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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得大胤百姓心中最尊贵的郡主, 同他们大胤最聪明最俊秀的状元郎,在这一天大婚。那是一场多么盛大的婚礼啊,满城挂红,处处锣鼓, 郡主府所在的那条街早早就有宫人来清道,挂起帐幔。平时小孩子们要数着吃的糖果, 在那一天街头巷尾都有人派出。三十年四十年后, 已经当了祖父祖母的人回忆起那一天, 都是热闹香甜。
郡主府隔壁的宅子早已经打扫收拾出来, 挂上了陆府, 悬了大喜的红缎子。坤仪郡主从宫中发嫁,由帝王亲送至内宫第一道门, 这已经是从未有过的恩宠。
在这里郡主将蒙上红盖头, 登上喜轿。
陈嬷嬷搀着郡主, 后面跟着如意步步、采月采星,旁边站着这个皇宫里最疼她的亲人。谢嘉仪一直都是欢欢喜喜的, 新娘子有的那些紧张不安激动不舍, 她全部没有。前世没有今生也没有, 前世她不过是从海棠宫搬到东宫, 这世她不过是从宫里搬到郡主府, 转天她想来就来了,想见皇帝舅舅,只要宫门没有下钥,她随时进来就见了。
可这会儿,当走到这道宫门前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陛下。陛下瘦了,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但精神看起来好得很。永泰帝也仔仔细细看着穿大红嫁衣的郡主,此时看到郡主突然转头,连脸上一直挂着的笑都没了,他打趣道:“怎么?都到这时候了,才知道不舍得?”
眼前人的眼睛黑珍珠一样,那么亮,那么清透,跟她娘亲一样一样的。永泰帝仔细看着,只有她们这样心思澄澈的人,才有这样一双眼,她们的爱恨都比别人来得清白干净。
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永泰帝听到郡主叫:“舅舅。”
只是这一声,叫得他的心又痛又酸。人人都说他的昭昭跋扈蛮横,人人都说他的昭昭随心所欲,可惜人人不知道,他的昭昭甚至私下里都是叫陛下,最多最多也只是偶尔叫一声皇帝舅舅。她从没有像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叫过舅舅,她的心里永远存着分寸。
他想应她,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舅舅在呢。”
又顿了顿,永泰帝说:“舅舅在呢,昭昭想要什么,告诉舅舅。”
谢嘉仪笑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笑了,可是看着永泰帝,她心里却想哭。
她说:“舅舅,今年海棠花开的时候,我为你插瓶呀。”
永泰帝笑着应好。
谢嘉仪又说:“明年春天的海棠花开,我也要做第一个给舅舅摘海棠花插瓶的人。后年也要,大后年也要!”她像一个贪婪的孩子,要一口气把接下来好多个春天都预定。
永泰帝看着郡主只是笑,无限宠溺地笑,好像一个纵容孩子的父亲,予取予求。他身后的喜公公鼻子一酸,忙低头重新画出一个笑脸,这才抬头看着郡主。
永泰帝开口道:“时辰快到了,看看把后面的人都等急了,咱们的小郡主该上轿子了。”陛下一发话,后面的贤妃德妃赶紧上前又是帮着劝又是催,又是说着各种热热乎乎的吉祥话,周围人也都动了起来,坤仪郡主登了轿子。
轿子朝着宫门外抬去了。
永泰帝看着远去的一片大红,无限怅惘道:“活泼爱动的公主就该配儒雅俊秀的书生,娇养在帝都,而不是在北地被风沙吹干了生机。”他那时就是这样说的。
后面贤妃笑道:“陛下欢喜糊涂了,把郡主叫成公主了,不过咱们这郡主也跟咱们的公主一样的.....”顿时后面的人都是附和,谁不知道在永泰帝面前奉承坤仪郡主就一定不会错。
永泰帝含笑听着,看着前方轿辇远去的方向。
只有喜公公低了头,没说话。他知道陛下没有说错,这句话二十多年前陛下就说过,对平阳公主。那是陛下和公主第一次争吵,公主选中了当时的谢小将军,陛下不同意。可是平阳公主是谁,她打定主意的事情,别说现在的陛下,就是当时的陛下,也拿她没办法。这二十多年,好几次陛下梦中惊醒,都会突然问他:“来喜,你说如果当年朕没逼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远嫁北地....."陛下真正想说的是,平阳公主如果没有远嫁北地,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元和帝的儿子中,当年的永泰帝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直白点说陛下十岁前,元和帝大约都忘了自己有这么个儿子。永泰帝的母亲早被打入冷宫,好好一个人关久了不疯也疯了。她恨这个儿子,她费尽心机怀上,不仅没给她带来好运,还让她进了冷宫。她吃尽苦头生下来,也没因此能出冷宫。永泰帝生在冷宫,长在冷宫。直到他九岁那年,六七岁的平阳公主从冷宫残破的墙头露出脑袋。
当时他正站在冷宫的阴影里,垂着头,任凭身后的母亲死命抽打着他。他的耳边只有没完没了的抽打声和疯狂的责骂声,然后一个清脆的女孩声传了过来:
“大胆,你怎么打人呢!”
