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她们看不见她,钱莹莹还是不由往后缩了缩,握着册子的手都紧了些。
“夫人,您是没看到那边院里那个,喝的是清明山的泉水,吃呢说是只咽得下红粳米,衣服料子稍微粗一些,就浑身起疹子。”丫头说这话恨不能把嘴撇到天上,嘴上都是清高,使的还不是他们钱家的银子。就这样动不动还跟受了多大侮辱一样,主子不过说了她一句,她转头回去就把东西都扔了出来打她家主子的脸,姑爷居然还一天天低头哄着劝着。
钱莲莲哼了一声,“还当自己金尊玉贵,人人都得捧着她呢。”
丫头跟着哼,可姑爷愿意捧着,她们也没法子。苏烟赌气吃粗米,说什么不吃“嗟来之食”,扶着床榻吐了半日,把宋子明的心都疼抽了。小姐才进门半个月,姑爷就跟自家小姐沉了脸,这半个月就没进正房一步,只因为小姐让苏烟行了妾礼。
可她就是妾呀。丫头简直觉得姑爷魔怔了。
钱莲莲也心苦,她早就心心念念想嫁给宋子明,姐夫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最有出息的人,清清冷冷的,看人一眼就能让她心跳上半日。知道能嫁的那天,欢喜得睡不着。却没想到嫁过来,竟然这样难,都怪那个狐狸精。
这两人挑了两块上好的玉雕离开后,又进来两个人,格外惹眼。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两人实在不像能进珍宝阁的人。
穿得板板正正,但衣服料子粗得不能看,一个个腰杆笔直,活像两个大头兵。众人还真没猜错,这两人就是北地来的大头兵,还是北地谢家军旧部季德将军的亲兵。两人已经挑了最体面的衣服穿着来了京城,结果一进这样的地方,才发现就是他们最体面的衣服,既比不上店铺伙计,也比不上那些跟着贵人的下人。
胡小宝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里连下人都穿绸子.....”杨四五瞥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他们是办正事来的。于是两人都抿着嘴看架子上的东西,越看嘴巴抿得越紧。杨四五褡裢里是季将军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底,来之前他跟胡小宝都是底气十足的,来到这里越看越虚。
“要.....要不.....咱们给郡主买那个镶了宝石的铜镜吧?”胡小宝指着最下面那面铜镜道,那个他们还买得起。
“郡主还能缺铜镜。”杨四五抿唇继续看。
两人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们在北地听到不少行商的都在为郡主寿辰搜寻宝物,才知道郡主得宠至此。季将军就想着能不能见郡主一面,让郡主帮忙给陛下递个折子,帮他们解决一下谢家军抚恤金的问题。最近两次大战,冲在前面的都安排的是谢家军的人,战死战伤很多,但抚恤金反而是那些上面有人的分到的多,到了他们这里少得跟没有一样。
那么多人等着抚恤金过日子、养伤治病,有很多落下残疾的就指望这笔抚恤金呢。就是那些轻伤的,不管是伤了脸还是跛了脚断了胳膊,也再不能当兵了,他们很多都是流民从军,早没了地,哪里有营生做呢,就指望着这笔抚恤金好能做些小买卖,但真拿到手却少得让人绝望。别说做买卖了,就是买药治伤都不够。
季将军和赵将军还养着以前的残废老兵,哪来还能拿出银钱补贴这一批。碰巧听到商人带来的消息,他们特意打听了,这说的不就是他们谢家军的小郡主嘛!原来他们郡主竟然能跟陛下说得上话,那他们这些旧部岂不也能有靠山了!别看他们都在北地边疆,但都是将军,都是兵,京中有没有人差距就大了去了。
来的时候兄弟们都羡慕他们俩可以跑这一趟,可杨四五此时掂量着褡裢里的银子和架子上的东西,嘴里发苦。
他们这样的,怎么好见郡主呢?郡主知道他们是谁.....毕竟,郡主离开北地的时候也才五六岁。
两人最后还是买了那把镶宝石的铜镜。
陆家也收到了郡主的帖子,老太太和家主们都觉得这必是郡主看陆辰安的面子。他们这倒是想多了,郡主就是看他们是江南四富之一,这帖子是必发的。
丫头给老太太打着扇子,老太太看着下面坐着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以及两个儿媳妇,慢声问道:“你们说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就给那个天煞孤星出头了呢。
