长春宫所有人噤声。
对这样一个人,连热情都是造次。
火红的石榴长裙,金线绣花的缃色大袖衫,翠得好似要滴出水来的碧玉,鸦发上耀眼的海棠花簪,这是一眼就露威仪,尊贵让人不敢直视的坤仪郡主。
直到一声:“太子殿下到!”才打破了长春宫前这寂静的魔咒,谢嘉仪转身跟提步进来的徐士行视线相遇,前者微微福身行礼,一动红裙如水波,好似要直接漾到人的心尖儿上。
徐士行睫毛微颤,抬手叫起。谢嘉仪转身朝里而去,下面跪着的一片乌压压的脑袋这才起身重新忙碌起来。
德妃欲伸手要拉着谢嘉仪一块儿坐在正面三屏坐榻上,谢嘉仪却已经在陈嬷嬷帮助下在右手边落座,德妃脸色僵了僵,只得自己搀着柳嬷嬷坐了。太子在左边首位坐下,抬眼就撞上郡主身后站着的鸣佩怯生生看过来的目光,她似乎意识到太子的视线,忙把手往后藏了藏,这么一动,太子才看到她手上明显的烫伤。
太子喝茶不语,低垂的眉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德妃注意到自坐下后,谢嘉仪既不碰长春宫的点心,也不喝长春宫的茶水,目光闪了闪,笑道:“郡主以前最爱我这宫里的点心,怎么郡主大了,我们这点心也不讨郡主喜欢了。”
谢嘉仪回:“人大了,口味自然就变了,以后娘娘也不必费心了。”
徐士行的手一顿,杯盖碰到了茶盏,发出“铿”一声脆响。
柳嬷嬷一张白团团的脸堆满了笑:“今儿一早娘娘就张罗着筛粉挑海棠花,连燕窝里的细毛都是娘娘一根根亲挑出来的,娘娘疼郡主,就是老奴看着都感慨,说句冒犯郡主的话,咱们的小公主要活着,也必然是郡主这样漂亮可人的主子.....娘娘是把郡主当自个儿小公主一样疼啊。”
一席话说得德妃娘娘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瞧瞧嬷嬷老了,糊涂了,大喜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徐士行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又慢慢松开。
这是谢嘉仪听惯了的话,宫里都说德妃娘娘失了女儿,郡主失了娘亲,两人又这样投缘,德妃娘娘疼她是当女儿一样疼着。
德妃的女儿是一岁的时候没的,那时候永寿帝还在东宫,非常喜欢这个最小的女儿,惹得当时的淑妃满腹怨言,最后居然害死了小公主,牵出了她宫中的巫蛊之事,连带着得元和帝欢心的大皇子都失了宠。也有人说德妃这边是因祸得福,大皇子失元和帝宠的时候,德妃的三皇子入了元和帝的眼,得元和帝亲自教导,后立为太孙。
德妃余光看到谢嘉仪没有一丝波动,心里啐了声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
没心没肺的谢嘉仪直接免了宴,只说大家坐一会儿就是给她庆生了,她一会儿还要出宫去。
“还要忙?”徐士行的声音泛着微微的冷,让德妃皱了皱眉,心里怨儿子对郡主总是这样不冷不热,这才拿不住人。她一方面满意儿子对郡主的态度,一方面又着急长春宫和东宫已经明显笼络不住郡主了。
徐士行声音里的讥诮只有谢嘉仪能听得出,他就是没法当着人说:都这时候了还忙着玩儿。
谢嘉仪不紧不慢点头:“忙。”就是忙着玩儿,就是不跟你们玩儿。
她点头的时候,头上火红的海棠簪轻轻晃动,在明亮的烛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徐士行冷笑不语。
德妃收拾心情,还要力挽狂澜,把谢嘉仪不知道怎么忽然凉下去的心再拉回来。当前贤妃带给她的压力,四皇子给东宫的压力可都不小。大皇子是圈禁了,淑妃是进了冷宫,但是淑妃母家还没倒,恨毒了他们娘俩,是死站四皇子那边的,更不要说二皇子一直跟四皇子一边,就想把太子拉下来。
这样的争斗,从来没有停过。如今他们这边没了郡主助力,愈发艰难。
谢嘉仪却不愿意再给她演戏的机会,她看过了,也释怀了。不是她当年瞎,是德妃演得真。她提到夭折的公主的伤也真,亲自挑燕窝毛亲自筛面粉的活儿也真,甚至她此时只要能拉拢自己能把心肝剖出来表白的迫切都是真。
