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谢嘉仪这话还是为了曾经隐瞒鸣佩身份的事儿,以及太后竟给她下了合欢.....徐士行想,不怪昭昭,她在宫里除了先帝,曾经就是东宫和长春宫,可最信任的人偏偏都骗了她。他收紧了怀抱,沉声道:“昭昭,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谢嘉仪及笄那年就说过,她只嫁能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那时十五岁的谢嘉仪笑得那样骄傲,她说,太子哥哥要是不能,她就是再喜欢也不会要的。
谢嘉仪听到徐士行的话,许久没有说话。
徐士行没有等来谢嘉仪对此的回应,她没有再说她信还是不信。可是徐士行想,他应了她,他就会做到。不能输,不能哭,不能有欲望。可是,他后来还是有了欲望。他的怀中是他这黑暗一生中,唯一想要的,是他仅有的想望。
他抱紧她,问的还是:“昭昭,你是不是不信我?”
可谢嘉仪答的却是:“张瑾瑜,不能为妃,陛下是应了我吗?”


第102章
徐士行想说的是:谢嘉仪, 你要信我。
可谢嘉仪关心的只有:张瑾瑜,绝不可封妃。
听到谢嘉仪的话,这次沉默的是徐士行。人明明就在他的怀里, 可他依然不知道她的心在哪里。他甚至不知道, 她是不再信自己, 还是压根不在乎自己是否还可信这件事。
谢嘉仪轻轻一挣,就从徐士行怀里出来, 转而坐在炕几对面。徐士行的怀里空了,可是他抬眼就能看到她在对面。他的皇后一本正经撑着炕几,恨铁不成钢道:“陛下,我知道你必然有苦衷, 你必然答应过她什么。”
徐士行却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为什么你知道我有苦衷, 当年还是转身走了, 连头也不回。
就见谢嘉仪探身向前:“可是陛下, 你得会讲价呀!”
徐士行本来还是恍惚的, 愣是被“讲价”这个词给拖了出来,看着谢嘉仪认真的眉眼、一本正经让他“得会讲价”的样子, 明明心里又酸又痛, 偏偏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胡说。”
“我这怎么是胡说呢!”谢嘉仪不愿意了, “不管陛下应了你那个假模假样的表妹什么,但先帝金口在前她不得晋位, 她偏偏还贼胆包天要封贵妃!陛下自然不能做失信无义的小人, 可陛下就能做枉顾先帝口谕的不孝子了吗?怎么就不能讲价, 凭什么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她要贵妃, 撑死给她个嫔, 全了陛下和表妹的“不弃之恩”,得了呗。还想别的呢,做梦去吧。
说到这里谢嘉仪眉头一皱:“明儿她再想要个孩子,是不是陛下还得□□啊,一次不行,是不是还得成宿成宿地陪!那陛下成个——”,“什么”两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徐士行拦道:
“你可给我闭嘴吧。都当皇后的人了,这信口胡说的毛病就不打算改了!”听听她满口说的什么话,徐士行真是想直接堵住她的嘴,让她再扯这些有的没的。他到底陪谁她不知道啊,徐士行恨恨道:“你——!”
“我什么!”谢嘉仪冷笑,“陛下以为你那个表妹做不出来?越是表面人模狗样的,做出来的事儿越下作!”
“昭昭,以后这样的话不可以再说!”尤其不能在养心殿以外的地方说,这一国皇后还骂起人来了,真给人知道她这皇后不用挨骂的!到时候弹劾她的折子,只怕这个炕桌都放不下。
可谢嘉仪火早起来了,她这个皇后当的,还得天天提防有人爬龙床。想到这里谢嘉仪简直厌烦极了,前朝有个皇帝都快六十了还生了儿子呢,六十还能生?她看了一眼才三十的徐士行,太糟心了,那她岂不是得跟值夜的丫头一样,这一职就得快三十年!
