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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是原来这个北地来的女孩不是哑巴,她当时扑上去之前说了四个字,“尔敢欺我”,这是来京城一年的郡主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第二件是这位郡主是帝王的心头宝,是性情温和冷淡的君王的眼珠子。
因为那人父亲直接被撸了官,那名贵女被帝王亲降旨训斥,这对一个贵女来说是累及整个家族的奇耻大辱,而那个胆敢欺凌伤到郡主的下人被帝王剥了皮。
温和的帝王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郡主不容任何人欺凌。至此,那些因为郡主是北地来的土冒,因为郡主没有靠山没有家人,各种风言风语,各种欺凌试探,一下子全都刹住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帝王血腥的宣告,郡主之尊不容置疑。很快,郡主的封号就下来了,七岁的女孩封号坤仪。这甚至是凌驾于公主之上的封号,厚土之尊,表率典范之仪,被帝王加诸这个北地来的孤女身上。
宋子明忍辱松开了怀中心爱的女子,苏烟含泪跪在一边。
因为眼前人是一句话能让人剥皮揎草的郡主坤仪。
谢嘉仪看到了宋子明发颤的手,她偏头认真看了一会儿,这是不甘,还是心疼?她顺着这人手看到了这人的脸,哦明白了,这是不甘又心疼。
两人视线相接,宋子明迅速低头,妄图掩盖眼中的怒火和恨意。
谢嘉仪笑了,笑声又娇又好听,笑声还没落她的鞭子已经落在了宋子明身上,“啪啪”两鞭,甩得又响又狠。
春衫单薄,郡主的鞭子又是打小练的,两鞭子下去宋子明胸前就见了血。
“采星,替我骂他!”
此时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了,采星立即叉腰吆喝出更多的人,“大家都来看看呀,这人当年穷得叮当响,娶了富贵人家小姐,当着人家母亲承诺此生对小姐好,可人家母亲才去了几年,这就开始养粉头置外室了!吃人家小姐的喝人家小姐的,拿着人家小姐的东西养粉头,快看看这人面兽心的东西呀!”
“这小姐更可笑,给人做了外室,丫头还一口一个郎君,端着架子把自己当正室夫人呢!”
“各位以后嫁女儿可要小心,遇到这种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哭都没地方哭去!看看,在自家夫人面前跟个大爷一样等人伺候,跑到外室这里还颠儿着亲自给人去买点心呢,嫁这样的男人还不如养只狗!”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跟着嘻嘻哈哈笑,对这两人指指点点。
谢嘉仪对如意耳语两句,又道:“安排人去问她,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她想怎么着,她要和离,以后本宫养着她,她有孩子,本宫连她孩子都养了。她要不舍得这个男人,本宫现在就把这粉——”除了狗男女,狗东西,谢嘉仪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个新的骂人的词儿“粉头”,正想现学现用,就听如意咳嗽了一声。
“把这外室打发了,至于这男人,让她当狗养着取乐也可以。”
宋子明此时整个人都如同雷劈焦了一样,前一刻他还刚升了官,前途大好,跟苏烟更是渐入佳境,走入了她的心中,两人愈发情投意合,他带着满腔爱意给苏烟亲去买城北的点心,只为博她一笑。不过转眼,就落到这步田地。
周围人的谩骂嘲讽句句入耳,让骄傲的宋子明几乎站不住。坤仪郡主,险恶至此。
宋子明如此,苏烟更甚了。即使是家破,不过两日惶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她就被宋子明赎了出来,被他小心翼翼捧着呵护着,一点苦头都不曾吃过,她还是那个矜贵柔弱的大小姐。却怎么一转眼,就被人这样折辱,跪在这里听人指点谩骂。
