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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微微近前半步,此时反而不敢靠近,低声道:“好了,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爱哭。”
夜色降临,园中点了灯,亭子中两个人。
十八岁的太子以为不过是一场小脾气,哭一哭就过去了。
多年以后他再想起这一天,他才真正读懂了女孩的满脸泪水。
不是感动,是彻底的放手。
彻彻底底地放下。
第8章
掌灯时分,一向热闹的海棠宫今天都静了下来。下人中有几个爱玩爱闹的,这时候也不敢吱声,只安静做好分内事,一句不敢多说。
无他,本来只是海棠宫里人看出端倪的事儿,今天是坐实了,他们郡主只怕跟太子殿下是真的不好了。原本确定的事情,一下子都变了,有些机敏的已经在心里琢磨以后对东宫和长春宫到底该是个什么态度。
再则今天鸣佩可是直接挨了一巴掌,还是陈嬷嬷亲手打的人。陈嬷嬷都多久没有亲自动手打过人了,更不要说打脸。那可是鸣佩呀,早已比下了采星,眼看都要压过采月,成海棠宫第一大宫女,结果转眼就掉下来了。
步步一直跟着如意,也不敢很闹了。如意瞥他,“还以为你要问鸣佩的事儿。”平时步步就跟着鸣佩姐姐长姐姐短的,今天鸣佩挨了打,他还以为步步要说什么。谁知道步步诧异抬头,看着如意道,“我做什么问鸣佩?我是郡主的奴才,谁让郡主高兴,我就喜欢谁。”说着笑嘻嘻对如意道,“哥哥,我不是喜欢鸣佩,我是喜欢能让郡主高兴的鸣佩。”
如意这才对这家伙刮目相看,平时看他咋咋呼呼,没想到心里果然是个明白的。如意点头,“你很好,咱们是郡主的人,有些人再能干,心里不明白这一点就白搭。”这就是今日对步步的每日训诫了。
内寝只剩下陈嬷嬷和谢嘉仪,陈嬷嬷盯着郡主把当归红枣汤喝了,收了碗看到采星服侍郡主漱了口,才又进来。
她有一肚子话想跟自己小主子说,也憋了一肚子火。今天一查,才发现最近两年东宫不仅给郡主送东西,还给鸣佩那贱丫头送过不少东西。什么冻疮膏子、胭脂膏子、衣服料子,连碎银子都想到了,都给这贱人送了来,这是生怕人在海棠宫受一点委屈呀。这是奴婢?只怕高公公早就看出来,这将来大小会是他们东宫的主子,不然这么周全着!
陈嬷嬷气得晚饭都吃不下,她看管着海棠宫,结果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儿,让她的小主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些东西就是在鸣佩身上盖上了东宫的戳,她本来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先揪住个错处,把人打杀了再说,得给小主子出了这口恶气。谁知道还没动手,高公公就来了,就差直说这是东宫看重的人了。高公公才走了不久,长春宫柳嬷嬷居然来了,说是送东西,结果话里话外都是这个鸣佩。
鸣佩,真是好能耐!她陈嬷嬷这次真是看走了眼了,居然任凭这样一个人贴身伺候郡主四年。
现在好了,过了明路,她倒是动不得了。
不过好在小主子看明白了,也不做那劳什子太子妃,不然她就是拼着得罪东宫,也得先把绝育药给人喂下去,免得这样的狐狸精将来成了主子的心头患。现在倒是没必要了,留着让以后东宫的女主子心烦吧。
如今不做太子妃,郡主已经十六了,得赶紧再挑一个好的。想到陛下的身体,陈嬷嬷蹙了蹙眉,得赶紧呀,万一陛下有个好歹,可就再没人能为郡主做主了。
陈嬷嬷轻声道:“陛下也挑着,咱们这边也挑着,这次咱们找个一心一意的好的。”
谢嘉仪脑子里正转着永泰十二年那场天灾人祸,连月大雨南方简直不知多少处河道决堤,灾民无数,饿殍千里。随着水灾而起的饥荒瘟疫,蔓延大半个大胤,拉旗称王作乱的不知多少。这场天灾人祸,生生熬干了陛下最后一点心血,永泰十三年春,陛下就去了。
她捏紧了拳头。她已经跟陛下说过,梦到这些景象,可陛下似乎并未十分当真,说那些处河道工程是大胤修得非常上心的,耗费无数。后来被她缠得没办法,永泰帝派了人下去检查河道情况。
此时感觉陈嬷嬷的手轻按着她发胀的头,谢嘉仪慢慢从这一件接一件事中走了出来,靠在嬷嬷身旁,看着窗外随风轻轻晃动的宫灯。