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像张瑾瑜这样心眼多的小姑娘往上扑呢,只要有一个成功诞育子嗣,她的承霁可就难了!真是防不胜防呀!想想未来的日子,谢嘉仪有种暗无天日的憋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
“我就说她!人模狗样,下作!狗狗狗!就是狗!”她只是没法说,谁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狗”就变成“狗男女”。
徐士行一把推开炕桌,直接把谢嘉仪锁进怀里,垂头盯着她因为怒火烧得灼灼发亮的滴溜溜的黑眼睛,谢嘉仪不甘示弱咬唇看着他,徐士行的眼眸黑得让人看不明白。
徐士行这是气狠了?气得眼睛都发光了,谢嘉仪有些害怕,可是越怕越不能认输,试探道:“狗?”必须得做吵架最后说话的那个人,威武不能屈才算数。
本想吻住这不饶人的嫣红唇的徐士行突然把头埋入谢嘉仪的颈间,徐士行肩膀抖了抖,控制不住发出低沉的笑声。
谢嘉仪想这人难道给气疯了不成.....
徐士行搂着她,好一会儿没抬起头,终于抬头坐正,两手扶住谢嘉仪的肩膀同样一本正经道:“皇后说的对,朕应该讲价,毕竟先帝有言在先,朕不能为了个人小义却大不孝。”
他就见谢嘉仪呼了口气,徐士行忍不住声音都低软了些:“这样就放心了?”
谢嘉仪反叹了口气,抬起眼睛盯着他。
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看着自己了,徐士行的心在胸腔中跳荡,他的眼睛也一瞬不瞬盯着谢嘉仪。就在他觉得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这个混账用格外语重深长的语气道:“陛下,以后这后宫就是群狼环伺,你可要当心,保住你的清白要紧。”
徐士行:.....
他长长透了口气,也许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就不该让谢嘉仪说话。
但谢嘉仪的话还没说完,徐士行就听到她的皇后难得吞吐了一些:“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能让谢嘉仪都吞吞吐吐的事儿得是多么不当说的事儿,徐士行立即脑中就翁一声响了警惕,他望着她道:“也许,不当说。”
“你说得对,这事儿确实难说。”谢嘉仪似乎为难得更厉害了。
徐士行虽然纳闷到底是什么事儿,可他太了解谢嘉仪了,他偏偏就不问。可千万不能问,他抬手拿过一旁的折子,倚着炕桌装作看得认真。
就听到谢嘉仪停了一一会儿,又吞吞吐吐道:“可我觉得还是得说一下。”
徐士行:他就知道。他从折子上抬眼,看着她。
“我是这么想的,”谢嘉仪斟酌着字句。
徐士行一看她这样子,心里就知绝不是什么好话。
“下午那些姑娘们要来我宫中坐坐。”谢嘉仪边说边看徐士行反应,徐士行不给她任何反应,倒是要听听她打算干什么,居然让他这个无法无天的皇后都迟疑凝重起来了。
“我是这样想的,”谢嘉仪不觉又重复了这句,还避开了徐士行看过来的视线,这让徐士行觉得愈发不妙,他轻轻摩挲着大拇指上新换上的羊脂玉扳指,眼睛只管盯着她看。
“是这样的。”谢嘉仪觑了觑徐士行神色,揣摩着自己要说的话。
“我想跟她们说,”谢嘉仪好似一下子对折子上的纹路产生了兴趣,看得仔细,嘴里继续说道,“陛下身体不太好,不爱来后宫,嗯可能就是不太.....希望她们能明白。”该退的早点知难而退,不然到时候开了这个口子,寿康宫太后跟泰宁侯老夫人似的,给她整上一后宫的莺莺燕燕,天天来烦她,她还得每个都盯着,她盯得过来吗?如果这么暗示,她觉得这些贵女们总不会还像现在这么拼,非要进宫来守活寡吧,在外面找个青年才俊嫁了做正妻,不好嘛。
谢嘉仪无比轻柔委婉的话说完,整个御书房陷入了一阵落针可闻的沉默。
谢嘉仪更是认真研究炕桌的木头纹理了,这是檀香木的吧这.....