这个问题这两房私底下可没少琢磨,那还能为什么.....三房喝了口茶,他和媳妇就是不能说,那自然是看上陆辰安这个人了。
陆辰安命再不好,他们都得承认陆辰安长得好,生得一点都不像他们陆家人,长得也忒好了些,大家早就猜测过这必然是长得像他那个当外室的娘。
不是个国色天香的,也不能把一向稳重的大哥迷成那样,带回来居然就把清晖院给这外室子住,那真是处处小心翼翼捧着这个儿子,别说大嫂,他们看着都不像话。要不怎么后来大嫂能恨一个九岁的孩子恨成这样,恨不得让他住到马圈里去。
几人都不说话,但心里却都想到了这一点。浑然不觉的老太太眯缝着眼,两个儿媳妇互相使了眼色:要是郡主真是看上陆辰安,想要去当面首什么的,也不知道这么看重陆家名声的老太太是应还是不应。
老太太咳了口痰,清了清嗓子:“这孩子也是有福气的。”说着对管家的二儿媳妇道,“你也往那边多送些东西,上次我见那孩子穿的还是往年的旧衣服,京城里贵家公子哪里还有穿棉布的,没得给咱们陆家丢人。”
两个儿媳妇一个比一个心眼子多,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福气,还得打扮着陆辰安。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当陆辰安听到明心从下面人那里听来的话,一时间咳得脸都红了。


第19章
“公子,他们都说你会是郡主的面首,面首是什么?”
明心是哑奴买来的人,从八岁开始跟着陆辰安,多数时间都守着主子待在陆家这个偏僻的侧院,今年才十四岁,自然没有机会知道面首是什么。此时仰着脸看自己无所不知的公子,等着公子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告诉自己答案。
却见公子闻言一愣,突然咳了起来,执着书卷的手摆了摆示意明心自己无事,另一只却扶着廊下墙壁,显然咳得厉害。
明心着急,主子咳得脸都红了,怎么能没事呢,慌得想叫哑奴,却被主子抬手止住,指了指厅中圆桌,明心赶紧进去倒了茶水端出来。
陆辰安缓缓喝了半盏茶水,才渐渐平息了咳。他坐下来,拇指习惯性摩挲着中指和食指,过了一会儿才对明心道:“这些话,以后不可以再说。”顿了顿,“尤其不可以跟郡主说。”
明心已经被公子这阵咳给吓住,想也知道“面首”必不是什么好话,哪里还敢再说。眼睛里含了泪,呜咽着:“我再也不说了,大少爷才是郡主的面首,公子不是.....我再也不说了.....”想到那几个下人正是大少爷跟前的,明心生气,反射到大少爷身上。
陆辰安:.....嗓子发痒,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才道:“这句也不可以说。”
明心挠头,都不能说,那他就说能说的,“今天是主子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陆府大管家殷勤的声音引着人过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跟着郡主的如意,他躬身行了个礼,含笑道:“我们主子贺陆公子千秋呢。”说完侧身,身后一水的小厮抬着贺礼进来了。
陆府大管家羡慕地看着这一抬一抬的礼物,又看看自家俊秀好看的少爷,看样子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聘礼都送来了.....说是寿礼,郡主要不是看上七少爷,他们陆家哪里配郡主的寿礼进门呢,一字之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外面跟他一样想法的下人可不少,都悄咪咪伸头探脑看着,他们陆家虽富,跟皇家可是搭不上,想到这里都悄悄看向住在侧院那位俊秀非常的少爷.....果然,读书好也不如生得好。
如意指着前头两个箱子道:“这都是郡主搜罗的好书。”又指着后头两箱子:“这是郡主嘱咐小的给公子挑的上好的笔墨纸砚,郡主说让公子好好准备秋闱。”
陆管家点头哈腰在旁边听着:看看,连少爷的秋闱郡主都放在心上了。
等如意带着郡主府的人离开后,明心喝了两声,陆府好些下人才依依不舍去了。明心欢喜道:“小的正要说今日是主子生辰,可巧郡主的寿礼就到了。”说到这里明心也忍不住道:“公子,郡主怎么对你这么好呢?”
