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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被如意搀着要上马车的谢嘉仪听到这话身子一顿,慢慢转身,看向人群中那个格外年轻俊朗的官员,此时被打趣得微微红了脸。谢嘉仪慢吞吞问道:“谁是你大舅子?”
两人没想到一时间高兴过了头,说的话给郡主听个正着,忙躬身行礼道:“都是咱们乱说话,还没成亲原不该这样说的,臣正是跟陆大人的表妹定了婚事,这个年底就成亲了。”
谢嘉仪呼吸都急促了些,这才彻底明白了陆辰安那句话的意思,她的手忍不住捏紧了如意的袖子,“是胡姑娘?”
“郡主识得?正是胡姑娘。”
“很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谢嘉仪慢慢道,这才转身被如意托送着进了马车。
马车外还有人打趣那个容易脸红的青年人:“你小子有福了,咱们福星郡主亲批‘天作之合’!”
谢嘉仪靠坐在马车里,啃着自己的大拇指关节,心里又是茫然又是——欢喜。
回到了住处,郡主直接让人把陆辰安给安排在郡主住的地方,她坐在陆辰安躺着的乌木长榻旁,继续啃着自己的拇指。
汤药已经让人给喂了进去,陆辰安虽昏迷着,吃药却很乖。苍白着脸色,连唇都透着苍白,但好在还安宁,整个人好似睡着了一样,只额头的纱布让谢嘉仪不时想到她当时摸到一手血的惊慌和无措。
谢嘉仪一下下咬着拇指,看着陆辰安安静的睡颜,这可就是她的郡马了。
这不是她硬抢的,她给他们机会了。
现在机会到了她这边,天予不取,会遭雷劈的。谢嘉仪默默想到,胡姑娘你可别怨我,当然你就是怨我也没用了,这个人已经是本郡主的了,过时不候,谁再敢打他的主意,本郡主可是不会饶人的。
她又想到陆辰安那句话,心道:我给过你机会跑的,是你自己偏要跑回来。
转而又看到陆辰安比纱布还白的脸色,想到他脑后的撞击,又想到大夫的话,谢嘉仪啃着拇指的动作一顿:呀,这不会跟那类话本子写的,撞坏了脑子把先前的话都忘了.....他该不会忘了他自己要给我做郡马的吧,回头看到胡姣,再一见钟情可就——
就在谢嘉仪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榻上的人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谢嘉仪一下子扶着椅子跳了起来,左脚一痛,把那一声哎哟硬生生忍了下去,凑上前看他神色:“你醒了?”她从陆辰安静睁开的眼睛里察觉出一丝让她心慌的茫然。
陆辰安撑身要坐起来,谢嘉仪慌慌把靠枕推了过去,陆辰安一愣。
一直小心观察陆辰安神色的谢嘉仪这时候更觉得自己观察到了真相:他愣了他愣了!他必然是不认得我了!
他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谢嘉仪听到陆辰安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迟疑地:“你是——”
轰一声——谢嘉仪只觉得难道这就是宿命?我乱了他此生的节奏,他还是忘了我,要回去跟胡姣一眼万年去了!可,可人家都要成亲了!慌乱中谢嘉仪仿佛抓住了能够说服自己的东西,对,胡姣都要成亲了!陆大人,陆大人那样可不好,他还是做我的郡马好!
情急之中谢嘉仪脸一沉,心一黑,决定了!
接着陆辰安的疑问,脱口而出:“我是你还没过门的妻子,你不记得了?”
说出来,她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脑子竟然还有这样机灵的时候.....关键时候机灵一把,能把人吓死。
她微微半张着嘴,看到靠坐在青缎面迎枕上苍白脸色的陆辰安满脸的震惊。
怎么?谢嘉仪心道你都摔坏了脑袋居然还不信我的话!我就不能是你没过门的妻子,做什么用这副表情看着我?回头她就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不就是让皇帝舅舅把圣旨的日子往前写两天,只说留中还没来得及发。她谢嘉仪就是陆辰安陆大人没过门的妻子!