一句比一句更不堪。
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坤仪郡主,未免欺人太甚。
谢嘉仪本以为钱莹莹那样柔软性子,不会有什么结果,结果回话的人居然很快来了,跪地垂头:“钱姑娘说她要和离。”
这速度快得倒把谢嘉仪吓了一跳,她就这么拆了一桩姻缘,顺手得很啊……
她挥了挥鞭子当即叫来官府中人,现场就让两人和离了。
谢嘉仪很得意,心道钱莹莹,你的小命本宫算是帮你保住了,你可得好好替我挣钱报答我的恩情。
得意间往四周一看,得意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人群中那萧萧肃肃含笑看着的男子不就是陆大人。她这才想到,陆府就在这富安坊。
前世以宋子明和泰宁侯府世子为首的废后臣子乌泱泱一片,唯有一人始终站在皇后身边。别人都说皇后悍妒、奢侈、跋扈.....条条罪状,可这人偏偏气定神闲,说当朝皇后“端庄温婉、冰魄雪魂、德性高华,就当主后宫,母仪天下”。
难道,连唯一站她这边,唯一相信皇后有德的陆大人也看到了她骄横、跋扈的现场。
谢嘉仪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慌。
第11章
随着宋子明和苏烟抬袖掩面踉狼狈离场,看热闹的人群要么跟着他们两人去了,要么议论着各自散开了。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被突然的心慌钉在原地的谢嘉仪、为她清理小鞭子的如意、依然还在得意洋洋的采星。而不远处是带着明心的陆大人,静候在一旁。
谢嘉仪接过鞭子的动作都扭捏了一些,希望能让陆大人从中看出她残存的端庄温婉。
想到在一片废后声潮中只有陆辰安赞她,不止“端庄温婉、冰魄雪魂、德性高华”,还有“有德有行,厚德载物,堪为天下女子表率”.....这些夸赞曾经身为皇后的谢嘉仪看了一遍又一遍。
谢嘉仪以“陆大人被称为大胤最聪明的人”这个理由,坚定认为只有陆大人说的对,每次受到打击就想想陆大人的夸赞,让她在一波波打击中始终自信昂扬。
想到自己刚才的样子,谢嘉仪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心里慌了不止一点点。
好在谢嘉仪脸皮还算厚,她决定先说话:“这位公子,你看到什么?”兵法有云,知己知彼。
此时巷子里有风吹过,陆辰安闻到了槐花的香味,这才发现巷子两边种植的高大槐树一夜之间就绽放了满树洁白的槐花,随着风颤颤。
听到谢嘉仪的问话,明心瑟缩了一下,陆辰安轻声道:“在下只看到一点点。”说着抬眸看向对面人,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小小的距离。
他看到对面女孩居然就信了,还轻轻呼出如释重负的一口气,让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心有些想哭,自己主子身子不好,但是胆子贼大,怎么对着郡主回话,都敢说谎,他们分明从头看到尾。
谢嘉仪对这个“一点点”很满意,估摸着对方白皙修长的食指和拇指之间的那点距离,也就够看到她最后主持正义的尾巴。即使不做皇后,谢嘉仪还是希望能保住慧眼识人的陆大人对自己的评价。
满意后谢嘉仪带着人放心地走了。陆辰安就那样看着她,因为一句话就欢喜的样子,火红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他拇指和食指中指轻轻摩挲着,思量不语。
直到明心道,“原来这就是坤仪郡主。”
陆辰安才回神嗯了一声。
明心问道:“公子早看出来了?”
“旁边的马车,跟着的那个男孩子。”马车从木头到帘幕都分外名贵却没有任何标识,而那个十六七的男孩子身上有股阴柔之气,都能看出这是皇家出来的人,十五六模样的皇家女儿,爱穿红衣。
风吹落雪白的槐花,陆辰安慢慢给明心解释。
最重要的部分,陆辰安却没有说,他,认识她。
“那公子怎么一开始就知道不是郡主欺负人?”