曾经她不在乎宫中局势,只在乎她的太子哥哥,一力维护太子,维护长春宫,维护英国公府,却不曾像现在一样,心明眼亮,能清清楚楚看清长春宫和太子早已是举步维艰。历来东宫太子之位,就是皇家兄弟们盯着的活靶子,从来都不是好坐的。尤其徐士行还是从太孙坐起,愈发艰难了。
可她却不能动,她不助他们,却也绝不会助四皇子。那最是个阴险狠厉、口蜜腹剑的,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阴险的还特么是个情种,后来被南国那个亡国公主迷得五迷三道,已经是睿亲王的四皇子为了那个女的,真是连家国责任都不要了,导致北狄差点破关。
想到这里谢嘉仪攥紧了落在椅上的手:力挽狂澜、击退北狄的是张瑾瑜的哥哥,后来的川陕总督、镇北将军。
如果为了按死德妃和长春宫,让贤妃和这么个玩意钻了空子,上了位,他到时候为了美人,怕不是连大胤江山都能葬送,一门心思要给亡了的南蜀做女婿。
这也是谢嘉仪虽恨德妃,但没有真的要打死她的原因。她不能动。
谢嘉仪缓缓呼出口浊气。
她不能打死长春宫,但他们也别想再利用她。她吃过的恶心,德妃也得给她咽下去。
谢嘉仪抬手扶了扶鬓上的海棠簪,慢声道:“娘娘,您当年送我的奴婢眼空心大,气到我了,您说怎么办呢?”
站在身后的鸣佩一听这话,颤巍巍跪下了。
第22章
“娘娘,您当年送我的奴婢眼空心大,气到我了,您说怎么办呢?”
谢嘉仪话落,陈嬷嬷一推,站在后面的鸣佩颤巍巍就跪下了。青衣女子显得纤弱伶仃,跪在夏日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柔弱中带着不卑不亢的风骨,她并不辩解,只是无声跪下,扶在地面上的手有显眼的烫伤还有细碎的伤痕。
鸣佩这个丫头长春宫东宫都是熟的,谁不知道她最是和气得体,又有一双巧手,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画出来的花样子比谁都巧,绣出来的花就是宫里绣坊司的姑姑都来请教过。下面哪个人受了委屈,她都能细细开解,谁有难处找到她这里,她都舍得拿出银子帮衬。长春宫到东宫,包括海棠宫多少下人都得过鸣佩姑娘的恩惠,此时看到这样灵秀一个人都被郡主磋磨,下人垂着头不能说话,心里却为鸣佩不服。
不少人都暗道必然是鸣佩出众,得了太子青眼,才让郡主这样磋磨。要不然完全无法理解平白无故,鸣佩在海棠宫一向得宠,眼看就是陈嬷嬷之下的掌宫大宫女,怎么忽然就落到这个地步。
尤其是此时一个青衣宫女挺直脊背无声跪着,一个大红富贵郡主懒洋洋坐着看着。高升看着跪在那里的鸣佩,为她捏了冷汗,一颗冷硬的心都为她的遭遇起了怜惜,他默默移开视线,不忍看。
德妃看着跪在下面被海棠宫磋磨得厉害的外甥女,再看一旁郡主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恨不得咬碎银牙,也只能忍着,笑道:“郡主既然用着不好,我再给郡主挑好的。”
“娘娘也不用再费心挑别人了,娘娘只说这么个东西怎么办?”谢嘉仪懒洋洋看着自己大红的指甲问道。
柳嬷嬷是德妃心腹,自然知道内中曲折,这时候笑着道:“这丫头就交给老奴,老奴必给她教训,让她知道天高地厚、主尊奴卑。”
“哦?柳嬷嬷怎么教训呢,你教训给本郡主瞧瞧,也让我宫里的人学学,让那眼里没主子的长长记性。”谢嘉仪笑盈盈抬头。
烛火下明媚艳丽的美人,生生让人看出毫不掩饰的邪恶。
柳嬷嬷一滞,鸣佩姑娘身份贵重,哪里是她教训得的。她是真没想到一向最好说话的郡主,几个月不见,竟然这样难缠。郡主不是最怕太子不高兴,就是有脾气在太子面前多少都会压着,怎么这次竟然当着太子就做这种恶主欺奴的事儿,实在大大出乎柳嬷嬷意外。
一直安静跪着的鸣佩磕头道:“郡主不要为难别人,都是鸣佩一人的错儿,鸣佩愿意一力领罚。”说着挺直上身,抬手自扇嘴巴。
长春宫正殿里一时间一片安静,只有鸣佩自扇嘴巴的声音,听得人心慌,心怜。
“够了!”是太子。
此时鸣佩白皙的小脸已经一片红肿,嘴角带血,她目光平静,不卑不亢,扣头伏地。
如风中白莲,命不由己,任人摆布。
她自脊背挺直。
满殿寂静。
可坤仪郡主却好像混不在意,托着腮,大红的指甲衬着她那张白皙娇俏的脸,一派天真明媚的样子,她皱着眉头思索半天,这才开口,却不是跟太子说话,而是犹豫着问她身旁的陈嬷嬷:“嬷嬷,我跟长春宫说话,一个奴婢也能插话的吗?”