她咽了口唾沫,被陆辰安这样看着,即使厚脸皮如谢嘉仪也忍不住眨了眨眼,她啃出了一片红的白皙的拇指搓着自己的衣角,脸上却撑出一片肯定的神色。
还自己对着陆辰安肯定地点了点头,好像这样就能加重她的话的分量。
她听到陆辰安问:“我是——”
谢嘉仪一不做二不休,更加笃定道:“我没过门的郡马。”她再次看着对方,点了点头。谢嘉仪脸上是一派从容笃定,可是她太紧张了,甚至没看出陆辰安古怪的神情。
陆辰安看郡主跟自己共处一室,旁边甚至没有跟着的下人,已经明白了郡主的意思。可这明白都让人心慌,好像月亮突然落到自己怀里,那样欣喜又不真切,如梦如幻。前车之鉴,他这次要郡主亲口确定。
却没想到郡主张口说出的话让他直接愣住了。
沉默半晌,很快陆辰安就明白郡主在做什么了。
她这个人呀,实在是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陆辰安低头,忍不住咬唇忍住笑意,不得不借清嗓子咳了两声。就听到谢嘉仪忙道,“如意已经去唤大夫了,你.....你脑袋磕坏了.....想不起来也别着急.....”谢嘉仪见陆辰安并没有反对,只是垂着头,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两只手绞在一起,再次强调道:“你只需记得你是我的郡马,可别再忘了。”郡主心说陆大人这样的人,只要记住这一点,回去路上不管是胡姣还是张姣王姣,肯定都不会再多看一眼。
他们两个合该无缘无分,一个要嫁人,一个被她看上了。谢嘉仪此时已经把心一黑,满脑子都是可不能再让他们见面了,可得把这名分扣死了,扣得死死的。
她的大拇指不由得死死抠着自己另一个手的虎口,把人占了,她才心虚得抬头悄悄又打量了陆辰安一眼,却正对上他抬头看过来的眼睛。
清亮的眼睛里盛着笑意,看得人都忍不住想问他心里到底想到什么,这样欢喜。
谢嘉仪安慰自己说:你看,陆大人也是高兴的。本来就是他选的我,我并不是不给他选。想到胡姣,她又心道:是陆大人非要给我当郡马的,以后谁都不许反悔。她谢嘉仪可不是吃亏的主,她的人如果敢欺她,她可是手黑心狠的。
看着谢嘉仪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陆辰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声音好似笑在人的心里,落在人的耳边。
低沉的,不轻不重。
怪好听的。
谢嘉仪不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陆辰安握拳置唇边轻咳两声,这才道,“郡主,你是选了我吗?”
这才是他刚刚要问的话。
陆辰安含笑的目光微微转深:郡主,这次选了我,可不许再说弄错了,可不许再突然转身就走了。
他几乎是从胸间最深处叹了口气: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否经得起她再一次的转身。
当月亮不再照向你,凡间人又有什么办法留住月亮呢。
谢嘉仪摸着耳朵的手顿住,她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可不像一个失忆的人呢。话本子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你——”谢嘉仪不觉又吞了口唾沫,迟迟疑疑问。
陆辰安靠着迎枕垂了垂眸,又笑了一声,这才抬眸看向谢嘉仪,轻声道:“郡主,是臣问你能不能选臣,你是应了臣吗?”
这才是轰一声——
谢嘉仪微微张着嘴,简直合不拢。她觉得自己整个脸都要被她迷信的话本子给煮熟了.....话本子上都是骗人的!她豁然转身,左脚再次一疼,“哎呦”一声,任凭陆辰安在后面唤她,她也不回头,朝着门外喊如意。可即便不看,她都能觉到陆辰安含笑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
她似乎都能看到他咬唇轻笑的样子,谢嘉仪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
谢嘉仪喃喃道:“我果然被河水泡坏了.....大夫说的没错,要提防发热.....我觉得我就在发热.....没错,我就是发热.....烧.....烧糊涂了.....”
一看到如意进来,谢嘉仪犹如看到救星,“如意,快让大夫来看陆大人!”说着也不回头,也不要人搀了,咬着牙直接往外走:“本郡主不舒服,要回去好好养着!”