“昭昭。”徐士行的声音温柔地让谢嘉仪打了个寒颤,她觉得比她预估得还不妙呢。所谓英雄,就是该低头时赶紧低头,这是谢嘉仪无数座右铭中的又一个,她立即甜笑:“陛下是不是觉得这样说不太好?我也觉得不好来着,我就是太想为陛下分忧了,到时候乌泱泱一堆,陛下烦我也烦——”主要是她烦,她怕看不住。
在徐士行翘起的嘴角中,在他带着冷意的视线中,谢嘉仪有些说不下去了,她索性耍赖:“我就这么一说,这不是问陛下的意思吗?想主意呗,我又不是诸葛孔明一想就是一个好主意,总是无数个烂主意才能出一个好主意,陛下说是不是?”
看对方脸色还是没有任何变化,谢嘉仪抿了抿唇,“陛下,你答应我的是不是都还算数?”别真把人惹生气了,这人以前答应的都不算了,那她就得考虑收拾收拾带着儿子回北地了。
时隔这样多年,她的所思所想,有些徐士行怎么都不懂了。例如,他不懂她某些时候,看着某处突然的沉默。例如,他不懂她听到某些话,突然浮现的恍惚而悲怆的笑。
可有些,他还是一眼就把她看了个明明白白。例如,她这个皇后做的竟然这样不安心,好像随时都要做好自保的准备。徐士行知道,是太后的合欢害了她也吓到她,是他曾经的欺骗伤到她。可是,他对她的承诺,从来如是,她为何还这样不安。
看着这样的谢嘉仪,徐士行是又恨又怜。真想把她这个人连同她内里的灵魂,都搂在怀里,搂在他的心里,让她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轻抿的唇角,抠弄着炕桌下雕花纹的手,都让他的心又酸又痛。
他看着她,慢慢道:“就这样说吧,朕觉得皇后的主意,甚好。”
她骤然抬起的视线,撞上了他的。谢嘉仪的样子,让徐士行那颗酸涩的心舒服了一些,他嘴角露出一丝笑,轻声问她:“这样,你高兴些吗?”
谢嘉仪愣愣点了点头。这样,会省去她很多麻烦。她把话放在那里,还选择进来博富贵的小姑娘们,如果敢打这养心殿的主意,就别怪她这个皇后下重手了。
“那,你能到朕的怀里来吗?”徐士行心酸地想,昭昭一次都没有主动过。
看着慢慢靠过来的谢嘉仪,他对自己说,至少这次是她主动靠过来的。


第103章
昭阳宫里, 谢嘉仪着皇后的华丽宫装,坐在上首,懒洋洋看着下面六七个小姑娘, 多是十六七的年纪, 最小的那个才刚刚及笄, 一个个嫩地跟小葱一样。
可惜她最不喜欢小葱。
看着她们一个个慢慢变白的脸色,谢嘉仪很满意。还是陈嬷嬷有办法, 该说的说了,该警告的警告了,关键是说得这些满脑子风花雪月想法的小姑娘们还都听懂了。她的嬷嬷可真厉害呀,谢嘉仪懒洋洋坐着, 任由下面小姑娘在鸦雀无声的昭阳宫里苍白着脸,她还在为她能干的嬷嬷自豪着。
寿康宫里的鸣佩姑娘已经两天没有出房门了, 寿康宫里的宫人们也已经提心吊胆两天了, 都知道寿康宫和昭阳宫第一次正面碰上, 他们寿康宫惨败。圣旨倒是下了, 先不说太后精心挑选的七个人里面就有三个死活不愿意进宫了, 这边施压那边就要上吊,把太后给气得, 偏偏问起皇后到底说了什么, 一个个嘴巴都紧得跟蚌壳一样。
就是英国公府的姑娘也不敢给人说, 皇后的嬷嬷说了,这样的话是皇后怜惜才提前给她们句实话, 事关陛下颜面, 但凡听到一点风声, 不管是谁说的, 在座的一个也跑不了。
皇后的手段, 她们想想就怕。她们可都是听着坤仪郡主故事长大的,剥皮杀人,就没有郡主不敢的。郡主剥过贵女下人的皮,杀过朝中官员和将军。她们一点都不怀疑,但凡露了风声,她们恐怕一个都不会善终。
次日陛下再来请安,本来如往常一样站在院子中行礼问候过就打算离开的建曌帝,被柳嬷嬷亲自叫了进去。
明明是母子,偏偏两人都不说话。寿康宫中一片安静。
打破沉默的是太后忽地摔碎的茶盏,“皇帝,这就是你要给哀家看的?这就是你给张家满门的交代!”怒气代替了可怕的沉默,点燃了寿康宫。
“先帝口谕,朕不敢违逆。”
“你——!”太后指着建曌帝怒道,“你外祖家的爵位你也是这么说,现在你还这么说!”