听到嬷嬷说再找好的,谢嘉仪茫然了。
好的许是有的,但是一心一意的好的,真的有吗?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是那些下面上来的才俊,中进士第一件事就是纳妾买丫头,就连贩夫走卒但凡手里宽裕些,不是流连青楼就是想着买人。
“是啊嬷嬷,是该找个好的。”可是,去哪里找呢。
夜风吹动,宫灯在风中无依飘荡。
京城富安坊,住的都是富贵人家。因此夜幕一临,坊间就安静起来,鲜少大呼小叫的。高墙重重,至于内里是什么景况,就不是外面人能听到的了。
江南四大商贾之一的陆家,位于京城的宅子就在富安坊中。陆家有钱算得巨富,但可真称不上贵。从上一辈开始才算正经有了科举做官的,豪富的陆家在京城也算是有了根基。一重重院落,亭台楼阁,处处富丽堂皇。有两房留守南边老宅,继续做生意,陆老太太带着另外三房搬来了京城。
不为别的,就为了博一个真正的富贵。只盼着下面的小辈读书科举,能出进入官场有出息的人物,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陆家不缺钱,唯缺功名。只是科举功名,实在是难,不是砸钱就行的。可再不行,也要往里砸,谁叫陆家有钱呢。
说着陆家不缺钱,可偏偏就有一处侧院十分简陋,位置也偏,与外面街道只隔着一道墙,开着一处角门。这院子本来就不是给上头的主子住的,偏偏如今在这里就住了陆家小辈的一位主子。
说是主子,住在这样一处陆家下人都看不上的地方,一个院里也只有两个下人,一个小厮兼书童,一个粗使婆子还是个哑巴。
此时这个小厮兼书童叫明心的,正在厨房边跟人吵闹。他主子这几天病了,他想着怎么都该给主子要一碗鸡蛋羹,结果厨房里竟然说最近鸡蛋不好买,让他过段时间再说。
明心气得打颤,堂堂陆家公子,连碗鸡蛋羹都吃不上了,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厨房里婆子虽低声却明显是说给人听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还跑过来要东西,咱们厨房都是有份例的。”说到这里声音大了,“上头哪个主子不是送碗粥都给打赏,咱们大少爷房里上次我去,丫头直接给了我一块碎银子,怕不是得有半两,我直说怎么使得,丫头直接摆手让我拿着出来了。”
说到这里看了明心一眼,明心红了脸,“不过要一碗鸡蛋羹,你说上这么多!”
婆子择菜,“连打赏都没有,就别学着别房的主子还点菜了,真有能耐,也跟大少爷似的让老太太给单独开个小厨房,想吃什么要什么,就不用听这么多话了。”说完一甩手扭腰进去了,菜上的水甩了明心一脸。
明心气得捏紧了拳头,要不是少爷病了几天了,他才不会来要鸡蛋羹。这些年陆宅下人的势利,他是见多了,就伺候着少爷在侧院里读书,哪里想到今天不过一碗鸡蛋羹,受了这么多气,关键是还没要到。
明心臊眉耷眼回到侧院,见少爷已经喝了药,正歪在窗边榻上就着烛火看书。见他进来,抬眼瞄了他一眼,翻了页书笑道:“又受气了。”说着指了指几案上的一包点心,“吃吧,甜甜嘴,别不高兴了。”
看到点心,明心就知道肯定是哑婆又拿夫人的陪嫁首饰去卖了,不过十三四的明心苦着脸,忧心忡忡。这些年也不知卖了夫人多少首饰,这样下去,万一哪天没有首饰可卖了,他们三个岂不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陆府别的少爷月例银子都是二十两,偏偏到了他们少爷,太太就只给五两。要说他少爷是老爷在外面讨的夫人生养的,太太不喜欢,到底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可是因为老爷把少爷带回来第二年,老爷就遇匪去了,太太非说是少爷克死的,从那以后老太太也恶了少爷。
就是这五两月例,也不一定能拿到手里。明心重重叹了口气,靠窗看书的陆辰安闻声又看了他一眼,年纪不大,操心不少。陆辰安抬手招他过来,把一块点心直接塞进明心的嘴里,看着他鼓鼓的腮,轻笑了一声,把点心包整个塞进他怀里,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明心虽然忧心,但不得不说,也不知道哑婆打哪里买来的点心,特别好吃。他觉得他们院里买的点心,比陆府自家做的还好吃呢,他这样想着,到底年纪小,一会儿就吃高兴起来了,又开始满院子溜达。