谢嘉仪听到身后陆辰安含笑的声音:“郡主,回头臣去探你。”
“不不不,我得静养!”她暂时谁都不想见,最不想见陆大人。
她不是个机灵鬼,她是个尴尬鬼.....
活了二十二年,难得机灵一回儿,就把自己给机灵沟里去了.....
迎面撞上大夫,谢嘉仪顿了顿,咬着牙对大夫说:“您去看看陆大人,他醒了——”又咬牙加了句:“脑子——没事。”
“一点事儿都没有呢。”谢嘉仪咬牙强调。
“您一会儿去给我瞧瞧。”谢嘉仪抬手,用手背碰了碰额头。
大夫忙问:“郡主怎的?”
谢嘉仪非常认真:“我觉得,我脑子可能有事。”隔着老远,她都疑心怎么又听到了陆辰安的笑声。
轻描淡写地,不轻不重的。
怪好听的。
第57章
待到谢嘉仪重新有勇气见人, 她的左脚都好透了。
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谢嘉仪看着如意抱走最后一摞账本子,感觉随着那些账本子被抱走, 她的心头整个都松快了。好像曾经, 那些账本子不是堆在桌子上, 而是堆在她心上。
采月一边帮郡主轻轻擦拭着手脸,一边道:“昏天黑地的看账本子, 可算都了了,旁人只知道郡主修了南方河道,哪里知道这河道再不修好,咱们郡主只怕都要打自己嫁妆的主意了。”就这, 原先京里还有那没心肝的说起郡主就是捞钱,好像她们郡主府真的堆得金山银山一样。一个个说起来也都是官家诰命太太, 怎么就不知道这样大的河道工程郡主不到处张罗哪里来的钱修, 以为修河道这样大的事儿是她们往庙里给菩萨塑金身呢, 几千上万两银子就够?真真是可笑, 只看见人家进的, 不见人家出的。
采月原也是贫苦人家出来的,最见不得天灾人祸, 也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要不是这一场天灾, 还不知郡主给那起子人编排成什么样子呢, 只怕这一生一世都得顶着这些糊涂人的糊涂话。现在好了,一个个都转了腔调, 阿弥陀佛, 可算都闭嘴了。
谢嘉仪也露出了轻快的笑:“是呀, 可算过去了。”虽然还是遭了灾, 可却没有真伤到大胤根基。救灾银子也是现成的, 虽然国库还是艰难,总也撑过去了。前世天灾人祸渐趋灭顶的永泰十二年,到底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想到这里,谢嘉仪怎能不轻快欢喜呢。前儿才接到宫里的信儿,虽然京城入了冬,但难得这个冬天,陛下竟然没有病倒,说是胃口也并没有变坏,还跟她说让她捡着南方轻巧好吃的点心带些回去呢。
不管是救灾还是河道,都已经上了正轨,他们也要返京了。
这半个多月,谢嘉仪真就没有再见陆辰安。他也只是每天从堤上山间回来,每日过来请安。郡主要静养,陆大人也只是点头就回去。但第二日,结束一天的工作还是一样前来,站在南方的落日余晖里,给郡主请安问好,然后听完采月明显的托词,认真点头请郡主好生静养。
南方的冬天,是不同于北方的潮湿的冷。采月给郡主披上了斗篷,把温热的手炉塞到郡主手中,跟着郡主出了门。
在账堆里闷了半个月的谢嘉仪,终于走出院门。曾经荒凉的街头又重新有了人,被洪水冲垮的房屋,也已重新修整拾掇起来,人们的脸上虽然还是苦着,但有了指望。大胤的百姓,只要有了指望,就能埋头干下去,日子就会一天天好起来。
谢嘉仪带着采月,便装的侍卫不远不近缀着。她不觉又走到了堤坝,此时该是下工的时候,以工代赈的施行,让不少没有着落的灾民重新获得了养家糊口的生计,此时他们都已经去了西头统一放饭的地方。
堤坝上护栏加固了,也更密实了,重新上了漆,有专门的人看着,不再让无关的人靠近。浩浩荡荡的河面,重新又有了约束,此时在西沉的日光下,泛着温柔的红,朝着远方静静流淌着。
谢嘉仪抱着手炉,顺着河面往前方看去。她知道前面有险滩,有嶙峋的巨石,再往下有宽阔的滩涂和变缓的河流,柔缓的河流两边有深山,深山里有一阵阵她叫不上名字的鸟叫。
她已经知道自己在本地人嘴里是所谓的“福运护体”,不是福运,是有人于湍急乱石中始终护着她。
谢嘉仪回身看去,河岸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所以那个一身蓝袍的挺拔身影格外显眼,他此时正撩起袍子蹲在一处,指着前方河道一角,正跟旁边一个穿着绿色朝服的工部年轻人说着什么,对方频频点头,边听还边忙着往手里册子上记着。
隔着栏杆,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往堤坝张望,大约是有自家人在这河道上做工,没有找到人,却看到了对面两个年轻的官员。女孩似乎看愣住了,回过神,飞红了脸,羞得抬手捂着晒黑的苹果脸扭身急急跑了。
陆辰安把弯道测算出的角度该用的结构细细说了,这才起身朝河面看去。
