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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佩,必死无疑。
到底是什么事呢?徐士行再次细细从头思索,可依然一无所获。他来到窗前,看着走在前方的谢嘉仪,是园子里最显眼的存在,她一出现,远处宴处说话的人群就是一静,不少人都偷偷打量。
一个个又故作从容开始谈论起来,徐士行哼了一声,这些所谓文人贵族公子的心思,谁还能不知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敢觊觎郡主,要不是朝廷用人,这些都该——
徐士行缓缓闭了闭眼睛,慢慢睁开,眼里已经恢复从容平静。他又凝视了一会儿那个翠色的身影,这才转身也朝着那处去了。
宴息处,明心低声兴奋道:“公子,是郡主!”在这样富贵华丽的地方,明心生怕给自家公子丢了人,是提心吊胆步步紧张,尤其是那些大家出身的柿子橘子的,他们带着的下人都带着高人一等的味儿,说起话来确实和气,就是那和气听着都让人心里怪不得劲的。
也就是他们家公子,就是陆家没有大官又怎样,他们公子往那里一坐一站,就把那些微微抬着下巴的人给比下去了。
此时看到郡主,明心竟然有种看到亲人的感觉。见了那些皇家贵族,才能体会到郡主她是多么平易近人。
陆辰安早注意到过来的人,此时听了明心的话,也像其他人一样,似乎刚刚发现,往前方看去。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原来曹子建根本不是夸张,是写实。
仿佛被定格的人群再次恢复笑谈,有心人都能发现开始说话的人都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不少人都带上了自己的盘算和心思。
坤仪郡主何许人?这是大胤真正的明珠。
谁能把这颗珠子握在手里,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功名富贵,就是有再多,都嫌少。更何况,得郡主,意味着泼天的富贵,惊人的权势,平步青云,可想而知。
至于说郡主悍妒,不许纳妾,不少人也早已想过,郡主自己就是美人,不纳妾就不纳妾。三年五年的,陛下都不一定撑得住,到时候真要怎么样,也没人能跳出来砍头剥皮的,男人那些事儿,到哪里都不算错。女人嘛,妒着闹着,也就习惯了。这都是以后的事儿,而眼前只有名花美人,权势富贵。
甚至有那等表面正经,看到女人白皙小手,脑子里就已经顺着看到“半截白皙膀子”,已经跳出“粉胸半掩疑暗雪”的,盘算着如果能得了郡主,就是不纳妾,也不可能没有歌姬奴婢,说到奴婢就想到刚才给自己送食盒的那个:雪一样的白,削肩细腰,眉眼端庄中透着风情。最是有味道有格调的,养上几个这样的奴婢,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男女席面,都放在一处,不过隔着几架屏风,屏风既不高,楠木架子配的是蝉翼一样的薄绢,为的就是相看。尤其是给郡主安排的位子,又是高出一些的台子,更是利于相看。
大胤对女子约束不能说不严格,但这些规矩礼教,在坤仪郡主大公主这样皇家贵女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她们就是没有任何规矩,也多得是人求娶。
谢嘉仪也早已看到陆大人了,但她不过瞥了一眼,就转开了。反而频频看向秦执礼,多少人都悄悄注意郡主动向,很快就有人注意到郡主视线所在的方向。
有人心惊,郡主莫不是喜欢秦执礼这样浓眉大眼的?
