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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辰安:......
他想谢嘉仪这又是看了什么话本子,强取豪夺的不法之徒?就感觉右肩一凉,右边衣衫已经被谢嘉仪扯落,紧随着凉意而来的就是柔软和温热,是谢嘉仪的手。
无比温存,轻轻抚摸着他右肩遒结凸起的骇人疤痕。明明疤痕该是没有知觉,可是陆辰安再次感觉那只手好像落在自己的心尖儿上,让他闭了眼,昭昭的手温柔得让人想落泪。
这一刻,陆辰安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在被人珍视。
他想到当对方的刀插进自己右肩的那一刻,自己想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想,可是当对方被挑落马下,随着他高呼:“冲!”的时候,剧烈的疼痛袭来,有瞬间他眼前一黑,那一刻他想到谢嘉仪。他不能死,他要赢,他要回去见她。他还有那么多话,想对她说。他还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一颗滚烫的泪落在陆辰安的伤疤上,烫得他整颗心都是一个瑟缩。
“一定很疼很疼。”是谢嘉仪哽咽的声音。
他把人再次拉入怀里,“昭昭,不疼的。”这一刻他早已经忘记了所有的痛楚,他的世界好像没有阴霾,没有疼痛,只有她。
他垂头在她耳边喑哑道:“郡主,小的都从了,有什么好处呢.....”
温热的气息从扑过谢嘉仪小巧的耳垂,好像有魔法,立即让她的耳垂红了。谢嘉仪觉得此时自己耳边好像伏着一只危险的兽,只要她一动,就能把她整个吞下。
她咽了口唾沫,结巴道:“.....不.....不急.....”
耳边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让她一个瑟缩,是他柔软的唇,“不叫我美人了.....”
谢嘉仪整个人都忍不住发颤,强撑道:“美人.....不急——”随即她就听到那个几乎要进入她灵魂深处的声音含混说道:“可我急.....”
陆辰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房间里静悄悄的。
谢嘉仪就那样侧身抱着他的左臂,头搁在他左肩处,轻热的鼻息淡淡扑在他的颈间。睡得又沉,又乖。陆辰安就这样静静躺了好久,在这个锦绣帐中,外面的一切都远了。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感受着身旁谢嘉仪的呼吸。
好久,他才轻轻抽出手臂,给她拉了拉薄被,自己坐起身,又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披衣下床。整好衣服后,陆辰安来到了哑奴处,从袖中拿出那个黑色瓶子:“药,再多做些。”顿了顿,“先不要让郡主知道。”
一向只听令行事的哑奴,第一次听完主子的话,没有立即行动。
她低哑的声音:“殿下。”她不明白,殿下冒着暴露的危险找来了方仲子,解了郡主的毒,不就是为了子嗣吗?为什么殿下还要自己服避子药。她不明白。
陆辰安知道哑奴要问什么,他看着窗外开得热闹的丁香,此时已经是暮春。建曌三年的秋天,不远了。他没有跟哑奴多说什么,只是道:“去做药吧。”
哑奴咬了咬牙,还要说话,陆辰安已经转身离开了哑奴的药庐。
经过院中一树海棠的时候,陆辰安停了步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觉得很想念谢嘉仪。离开这样一会儿,就很想念她,他抬手摘了一朵小巧雪白的海棠花,转身朝着两人内寝走去,带着一种急于见到的迫切。
到了内寝床前,谢嘉仪还好好睡在锦被中。
陆辰安这才突然放了心,把手中那朵小小海棠花慢慢点缀在她乌黑的发间。借着帘外烛光,看着沉睡的人和她发间的海棠。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随着一场大雨,北地的夏天来了,到处都是一片嫣红翠绿。
这是一处很幽静的山谷,里面住着一群逐水草而居的蒙人。百年来,他们世代都隐居在此,这一日在他们看来同往日并没任何不同,早早起来互相呼喝着让孩子把牛羊赶出去,女人们早已经开始操持家务,男人们吃过朝食正要去后山狩猎。
可是掀开帐子,就看到围拢而来的士兵,是大胤的兵。
而他们,是塔塔部的族人。
陆辰安远远看着,旁边是另一个年轻的将领,是这场行动的主要指挥者。虽然多年风沙吹糙了男人的脸,可仍然能让人看出,这不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
他当然不是,他是化名张大虎的张裴钰。此时他正窝火得很,一场注定名垂史册的大战,他只捞着打左路,还是左路王川的辅助。他早就看上了谢家军,结果只能看着谢家的郡主带着郡马直接收拢,更是经此大战,重新复苏了谢家军在北地的威望,不要说旁边这个过分俊美的靖北王,就是谢家军旧部季德、赵义、蒋干等人,也都借由战功,迅速爬到他够不着的位置了。
如今主战场已经结束,就剩下些扫尾的工作,眼看着已经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张裴钰一颗心火烧火燎的难受,只怕错过这次,以后都没的仗打了。没有仗打,哪里还有机会!