仿佛若有所感,他缓缓转头,对上了远处看过来的谢嘉仪澄澈明亮的眼。
河风吹动了他的袍角,吹动了她垂落的斗篷。
谢嘉仪看到夕阳染上了陆辰安的脸,让他的眉眼越发温柔而沉静。
陆辰安看到傍晚河边的风吹动了她鬓边垂下的几缕碎发,缠绵婉转在她白皙小巧的下颌边,都是依恋。
此时,他们都觉得这好似是一个从未发生的梦。
陆辰安想,我真的走到了她的身边。
谢嘉仪想,她的命运转了道,她来到了陆大人身边。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迈出的第一步,两人最终来到一起,也并不言语,都默默看向静默的河流,看着暮色中那细碎的金,在河波中晃荡着,晃荡着。
“郡主,你要的最稳固的河道,这最后一段地方,到明年三月也会修好了。”陆辰安侧了侧身,帮她挡住大部分吹过来的风。
谢嘉仪嗯了一声,声音里都透着欢喜,让听得人跟着欢喜。
“陆大人,三日后返京可准备好了?”谢嘉仪偏头问他,陆辰安看到风把她细软的发送到了她的唇边,她抬手把发撩到了一边。那一撮碎发在她下颌处飘着,让人忍不住想帮她挂在耳后。陆辰安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背到身后,他把视线从她亮晶晶的眼睛,从她唇边颌下的碎发移开。
看向河边,河边的碎金好像她亮晶晶的眼睛。看河岸,河岸随风荡漾的垂柳好像她不乖的发,那柳条拂过河面,又送回来,只待再一次风过,它又将若有若无地从河面拂过,拂动河水,撩起的水波,然后若无其事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柳条扰乱了平静的河面,可它却全然不知。
河水没有办法。
返京,三日后,他们要一同返京。
“臣准备好了,郡主可准备好了?”陆辰安问,转头重新看向谢嘉仪。也许是暮色又浓的关系,谢嘉仪觉得他的眼睛里有她看不清的期待,连他的问话,她明明听懂了却又分明不懂,却莫名觉得心跳快了一些。
她摩挲着手炉,慢吞吞道:“自然准备好了。”
谢嘉仪听到陆辰安的轻笑,她抬头看他安静的侧脸,看到他慢慢翘起的嘴角。他在落日下慢慢道,“臣身无长物,只此一物赠郡主,谢郡主相赠海棠佩之情。”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你赠我海棠佩,我亦回你海棠佩。
谢嘉仪抱着手炉笑了,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偏着头,等着他的“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陆辰安看着郡主早早把手审出来,等他礼物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当谢嘉仪看到陆辰安放到她掌心中物件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块温润的玉落在了她的手心。这是一块连在帝王内库都罕见的玉,确切点说她从郡主做到皇后,也从未再见过同样材质的玉。温润得好似经人摩挲了无数世,不然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怎么会有这样润的玉,明明至坚至贵,可一眼看上去却偏偏好似要流动的水,最稀罕的是其中蕴着一滴流动的红,好似海棠花蕊,给整块海棠玉雕赋予了生命。
曾经谢嘉仪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了,那是她二十岁的寿礼。大胤皇后二十岁的寿辰,收到无数名贵的礼物,可真正能让皇后停下步子看上一眼的也就那么几样。而来自当时的大理寺少卿陆辰安陆大人的礼物,这个最坚定的拥立太子和皇后的朝臣,谢嘉仪自然让人把他的礼物呈上来。只一眼,谢嘉仪就爱上了。
这块玉除了材质,另有一个奇异之处在雕刻,花是海棠花,但叶却一边是牡丹叶,一边是芙蓉叶。
此时十七岁的谢嘉仪提前三年得到了这件礼物,不是由人层层呈上,而是由陆大人手亲自送到她的掌心。
这块玉好似是属于她的宿命,她不觉握得紧紧的。
于时间的荒崖中,看到这块玉的一瞬间,谢嘉仪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迷路的孩子,重新迷失在宿命中。她甚至有一瞬,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前世还是今生。
抑或前世根本是黄粱一梦,又或今生才是庄周梦蝶。
而眼前这个青衫落落的人,又是谁?