跟秦执礼说话的人都多了起来,就希望自己能借此入了郡主的眼。只要赐婚圣旨没下来,那就是人人有机会,个个有可能。不到最后,决不能认命。
女方这边,保宁侯府的席位在右侧靠后一些,谢嘉仪也扫了一眼保宁侯府庶出三姑娘。前世是这年冬天成亲,那么这时候必然早已经定下来了。
谢嘉仪观察秦执礼非常仔细,所以旁人都没注意到的,她都看在了眼里。每当鸣佩经过,秦执礼就捏着茶盏慢吞吞喝水,却用余光追着张瑾瑜的背影,谢嘉仪品出了秦执礼眼神中平静中透着隐忍,怪恶心人的。
而那边三姑娘,估计是被人打趣,那样顾盼神飞的一个女孩,此时也羞得根本不敢往秦执礼方向看。但是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她还是会装作看花,瞄去一眼。
却不知道人群中她那个老成持重的未婚夫郞,眼里心里都装着另一个人。
谢嘉仪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出现场版的话本子,属于保宁侯府三小姐的这部分又残酷又无情,而属于秦执礼张瑾瑜的那块,不学无术的谢嘉仪琢磨了半天,觉得最贴切的形容已经给她找到了,就是这句:怪恶心人的。
她摆摆手低声吩咐了如意,后者很快离开,没多久就有个小宫女借着给贵女那边送果子,把一张字条递到了保宁侯府三姑娘手中。
谢嘉仪看到见了字条的三姑娘先是一愣,看过后整个人脸色白了白,但很快恢复了自然,重新跟身边人应酬自如。
采月给自家郡主倒茶的时候低声问:“郡主,她是不是不信?她不信,咱们怎么办?”
谢嘉仪喝了口香茶,回道:“不怎么办,爱信不信。你家主子是郡主,又不是菩萨。”该她知道的,她已经告诉她了,至于信不信,她才不管呢。要不是看在她是个能扶起来的,谢嘉仪才不会节外生枝,给她送这个字条。
她要管的,是那个浓眉大眼的。
谢嘉仪饶有趣味地看着端坐在案几前的泰宁侯府世子,看得专注而明目张胆。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再也没人能够装作若无其事跟秦执礼搭话:
郡主属意秦执礼,这太明显不过了。
陆辰安一边从容与人闲话,而另一边早把谢嘉仪一举一动收在眼底。“陆兄,陆兄?”身边有进士学子疑惑唤道,“陆兄,你怎么看?”他正问南边有学子提出的一种尚古运动。
陆辰安自然回应他的问题,好似根本从未走神。听得对方两眼发光,直道:“甚是,甚是。果然是陆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后者含笑回“过奖”,端茶的瞬间就注意到不远处高台上的人索性单手撑腮,仔仔细细打量他对面上首那个“泰宁侯世子”。
而上首的太子,侧耳听着身边人说话,已经忍不住咬了咬牙根。
第47章
秦执礼身边有跟他要好的, 发现自己这个好友今日不知为何总有些心不在焉,满场都看出来郡主最注意的就是他这个好友,只有秦执礼自己好像还没注意到。
谢嘉仪的注意让园子里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开始仔细打量秦执礼。就是这时候了!
她朝早已经准备好的步步点了点头。
步步收到, 带着兴冲冲的采星转身往宴席前面拐角去了, 果然看到鸣佩再次带着一队端着茶点的丫头们出现了。他不觉冷笑, 真是攀上了东宫的人,来到樊华园这个地头做的都是领队大宫女的差事, 再体面没有了。
他和采星从拐角出来站在一边,笑吟吟看着领头的。果然看到他们的鸣佩就是一愣,停了步子。后面一队侍女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停了步子。
采星冲着鸣佩道:“郡主的话, 无视己职,混入樊华园, 必是图谋不轨, 先在这儿跪着吧, 等咱们查清了再说。”
一句话让体体面面的鸣佩面子掉光:跪在这儿?都是青年才俊, 以后的朝廷栋梁, 那边又全是贵女!她进来,就是想要暗中观察这些人, 为国公府从中寻找可用可交的人的, 这么一跪, 以后她怎么在这些人面前立足。
意气风发的鸣佩,此时已经全身发抖, 嘴唇发白, “我是太子殿下——”
步步根本不给她说出话来的机会, “这是郡主的旨意, 你多大的胆子, 还敢不从!”话音一落,抬脚往她腿窝处轻轻一点,鸣佩扑通就跪下了。身后有胆子小的侍女一哆嗦,杯盘碰到一起,发出不小的动静。
满园人都已经注意到这边,只见领头的侍女颤颤跪在那里。
这时候他们注意到园中的焦点人物秦执礼脸色大变,豁然起身。正要提醒秦执礼来自郡主的注意,这个朋友却被突然起身的秦执礼吓了一跳,“秦兄,你这是?”