说着忽闪着大眼睛又看向德妃:“我是郡主,下面一个奴婢,也能踩着我彰显风骨了?她是不是踩我了?”谢嘉仪的声音里是认真的困惑,“在这长春宫里,我坤仪郡主,是谁都能踩的?”
这时候陈嬷嬷出来笑道:“咱家小主子年纪小,却打小通透,娘娘更是心明眼亮,这奴才眼空心大,娘娘此时也是看明白的,得给我们主子做主,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插话自罚,主子还没说什么,她就能露出一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烫了的手,把自己脸扇得血呼啦的。”说到这里陈嬷嬷转身冷笑:“我且问你,是你这手上烫伤跟主子有关,还是你自扇耳光要赖到主子身上?郡主说了交给娘娘办你,就是交给娘娘,你算什么东西,就敢当着太子和长春宫娘娘,当着郡主自己跳出来做主!”
陈嬷嬷一席话义正词严,说得不少人从鸣佩自扇耳光的壮烈中醒悟过来。确实,郡主这边还没说什么呢,鸣佩已经坐实了郡主为主的酷烈狭隘不容人。
德妃娘娘再是不动声色的人,此时都有了恨意,海棠宫这是不肯善了了。
她咬牙笑着吩咐:“柳嬷嬷,你去教教这个丫头规矩!”柳嬷嬷应声,来到鸣佩身前,扬手要打,注意到陈嬷嬷含笑看过来的眼神,知道在她视线下,必不能搞弄虚作假那套,陈嬷嬷对这些心里都是门清。
她只好一咬牙,重重扇了下去,“啪啪”“啪啪”就是四个嘴巴子下去。打得鸣佩后仰过去,扶着地喘息,打得柳嬷嬷心肝颤儿,这说不得就是以后东宫的女主人,她这是.....柳嬷嬷吞了口口水,却再不敢多打一下。
依然是太子出来,徐士行看向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的谢嘉仪,冷声问道:“够了没有?不够,孤替你教训奴婢?”他的目光和话里都是隐隐提醒:适可而止。
谢嘉仪冲他笑了一下,笑得特别灿烂,意味深长又看了一眼歪倒在地上的鸣佩,又瞅瞅对面的太子。
谢嘉仪的视线和其中意味,让一向稳得住的徐士行不觉动了动,他看过去的目光也略移开了一些。
就听谢嘉仪道:“得了,殿下都说话了,谁敢不给面子。”
德妃连同柳嬷嬷在心里都舒了口气。
谁知道郡主接着道:“这样奴婢柳嬷嬷教训了,我也不想再用了,心气高不是我一个郡主用得起的。”说到这里笑道:“卖了吧。”
卖?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宫里很少听到这个“卖”字。卖什么?卖.....奴婢......卖鸣佩啊.....
都是或打或罚,就是打死都是有的,还从来没听说宫里有卖的。
偏偏郡主似乎觉得自己想到了好主意,很是满意,兴致勃勃道:“二十两银子卖了,前儿我听说十两银子就能买个丫头,但咱们这丫头毕竟不一样,长得好、牙口好,还能写能画的。”说到这里她才认真地看向徐士行:“殿下,知道你想要,二十两银子,我把机会留给你,买不买?”