“对面两人分明都是姑娘打扮,那丫头开口就说自家郎君。”最重要的是,坤仪郡主的热闹,不管什么样,他都要看一看。
两人已经从陆府侧院偏僻的角门进入,回到院中,明心又问了句:“公子常说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怎么?”今天就陪着他看热闹了,往日遇到这样事情公子可都是转身就走的。
陆辰安一顿答道:“你家公子不是君子,是病秧子。”说着拿手中书卷敲了一下明心的头,“还不去看看哑奴的药煎好了没有。”
看着跑走的明心,陆辰安负手站在小院中哑奴辟出来的小药圃前,隔着一道墙,依然可以闻到墙外巷中槐花的香气。
坤仪郡主,得见一面都不容易。
陆辰安没想到,他很快就见到了坤仪郡主的第二面。
还是这个巷子,这次只有郡主一个人。确切点说,这次郡主一个人追着另一个小贼,那小贼年龄不大,身手灵活。陆辰安搭眼一看,就知道郡主追不上。他本来挡在路上,看着小孩冲过来,两人视线一接,他侧身一闪,那孩子滋溜就过去,转弯翻过堵墙就不见了。
郡主身手也算灵活,但只能说也算。
那墙比陆府的高墙还是矮一些,她倒是翻上去了,奈何上有青苔,她脚一滑又掉了下来。陆辰安看了一眼高度,只犹豫了一下,郡主就哎哟一声滑下来了。
他估摸着这个高度,也并不用人去扶。
郡主这才看向微微侧身的陆辰安,她好气啊。
“你怎么不拦他一下呢?”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能抓住他了。
陆辰安依然侧身而立,不去看此时郡主狼狈样子,只轻声道:“在□□弱,拦不住。”顿了顿又问:“他犯了什么事儿?”
“我听有人喊拿小贼,看他跑得够快,身手很好的样子,别人都追不上,我就追过来了.....”结果她也没追上.....郡主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其实,我身手挺好的,就是这墙——滑。”她希望陆大人多知道自己一个优点。
陆辰安唇角动了动,没做声。
突然就听身后人哎呀一声,陆辰安赶紧转身,就见郡主仰着头对他道:“你快去帮我找大夫!”
陆辰安这时也顾不得避嫌,上前两步忙问缘故,听到是郡主流鼻血了,他默了一会儿道:“郡主伸手按压一下,很快就好。”这就不用找大夫了.....就怕还没等他找来,就好了.....
“我按?我又不是大夫?”谢嘉仪非常诧异,她都流血了,陆大人居然都不帮她找大夫,她堂堂郡主的血是能随便流的吗?郡主的鼻子,是能随便瞎按的?说什么“按压一下”,那按哪儿啊.....
她很想强调一声她不是流鼻涕,她是流血了。
是血……
陆辰安看她仰着头,却一脸蒙,让她按一下,她脸色虽不好,手倒是抬起来——把自己鼻子给捏住了,瓮声道:“现在你可以去帮我请大夫了吗?”
陆辰安只得道了声“得罪”,从袖中掏出一个素帕,覆在郡主下半个脸上,伸出中指,轻轻隔着帕子按压了她鼻旁一个穴位,谢嘉仪觉得自己鼻血就止住了。
惊奇地看向俯身朝着自己的陆辰安:陆大人不仅学识好,原来还会治病呢。
果然,陆大人无所不能。
陆辰安正要收回帕子,就对上帕子上方露出的黑亮清澈的眼睛。月白色素帕,轻轻一覆,就是身下人大半张脸,露出的眉眼越发明媚逼人。
水汪汪乌溜溜的黑眼睛,两弯远山眉。
他的手一松,帕子顺着郡主光滑白皙的脸颊滑落,露出她精致漂亮的小脸。
陆辰安移开视线,接住素帕重新塞回袖中,起身再次侧身看向另一边,又道了声“得罪”。
谢嘉仪这才确定鼻血确实不流了,站起来看向陆辰安,注意到陆大人身上袍服已经洗得发白。这时候才记起陆大人身世,说是陆家外室之子,在考上举人之前不为陆家看重,反而有各种不堪的说法。
她继而想到陆大人是懂河道的,后来南方那几处河道重修中,听说工部人员多次请教当时尚在翰林院任修撰的陆大人。谢嘉仪眼睛一亮,这些日子困扰她的河道问题突然有了抓头,她是不懂,有人懂啊。
她,她也是可以学的。
陆大人穷,她有钱。她不学无术,陆大人有术。
谢嘉仪觉得,甚好。
她满意地打量着陆辰安洗得发白的衣袍。而侧身始终看着前方槐树的陆辰安感觉到身后郡主的灼灼视线,他声音如常,询问郡主是否安康,一只垂落身侧的手微微按住被风吹起的衣袍。
身后人还没说话,远处步履匆匆,很快安静的巷子里就进来好些人。走在前面的就是那日跟着郡主的小太监,对方不动声色扫了自己一眼,随即带着人迎向了他身后的小郡主。