秦执礼这才回神,自己是在这样人多眼杂的场合,尽管担心极了,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粉色衣裙的女子,但面上却很快恢复正常,笑道:“不知那边怎么了?”此时看起来好像跟别人一样,只是对突发事件好奇。
但他哪里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一个表情都落在有心人的眼中。这样明显的异常,不能不让人仔细琢磨。
已经有人看看这个此时面色如常的世子爷,又意味深长看了看那边跪着的侍女,还有什么看不出的。没想到啊,这一代世家公子里最出色的人物之一,说是不近女色,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会读书能办差,哪个二世祖没听自家爷爷爹爹念叨过,原来也不是不近女色嘛。这是有看上的人了,看样子还上心得很呢。
保宁侯府的三姑娘先是收到字条,又看出郡主对秦执礼非同一般的关注,面上应酬自如,依然是一派神采飞扬、爽朗自然的做派,但其实心里已经乱了。此时又看到秦执礼的反应,哪里是他求亲时所说的什么“一见就觉小姐堪当侯府世子夫人”,又说什么欣赏女子“端庄从容”,她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哪里知道这分明说的是别人。
还说什么“不纳妾”,“再无他人”。
顾欣兰虽是庶出,但从小就好强,不管是读书学琴,还是学习理家,都比其他姊妹上心百倍。打小长在嫡母身边,她奉承嫡母,奉承嫡出兄长,努力让自己对嫡母有用。初初听到泰宁侯府世子求娶,她是存疑的。但相看的时候听了世子几句话,她还以为真是自己格外出众的缘故,让世子看上了自己。
这些日子她都在盼出嫁,周旋在保宁侯府各方关系中,努力讨别人喜欢,片刻不敢怠慢。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可当听到有人愿意真心求娶的时候,还是这样一个京城有名的才俊,顾欣兰以为是苦尽甘来,满心都是要做一个最贤惠的妻子,要做最孝顺的儿媳,要为他打理好后方,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而此时看着秦执礼的反应,字条上所说的两点,已经有一点被证实了。秦执礼果然是有心上人,但却不能求娶。
第二点难道也是真的?第二点简直令人发指,它说秦执礼立意此生为此女守身,绝不会跟妻子圆房。
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此时再想秦执礼当时的话,已经有毛骨悚然之感,那样她将会被置于一个怎样的境地,关键她对许她正妻之位、许她不纳妾的秦执礼是满腔感激,是一片心仪,是哪怕刀山火海都愿意粉身以报的决心。
明明是夏日,顾欣兰坐在那里却全身发冷。仿佛有所感,她朝郡主方向看去,却头皮一麻,她看到郡主对她举杯,晃了晃,才重新转回视线,继续看着男席那边。
是郡主!
字条是郡主的提醒!
她这样的身份,别说是庶女,就是嫡女,都不配让坤仪郡主费心对付。她的生死荣辱,不过是这个大胤明珠一句话的事儿,当年那个被剥皮的奴婢,那个被送入寺庙清修的,是真正的嫡出贵女,最是傲慢,可人家也有傲慢的资格。
她这个庶女,在那样的贵女面前,都不够看。更不要说,坤仪郡主了。
顾欣兰呆呆看向秦执礼,当知道真相后,才发现她眼中稳重妥当的世子爷,此时根本是满身破绽,他越是压制自己,越是破绽百出。他恐怕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是满园子人的焦点,根本就没注意到郡主从开始就不断地打量,到后来直接盯着看,这样明显,他居然全无注意。
顾欣兰简直想笑:如此能干机敏的世子爷今天怎么迟钝至此,不过就是心不在罢了。
而那边步步已经得到吩咐,这才笑对跪着的鸣佩道:“郡主查实了,既然果然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你就正常当差吧。”说完就跟采星离开了。
鸣佩恨得咬牙,本来一切顺利,结果全被谢嘉仪这没头没脑的一出毁了。她根本不可能再正常当差,此时那些人看着谈笑自若,其实哪有不看她笑话的。当着这么多人,就被两个奴才说罚跪就罚跪!