徐士行却只是垂眸听训,再不发一言。
太后见这样不行,又转了声调,软了声势:“皇帝,咱们不能没良心呢?当年为了你,鸣佩的弟弟都没了,后来也是为了你,张家满门都没了。这些年,鸣佩为了你耽误至今,最后你就给她这么一个交代?行儿,你自己想想,能这样吗?咱们对得起人吗?”
徐士行却突然想到了当年海棠宫中谢嘉仪甩自己的两鞭子,和她那句怒气勃发的话,“我不尊贵吗?”
他慢慢说出了这句话。
太后不解。
徐士行看着他的母亲,再次道:“母后,朕不尊贵吗?朕为东宫,他们选择了朕,站了朕的队,虽死但该无怨,他们是死得其所!”这一刻徐士行是冷酷的帝王,臣为君死,天经地义。
“至于救命之恩,朕多年前就告诉过鸣佩,大胤好男儿随她挑选,朕为她做主。是母后和她自己不愿,怎么,朕非得用自己才能还了这救命之恩,不然就是无情无义,就不配为人?朕,倒不知道,朕为龙子凤孙,九五之尊,竟然卑贱若此。”
一席话竟然让太后一时间无言以对,她只能避而不答,哀恸道:“你太让母后失望了,母后为了你,我们为了你——”
“母后,不能哭,不能输,不能有欲望。您要求儿臣的,儿臣一直都在努力做。如果这依然没有让您满意,儿臣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太后气得手颤脸青:“你是翅膀硬了,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你为了一个别人穿过的破——”太后实在怒恨交加,开始口不择言。
“母后!慎言!”徐士行截断了她的话,脸上肌肉抽搐。
太后冷笑,“母后可以不说,可天下人谁不知?行儿,你为了一个背信弃义当年弃你而去的负心人,把母后的教诲都忘光了。”说到后来太后似乎觉得无比悲怆,露出一副无限悲伤的模样。
却没想到建曌帝无动于衷,他看着太后样子,突然露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笑容:“母后,昭昭及笄之年,你就给她下了合欢。”
太后闻言惊骇。这件事除了她和鸣佩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柳嬷嬷都不知道,糕点是她亲手做,药是她亲手配,东西是鸣佩亲自端过去,亲眼看着人吃尽了,绝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皇帝怎么会知道?
注意到儿子没有温度的眼神,太后当即悲愤道:“这样的污蔑你也信!皇后这些年都不喜母后,你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是信了她的话!”她用悲痛欲绝的神情看着皇帝,“别的不说,当年母后多疼郡主,合宫皆知,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母后怎么可能!再者,如果母后真给她下了合欢,她又怎可能生育子嗣,母后真要害人,难道还给人留余地吗?”
“药王方仲子。”徐士行看着太后回。
他也是在陆辰安请动药王方仲子的时候,才意识到陆辰安身份有问题。这个世上,只凭一个信物就能请动方仲子亲赴北地的,只有闵怀太子。闵怀太子死了,他的儿子活了下来,这也就解释了困扰了他这么多年的“枭”到底是在做什么。
太后突然被揭破此事,一点准备都没有,此时又听到皇帝竟然已经知道这么多,可见是查证过的。她嘴唇哆嗦了一下,依然道:“可是,母后有什么必要那时候害她一个小姑娘?这是嫁祸,这是有心人嫁祸!"