所以接到陛下的密旨,他的满腔愤懑都有了去处。
陛下旨意:尽屠塔塔部,着将军王川、张裴钰负责 ,北地靖北王陆辰安配合。
帐篷里走出来的男人们个个强壮悍勇,可是在上千名着甲持兵的大胤士兵面前,他们毫无反抗之力。一百多个帐篷里的男人被甲兵赶到了一起,最后看了各自的女人孩子一眼,垂着头无声地听从大胤士兵的呼喝,那些质问反抗的男人已经在开口的瞬间直接被砍下了脑袋。
血腥气弥漫了整个荒野。
一百多个塔塔部的男人被驱赶着来到低洼处,十人一组,走到指定的地点,被依次斩首。不到半个时辰,这些塔塔部男子在一片寂然中,被斩杀殆尽。
史载这次屠杀:“呼其壮士出,以次斩戮,寂无一声,骈首就死”。
谢嘉仪驱马到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另一侧在处理塔塔部的女人和孩子。陆辰安第一时间看到了坐在马上,无声注视着底下屠杀的谢嘉仪,张裴钰就见一直很安静的靖北王骤然回身向后跑,后面是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位红衣女子,不用说,那就是声名赫赫的——坤仪郡主了。
他冷冷打量着这个毁掉了他跟妹妹全部计划的郡主。
陆辰安把谢嘉仪拉入怀里,“不要看。”
谢嘉仪却从陆辰安怀里抬头,轻声道:“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一切到底如何发生,又如何结束。
山坡下一个塔塔部女孩,仇恨的目光看向了现场最尊贵的那个女子,她冲她喊道:“我们是无辜的!”他们世代隐居在这里,牧羊放马打猎为生,他们什么都不曾做过。跟大胤汉人的唯一关系,就是拿牛乳奶酪换他们的针线珠子,跟他们买盐。他们还收留过灾荒中无家可归的汉人,她的汉语就是这些汉人教的。她以为汉人都是好人,他们是无辜的!
整个山坡只有男人们的沉默和女孩的呐喊。
很快,那个女孩也倒在了血泊中。
不到一个时辰,这场屠杀就结束了。张裴钰跟两人行礼后,挥手带人去搜下一个塔塔部人居住的地方。
谢嘉仪连同她身后跟来的王府中人,都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挣开陆辰安的手,缓缓走到那个扑倒在地的女孩身旁,女孩不大,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她想到了她五岁那年的肃城,同样的屠戮,满城都是血。一场雷雨后,浸透了她蹲着的地道,血水漫过她的脚,她整个脚都泡在血水里。
那时候,她不明白这一切到底如何发生的。她,她的家人,肃城那么多人,卖海棠糕的婆婆,卖桂花糖的老爷爷,虽然爱骂人但是也会把家里的馒头骂骂咧咧送给饿肚子乞丐的女人,同她一样流着口水站在街头盯着刚出炉香喷喷糕点的小哥哥......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啊,只是一天天好好活着.....却在一夜间,都死了。
谢嘉仪伸出手,慢慢合上女孩始终睁着的眼睛。
甚至,没有人帮她的哥哥合上至死都睁着的眼睛。
“可是战争,本来死的就是无辜的人啊。”谢嘉仪好似在回答这个女孩的质问,也好像在透过岁月回答那个独自蹲在地道血水中的自己。
陆辰安看着谢嘉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一颗心几乎都要迸裂,他艰涩道:“昭昭,陛下是为了——”
“我明白。”谢嘉仪明白,西蒙各部均强悍善战,是大胤长久太平的威胁。经此一战,西蒙各部已经重新称臣纳贡。陛下是以灭族震慑西蒙已经归顺的部落,再有叛者,今日的塔塔部就是前车之鉴。
谢嘉仪抬脸,注视着陆辰安,一字一句道:“陆大人,我明白。”