院子虽偏,也能听到陆府正院那边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又有咚咚锣鼓响,今天是三月十五,虽然不是什么正日子,但陆府也是阖家相聚,都陪着老太太赏月听曲。
陆辰安听了一会儿,把已经打开的窗户推得更高一些,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圆月。九岁那年来到陆府,至此已经十年了。十年里,他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次圆月了。其实,更早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看月亮。
即使那时候还在外面宅子住着,他也是一个人。宅子里的人是从来不会跟他一张桌子吃饭的,就是八月十五,摆满茶果点心的大桌上也只有他一个人坐着。
来到陆府,除了最初一年他坐在了老爷旁边,之后也都是一个人了。可即使那时候,也没人跟他说话,俱都防备地看着他。
外室之子,刑克六亲,天煞孤星。
陆辰安撑头靠窗坐着,月光洒满小院,草木门廊,都清晰可见。耳边是远处隐隐约约的曲声,他握拳挡唇,轻轻咳了两声,唤了声哑奴。
一个婆子迅速出现,垂头静候在一边。
“把窗,关了吧。”
此时陆辰安并不知道,他永远只能一个人的世界,即将闯入一个鲜活的郡主。
第9章
“本宫要挣钱,挣大钱。”
海棠宫里听到郡主宣言的五人,表情虽然不同,但都表达出一个意思:他们不明白。
步步和采星同时皱着眉头,似乎想听懂郡主的吩咐,可是他们听不懂。挣钱?怎么挣?更别说,郡主挣钱,挣钱做什么?郡主又不缺钱,郡主想要什么,吩咐就是了,做什么要挣钱.....步步挠了挠下巴,难道这是郡主的新游戏,可怎么满足郡主呢?是要让他们装作商贩.....
连最善于揣测郡主心思的采月和如意,此时也是愣的。挣钱.....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陈嬷嬷就更不明白了,她服侍过孝懿皇后,服侍过平阳公主,就是平阳公主也没有她现在这个小主子这么多心思,这会儿又跳出来要挣钱。别的不说,郡主的嫁妆堆起来,她就是天天一掷千金,也够小主子折腾几辈子了.....不说嫁妆,就是陛下赏给郡主的东西,小私库里也满了,要什么没有呢.....
可很快他们就都弄明白了,郡主不是无聊玩闹,她是真要挣钱。郡主一个个打量过几个人,她是不会做生意挣钱.....他们几个,倒是管着她私库银钱的如意和采月能用。
但不够啊,她需要人。她这一思索就想到了钱莹莹,钱莹莹家是江南巨贾,江南四富中的钱、陆两家都在京城有人。
她不会做生意,她可以让钱莹莹教她帮她,或者直接让钱莹莹给她挣钱。
想到小兔子一样动不动就红着眼睛的钱莹莹,小郡主啧了一声。京城人都纳闷天骄霸王一样的坤仪郡主是怎么跟一个商贾之女走到一起的,郡主自己都不知道。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习惯替钱莹莹出头了。
要说最开始还是谢嘉仪七岁的时候,顽皮从树上掉下来,当时一起玩的几个贵女一个比一个吓得厉害,哭喊着跑开了。毕竟当年谢嘉仪刚从北地过来,不说圆滚滚吧,一身肉是又多又扎实,要是被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的小郡主砸到——。
会怎么样?谢嘉仪知道,会折了骨头,少说也要躺上半年。她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她砸到了钱莹莹。
偏偏胆子最小的钱莹莹就含着两包泪吓得呜呜哭,还伸着手要接住她。结果她还真接住了,手折了,用身子接住的。谢嘉仪这边虚惊一场,钱莹莹倒是养了半年,人才能起来,两只手才能正常使用。
救命之恩,她谢嘉仪虽然脾气坏不讲理,但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她能怎么办,从此她只能罩着这只比她还大四岁的小兔子。