此时鸣佩还不知道,秦执礼对她的心思已经在好些心明眼亮的人那里摊开了一样。而前世秦执礼能为她豁出性命冲锋陷阵,也全亏了顾欣兰能干,顶住所有压力,把泰宁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这一切,在她跪下,秦执礼豁然站起来的那一刻,都没有了。
而秦执礼入了郡主的眼,那就是其他想要当郡马的才俊们共同打压的对象,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他都要步宋子明后尘,感受到什么叫举步维艰。尤其是,其中还有隐晦地来自上头的打压。
张瑾瑜处心积虑织出的网,已经又一处断裂了,早晚会变成个窟窿。在他们算计着别人的时候,被他们算计的人黄雀在后。
看到谢嘉仪凭空生出这一桩事儿,徐士行终于有理由狠狠瞪了谢嘉仪一眼。
她闹得是愈发过分了。前面有个陆辰安,现在这是又要弄出个泰宁侯府世子?
徐士行甚至没控制住周身的冷意,一时间园子里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太子身边的人都噤声不语。这种沉默很快扩散到其他人身上,不管郡主把谁变成焦点,这个园子真正的中心,他们真正想要攀附表现的人都是上首的太子殿下——这才是真正的王朝权力中心,是他们每个人都要俯首的对象。
而郡主,是那个终南捷径。
太子放了酒杯,不再言语,很快所有人都不敢言语。
他们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上首穿着石青色四爪团龙图案袍服的太子殿下,各自控制着自身发出的动静,连放杯盏碗筷的动作都轻之又轻,只盼着来自上首的低气压快快过去。刚才还有不少人设法想通过高谈阔论,吸引殿下注意,此时却一个个都盼着殿下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一片鸦雀无声中,徐士行看向了兀自托腮,看戏看人看得正高兴的谢嘉仪,后者后知后觉才发现园子里突然肃静下来的气氛。
缓缓转头,对上了太子黑黢黢的眼睛。
是让她都觉得有几分陌生的眼光,透着微微的冷。
谢嘉仪一愣,这是徐士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她眨了眨眼睛,重新看过去。
徐士行已经垂眸,重新端起了酒杯。
谢嘉仪仔细看了看,怀疑自己刚才是看走了眼,这确实是徐士行。那个一心为国,满心朝政,矜贵自持,颇为骄傲的太子殿下。他的身上有的是进取,是建设,而绝不会是阴冷和毁灭。
尽管没有任何人敢抬头看殿下,但是太子殿下一拿起酒杯,所有人都立即跟着举起酒杯,气氛重新又热闹起来。
坐在左边靠近上首的陆辰安晃了晃酒杯,依然沉吟不语。接下来一直到宴会结束,陆辰安余光一次都没有再看向谢嘉仪方向。
一直到回到陆府他居住的那个侧院,他才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愣愣看着夕阳在院中洒下的余晖。
哑奴依然在收拾着她的药圃,其中一味是罂粟,此时正是花期,开出了紫红色的花,绚烂华美。
而药圃旁边那株木槿,早上的时候绚烂的粉白花朵,看得人满心欢喜,此时就已经谢了。
木槿,古称舜华,朝开夕落,花时这样短暂。
随着六月的到来,南方的雨季来了,只是今年,它来得又猛又急,来了就再没离开。
谢嘉仪站在六月末的郡主府,看着天空落下的雨,南边的河道工程在雨中还在紧赶慢赶,她要赶在七月收尾,再晚就来不及了。
哪知道这时候下面有人传来说:
“郡主,核实了,两淮地区的河道确只修了个表面。”
谢嘉仪的目光一下子变了。而回话的人,腿都软了。
第48章