“我们都是棋子。我只是不明白,陆大人,我只是不明白我们到底是谁的棋子?”谢嘉仪仰头看他,目光里是一片走不出的浓雾,如此浓重的困惑和悲伤,弥漫了她那双总是澄澈清透的眼睛。
陆辰安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有一双手攥住他的心脏,痛不可遏,“昭昭,天地不仁。你只是,太早看到了。”幸运的人,也许一生都不用知道这样一个事实,只要人活着,争斗永远不会停止。而所有的争斗,都伴随着无辜者的牺牲。
当年的肃城不是结束,今日的塔塔部也不是结束。
他的郡主啊,只是太早看到了。
谢嘉仪捂着肚子,喃喃道:“陆大人,我难受。”
那一刻好像那只大手骤然用力,陆辰安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攥碎了。她明明该是心里难受,可她偏偏捂着肚子,好像痛的不是心,是肚子。因为她是大胤的郡主,因为死的是曾经对大胤举起屠刀的塔塔部族人,所以她不能软弱,不可悲悯,不该心痛。
可是他们都知道,当日死的是全然无辜的大胤百姓,今日死的也都是全然无辜的塔塔部百姓。
陆辰安能做的只有抱紧蜷缩的谢嘉仪,一遍遍吻着她无声泪湿的脸颊,一遍遍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昭昭”,“昭昭,我在”,一遍又一遍。
他听到谢嘉仪空洞的声音对他说:“陆大人,当年有人发现过我的。”当时她蹲在那里,一遍遍重复着哥哥要她记住的话,然后她突然看到了一柄钢刀,她茫然抬头,惊恐的眼对上了一个搜找活口的草原兵,那个兵举起了刀,视线却落在了她已经泡烂的脚上。
最后他无声转身离开了。
她认出了那个兵,是塔尔克敦身旁的亲兵。在这场屠杀之前,他对小郡主来说就是一个寡言爱笑的大兵,还给她买过糖糕。
陆辰安听完谢嘉仪的话,收紧了抱着她的手,他抱着她的手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他以为他明了她的煎熬,却原来不过是一角。他的小郡主啊,才不过二十岁,就已经承受了这样多。
那一刻,从来不怨天的陆辰安看着恒久静默的天,一望无际的原野,尽头只有寒日无言西下。他第一次觉得,天道真的不公。
她不该承受这些的。她该.....她该总是在海棠树下欢笑,嘴角还沾着甜糕的渣子,而那边站着她的父母兄长。快快乐乐长大,等着与他在京城的那场遇见。
他只能抱紧她,再抱紧她。陪她一起,煎熬着他们为人的软弱,煎熬着他们依然年轻而清白的良知。
“昭昭,我在。”
昭昭,我知道你难受,还有我在。
作者有话说: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
呼其壮士出,以次斩戮,寂无一声,骈首就死。——《啸亭杂录·西域用兵始末》
第88章
一场大雨带来了北地的夏天, 干了一个春冬的草木尽情吸食着丰沛的雨水,长出肥油油的绿叶,呈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繁茂的夏天。
就连暑气也被窗外哗哗的大雨带走了些。此时正是午后, 王府后院的书房里, 靠窗的长榻上, 女子枕着男子的腿在小睡,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翠色毯, 男子靠着半开的窗,一手执着书册垂眸看着,另一手轻轻放在女子的肩颈处,睡着的女孩微微歪着头把一边脸颊贴靠在他的手上。
大雨紧一阵, 又缓一阵,好像天地间奏着的一曲乐。
谢嘉仪在睡梦中翻了翻身, 更往陆辰安身边靠去, 这才又重新安稳睡着。陆辰安把目光从书册移到睡着的女孩脸上, 唇角慢慢漾出了笑。他微微偏身, 把身旁的窗子又闭了一些, 又把她身上的薄毯拉了拉。也不知道她这喜欢靠窗小睡还非要大开窗子的习惯还会不会有改的一天。