陆辰安就听那人道:“主子以后可别派奴才别的差了,奴才不过离开半日,主子就把他们一干人等都甩开了,急得步步买完了糖糕哭着鼻子追。”
然后是小郡主的声音:“怕什么呢,本宫身手好着呢。”
这次如意和陆辰安嘴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陆辰安就听如意道,“主子固然身手好,但恐强中更有强中手,主子千金贵体,万一有个闪失,我等就是万死又有什么用。”
陆辰安听着那个“强中更有强中手”,忍不住心道怪不得她对自己的身手如此自信。
就听郡主话锋一转反而对陆辰安道:“回头,我再来找你。”丢下这句话,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她的身后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杨花飘过,擦过她乌黑的发,朝着她身后飘去。再次,她的背影消失在暮春天地中。
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
陆辰安垂眸,这就是盛宠的坤仪郡主。
风过槐树,有花被风吹落,陆辰安只一伸手,就接住了那一朵坠落的洁白小花。这时从那堵墙后探出一个脑袋:“公子,这就是坤仪郡主。”
说话人正是郡主刚刚追的那个小贼。
陆辰安也不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回他们说,我见到了。”
第12章
谢嘉仪带着人回了郡主府,不过半个月,郡主府已经修整一新,内中华贵不必细说。郡主刚到府中,就听下人来报,住在东院的钱莹莹诊出了滑脉,“日子太浅,张太医也不能十分确定。”
张太医不确定,谢嘉仪倒是确定了,孩子果然已在腹中。她走进东边小院,就见桂花树下石桌上钱莹莹还在写着什么,对方一看到她,立即起身行礼,眉眼弯弯,面色红润。
谢嘉仪觉得府中伙食固然好,但钱莹莹也确实不像才和离七日的样子,欢欢喜喜的,看着比她都高兴。东小院里东西堆得满满当当,显得整个院落好像都小了起来,谢嘉仪吩咐人再专门拨出些屋子当库房。
钱莹莹选择和离后,郡主就让人带话把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一件也不许给那对狗男女留。谢嘉仪只是没想到,钱莹莹这样实在,真的是能搬走的都搬来了.....
别说财物家具摆件,她连院子中的石桌子都搬过来了,就是眼前桂花树下这张.....
小兔子姐姐话不多,做事是真实在.....谢嘉仪看着石桌,一抬眼,哦,眼前这株桂花树也是钱莹莹挪来的.....不能搬的她带土移栽了过来,属于超标完成郡主的吩咐.....
果然是她谢嘉仪的朋友,就不能把一丝一毫东西让给她们讨厌的人。
小兔子一样的钱莹莹给谢嘉仪看她接下来的挣钱计划,从衣服首饰铺子开始,同时开两家当铺,再慢慢扩展。一步步看得谢嘉仪叹为观止,很快有些地方她就看不懂了。谢嘉仪愈发觉得小兔子很厉害。
她夸了两句,小兔子姐姐就红了脸,“我也只会这些——银钱铜臭之事。”她现在比以前更希望自己对郡主有用。
“银钱多清白干净,一两就是一两,不会假装自己是二两。”可比人诚实干净多了,谢嘉仪托着腮回道。
钱莹莹想道谢,如果不是郡主,她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和离,她的父亲绝不会同意。现在钱家虽然人人都想看她笑话,但她一进郡主府,那些人俱都闭了嘴,谁还敢笑。
宋子明有外心,她其实知道,连那人所在的地方,她都知道。她只是懦弱,又不是真傻。自己夫君从一年前突然忽喜忽叹,那么明显,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她愿意装作不知道,只希望他能长长久久瞒下去。
她的娘亲死了,钱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只能留在宋府。
可后来,当知道他亲自为那人买点心,为那人开始留心首饰脂粉、吃食玩物的时候,她就明白只怕自己这处容身之地,也不能长久。宋子明在为他的心上人计长远,她这个正室,只会越来越尴尬,越来越碍眼。
在她惶惶不安的时候,郡主再次拉了她一把,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