想到钱莹莹,谢嘉仪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前世钱莹莹死在今年十月,八个月的孩子早产,母子俱亡。当时是在大觉寺的厢房,怀胎八个月的钱莹莹遇到了同样大着肚子的苏烟——宋子明的外室。也不知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俱都早产发作,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那个反而母子都活了下来。
苏烟不知怎么得了太后的青眼,抱着儿子登堂入室,成了宋子明的正室夫人。这个宋子明对苏烟,那是千娇百宠,后来居然成了一段京城佳话。太后喜欢,谢嘉仪不喜欢,那她是见苏烟一次怼她一次,从宴会大厅到皇宫夹道,处处都留下了她罚跪苏烟的影子。可以说,苏烟也算是一个跪遍了皇宫的人。
情种宋子明心疼新夫人,本就是能臣,在太后扶持下更是一路卧薪尝胆往上爬,后来爬到了大胤权臣的位置。他就是废后的发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跟谢嘉仪这个跋扈的恶皇后斗争到底。
他要废后谢嘉仪都不恼,但是他要废太子,谢嘉仪彻底厌恶了这个人。她跋扈奢侈悍妒,她认,她的皇儿怎么就不堪为太子了,他的皇儿体弱怎么了,是他想体弱的吗?她的皇儿,比谁都乖。
想到这里谢嘉仪的指甲再次扎进了掌心,这次她非要阻断宋子明的上升之路。一个穷苦书生,要不是当年钱莹莹之母看重他的才华,为了他的孝心功名才没让他入赘,许嫁女儿,一路扶持,他是个什么东西!还不知道在哪个破庙卖字卖画,攒进京赶考的银子呢。
钱莹莹早逝的母家没有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他能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女儿。钱父势利,姬妾又多,钱莹莹生性懦弱,又没有亲兄弟扶持,钱母怕任由钱父嫁女儿,把女儿嫁入势利之家,女儿这样性情还不给人磋磨死,所以她亲自选了这么个有才干的人。
婚礼一办,钱母就撒手人寰。哪里知道宋子明才干是有的,人品约莫也有一些,奈何人家是个情种,早年就受过一家千金的一饭之恩。
一饭之恩,他记了一辈子。可钱母金山银山的扶持,他却只当是不能多提的屈辱。多可笑,谢嘉仪冷笑,还不是见色起意,要是个长得丑的他能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算着日子,即使诊不出来,钱莹莹的孩子也该有了。
钱府被谢嘉仪惦记着的两个人,刚刚升了从五品员外郎的宋子明,已经成了钱父眼中的香饽饽,这两年不说钱莹莹的嫁妆,就是钱父那里也在银钱上无限支持他这个贵婿。宋子明官场之路能如此顺利,不过二十二岁就能升任五品员外郎,自然离不开他的能干,身后钱财无忧,各种财物打点都能跟上也有很大原因。
此时两日没有归家的宋子明不过进来支了五百两银子,抬脚就又要走。钱莹莹略一拦,想让他用了补品再忙,他勉强坐下喝了半盏汤,突然看到钱莹莹手边的一块墨,色泽凝润,这个距离都能闻到隐隐香气,一看就不是凡品。
一问果然是前段时间坤仪郡主赠的,钱莹莹喜欢的什么似的,不舍得用,每每一个人的时候就拿出来摸一摸看一看。
本要走的宋子明反而又坐下了,他看到这块海棠墨就想到了苏烟,自从她遭逢家难,已经很久不曾真正开颜了。她一直喜欢书画,最爱这些雅物,想必看到这样有奇香的海棠墨,大概能提起些兴致,能开开怀。
等到谢嘉仪来到钱莹莹这里的时候,宋子明已经带着海棠墨走了。
谢嘉仪一听,肺都要气炸了。前世后来,苏烟就是用她使人做出来的海棠墨抄了一本列女传献给张贵妃,被贵妃引为知己。当时她就纳闷,对方怎么有她做出来的海棠墨,要知道这墨为了融入海棠香,费了匠人不知多少心思,又要香气,又要色泽,又要出墨好,一块所费千金不止,奢侈如她也只让做了几块把玩而已。
原来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在这儿呢。
钱莹莹懦懦道:“郡主所赐,我.....我也不舍得.....可是夫君想要,我.....”我了半天,也没我明白。
谢嘉仪站起来走了两圈,停在钱莹莹面前:“你给我要回来!”