平阳公主跟永泰帝说的第二句话是:“你白长这样好看,怎么是个傻的呀,她打你你不会跑的?”
第三句:“有我在,你以后什么都不用怕了。”那时候平阳公主总想找一个皇宫里的人到不了的地方,她觉得那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她就那么找到了偏僻得被所有人遗忘的冷宫,找到了永泰帝。
二十多年后,公主的女儿依然活泼爱动,这次她留在了京城,选了大胤最儒雅俊秀的书生。
陈嬷嬷伴着公主的轿子往前走,她昨夜就独自抹着眼泪欢喜,一个人拜了孝懿皇后又拜了平阳公主。她得告诉她的主子们,小主子要成家了。
此时她红着眼睛欢欢喜喜笑着,心里一遍遍道:“公主,从此小郡主就不是一个人了。”以后的雷雨天,慢慢就不会再怕了吧。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轿子停了下来,谢嘉仪知道到了。
采月采星把她扶出轿子。
她从垂下的盖头下看到了一双皂靴,再往上是红袍,再往上她就看不到了。
当她扯住红绸的另一端的时候,她跳动的心慢慢安宁,一步步伴着她的陆大人往前走,走在另一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上。
而另一边,太子领了圣旨,作为兄长为郡主送亲。
这日他穿的是十二章纹四爪龙袍,仅次于帝王最高等级冕袍的存在。即使这样大喜的日子,太子所在的地方,也比其他地方更安静。徐士行的一双凤目,平静看着前方仪式的进行。一直到那声高亢的“礼成”之前,他都不相信她真的会嫁给别人。
所有人都相信,唯独徐士行心里始终觉得,谢嘉仪和陆辰安的婚事不会成。
即使圣旨下来,即使婚期定了,在最深最深的夜里,是攥得紧紧的手,是黑暗中低而压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你们不知道,她对孤有多好”,“她心悦孤,孤一直知道”,“你们不知道,我和她,曾经多好”。他握紧的手里,死死攥着的是她那颗水滴形的羊脂玉耳坠。
徐士行听到那声“礼成”,堂前各种欢喜笑闹的声音,通通模糊成一片。
他觉得自己的视线好像也模糊了,模糊中他看到了穿着大红色嫁衣的谢嘉仪,他却不是从身后看着她。而是在她的身侧,他的手中握着的是象征百年好合红绸的另一端。他愣住了,就在这时红绸被另一端的人扯动,他听到女孩的声音:“太子哥哥,你可攥紧了,可别掉了,带累我跟着丢人。”
正是谢嘉仪。他愣愣的,也用力扯了一下红绸。听到盖头下熟悉的笑声,“放心我攥得可紧了,才不会给你丢脸。我要做大胤最端庄漂亮的太子妃!”