问得要多自然有多自然,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徐士行看着谢嘉仪,缓缓笑了:“孤,买。”
谢嘉仪心里都是狗男女,脸上却都是蜜甜的笑:“拿银子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鸣佩还没来得及欣喜,听到这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心又狠狠瑟缩了一下。
徐士行看着谢嘉仪,冲身后的高升抬了抬手。高升摸出一把金瓜子,只有多的没有少的,笑着往郡主旁边的如意手里递。
谁知道如意却根本不接,高升愣住了。
谢嘉仪笑:“说了二十两银子,多一分都不要,童叟无欺,我这个奴婢就值二十两。”
话音一落,德妃控制不住面皮抽动。
一时间高升哪里摸二十两银子去,只得匆匆出去准备。殿堂里一片肃静,人人脸上都好似上了浆,只有郡主和身边海棠宫的宫人一如先前。郡主摆弄着指甲,带着些不耐烦,等着。
好一会儿高升才气喘吁吁拿着二十两银锭子来了。
银锭子递过去,这次如意接了,陈嬷嬷立即道:“银货两讫,人,你们带走吧。”好像卖个牲口。
至此,鸣佩这一生都洗不去太子二十两买来的污点标签。
谢嘉仪似笑非笑看了眼已经被高升搀扶着站到太子身后的鸣佩一眼,突然开口:“主仆一场,走之前再过来给我磕个头。”
所有人都一愣,但是拿盛宠的郡主又有什么办法呢。
太子不说话,其他人更没说话的份儿了。
鸣佩过去,跪下磕头,一举一动都是楚楚可怜,也是楚楚风骨。
郡主笑看了陈嬷嬷一眼,陈嬷嬷端起郡主旁边淡粉色小块海棠糕,是德妃亲自为郡主做的,独一份。
来到鸣佩身前:“郡主最后赏你一次,也算主仆一场。”
谁知一向镇定自若的鸣佩反应却出人意料的大,她猛然后退摇头,完全失了先前的楚楚风姿和不卑风骨。
谢嘉仪又笑了:原来这时候张瑾瑜就知道了。
合欢果然在这独一份的海棠糕里。她抬头看德妃:“怎么,娘娘?”似乎很诧异鸣佩的反应,其他人也都很诧异,因为鸣佩那一瞬的反应真的好似看到毒蛇蝎子一样。谢嘉仪慢吞吞道:“这糕点难道有毒不成?这可是娘娘亲自做的,我碰都没碰,这个奴婢这是明晃晃诬我海棠宫要害你呀?”
德妃漂亮的脸控制不住抽动,还要笑:“她这样身份,哪里配吃这样东西?她大约是惶恐很了。”
“我赏她,娘娘说她该不该吃?”
德妃一滞,嗓音发紧:“郡主看不上本宫的心意,也不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伤心。”说着已经带出哀伤之音。
谢嘉仪声音却冷了两分:“娘娘,这是太子的人,虽然二十两银子买的,怎么都不可能给您当儿媳妇了,但就是给太子暖床用的,好歹也是东宫的女人,我赏她一碟子点心,娘娘说她该不该吃?”说到这里直接看向德妃,威仪不容人再多说其他废话,她就是明明白白要德妃一句回答:吃还是不吃。
不知她哪句话,让还在一边慢慢喝茶的徐士行骤然看向谢嘉仪,手中茶水泼出来,溅到他杏黄色太子袍服上,他似乎都无所觉。
一时间空气好似冻住了,德妃一向顺承坤仪郡主,没想到却在这一碟子点心上跟郡主别住了。
徐士行看着谢嘉仪冷冷道:“不过一碟子点心,凭它多金贵,我东宫的人还吃不得了。”一向明月青竹一样的太子殿下,看着谢嘉仪眼里带出了些火气。
旁人都心道,看看,郡主闹得好脾气的太子都要起火了。又看看一边狼狈的鸣佩,看样子这丫头真是入了太子的眼,今日虽不堪,明日的前程谁知道呢。太子这些年,也没一个人真入了他的眼,说不得这个鸣佩造化大着呢。
高升赶紧接过点心,劝道:“鸣佩姑娘,您就吃些。”看着鸣佩肿胀带血的嘴角,心道最后了郡主还不忘再作践人,好在这点心又小巧又软和,吃一些也不碍什么。
鸣佩却一径摇头,手死死扣着地砖缝,似是宁死都不屈的样子。
高升着急,何苦在这样事情上惹上霸王一样的郡主不痛快,吃了点心,以后到了东宫,多少好日子没有。他比鸣佩还急,捧着点心往鸣佩身前凑,眼睛里都是提醒,何必在这件小事上硬上了。
陈嬷嬷声音发冷:“鸣佩姑娘刚攀了高枝,就不把我们郡主放在眼里了,赏你吃点心也是作践你了?你做出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点心里下毒了呢!要不咱就叫太医院来验验,免得你做出这副样子再多往我们郡主身上扣黑锅,污我们主子名声!”