“两淮地区的河道确只修了个表面。”下面快马来回的人说完这句话头更低了, 不敢看郡主反应。不是他们巡查不上心,是实在人不够,两淮也不在郡主给定的重点区域, 内中上下一心遮掩, 就把他们给瞒了过去。
“修了个表面是什么意思?”谢嘉仪的目光从连日的雨上转移到身前跪着的奴才身上。
她身后的步步和采星脸上还挂着笑, 他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采月已经变了脸色,忙用眼神示意步步快去账房把还在忙着对账、往南方调银子的如意叫来, 她虽不懂郡主到底在做什么,但她懂郡主为此耗费的心血。尤其最近几日,随着南方雨季的到来,郡主已经很难入睡了。
步步轻手轻脚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转身哧溜一下消失在拐角,沿着后廊往前院账房去了。
回话的人想到自己查清的东西, 不觉咽了口唾沫, 回道:“两淮地区只糊出个表面样子, 咱们的人实在不够, 两淮附近几个地区不断起各种乱子, 咱们光顾得上压住这些乱子按照郡主给的时间赶工程。两淮王家,是英国公府的族人, 当地最大的望族, 关于这次河道工程最是配合, 就.....就出了差错。”
谢嘉仪的人派去的是前世灾情最惨重的几个地区,那里原本的河道也最简陋, 修整起来最是耗费银钱人力, 闹得动静也最大。她跟海里的八爪鱼一样抓了这边看那边, 到处划拉银子, 眼看工程该收尾了, 天灾就在眼前,这边跟她说两淮地区的工程根本就没有进行,只糊弄个表面当障眼法。
谢嘉仪久久没有说话。
如意撑着油纸伞踏着雨就过来了,连雨鞋蓑衣都没顾得上披,袍角都湿透了。他的脸色比平日白了些,一进后院看到廊下的人,就立即抬眼去看郡主脸色。
透过雨幕,他看到郡主脸上没有血色。
他步子更急了些,进来廊下,想着自己身上又湿又阴,离郡主远了半步,这才躬身行礼:“郡主别急,这件事能捂得密不透风,必然是上下合谋。南方这样大的河道工程,咱们光那几处重点区域已经是严重透支,上上下下连同郡主都熬透了精神,出现两淮地区这种情况怨不得咱们。奴才说句不当讲的话,这样大工程,疏漏在所难免。”如意是从小跟着谢嘉仪的人,对她最是了解,在修整河道上他早感觉到郡主那种异常的紧迫感和使命感。
他只怕出了问题,郡主自责,先拿话解释了南方情况,又劝慰道:“郡主,您已尽心了。您说的那几个地区七月就能收尾了,咱们都是全程跟着自己人,一点差错都没出,保准修得跟您要求的一模一样。”
谢嘉仪听着如意的话,从慌乱中镇定下来,点点头,让他们都先去换洗过再来说话。她看着哗哗雨幕,努力想着前世两淮地区是个怎样的情形,可她根本想不出。那是一场席卷半个大胤的天灾人祸,除了最严重的几个地区她有印象,但凡还能勉强支应没起民乱的地区,朝廷根本都顾不过来。
两淮,该是这样的地区之一。
这时重新换洗过的如意过来,他离郡主近了些,把他盘问的消息都细细跟郡主说了,再次强调:“头一个问题就是这项银子哪里去了?”光他们郡主拨过去两淮地区这一处就是十二万两白银,“再一个,王家跟官府合谋不难,可他们怎么能让那么大一处地方那么多书生百姓对此一言不透,帮着官府乡绅死死捂着。”这可太难了。
“难道是书堂和学堂.....”谢嘉仪突然想到前段日子在陛下那里看到的,南方某地送上来的折子,修了很多书堂,为学子提供免费的书籍、纸墨,贫寒学子分文不取,对其他学子每月也只收取一两银钱。还新修了学堂,给更多孩子提供读书上进的机会,听说收费低廉,连镇上卖香油香烛人家的孩子都能进学。当时陛下还提了一句,说王家确实会办事,她只随口唔了一声,英国公府这些收买人心的事儿最会了,要是没有这样的事儿才奇怪呢。
她还想虽是为了博名,但到底做的是人事。只要干的是人事,想怎么博名就怎么博呗。