一切都是这样真实,徐士行不敢动,他张了张口正要叫她的名字。啪一声,幻境散了,他听到身边的四皇子挂着他那令人讨厌的笑容嘿嘿道:“三哥,本来还以为昭昭会给我做嫂子呢。”
从没有一刻,像这一刻这样,徐士行想杀人。明明,他马上就可以叫出她的名字。
可徐士行也只是淡淡看了四皇子一眼:“你不如去看看你未来的岳家。”说完,转身就走了。
四皇子正不解何意,就见自己门下的人大冷天鼻尖挂着汗挤了过来附在他耳边把事情说了。四皇子一听,整个人都懵了,如此隐蔽的一条线,怎么给人整个端了。
“赵大人的公子被山贼给绑了去,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样了,舌头都给割了去,不过一时三刻就咽气了。”赵家正是四皇子为自己择定的岳家,私下里太子党人都笑别人是择妻,四皇子是择岳父。但不可否认,赵家非常得力。赵家聪明得很,让该轻狂的人轻狂,掩饰底下的暗流涌动。这样谨慎的赵家,怎么会被人挖出东西来,还下了狠手收拾!
门人想到赵公子的样子,现在还打颤。谁能想到仗着家族无法无天的赵小公子,最后是那个样子惨死。
“是他!”四皇子咬牙,可如果真是太子.....他心里不由升起一种恐慌,太子不该这样的,这样的太子殿下可太吓人了!就好像,你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着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君子,乐此不疲玩得都是“君子欺之以方”,可到了彼此摘下面具决战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才不是什么宽仁端庄的君子,而是露出了嗜血的獠牙。
当郡主府终于送走所有宾客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陆辰安从前院到内寝,先去浴房沐浴换了寝衣,这才往他和谢嘉仪的婚房去了。到了门口,他顿了顿,才伸手推开了门,看到金丝楠木镶湖绣海棠屏风,透出后面喜烛的亮光,影影绰绰的,鼻端是若有似无的淡淡海棠香。
这烛光和淡香织出无限的温暖,让他微凉的身体整个都暖了起来。
他抬步转过屏风,悬起的大红帐下,大红的被褥间,横着一个同样穿着大红寝衣的女孩。一片柔软馨香的大红中,让她露出的小脸脖颈更白,让她散落一边瀑布一样浓黑的发更黑。
她显然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看她的样子,陆辰安也能想到她肯定是打发了下人,自己一个人先还能端端正正坐着等,后来慢慢劝自己怎么不是等,歪着也是一样,歪着歪着就睡着了。
陆辰安就这样安静看着床上的人,待自己整个都是暖和的,才慢慢向前,坐在了床边。
他轻轻探出手,落在她白皙的额头,顺着她的眉眼鼻梁滑落在她的唇边。
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看着他好一会儿,唤到:“陆大人。”
陆辰安回道:“郡主。”
谢嘉仪眨了眨眼:“从今夜你可以叫我昭昭。”
陆辰安笑:“郡主也可以叫臣子隐。”
谢嘉仪躺在那里并没有动,就那样陷在一团被褥间看着他,笑了:“怎么办,我还是想叫你——陆大人。”
她好像觉得有意思一样一遍遍叫着“陆大人”“陆大人”.....
一遍又一遍。
叫得陆辰安鼻尖冒了汗,低沉的嗓音无限压抑唤道:“昭昭。”
第66章
陆辰安像往日一样醒来, 睁开了眼。床前那重厚重的帐子一半被扯落垂下,另一半还勾在翠玉钩上,只有内里的那两重红色轻纱帐放了下来, 透过轻纱帐子, 可以看到淡薄了的夜色, 已经转向青白,是天即将要明前的样子。
两只粗大的红烛许是刚刚燃尽的, 空气里还能嗅到淡淡的红烛燃烧时的香气。
枕边人的脸庞搁在他的肩颈间,此时他能感觉到她轻缓的鼻息扑在自己脖颈脉搏处,他伸出手把身前的人完全圈进他的怀里,这样小小的一只, 乖巧得沉沉睡着。让陆辰安想叹息,又想把她团起收拢, 永不放开。
他轻轻把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间, 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不舍得动, 甚至不舍得睡, 就这样静静圈着她, 感受此时寝室里时光一点一滴地流过。
破晓前的夜如此安静,陆辰安听到了外面簌簌的落雪声。
虽然已经立春, 但天还是冷着, 昨夜居然下了最后一场雪。
连着夜的青色都开始转淡, 天边已经现了鱼肚白。陆辰安微微动了动,想要自己先起身, 却看到刚刚明明还睡着的人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睁开了眼睛。
蒙蒙亮的天色中, 两人四目相对。
动作间滑落的锦被露出谢嘉仪雪白的肩膀, 陆辰安脸上一热, 再不敢动,目光落在床间垂着的帐幔上,手却提起被子拉到谢嘉仪的下巴处,把她整个人紧紧裹了起来。
这才看向她,说了句不相干的,“别冷着。”
外面再冷一些,这屋里也是暖融融的,哪里真会冷着。
谢嘉仪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陆大人,你都是这时候起吗?”