话一出下人们都憋不住想笑,这,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也就是坤仪郡主,骄纵惯了,想什么说什么。
钱莹莹脸也红了,也冒汗了,又“我”了半天,扭扭捏捏看得谢嘉仪着急。谢嘉仪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才压了压火气,这说不准就是个有了的,不能像平时那样欺负她了。
谢嘉仪吩咐旁边人道,“好生照顾你们家主子,日日请着平安脉,敢有疏忽,我揭了你们的皮。”本来不少心大的仆妇,看钱莹莹不得钱父重视,也不得夫君宠爱,难免各种拿大诓骗,但碍着郡主每次来必会敲打,她们倒也不敢放肆。
谁敢惹到郡主呢。那是真可能会被扒皮的。
谢嘉仪留下一句:“回头我再找你,你好好想想怎么挣钱,回头给我挣钱,我要用的。”说着又强调,“好好想,挣大钱!”钱莹莹本想说,郡主缺钱她有,后来又想郡主钱更多,只怕郡主说缺钱,那缺的就是天大的钱。
别人乍听都当郡主玩闹,只有钱莹莹果然老老实实坐下来琢磨到底怎么帮郡主赚大钱。为了宋子明嫌弃这些商贾铜臭,钱莹莹连自己的嫁妆庄子铺子都是交给下面人打理的,自己只敢偶尔背着夫君看看账目出入。可既然郡主说了,就是夫君不悦,她也要想办法的。
她,她只有郡主这么一个朋友。
除了母亲,只有郡主,真心待她好。
钱莹莹果然从这天就开始看起京城各类铺子,研究起各种生意手段了。学习琴棋书画,她是处处不如人,可要说做生意,别看钱莹莹闷不吭声,却是天生比别人多了些心窍。
而另一边,一出宋宅,谢嘉仪就哼了一声:“去富安坊!”
敢拿她的海棠墨,钱莹莹不敢要,她自己去要回来!
什么东西也敢用她的墨!将来还要用她的墨来恶心她!
跟着出来的是如意采星,听小郡主这样一说,就让马车载着郡主往富安坊去了。说来也巧,一进富安坊大柳树下,谢嘉仪就看到了搀着婢女聘聘袅袅、簇着眉头款款前行的女子,不是苏烟又是谁。
这真是冤家路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谢嘉仪也不待人拿来下马车的小凳子,直接握着皮鞭跳下了马车,对着前面女子喊了一声:“站住。”
前面主仆两人一脸诧异住了步子回神,就见一个火红衣衫的女孩,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长得极美,更兼贵气逼人,当即就明白这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
苏烟福了福身子先行了礼,袅袅娜娜,一举一动都美,让人能看出是大家出身,温声问道:“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就听眼前人直接道:“跪下。”
转角处的明心摸了摸下巴,这红衣小娘子恁吓人,脾气怎这样坏,青天白日就欺负人。他偏头低声问旁边人:“公子,咱们还过去吗?”前面有女人要欺负人,看着很不好惹的样子,他们是过还是不过.....
一走过来就听到一声娇喝“跪下”。
陆辰安停了步子。
第10章
“跪下。”
谢嘉仪执着小皮鞭立在两人面前,昂着小下巴,直接道。
对面两人一个柔弱堪怜,一个小丫头已经瑟瑟,倒是越发衬得这边红衣女孩盛气凌人。尤其是采星还叉腰站在郡主旁边,大声道:“我们主子让你跪下,怎么,聋子不成!”
光天化日下,活脱脱一对恶霸主仆。如意站在两人身后,只是小心护卫着他的小郡主,年轻俊俏的脸是一眼也懒得瞧对面两人,只留心自家主子。
小丫头壮着胆子护主,“你们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我家郎君可是朝廷官员,你们.....你们休要欺负人!”