有了容身之处,要男人干什么。钱莹莹看着自己对铺子的规划,仔仔细细给郡主一点点解释着。
谢嘉仪是说干就干的脾气,这就开始让忠叔和如意物色合适的掌柜账房,钱莹莹这边又有母亲当年留下的老人。她嫁妆里的铺子,很多掌柜都被宋母和宋子明弟弟妹妹弟媳那边的人排挤离开,其中好些铺子关的关卖的卖,这些人有走的,也有记着母亲恩德依然留下来的,要么在小铺面里挤着要么在庄子上熬着。
钱莹莹一手握着笔,一手摸着腹中孩儿,她低头看着规划,垂下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这次连那些曾跟着母亲的老人,都重新有了归处。她悄悄抬头看郡主明丽的脸,想到当年那个团子一样的红衣小女孩,钱莹莹垂头悄悄地笑了。
而此时的宋府是一片哀嚎,宋母怎么都没想到,那么听话的儿媳妇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不仅和离,还把家里金银嫁妆都搬走了,“都——搬——走了呀”,宋母哭嚎着。她本想撕破脸大闹一场,也不能让钱莹莹如意,却听人说儿媳妇后面有人,惹到那人是会被扒皮的。
当时正要大闹的宋母当即住了声,泪眼婆娑看着那些金银绸缎一箱箱搬走了,那本来都是她儿子的.....
待到听说是为了儿子带进来的女人,宋母不敢跟背后有贵人的钱莹莹闹,已经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还不敢跟这个野女人闹嘛!宋母一个人哭出半府人的动静,她房中的翡翠屏风、前朝古董花瓶、楠木桌椅,都搬走了.....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心爱的女人,宋子明夹在中间焦头烂额。苏烟更是被这一连串的折辱重创,在宋母的哭叫推打中见了红,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有了身孕,可才一个多月就掉了。
宋子明握着床上面色苍白的苏烟的手,心里是又痛又恨。他和苏烟今日遭遇的一切,都归于坤仪郡主跋扈、蛮横,欺辱人至此。
他握着苏烟的手,暗暗咬牙,这就是权贵!他要不择手段往上爬,把这些仗势欺人的权贵踩下去!
还没等他抹把脸从长计议,外面就有人来说各处来催账了,而账房里的银子早就被钱莹莹都带走了。
一向清隽自持的宋子明,破天荒摔了个茶盏,碎瓷乱飞,下面人都大气不敢喘。好在这天晚上,钱家封了一千两银子,偷偷使人送了来,宋家总算暂时安稳下来。而随着银子送来的还有钱父的打算,他好不容易供出来这么一个中了进士入了官场前途无量的女婿,自然不肯轻易放手,奈何那个不孝女不听话,可他还有听话的女儿。
这不,继室所出的女儿愿意嫁给和离后的宋子明做宋家妇。
而此时的宫中,永泰帝正和两个儿子一起用膳。永泰帝四子,长子和其母因残害皇室又牵扯到巫蛊诅咒,被元和帝圈禁。二儿子打马球的时候摔下马,跛了脚,本就狠厉的人愈发变本加厉、阴郁难测。
四子比太子只小不到一岁,与沉默寡言的太子不同,这个儿子爱说爱笑,颇得永泰帝喜欢。今日下午也是太子和四皇子来给永泰帝请安,想着好久没仔细看看儿子了,索性都留下来用膳。陪同的还有四皇子的母亲,永泰帝的贤妃。
太子恭谨,用饭也遵从食不言的规矩,四皇子却不管这些,不时跟上首的永泰帝说几句,惹得贤妃说了儿子两句,反而是永泰帝摆摆手让她不用这样小心,四皇子一句抱怨说得永泰帝和贤妃都笑了。
只有右手边独坐的太子,依然面色冷淡,在他们的笑语中,好似一个外人。一张长桌,也是泾渭分明。那边欢声笑语,父慈子孝,这边一片安静,太子只垂眸握勺,轻啜手边羹汤。
一直到离开养心殿,太子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永泰帝周围被贤妃和四皇子拿话圈了个密不透风。四皇子非要陪永泰帝杀一盘棋,太子就先行告退了。他的身后,是四皇子嘟嘟囔囔的谈话声,是他的父皇用教训的口气喊小四,却被对方一句话说笑了,还有贤妃对儿子含笑的嗔责。
身后的声音渐渐都没了,太子才意识到自己已离开养心殿很远了。
他突然住了步子,这才发现再往前走就是海棠宫。高升打着灯笼在旁边跟着,也不敢提醒,随着太子停住,他更加打起精神,就听太子清冷声音问道:“郡主几日未回了?”