他一点点看着谢嘉仪光滑白皙的脸,也不知这张脸上如果长了皱纹, 会是什么样子。
陆辰安好想看到老迈的谢嘉仪, 想看到她遍布皱纹的脸。那时候, 她还是这副急躁的性子吗?她眼里容不下沙子这一点,恐怕依然是一样的。
她这样爱哭, 即使老了, 恐怕也是爱哭的吧。那时候他也依然可以用自己同样苍老的手, 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纵横的泪水。
想到日暮, 想到白发苍苍的自己和谢嘉仪, 陆辰安想得都痴了。
回神的时候屋外还是哗哗大雨,还是建曌三年的夏天。夏天过去就是秋天。
落在谢嘉仪脸庞的手无比眷恋地抚摸她的脸,这时陆辰安听到了安静的廊下有了动静,他抬头透过半开的窗看到来人是哑奴。
陆辰安的心一沉。
如果没事,哑奴不会这时候来找他。
他起身把谢嘉仪抱进书房后面的床榻上,重新给她搭好毯子,放下碧色薄纱帐。这才转身出了书房,他一出来,门边厢房的采月采星立即静悄悄进去守着了。
陆辰安负手看了一会儿雨,这才去看刚刚哑奴递给自己的字条:枭近,茶楼见。
他伸手到雨中,很快字条上的字迹就模糊成一团。陆辰安蹬上鹿皮靴穿了油衣,出了王府。
茶楼里这间内室的门窗皆紧紧闭着,雨声都远了小了。老者用浑浊的老眼看着他的小殿下,“殿下的选择,老夫懂了。既然如此,再留北地无益,况枭的人进来了。”老者加重了语气:“殿下,咱们该走了。”
陆辰安一震。
老者怎会不知陆辰安的想法,殿下再聪明睿智,也还是年轻呢。可他年轻的殿下经此一战更加成长起来了,现在北狄西蒙大胤谁人不知北地靖北王,血战沙场,次次身先士卒,败北狄第一勇士,在战场摸爬滚打了半年以后,开启了七战七胜的光辉战绩,大破北狄,夺回了前朝丢掉的燕北郡。
老者的眼睛灼灼燃烧,这才该是主大胤浮沉的人。他的心里一片火热,“殿下舍不得郡主,咱们自然要带着郡主走的。”
陆辰安闻言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眼睛死死看向老者。
他们怎么可能带着郡主走?枭既然已经来到了北地,就是查到了王府,昭昭到哪里都好像一个旗帜,他们不可能带着郡主一起走.....除非——
“殿下,郡主对我们的大业很有用。”老者说出了后面的话。
“不。”陆辰安回答他。
“不?”老者似乎无法理解。他的殿下如此不智了吗?一个女人和大业,他说“不”,老者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
“不。”陆辰安再次回答他。
纵然面对的是金尊玉贵的小殿下,老者这次也瞪了眼,松弛的皮肤上青筋跳起:“殿下,郡主与太祖遗愿,孰轻孰重?郡主与天下百姓,孰轻孰重?”每一个字老者都似乎想要问到陆辰安的骨头里,字字如刀带血。
陆辰安的目光却很平静,平静地说:“不行。她是我的——”他甚至不知该说她是他的什么,她这样珍贵,是他唯一的——唯一的什么呢,饱读诗书的陆辰安这次也找不到一个词,但她是他的。连他这个人都不是自己的,可她,是他的。
帝王位?为了天下百姓去夺?陆辰安觉得这个说法本来就很荒谬。从他九岁走出宅门见过天下百姓的时候,就开始觉得荒谬了。天下百姓知道吗?知道他们一次次掀起动乱、腥风血雨,造成一城一城的人或死或流离,是为了他们?天下百姓信吗?他们为的,到底是哪里的百姓?活在今日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从九岁,陆辰安来到京城,每天都能见到那些挑担种地的人,他就开始困惑了。
老者这些年来也隐隐知道陆辰安的动摇,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动摇,他从未动心。他只是做好他们希望他做好的每一件事,小殿下是这样聪慧能干的一个人,他明明卓尔不凡,为什么就不能搏上一搏!做大事,总是要死人的!