一声平平常常的陆大人,衬着她沙哑的声音,床间轻纱幔帐,昨夜的记忆轰然入心头,让陆辰安清隽的脸都热了起来。他明明醒了一段时间,偏偏这时声音也是喑哑:“昭昭,下雪了。”
果然身前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外面的雪吸引走了,旖旎淡了,空气里都是属于谢嘉仪的欢快。
陆辰安这才缓缓透出口气。
等到谢嘉仪收拾好以后,陆辰安已经在一旁暖榻上看了好一会儿书。几乎是谢嘉仪一好,他就搁下了书册,起身同她往外去。
雪已经停了,也不知夜里什么时候下的,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府里的下人早就勤快地把道路扫了出来,谢嘉仪偏偏往一边有雪的地方走,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她就拉着陆辰安的手笑。
后面跟着的陈嬷嬷等人看到郡主这样开心,也跟着笑了。两人成亲,没有拜舅姑那些规矩,郡主府还是早早打发了人往陆府给老太太等一众人送上了厚礼。陆府上上下下都收到了郡主府的礼物,就连陆府的仆妇上到大管家、下到守夜打扫的婆子小厮,都拿了郡主府厚厚的赏钱,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互相见面都是“咱们郡主”。
三日后两人进宫,陆辰安也要重新开始上值。这三日,两人就哪儿也不去,从郡主府逛到隔壁新修整好的陆府,大到花园厅堂,小到一草一木,两人都仔仔细细重新看过一遍,边看边商量哪里还要再改一改,哪里还可以添置些什么,哪处还可以种些什么花什么木。
一晃三日就过去了,这日两人相携入宫。
书房内永泰帝早早就收拾好等着呢,喜公公凑趣道:“只怕郡主才不管那些,宫门一开就要进来的。”永泰帝笑着点头,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谢嘉仪欢喜的声音:“陛下,我来了!”
听得永泰帝更是笑,满宫上下,也就是她。
谢嘉仪陆辰安两人恭恭敬敬给陛下磕了头,这才站起来,谢嘉仪忙往前凑去,仔细端详陛下气色。嘴里叽叽喳喳说着话,逗陛下开心。
旁边陆辰安往常进书房伴驾都是恭敬垂头站着,今日亦然。还是永泰帝伸手招他往前面去,让他往郡主身旁站了。
永泰帝第一次从这样近的距离看陆辰安,当陆辰安侧耳仔细听郡主说话的时候,永泰帝一怔,突然道:“子隐,朕看你——面善得很。”
来自帝王的凝视,让陆辰安微微垂了头,他还没回话,谢嘉仪就忍不住笑了:“陛下,陆大人是您点的状元、选的官,还是您给我选的郡马呢,您现在才看着面善?”
听得永泰帝自己都笑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有了那句话。
谢嘉仪不知想到什么,又是扑哧一笑:“今天要真是陛下和陆大人第一次见面才有意思呢。”
两人都看她。
谢嘉仪道:“话本子上但凡觉得面善两人就有缘,里面的故事可就说不清了。”歪着头继续道:“这样看,陆大人的缘分竟然不是我,是陛下呢。”
“陛下不该说陆大人面善,该说——”说着谢嘉仪压了压嗓子,模仿永泰帝的声音道道:“这个公子我曾见过的!”