陆辰安抬手握拳又咳了两声才道:“别瞎说。”
明心:他没瞎说啊,他实话实说。这些年除了他和哑奴,记得公子生辰的,郡主是头一个。他们也就能给公子准备一碗长寿面,郡主给公子送了这些好东西,还惦记着公子秋闱呢。
“还不找人把东西收拾起来。”陆辰安提醒了一声,明心才把问题抛在脑后,欢快地安排人干活去了。
陆辰安看着第一个箱子里的书册:好些都是珍贵的藏书,也有国子监科举应试的内部书籍。他俯身拿出一本,轻轻翻动。夏日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哗响声。
这日傍晚,当墙头上面再次冒出一个脑袋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镇定多了。只有还没来得及打发走的两个小厮捂着嘴巴,陆辰安看了哑奴和明心一眼,两人立即朝着那两个新来的小厮过去了,他们会教会这两个侧院当差的规矩。
郡主笑盈盈看着此时廊下的陆辰安看的正是她送过来的一册《山河志》,曾经陆辰安为了这册藏书都求到她这个皇后面前了,可见是真的喜欢。这次她索性直接把他喜欢的书送到他面前,谢嘉仪满意地看着自己选定的陆大人。
这次她可以一力培养陆大人,帮陆大人避过二十五岁的死劫。有陆大人在,宋子明算什么东西。都不用她多动手,就被压得死死的。
郡主真是越看越满意。这人她必要保住的,这是她有大用的人。
看得陆辰安微微侧了侧脸,夏日夜风吹过脸庞,才觉脸上热意褪了些。他掩了书册从廊下起身,轻声道:“在下见过郡主。”
谢嘉仪从墙上一跃,轻盈落地。有了上次的经验,果然这次爬得又快又好,落地又轻又稳。
“本郡主来贺你生辰,顺便要我的生辰礼物。”打量过一圈的谢嘉仪转身对陆辰安道。
陆辰安一愣,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直白要寿礼。
谢嘉仪打量他神色,微微撤身问道:“怎么?你不会没打算送礼吧?”她不信陆辰安不知道她立秋那日的生辰,现在满京城还有不知道的吗?坤仪郡主生辰广发请帖,还有谁不知道这就是通知拿到帖子的人带着礼物上门,如果本人没空只能送上礼物就更好了.....她不信如意安排的人会没传达清楚这一点.....
陆辰安看着谢嘉仪亮晶晶含着一点疑惑的眼睛,好像一只困惑的小鹿。他清了清嗓子道:“自然送的,只是还不知——”
“那你不用发愁了,本郡主亲自来通知你呀。”
陆辰安更没见过自己把自己的生辰礼物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要亲自上门要,关键坤仪郡主非常理直气壮。
谢嘉仪抬手,身后悄无声息跟上来的如意递上经太子增改过的南方水道图纸,送到陆辰安身前,“公子费心,把这份图纸最后敲定,就是给本郡主的寿礼。”谢嘉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不要耽误八月的秋闱。”别她重生一回把她看重的陆大人耽误了,点不成探花郎那可罪过了。
谢嘉仪又看了一眼分量颇重的图纸,完成这么项工作肯定要花不少时间。她还嘱咐对方不要耽误秋闱,内中意思,郡主觉得自己说得含蓄而明白:以后尽量不要出去闲逛,也可以少睡几个时辰.....才能工程科举两手抓。这么一想,即使郡主脸皮不薄,也觉出几分不好意思,心道今天送的燕窝人参还是不够,回头让如意把库里再拣好的多多送来。
陆大人是她千头万绪中最先抓住的那个头绪,可不能有任何差池。
陆辰安接过图纸小心收拢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院中已经摆了茶点菜碟。
谢嘉仪甚至带上了几分殷勤:“本郡主为你过生辰。”说完眼巴巴望着陆辰安,她坤仪郡主夜半翻墙而来特为庆生,其中拉拢栽培之意已经如此明显了,聪敏如陆辰安必明白了吧。
谢嘉仪觉得自己这次对陆辰安这么好,他必然这一辈子都会站在自己这边,把宋子明英国公世子之流狠狠踩死.....想到这里谢嘉仪就觉得痛快,好像真已经把那两个死站太后张瑾瑜、豁出命要打死自己这个朝中无人的皇后的人真的踩住了一样。