一席话听得德妃心肝颤,眼见鸣佩不吃,坤仪郡主不会善了,事情真闹大了,以陛下脾气,事关郡主,他就是病着也要起来查个明明白白。再是隐秘,只怕也会露出端倪,只得咬牙道:“鸣佩,你就吃了吧。”
第23章
“鸣佩, 你就吃了吧。”
德妃声音里含着警告,不容置疑的冷。
鸣佩抬头,眼睛里都是泪, 好似这一句话让她陡然失了主心骨, 泪珠子顺着煞白脸颊滚落下来, 好不可怜。
她扭头看向一旁太子,太子却只沉着脸看着谢嘉仪。而被太子死死盯着的谢嘉仪, 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混不在意的样子,摆明了她就是要看别人不痛快,谁能耐她何。她此时就噙着不怀好意的笑,一会儿看看高升手里粉色海棠糕, 一会儿看看面色惶惶的鸣佩。
这一刻鸣佩心里对谢嘉仪升起了无限的恨,这样高高在上, 只因自己一时不痛快, 跟长春宫跟太子较劲, 一句话就毁了自己一辈子。
他日她必要登高位, 让谢嘉仪为今天付出代价。
鸣佩看似镇定伸向盘中糕点, 但摸到的那一刻手好似摸到了毒蛇,一缩!感觉到德妃的眼神愈发冷厉, 她哆嗦了一下, 又重新伸手, 慢慢地放进嘴里,和着泪吃了进去。旁边陈嬷嬷等人却不放过她, 瞪眼看着她一点点吃下去, 吃干净。
鸣佩就这样吃着, 每一口都是恨。
谢嘉仪就这样看着:什么张贵妃, 什么大皇子, 通通见鬼去吧。她就耐心地等着,海棠宫的人虎视眈眈看着,鸣佩只得吃完这一小碟点心。
结果谢嘉仪还不说走,反而似乎对旁边乌木几上的紫釉瓷瓶发生了兴趣,看得那叫一个细致,还屈指轻轻敲了敲,问旁边宫人:“这是钧窑出的紫釉吧,倒是很少见这种茄皮紫能烧得这么好的?.....哎,那个也不错,你搬过来给我瞧瞧。”
德妃鸣佩心里都跟火烧一样,多拖一会儿,鸣佩这身体就多毁几分。再晚一些,真是吐都吐不出来了!
此时谢嘉仪每句话每个动作在她们眼里都变得无限慢。德妃真是恨不得把那个摆出紫釉瓷瓶的宫人直接打死,谁让摆这么个花瓶的!
她笑道:“郡主喜欢,带走就是,库房里还有一套,一会儿本宫使人都给郡主送去。”
谢嘉仪啊了一声,这是急了。但她就不走,她笑眯眯摆手:“我不要,娘娘知道我,就这会儿起了兴致,赶明儿估摸就不喜欢了。”说着还吩咐:“既然娘娘说有一套,那你们都搬出来给我看看!”
一句话差点没把德妃气死过去!
这不光没送走,还给留下了!
鸣佩的脸已经是一片绝望的惨白。结果谢嘉仪居然好心看了鸣佩一眼,还说:“看你脸色差得很啊,是糕点不好吃吗?太干?”说着还关怀道:“你们这些伺候的没眼色啊!还不快拿水给鸣佩姑娘把点下往下送送,我瞅着都噎在喉咙了,噎得脸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