“今日可以算是远别重逢。”
说得永泰帝笑道:“你这个小家伙,什么话都说得出。你这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子,以后子隐可要管着她些,多少也读点真能上进的书。”
“我说的也没错呀,陛下既然觉得陆大人面善,就别把他只当我的郡马,把他当您远别重逢的子侄看呗。”谢嘉仪道。
陆辰安只是含笑垂头不语。
上午谢嘉仪过来哄着陛下笑了几回,永泰帝饭都多用了些,喜得喜公公直叫阿弥陀佛,只盼着郡主日日都来。
而另一边东宫里头,这日同样天蒙蒙亮的时候,徐士行却是刚刚从地牢里出来。与往日不同,这日太子穿了一身绛红色袍服,本已习惯地牢情景的高升今天再次觉得有些软了腿,无他,殿下今天又亲自上手了。
三日前,是高升第一次见殿下亲自动手,一连三日殿下都去了东宫地牢。
殿下简直不像在面对一个活人,也不像一个第一次动手的人。殿下动作是行云流水的熟稔,可偏偏还带着一种慢条斯理。只有其中一处,下错了刀子,血喷溅了出来,溅到了殿下绛红色的袍服上。
他也只是低头看了看,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最后那人恨不得把自己记得的所有的事儿都吐个干干净净,简直是不敢停歇地交代。
太子殿下,硬是吓破了一个特训过的北地间谍的胆。
殿下在铜盆中洗手也带着同样的慢条斯理,看得那北地间谍的眼皮子直跳,语速都更快了,生怕交代慢了被认为有所隐瞒。
徐士行从地牢出来的时候,明明看起来还是往日一样风轻云淡的矜贵样子,可他袍服上的血还没有干,只是在绛红色的袍服上,旁人看不出而已。
他久久看着天边欲明未明的天。
这一夜又一夜,太长了。
不见血,简直熬不过去得长。
“太子哥哥自然是谦谦君子,将来就是最宽和仁厚的帝王!”“我不用做什么呀,我只要站在太子哥哥身边,以你为荣就好了!”
徐士行的眼睛酸涩,他依然看着远远的天边。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他也做不成宽和仁厚的帝王了。徐士行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笑容又凉,又痛。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太子殿下重新换回了淡色袍服,重新开始没完没了的公务。何胜那边查了一年的“枭”,终于又有了回音。
“杀人?”皇考成立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庞大组织,就是为了杀一个人。
徐士行慢慢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会是什么人呢。
正月十五夜里的雪积得很厚,可也化得很快。天毕竟已经开始暖和起来了。
陆辰安去大理寺了,谢嘉仪一个人正昂头看着街头一盏还挂在那里的八宝玲珑宫灯,听到身后有路人搓着手道:“雪化完了就好了,雪化完了就是春天了。”
她猝然转头,说话的人已经挑着扁担走远了。谢嘉仪看到她身后的那颗榆树,其实已经抽出了绿芽,只是雪化了才露出来。
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公子我曾见过的!”“今日可算是远别重逢。”这里玩了一个小小的梗,写得最好的那部话本子《红楼梦》上宝黛初见:
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这些小地方本来都想埋在书里,给大家看着玩,看出来的读者会心一笑,看不出也没什么影响,本身这个情节就有它自己的作用。但这里似乎算是涉及原句引用了,不标注出来担心有问题,就简单标注说明一下。
第67章
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真的来了。
随着离前世永泰帝离世的日子越来越近, 谢嘉仪越来越不安。
这天睡到半夜,蓦地半空炸开一声春雷。此时距离大婚之日已经又过去一个半月,郡主内寝的红色帐幔已经换下, 换上了翠色的缭绫帐, 随着春雷落下, 估摸是起了大风,透过紧闭的门窗撩动了床前纱帐。
谢嘉仪从梦中惊醒, 坐起身,听到窗外还有春天的惊雷阵阵。
早在她起身的瞬间,陆辰安就跟着醒了,此时也起身, 把身边人拉入怀中。
谢嘉仪说:“我怕。”