要说别的谢嘉仪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她是知道陆辰安有个心心念念的表妹,只可惜两人无缘,听人说那个表妹早早死了。当了皇后的谢嘉仪依然是八卦的,曾有机会的时候她也问过陆辰安,毕竟京城最惊才绝艳的探花郎,想结亲的小姐数不清,可这人至死都是孑然一身。
当时陆辰安只顿了顿,大概被皇后问到这样一个问题委实惊诧,好一会儿皇后才听他承认了是有心悦之人,正是表妹,正是早就无缘。
即使是缺心眼的谢皇后当时也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了,早就听人说过红颜薄命,采星信誓旦旦告诉她陆辰安没中秀才呢那姑娘就死了。
谢嘉仪看着眼前陆辰安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可惜那个表妹,还是可惜一辈子为了自己表妹没有娶亲的陆辰安。琉璃酒壶夜光杯,郡主带来的是打西域过来的葡萄酒,倒进专门准备的琉璃杯中,艳丽旖旎,好似里面盛着的是一个梦。
一弯上弦月挂在梢头,小院笼在如练月光下。
不过一杯红酒,陆辰安已感到微醺之意,他微微抬眼朝对面托腮望月的人看去。对面女孩脸颊染了薄薄的红意,好一会儿没再说话,只专注地望着天边缺月。
除了被带回陆府那日,眼前人是第一个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喝酒赏月的人。
陆辰安垂了眼,看着自己捏着酒盏的手。坤仪郡主于他,一直都是最特别的存在,他很早时候就见过她,通过画像。
他们告诉他:此女深得帝心,主子可徐徐图之。
这么多年,陆辰安从来都是随遇而安,今晚是他第一次想道:他的人生,本来还有另一种可能。
陆辰安抬手直接饮尽杯中酒:不可贪杯,不可贪欢,不可贪这月光。
却听到对面人:“.....别.....哎”,看着陆辰安喝掉叫不回来的酒,谢嘉仪啧了一声,她今天固然是要给这人庆生,也是想督促这人更加苦读,又要画图又要读书,秋闱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她是真怕自己把陆大人的探花给耽误掉了。
还想说喝点红酒助兴,今晚秉烛夜读,看它三百篇.....她鼓励还没说出来,怎么又多饮了一杯。
“你晕不晕?”
陆辰安撑额,抬眼笑道:“不碍事。”
“那你今晚还看不看得书?”谢嘉仪又谆谆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你生辰我帮你过一个时辰就顶你自己过一夜了,现在生辰过完了,你可要专心改图,好好准备秋闱。”业精于勤荒于嬉呀,陆大人。
陆辰安看了谢嘉仪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一笑如月下青莲绽开,说不尽的风华。
把谢嘉仪都笑得一愣,陡然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的问题:陆大人不光惊才艳艳,陆大人他还长得好啊。
不觉更可惜了。
“郡主是要走了吗?”陆辰安含笑问道。
谢嘉仪点头,试探问:“你呢?”你不会是要睡了吧.....想到宋子明那个狗东西现在肯定还在处心积虑往上爬,英国公世子现在不定摆宴勾搭哪位朝中大员呢,谢嘉仪真的有些着急。
月光下,女孩自以为委婉含蓄,却不知道落在陆辰安眼中她的意图都是那样明白透彻,好像开在月光下那株偎着药圃的芍药,一览无余。
她欲要拉拢我。
还要扶我成材。
真有趣啊。
陆辰安望着这个根本藏不住多少心思的郡主,慢慢道:“自当秉烛夜读,以备秋闱。”果然就看到女孩欢喜地笑了,如风吹开了芍药,欢喜成一片。偏偏还要敛起欢喜,一本正经劝道:“也当注意身体。”说着生怕他真的太注意身体就不肯苦读了,又委婉补充:“不过这个年纪,正该奋起博取功名。”
她的表情一丝不落都在陆辰安眼里,得意、试探、提醒、故作含蓄、自以为委婉、欢喜.....