陆辰安看着自己老师怒其不争的眼睛,轻声道:“老师,我的命是很多人拿命换来的。我愿意为那些人做任何事,我的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除了她,她,不行。”
他走到闭合的窗边,似乎那样就可以把外面的雨声听得更清楚一些,“老师,我们都知道元和帝时期就已把帝位坐稳了,我们先是没时间,后来是没机会。如今历永泰帝一朝,又到了建曌帝,此时的大胤就是天下承平。”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他想到了谢嘉仪修的南方水道工程,他想如果没有那些水道工程,如果那场天灾就成了灾,他们会成功吗?在谢嘉仪经历过的那个世界里,他们成功了吗?
肯定没有。从谢嘉仪的反应里,他就知道肯定没有。但必然让登基的建曌帝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建曌帝必然要用人,那样的大胤,帝王不放权不分权是不可能的。某种程度上建曌帝的权力被蚀空了,不然他不会连自己的皇后都护不住。昭昭啊,在那个世界一定很年轻很年轻,就死了。她这样辛苦的回到这里,他绝不会让人再去欺侮她。
陆辰安轻轻把额头靠在窗上,离那哗哗雨声更近一些。他甚至猜到那个世界的自己,真正面对过半壁江山在前的选择,但那个自己也依然没有拿大胤的安危去换那半壁江山。陆辰安闭了闭眼,好像整个人都在外面的雨里,这让他觉得安全又舒适,他配得上他的昭昭。
“老师,你知道的,建曌帝很强。”徐士行很强,尽管,他也许是个压抑着的疯子。可□□的执政者,久了,多多少少都会是疯子。
陆辰安从谢嘉仪流露的反应和只言片语中推测不出大胤后来的发展,但他猜到如果昭昭曾死在皇宫,那么建曌帝必然不在宫中,他去哪儿了?陆辰安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北狄,他选择了亲征北狄。一个军权旁落的帝王处境是危险的,而一场能够胜利的亲征却足以让一位强悍的帝王拿回他所有的权力。
当他再次归来的时候,一切都将不同。
可是——,想到这里陆辰安冷笑,晚了。
“殿下!”老者拔高了声音,痛心至极,拿一个人去博一博,就是不成,也不过是死些人罢了,潜伏下去,他们还有机会。未来,总会有机会的。坤仪郡主手中有铜矿,有各处商路,永泰帝几乎把能给的都给她了,殿下应该更清楚郡主手中现在只怕握着大胤的经济命脉,他们握住郡主,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尤其是,殿下已经取得了军心,如果殿下愿意,他已经有了谢家军的忠诚。为什么不?如此大好机会,为什么不!
可是陆辰安依然只回了他一个字,不。
他的小殿下从来没对他说过不,他的小殿下能办到他们要求的任何事。但北狄,他说了不,这是为家国百姓;郡主,他又说了不。
“老师,我常想天命是什么,正统是什么。”陆辰安重新看向他的老师,他轻声笑了,“你们认为我是正统,可建曌帝也认为自己是元和帝定下的太孙,从永泰帝手中光明正大接印,他才是正统。”
“可永泰帝的帝位是怎么来的!”是元和帝灭门闵怀太子,夺来的。
“老师,太祖的帝位又是怎么来的呢?”太祖起义,推翻前朝得来的,前朝皇帝合族也都屠了个干净。难道太.祖就不是正统吗?
老者面容一哆嗦,跌坐在椅子上。他的道,是最正确的道,是——他的道,不会错,他们是为了正义为了天下百姓.....