她这一说话,谢嘉仪可算看到苏烟这个丫头了,这一眼过去就看到丫头手里拿着的小包袱,隔着这样距离还能闻到幽幽的海棠香气,若有似无。
她懒得跟一个丫头说话,直接看了一眼采星,采星立即上前一把夺过丫头手里的包袱,又咔嚓一脚,往苏烟膝盖窝一踹,直接把一个风姿袅娜的书香人家小姐给踹跪倒在地上。
苏烟不敢相信京城之地,竟然有人这样不讲道理,一张脸红了又白,是又惊又怕又羞又恼。
采星扯开包袱,谢嘉仪只看了一眼,就是她那块价值千金的海棠墨。
采星抖着包袱道:“这是我家主子的东西,你这样下流东西也配使?”说着还直接啐了一口。
看得拐角明心嘶了一声,要不是自家主子病弱,他真该见义勇为了,只小声嘀咕道:“这是谁家小姐,未免欺人太甚。”
陆辰安看得津津有味,闻言低声回道:“这里面有故事,你且看就是了,谁对谁非还不一定呢。”
明心纳闷这不是很明显:红衣服主仆两个欺负对面两人,又抢东西又让人家跪的,不是仗势欺人还能是什么.....
小丫头战战兢兢回:“这是我家郎君送我家小姐的,你.....你们污人清白。”
“郎君?”谢嘉仪根本不看一旁小丫头,只看着跪在那里的苏烟,轻声重复道。
采星立即呸了一声:“你家小姐头还没梳起来,你倒是一口一个你家郎君,没得让人恶心!”一句话让跪着的苏烟整个人如同风中被摧残的柳条颤颤。
这时一个青色衣衫男子朝着跪地女子奔来,除了他心肝上的人根本看不到别人,他本就让他的大小姐受了委屈,居然还有人这样欺侮她,戳她痛处,宋子明心疼到极点,一把拉起地上女子,把如寒风中瑟瑟的柔花一样的女子扯入怀中,怒目向对方而视。
这一怒目而视不要紧,本来怒气点满的宋子明脸立刻白了,对面不是别人,正是他夫人的朋友,大胤的坤仪郡主。
谢嘉仪似笑非笑看着这一对璧人,好像看到多有意思的画面一样。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拿眼睛看着对面两人,从上看到下,又细细看他们相拥的样子,好似连宋子明的手到底放在苏烟哪里都要看个明白。
看得宋子明全身僵硬,看得宋子明怀中的苏烟都羞愧不安起来。
谢嘉仪这才说话:“宋大人,这是你小星,还是外室?还是明月楼里哪位姑娘?你玩归玩,可不兴这么恶心人。”
每一句都是把自认大家出身书香人家女儿的苏烟的面皮揭下来扔在地上踩,一向自恃身份的苏烟,此时整个人都如风中弱柳,低低的哭声把宋子明的心都揉碎了。
“这是臣的私事,与郡主无关。”
这句郡主一出,不管是苏烟和她的小丫头,还是转角偷听的明心都是一震。大胤只有一位郡主,就是陛下亲封的坤仪郡主。封号坤仪,可见帝心盛宠。常年住在宫里,谁都没想到今天得见。
谢嘉仪看着宋子明笑了,清凌凌问道:“宋大人该不会不知道这海棠墨出自本宫之手吧?”
宋子明红了脸,他当然知道。
“本宫的东西,你也敢拿给这样下三滥的人使,你的胆子,不小啊。”
一句“下三滥”让三个人惨白了脸。
“让她跪在一边,站在那里污了本宫的眼。”谢嘉仪冷声道,一句没多少情绪起伏的话,但威仪十足,不容置喙。
即使是宋子明也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京城谁人不知,陛下和气,就是无意顶撞了陛下,陛下也不一定会计较。但是,如果惹到了郡主,陛下是一定会计较的。
那都是多少年前了,有人以为坤仪郡主不过是个北地来的孤女,那人婢女当众嘲讽郡主是没人要的孤女,跑到京城打秋风讨饭吃还装模作样。当时小狼一样的郡主直接扑上去就打,厮打中,郡主的脸颊被婢女的指甲划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