陆辰安一手搂着她,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低声一遍遍道:“昭昭, 我在呢。”谢嘉仪怦怦跳动的心慢慢平缓下来, 她伏在陆辰安怀中, 两只手紧紧拽着他身上柔软的带着温度的寝衣。
“皇帝舅舅让我去为他摘海棠花。”谢嘉仪喃喃道, “最好看的那一簇,花枝有些高.....我踮了踮脚没有够着.....这时候有人往我脚底下放了小杌子.....我立即踩了上去.....好着急啊.....明明对准了那簇, 可好几次都没剪掉......后来我剪掉了那簇开得最好的海棠花.....”她抱着就往回跑。
可是在梦里, 她一直就在旁边, 看着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颤抖着手,踩着杌子去够着剪那簇海棠。她在旁边好着急, 一遍遍喊着“快回去, 快回去!”可她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剪刀咔嚓一下剪下花枝的时候, 梦中的谢嘉仪朝御书房窗口回头, 她什么都看不见,可她知道,陛下去了。
那个女孩抱起花枝就往里头跑。
只有她愣在那树新开的海棠前,她知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谢嘉仪的眼泪湿透了陆辰安胸.前的寝衣,她喃喃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感到潮湿滚烫的泪,陆辰安拍抚谢嘉仪后背的手顿了顿,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耐心又轻柔地低声问道:“昭昭,什么来不及了,告诉我?”
“陆大人,海棠花来不及了....."说出这句话,谢嘉仪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雷声刚起的时候,卧房外就有了动静,可是不管是守夜的丫头小太监,还是今夜不当班此时也起身过来的如意采月,此时都整衣站在外面。没有听到郡主郡马唤人,他们谁也没有点灯,也不敢靠近,就远远候着。
采月犹豫了会,小声问陈嬷嬷:“打雷了,咱们要不要点起灯。”郡主没有叫,也先把院子里的灯都点起来。
陈嬷嬷又等了会,才低声道:“且再等等吧。”
春雷已住,淅淅沥沥的春雨洒落下来。
内寝大床上,陆辰安还在轻声跟谢嘉仪说着话。她靠在陆辰安怀里,挂着泪,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虽然周围没有光,她却觉得好像在一个最安全最安全的地方,绷紧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这时候她听到雷声早停了,她蹭了蹭陆辰安胸.前的寝衣,已经是一片冰凉,那是她的泪。
“是下雨了吗?”
陆辰安轻轻嗯了声。
谢嘉仪从他怀中缓缓抬头,陆辰安温热的唇落在她仰起的额头上,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相拥。
陆辰安把身前的被子整个包裹住谢嘉仪,谢嘉仪的手却从后面把被子拉展开,把他整个后背也裹进去。
两人就这样相互靠坐着,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还有外面沙沙的雨声。
“陆大人?”
“嗯?”
“天一亮我就想进宫。”
“好。”
郡主府的马车到宫门的时候,宫门还没开。急得里面守门的人团团转,恨不得能自己亲自把时辰拨到开宫门的时刻,这可是让坤仪郡主在门外候着,还下着雨。
好容易盯着时间,刚一到时辰,值守人员赶紧带着人把宫门开了。把郡主府的马车迎了进去,他才松了一口气。新来的年轻小侍卫见头儿紧张得别说坐,站都站不住,还以为郡主必然脾气不好,要有好一通发落呢。没想到郡主府的人什么都没说,撑伞走在郡主轿辇旁边的陆大人大约看出他的紧张,还冲他点了点头。就连头儿上去亲自送郡主赔不是,郡主也只是说了句:“你们负责是好事,没有不是。”
后面的公公还招呼人给他们留下了两匣子点心,说是今日来早了些,难免给大家添了麻烦。
话说得又软和又好听,听得新来的侍卫心里热乎乎的。郡主府的人都进去好一会儿了,他还在那里呆呆乐呵。还是头儿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他才彻底回了神。这会儿下雨,门口留了队人,他们这组换班到了旁边值房,分着郡主府给的点心,嘻嘻呵呵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