她骤然转头去看齐整的堤坝,去看那向远处延伸的南方长河,它不是吞没了一切的兽,而是如此温顺地卧在河道中。
她又回转头看眼前的人,似乎这个世界都让她困惑,但是这个人却实实在在站在她面前,亲手赠她海棠血玉。
她喃喃唤道:“陆大人?”声音犹如迷途的孩子,被困了很久很久。
又轻又困惑,听得人的心都碎了。
那一刻谢嘉仪的眼中似乎装着这个世间所有的沉重,又似乎一无所有,她是迷途的孩子,是游荡的旅人。她好像找不到归途,也找不到自己。看得人想拥她在怀,免她流离。
陆辰安负在身后手陡然攥紧,只道了一声:“臣在。”
他不敢再看眼前人的眼睛,只低头去看她那被北风吹动的滚着白毛的斗篷角,轻声问她:“郡主,可喜欢?”他问的是这块海棠血玉,他问的又不止这块玉。
“喜欢。”谢嘉仪答的是这块血玉,可她却不知道是不是只是这块血玉。
她的心里有些难过。
但是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很好,为什么她却这样难过。
暮色又沉了一些,夜色降临。大约是夜色的到来,让人的神情都掩在淡淡的夜色中,陆辰安以无比轻松的语气道:
“郡主,这块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她说,将来让我赠给心悦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可听在谢嘉仪耳中却如同轰鸣。
第58章
“郡主, 这块玉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她说,将来让我赠给心悦的人。”
谢嘉仪闻言整个人都呆住了,手中的玉好似烫手, 她疑心自己握不住, 实际她握得更紧了。死死握着玉的手抵住了暖炉, 大约是抵靠地太紧,让她觉得手边热得很, 她却分不清这热是来自手炉还是掌心的血玉。
“可是.....可是.....你送给我了呀。”谢嘉仪呆呆问出,前世你赠给我了呀。
陆辰安又轻笑了一声,他的拇指摩挲着食指上一个细碎的口子,那是雕玉弄伤的。他的口气却依然是轻松的, 好像说的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带着一点不以为意:“是呀, 臣送给了郡主。”
顿了会, 他才问道:“所以, 郡主现在还喜欢吗?”他的心意明明白白, 重若千钧, 不是玩闹,一点也不轻松。
如果他的心意这样重的话, 郡主, 还喜欢吗?
不只是合格的郡马, 而是心悦她的郡马。
心悦。
有时候这不是好事,心悦之, 就会视之念之, 就会生期待, 甚至会生怨愤。陆辰安在问谢嘉仪, 这样, 她还喜欢吗?
她,还要吗?