陆辰安给老师倒了杯茶,慢慢放进老师手里。
他想,不过都是斗争,都是为了争夺,不过都是这样。可他们明明心里清楚,建曌帝会是一个好皇帝。也许对于下位者来说他不是一个宽和好拿捏的皇帝,毕竟文臣们都惧怕元和帝这样的帝王,他们常常在规矩外行事,不可控。可是对大胤,对百姓来说,至少,建曌帝会是个好皇帝。
陆辰安没有说,但是他知道他的老师是明白这一个事实的。
所以何必撕咬,让旁边始终窥视的北狄、灭而不亡的南蜀虎视眈眈,他们都在等着大胤乱起来。只有大胤乱起来,周边一个又一个异族,才有机可乘。拥有平原沃野、丰富矿藏、无数听话能干的子民的大胤,永远是旁人眼中的肥肉。
老者望着陆辰安,眼中含了泪,“殿下!”
这样的人才该是一国的帝王。
奈何天命如此,造化如此。
第89章
这场雨到了晚上还没有停, 陆辰安回到府中的时候,即使穿了油衣,衣服下摆和靴袜也已潮湿, 他一边把外衣脱下来递给一旁伺候的人, 一边道:“好大的雨, 路面都积了水。”
谢嘉仪在旁边递茶给他润润嗓,偏头笑接道:“正好看看陆大人的排水设计好不好用。”肃城的排水都是他们来到北地以后重新建的, 前两年北地很多百姓都以能选上给王府做工为大喜事,因为吃得好工钱还多。
陆辰安握拳咳了两声也笑道:“是该好好看看咱们郡主的银子有没有白使。”
谢嘉仪听到他咳,忙让人还是要熬姜茶的。陆辰安看着她仔细吩咐下人的样子,待下人出去, 上前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不过路上喝了两口风, 看你着急的样子。”烛光下, 陆辰安嘴上这样说, 心里却想她为我着急的样子, 怎的这样好看。
“谁让你体弱。”谢嘉仪回他。
陆辰安看着她挑了眉:“我体弱?”他觉得谁体弱这件事, 谢嘉仪该认清楚。
谢嘉仪突然笑了,她想起来当时初见, 面对那个小贼陆辰安闪身让过, 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下.体弱, 拦不住。”她知道陆辰安身上有秘密,但她看着陆辰安烛光下无比温暖的眉眼, 可是她不怕。
就像她说的, 她接受。
这次依然该是落子无悔, 她选择了他, 就接受他的一切。
陆辰安觉得谢嘉仪明明是那样张扬的一个人, 可是有时候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这样温柔。他抬头用拇指轻轻触了触谢嘉仪嫣红的唇,然后松开,立即退开转身朝着浴房去了,一身风雨来,还没沐浴更衣呢。
待到陆辰安再出来的时候,居然看到谢嘉仪坐在窗边的榻上对着他的字帖练字!他惊异道:“怎么想练字了?”看着谢嘉仪写下的几个字,也还算有模有样吧。
谢嘉仪接过他手中擦发的帕子,一边擦着一边道:“我觉得身为状元郎的夫人,我不能差自己夫君太远。”人家当年的状元郎现在每天还在看书练字呢,她这个不学无术的怎么能天天只看话本子。到时候陆大人都站在另一个山头了,她还在山脚下看你追我逃心有所属的话本可怎么能配得上自己的状元郎夫君呐。
陆辰安听了就笑了。好久没有人叫他状元郎了,大胤早有了新的状元郎。
他摸了摸谢嘉仪瀑布一样垂在身后的黑发,眉眼间都是笑:“来,你写,我教你。”
外面雨声早已经小了,慢慢停了,夜空如洗。
放下笔甩着手的谢嘉仪偏头一看,惊喜叫道:“陆大人,星星出来了!”
陆辰安这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漫天的星辰,北地的天是这样干净啊,每一颗星子都那样亮。星星好像落在了谢嘉仪的眼睛里,她看过来的眼睛也是那样亮。
他拥着谢嘉仪一起看这个雨后璀璨的夜空,看漫天的繁星,听此起彼伏的夏虫鸣叫,远远的不知道哪里还有蛙鸣阵阵。
听着谢嘉仪说以后自己也要读正经书,以后陆大人跟她说话尽可以引经据典。
陆辰安抵着谢嘉仪柔软又凉丝丝的发笑道:“到时候就是赌书消得泼茶香——”说到这里他的心一疼,立即住了口,这不是一句好词。陆辰安当即转了话头,说起史书上记载的“星陨如雨”的壮丽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