徐士行喃喃道:“是啊母后,您为什么非要害她那样一个小姑娘呢。”那是他将来的太子妃呀。这么些年,他什么都努力做到,他只想要这么一个人,母后为何都容不下。
太后慢慢恢复了镇定,十几年前的旧事,别说没有证据,就是有也早都湮灭在时间里。她冷冷哼了一声:“如今皇帝大了,不需要母亲了,自然也不信母亲了。清者自清,哀家没做过的事儿,哀家不认。”
说着她软了软声音:“陛下,这些年皇后的绝情你也算见过了,别的不说你倒是对她有情有义,她可真把你放在心里一分?”说着她用一种怜爱的声腔道:“别说母亲没有做过,就是母亲做过,她怎么会知道?这还不是污蔑?还不知她中了谁的招,自己变了心,把脏水泼到母亲头上,就是为了骗你这个实心眼的孩子呀,你被辜负糟了罪,还怜惜她。你自己冷静想想,是不是好处都落在她身上了?她变心别嫁,回头哭一哭,委屈一顿,还当了皇后?儿子,你想想这些!”
太后语气之真诚,说话之掏心掏肺,连柳嬷嬷都信了。
徐士行只是淡淡道:“儿臣知她,她不是这样人。”
“那母后就是那等无缘无故害人的人!”
“儿臣没有这样说。”自然是有缘故的。
太后痛心疾首道:“儿子呀,都是母后从小管的你太严,让你只知政务,不知女子这些心思。越是那等看着天真的,越是会骗人。别的不说,北地谢家军,至今都还控在靖北王府和皇后手中,她要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她会攥着兵权不放?只这一条,就其心可诛!”
“只怕人都死了六年,她还心心念念记着呢!要不然能为其子图谋至此!”
显然这句话说到了徐士行的软肋,他虽依然平静,但面色白了些。只因,他知道,昭昭不信他。这个事实被他人说出来的时候,犹如吐信的毒蛇,一下子咬到他的心尖上。她何止不信他,她甚至从未想过给他孕育子嗣,而是一心护着她和那人的儿子往上走。
“这是朕的意思,谢家军忠于北地,就是忠于朝廷,忠于朕。”徐士行平静道。
“母后算是白为你操心,母后只是想着北地军权多要紧,哪里能如此纵容。你的外祖在北地也是有人的,你正该把自家人用起来,让两者相制衡,才是为君之道。”
徐士行垂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这才是太后真正惦记放在心上的事儿。
“太后好生安养,朕前朝还有事,先告退了!”
“你——你防着英国公府,就不防着皇后了!外戚外戚,可不是只有哀家的娘家才是外戚!”太后把杯子骤然往桌上一拍。
徐士行却依然如常行礼告退,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太后的动怒一样。
太后抚着胸口指着帝王离去的背影,这次真是气到说不出话来了!英国公府爵位受损,两淮地区本家根基也尽毁,如今在北地的根基也不稳了。表面看着一门父子都是朝中重臣,但实际根底却如浮萍。反观皇后,手里攥着北地军权,还攥着大胤至少半个经济命脉,有钱有军,皇帝居然放纵至此,这是被狐狸精迷糊涂了。
“嬷嬷,如果当年留下的是另一个,哀家今日怎会如此为难!”太后捂着胸口,艰难道。
“太后!”虽然明知道这种时候没人敢靠近,可柳嬷嬷还是忍不住往外看去,生怕隔墙有耳。
天后抚着胸口:“一念之差啊。”
可笑她的儿子,居然还是个情种。早些年别说别人,连她这个做人母亲的都看走了眼。
出了寿康宫的建曌帝看着铅灰色的太空,轻声问道:“皇后在做什么?”
吉祥忙回了,又道:“陛下要去看看吗?”
建曌帝沉默了会,才道:“你去说一声,朕今天忙,就不过去了。”说着上了辇,往养心殿去了。
“只怕人都死了六年,她还心心念念记着呢!要不然能为其子图谋至此!”