世人都说坤仪郡主盛宠跋扈。
原来世人都错了。
月光下俊朗如玉的青年,被两杯红酒染了微微的醺,拉入红尘,他轻声道:“郡主说的是。”话落,如愿再次看到她的欢喜。
陆辰安抬头也去看天上那被郡主看了半日的上弦月:夏至月夜,是他的生辰。
据说他生那日,整个府邸都是大喜,甚至府邸以外也都是喜气洋洋。
陆辰安从未觉得生辰有什么可喜,直到今夜。


第20章
这些日子京城越来越热闹,立秋这日,到了极点。无他,郡主生辰宴。天下瑰宝奇珍都汇入京城,各地巨贾豪绅显贵都持郡主府请帖涌入京城。
北地来的杨四五和胡小宝花了季将军所给近一千两银子置办的寿礼夹杂在其中,毫不起眼。东西和帖子是送进去了,可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箱笼,从郡主府角门前人流中挤出来的杨四五看向胡小宝苦笑了一下。
两人退到一旁墙角,看着从天刚明就络绎不绝的送礼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还是胡小宝先打破了这种几乎让人绝望的沉默,“杨哥,咱们是回还是——?”不回去,在京城一日就有一日的开销。可就这样回去,更不甘心。
杨四五看着人流硬声道:“再等等,咱们再想想法子。”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两个只是大头兵,能想什么法子。大约季将军也没想到,在北地一千两银子的贺礼很能入眼了,可到了京城贵地,郡主府中,恐怕连个响都没有。本来想着看到他们的帖子礼物,郡主说不得就会见他们一面,现在只怕他们的帖子、礼物根本到不了郡主眼前。
这边杨四五磨着牙、胡小宝皱着眉看着人流想法子。
那边得以有资格进入郡主府的客人都觉得值了,不仅有陛下亲赐的礼品送到,来送的人居然是陛下身边喜公公,这.....这简直是不敢想的意外之喜,回去地方上可以说上多少年。刚刚还腹诽的一些人,此时都先满意了一半。
先前的腹诽不为别的,而是郡主这进府拜寿的资格简单粗暴,直接有行家在角门旁清点估量礼品价值,价高者得入。
当场就有地方巨贾为了见一面太子不断加码,巨富大贾第一次待遇同京城侯爵人家不相上下,被客客气气引入郡主府中。这真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终于从人群中出来的喜公公擦着汗跟着郡主府的人来到后院,看到正坐在花厅一本正经听人报账的小郡主,喜公公忍不住笑了,这回去可得好好跟陛下说说,只怕陛下也能乐上一回。哪有这样好日子,寿星直接坐在这里就开始清点寿礼的。
谢嘉仪一看喜公公就笑着上来道:“多谢公公肯赏脸为我应酬一二。”
喜公公忙道不敢,“奴才有什么脸,郡主吩咐了莫说在前院待上一时三刻的,就是让奴才替郡主给客人们端茶倒水,奴才也只有高兴的。”
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给喜公公搬来了小凳,喜公公推脱不过,知道郡主是看自己年纪大,又在外面半日,顾惜自己这个老奴的身子,因此斜签着身子坐了。又陪着郡主闲话了两句,带着郡主挑出来给陛下看的好东西乐呵呵回宫了。
喜公公离开,到了郡主府的太子殿下才进了花厅,就见谢嘉仪放下账本起身,热情道:“太子哥哥,你怎么才来,客人们都等着呢。”
徐士行听着这话怎么有些不对味,一时间倒也说不上哪里不对,身边跟着的高升也咋摸着不对味。
就见谢嘉仪已经捧茶上来,徐士行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才觉得满意就听谢嘉仪催促道:“咱们快过去吧,给客人好好看看。”收了钱,就得让人满意。她谢嘉仪就是做生意,也绝不会店大欺客,必然让他们值回票的。
说着还提醒徐士行:“太子哥哥,你到时候多笑笑。”
徐士行没好气瞥了她一眼,她还是一副笑脸。早说过,论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嘉仪是当仁不让的,此时靠着太子挣钱,她就绝没有得罪她这个暂时的金主的意思。
“太子哥哥还渴不渴?热不热?”