高升赶紧道:“郡主府邸修整好大半,这三日都不曾回宫中住,只每日进来给陛下请安。”
夜色中他听到太子冷笑:“每日还记得进宫给陛下请安。”
太子陡然转身,黑色披风带起一阵风,朝着景运门方向去了,出景运门就到太子东宫。高升打起灯笼跟着,后面呼啦啦跟着伺候的宫人。到了东宫,高升伺候太子更衣洗漱,他刚出书房,就有小太监上前说了如今海棠宫中鸣佩现状。
“合宫的衣裳都是鸣佩姑娘洗,小的白日去看,手都洗烂了。”
高升嘶了一声,陈嬷嬷老辣,不打不骂,甚至不理会。但下面人眼睛多毒,这才多少天,就作践到鸣佩姑娘头上了。
他正盘算着找什么时机把鸣佩姑娘的情况跟殿下透两句,看殿下样子绝对是把鸣佩姑娘看在眼里的。要知道宫里宫外多少姑娘,殿下正眼看过谁!所以从一开始高升就注意到了鸣佩的不同。后来就是他自身,也深深敬服鸣佩姑娘做事为人。
就听殿下在书房唤他,高升立即上前听吩咐。
书房中太子殿下已经练了半个时辰的字,此时看着笔下大字,头也不抬径直吩咐道:“明日让人到东宫来。”
高升本正惦记着鸣佩姑娘,听太子这话,一时间竟然不知太子口中“让人”是让谁。
第13章
“明日让人到东宫来。”太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依然看着自己笔下的字,声音淡淡的。
见高升没有应声,太子才抬眼看去,冷声道:“糊涂东西,明日让郡主到东宫来。”不知道是多说一句的不耐烦还是提到郡主的缘故,高升竟然于太子一贯的清冷后听说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第二日谢嘉仪陪陛下用过午膳,带着采月和步步才走出乾清宫就遇到早早等在一边的吉祥。吉祥打着千笑嘻嘻给郡主请安,嘴里一串吉祥话,才说了郡主都不去东宫了,接着就道太子殿下这会儿等着郡主呢。
谢嘉仪手里拿着小皮鞭,用鞭杆儿轻轻敲着手心,听到是太子让自己过去,沉吟了一下,太后自己早晚得得罪,为了以后日子,太子的话,还是不要上杆子得罪他。别人都只道太子贤德,有林下君子之风,谢嘉仪却隐隐觉得,徐士行这人,心眼有些小。
她倒是心眼更小,更记仇,奈何人家是太子,将来还是皇帝,她只是个郡主。
她记很多人的仇,可是徐士行——。她想,这个人只是没她以为的那样欢喜自己,但他也并没有比别人更坏一些。如果可以,她希望两人能做好表兄表妹。想到表妹这个词,她冷笑了一声。
给人当表妹好啊,净得好处。
你不能因为一个人不够欢喜你,就说他坏。
十六岁的谢嘉仪也许不这样想,但是二十二岁的谢嘉仪慢慢明白这一点。他,只是跟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本就该与我无关。他的手中,并没有允诺她的那颗糖。
谢嘉仪到了东宫书房外,听到太子殿下“进来”两字,带着他在外人面前一贯的矜傲冷淡,霜雪之气。
东宫书房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雪洞一般空,也雪洞一般素净。除了必要的物件,一点多余的装饰和色彩都没有。只有一卷卷书和一摞摞材料,让这个房间没有那么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