太后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口,扎得鲜血汩汩。


第104章
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是宫里人一下子感觉到寿康宫和昭阳宫的关系更加紧张起来。两宫下面的人,已经有过几次不轻不重的摩擦,而这还只是开始。
寿康宫太监房舍这边, 其中一个鹰钩鼻子的太监正躺在躺椅上, 由着一个小太监喊着“干爹”给他捶着腿, 他手中摩挲着一块暖玉,琢磨着内中道道。他突然把玉一攥, 下了决心,如果顺利,只怕寿康宫总领太监这个缺儿就是他的了。突然升腾的权势富贵的召唤,让他一时间心里难以平静, 只要下了决心,说不得就能博一个平步青云。心中激荡, 他抬脚把还想给他捶腿的小太监一踹, 看他翻倒在地, 爬起来还不忘赶紧磕头告罪, 这个鹰钩鼻太监呵呵笑了。
这人不是别人, 正是太监德禄,本来当着内务府的差, 这几日调入寿康宫, 因为会说能干得太后看重, 也是个小有权势的大太监了。只是,当年他得罪过的那人, 如今已经爬到了昭阳宫总管太监的位置。德禄早已盘算清楚, 除了投靠寿康宫, 他没有别的出路。他和如意, 当年就已经结下仇了。当时如意不过是一个跟着北地孤女来的小太监, 欺负也就欺负了,谁能想到今天。
所有人都无声等着,等着一个火星把两宫的摩擦点燃腾起到台面上。到那一日,寿康宫的太后与昭阳宫的皇后将直接对上,他们也会彻底看明白,以后这后宫中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
这一天的到来在所有人猜测中,但这一天来的太快,又出乎所有人预料。宫人们以为以目前两宫这种“王不见王”的态势至少会平安把这个年给过了,谁也没想到小来小去的摩擦直接升级到两宫大总管和侍女领班的冲突,这下子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这日天还是阴着,北风嗖嗖吹着,来往宫人都脚步匆匆。
“这天憋着一场大雪呢。”大家都这么说,只是这场大雪今天也没下来。
“还不如痛痛快快下一场,冷成这样真让人受不住。”跺着脚搓着手的小太监快抱不住怀里扫帚了,旁边一起扫地的太监嘿嘿笑着:“要是给你个总管当当,这会儿你可就一点不冷了。”
这说的是寿康宫新换的太监大总管,听说能干得很,颇受太后喜欢。说是不仅能干,还懂穴位擅按摩,让太后的头风都好了,现在真是一日都离不开。小太监还没回他,一下子抱紧了怀中的扫帚,眼睛瞪得溜圆,“总管来了!两个——”说到后来整个声音都压低了,这可真是两个总管狭路相逢。
两个小太监也不怕冷了,抱着扫帚勤快扫起来,耳朵可都听着那边动静呢。
这两个总管正是昭阳宫的大总管如意和寿康宫刚上任的香饽饽大总管德禄。德禄先阴沉沉笑了:“今儿真是巧了,刚刚内务府那边还说这批玉好的都让如意公公挑了去了,也让咱瞧瞧好的都是什么样,免得到时候回不明白,气着太后娘娘。”
说着伸手就要去掀如意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捧着的匣子。
如意只冷哼一声,轻轻一抬手就挡住了德禄伸过来的手,把匣子护得严严实实。可德禄既然是摆明来找事的,就不会退下去。
只听他“哎呦”一声,另一只手中一个匣子已经脱手,“那可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紫砂壶三个字还没喊出来,就见如意一伸手快如闪电,居然稳稳捞住了匣子。
德禄好像再次回到当年,先他还以为不过是一个白白长得清秀但注定给人作践的小太监,却没想到那个北地来的郡主就为了这么个小太监扑上去就跟人打,打完了以后摇身一变,就成了盛宠加身的坤仪郡主。这个总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小太监,也一下子成了宫里的红人。人人都想凑上去讨好,只有他要拼命夹着尾巴往后躲。
如今已经是昭阳宫的总管了。有些人,命可真是又硬又好。
但命再好,往硬茬子上碰,也得完!如意今天,就要完了!
德禄看到如意接住匣子还是说完了那句话:“那可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紫砂壶!”他盯着着如意的眼睛犹如毒蛇,“太后娘娘这个紫砂壶可是从先帝处得来的,今儿让奴才拿去养一养,怎么就碰上如意大总管动手动脚了!”
如意接到匣子的瞬间就知道事儿来了,匣子里的东西早碎了,今天这一桩是赖定他了。
后头刚给小世子送过东西追过来的步步远远就看到这边情形,加快了步子,听到德禄的话就知道这是要赖上如意哥哥,他气得脸都青了,昨儿他才跟采星说了这个寿康宫新晋大总管只怕不是好东西,今儿他就跳出来证明自己果然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