他的声音依然是轻快含笑的,让人听不出他的紧张。
“可是.....你喜欢的该是你表妹呀?”谢嘉仪糊涂了。她想到前世的陆大人,太子孱弱,根本不是长寿之相,而她这个皇后悍妒跋扈,是整个大胤名声最狼藉的女子。哪个清流书生,哪个正经的大臣提到他们母子不皱眉的,而端庄贤惠,交游众官家贵妇的张贵妃,还有她那个健康可爱的大皇子,虽然不占嫡,但也占了长,最关键的是嫡子那身子骨——,满朝人都知道她的霁儿从小就是药培着长大的,根本活不了几年。
可是陆大人偏偏就站皇后嫡子。一向清贵的陆大人,就这样站在了风口浪尖,站在了多数人的对立面。可直到他死,都初衷不改。
那时候谢嘉仪在宫中支撑得都很艰难,她无法想象毫无根基的陆大人在宫外过着怎样的日子,面对着多少诋毁不堪。
陆大人很少笑,有一次皇后看到了陆大人的笑容,她那时候才意识到这个明明前途无量,却死死站在她和霁儿这对毫无前途的皇后太子这边的朝廷重臣,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可从他站到他们身边的那一刻起,他的前路就艰难起来。他要直面英国公府和泰宁侯府这样根基深厚的公侯的打压,他要直面宋子明这样以清流领袖著称的寒士出身的官员的不耻,他要面对无数的诋毁和轻慢。
所有人对陆大人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他出众的才华和能力,甚至让人忘记他是长相过人的探花郎。最后他的身上只剩下能干和沉默,但是可惜了,站错了队,走错了路,空负天纵奇才。这是后来,朝中人对陆大人的盖棺定论。
可此时的陆大人,还是一个这样温柔爱笑的人。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她呢.....原来即使那一世,也是有人一直看向她的,不曾转移吗?
一切都有了缘由。原来从来就没有表妹呀,竟然一直都是她吗?
谢嘉仪的嗓子哽得说不出话,她只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大哭一场。
可她却不知道,她不开口,簌簌的泪水也已经滚滚落下。
前世的她,过得不好。前世的陆大人,明明这样好的人,偏偏也没能过好。
陆辰安突然意识到谢嘉仪在哭,这时候夜色更浓了一些,堤坝旁有巡查的人或持着火把,落挑着灯笼,看不清人,只能看清一簇簇渺远的亮光从黑暗中穿过。
他不受控制抬起的手在半道顿住,重新落在身侧,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好像哄一个委屈的孩子,他说:“郡主,不哭。你想要什么,告诉臣?”
谢嘉仪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收住泪水却收不住哽咽,她说:“陆大人,这一次你可跟我好好过吧。”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娇又软,像柔软的哀恳又像强势的保证:“这一次,我要陆大人好好的。”
听到她的话,陆辰安一震。
好好的。明明这样简单的三个字。
他默然了好久,才慢慢回道:“臣,愿保郡主安稳,臣愿郡主一世安稳。”
谢嘉仪破涕而笑,是呀,这次他们都能好好的。有她在呢,她救下了钱莹莹母子,救下了胡姣,救下了南方千千万万百姓的命,她会救下皇帝舅舅,也会救下二十五岁的陆大人。
一世安稳,没有人知道,最混账胡闹的坤仪郡主,就想要一世安稳。
不会突然失去,她身边的人不要走。
陆辰安感觉到自己垂下的袖口被人扯了扯,骤然靠近的温热让他在风中吹冷了的手指都起了战栗。
那是郡主被暖炉和斗篷护住的暖意,靠近了他的冰凉。
那暖一近即离,随之是郡主娇娇脆脆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哭泣后的哽咽:“咱们可该下去了,我看那边巡查的灯笼好几次都停在那里往这看呢。”大概知道是上面的人,那人肯定又是纳闷京里来的贵人怎么偏偏在这样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站这样久,可他们又不敢靠近,让他们手中的烛火都犹犹豫豫地顿在那里。
陆辰安捏了捏自己的袖角,又迅速松开,不自然地转开视线,引着郡主主仆两人从另一处更缓的坡道下了堤坝。
自此郡主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们郡主府要有郡马了,再见了陆大人,一个比一个笑得热情灿烂。连见到明心,郡主府的人多远都要上前打声招呼,跟他寒暄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