殷勤的样子让徐士行的气都没了,刚给了好脸色,就听到:“既然太子哥哥不渴也不热,咱们快过去吧,别让客人等久了。”
高升终于明白过来哪里不对劲了,这郡主活似楼里的妈妈,他的殿下活似被妈妈催着见客的花魁.....只这么一想高升就觉得亵渎,要不是主子就在眼前,提手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可看热情的郡主,再看看不情不愿但还是跟着郡主往前头行去的殿下,这种感觉真是挥之不去。
高升后面跟着,又听到前面小祖宗絮絮道:“太子哥哥还没送我寿礼吧?我也不要什么,太子哥哥古琴弹得好,要不就在前院给我弹一曲?”
天呢,高升听到这儿嘴唇都哆嗦了,这还要让殿下表演才艺啊.....
“不弹就不弹,那太子哥哥当庭给我书一幅字总行了吧?”谢嘉仪着急,她收了这么多人这么多钱,太子不多待一会儿,表演点什么,她的良心也过不去啊.....
要不是看在今天是谢嘉仪十六岁的好日子,徐士行真的想把这丫头捆起来问她.....却终于耐不住对方软语轻言,也不叫“太子哥哥”了,大约也知道自己要求过分,一句句都是“三哥哥”,他最后吐了口长气,矜持地略点了点头。
写字就写字吧。
他才点了头就听到身侧人大功告成一样长出一口气,活似做成了多大买卖一样欢喜地敷衍道:“就知道太子哥哥大气得很。”目的达成,“三哥哥”又变成了“太子哥哥”,徐士行斜了身边人一眼,可这人既达了目的,哪儿在乎这些呢。
谢嘉仪心道徐士行才不大气,依她看来,最小心眼。可听人说贪官爱人夸廉洁,泼妇更喜欢别人说自己腼腆不会说话,想必徐士行肯定喜欢听别人说他大气。
这一天除了太子殿下,可谓是宾客尽欢,个个带着贵礼来了郡主府,个个心满意足离开。
徐士行从前院完成任务离开后甚至找不到机会再见谢嘉仪一面,他还有一堆政务压着,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会儿,派去找人的下人回来只说郡主忙得团团转,才听说地方找过去郡主就又到别处忙了。
最后还是高升把忙得晕头转向,显然早把府里还坐着个太子这件事抛在脑后的郡主找回来,谢嘉仪看到徐士行似乎很吃惊,脱口道:“太子哥哥怎么还没走啊?”
跟着太子的高升和何胜无言:......
第一次见到敢对殿下用完就扔的人。
徐士行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谢嘉仪。忙昏了头的谢嘉仪从众人安静的气氛中才察觉到自己这话确实不妥当,看在今天太子表现好的份上解释了一句,“我想着你忙,这里又乱。”
这句话好歹有些人情味,高升何胜两人默默想道。
徐士行看了高升一眼,后者带着人就退出花厅外。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谢嘉仪,端起茶盏慢慢喝了,又坐了一会儿才掏出一个锦盒,推到谢嘉仪面前:“给你的寿礼,拿着玩吧。”
看着那个熟悉的锦盒,远处的人声都没了,谢嘉仪这才有种自己果然是重活一次的感觉。
她知道里面是那支太子亲雕的白玉簪,藏着小巧的机关。她抬头看着眼前人,很想问一句:她最后的要求,他应了吗?
可眼前人哪里知道呢。
原来她真的回到六年前,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她本以为该是最好的六年,可华丽背后爬满了虱子。只要一想,都是苦涩的药味,她吃的,还有她的皇儿吃的。
她听到太子的声音,“母妃说你好久都没去长春宫了,她想你得紧,今天亲自下厨做了你最爱吃的菜,为你贺生辰。”
谢嘉仪好像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的流动声音,她的嗓子发苦,说不出话来。她已经不做太子妃了,今晚的小宴还会有合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