那日陛下身体好一些,能靠坐起来看折子,她心里放松,就一心筹谋自己的事儿,当时自己正苦着脸,盘算几处用钱的地方,自己往西边走的商队还有往海外的商队暂时是指望不上了,就是顺利的话一来一回也得半年一年。大胤最富庶的坤仪郡主,当时正抓耳挠腮想着到底还能从哪里挖出一笔银子,南方河道在赶工,工地上的伙食待遇必须都得跟上,不然必会生乱。她已经在盘算自己是不是还有往年攒下来的两箱子玉如意玉像什么的,要不先拿出来或当或卖,先支应过眼前这阵子再说。
不少人都知道郡主从去年就开始建立起了商路商队,背靠王朝,她做什么自然都是得心应手。京城大户人家说起来哪个不羡慕,都想着郡主这下子还不富得流油,怪不得愿意把银子往河里扔着听响呢,人家必然银子多得没处使,千金难买郡主高兴。哪里知道那时候的郡主除了自己的嫁妆不能动,现银已经淘澄得空空的,某些时刻,看着账本她甚至有种自己精穷的感觉。
结果英国公府居然拿着她拨过去修河道的钱施恩百姓呢。做的倒全都是好事,怪不得上上下下都瞒得密不透风。
可再是好事,也不是人干的事儿。
谢嘉仪冷笑。
如意从郡主的话里也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派去调查的人已经再次上路,可是估摸就是这样了,也只有这样,英国公府才敢!两淮地区才能上下一心欺瞒他们!
如意恨得咬牙,这是把郡主当不知民愁的权贵王孙,他们英国公府出来做那个对抗权贵的百姓代言人!就是追究,郡主也是逆了民意,更可怕的是他们笼络的是南方学子。郡主追责英国公府就必然跟那些学子对上,南方学子前几年才死过一批,甚至造成大胤的治理危机,就是陛下也不能再跟南方那些读书人对上。
最糟的情况就是他们要做比干,那郡主就得是祸国的妖姬。
好一通算盘,打到他们郡主府头上了!
好大的狗胆,踩着他们郡主,不怕他们郡主不闹,一旦闹起来他们这是要当为民请命对抗权贵的名臣呢!
“郡主,不能轻动。”如意提醒,这件事不能轻举妄动,英国公府好事做了,民心得了,恐怕早就准备好事情暴露如何应对了。郡主对付英国公府,就是对付南方汹涌的民情,就是对付两淮遍地的学子。
“我知道。”谢嘉仪咬着拇指看着廊外下了半日、没有变小反而还更大的雨。
“如意,你从来不问我为什么非要修南方河道?”如意太清楚她谢嘉仪往里面投了多少银子了,那是换了谁知道都会彻底惊呆的数目,换一个人就是再忠心只怕也会再三劝阻。
如意笑,看郡主愿意说话,他多少放下心来:“郡主要做的事儿,就是奴才要做的事儿。”别说郡主必会有她的原因,就是郡主的原因就想修着玩,他也会帮着主子一点点做好。
此时廊下其他人都已经被打发走了,只有谢嘉仪和如意,耳边都是哗哗的雨声。
她对如意道:“很快你会看到的。”
“郡主,看到什么?”如意难得不懂了。
“看到南方到了九月还没结束的雨季,看到从前朝到我朝两百年都没有过的南方大水。”那场大水啊,淹了半个大胤,直接动摇了大胤的统治,北方西方都趁火打劫,南方亡了国的也开始作乱。乱,就是从这一年起来的。从此大胤就在风雨飘摇中左支右绌。想到这里谢嘉仪叹了口气,徐士行这个太子确实运气不好,他接手了一个残破的王朝,要重新把它带上正轨。
他的不得已,她是懂的。
她只是,不接受。
听了郡主话的如意已经彻底呆住,一向从容应对的如意此时结结巴巴:“.....郡.....郡主.....”他的脑子有些乱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因为谢嘉仪看向他的目光是如此笃定。
谢嘉仪轻声道:“如意,我梦到了,而我知道这一切必会发生。”
英国公府这个盘踞一方的兽,这次伸错了手,而她必要借此拔了它的根。没有根基的国公府,就是做外戚,又能跳起多高呢。
只是——,谢嘉仪看着越来越大的雨,脸色苍白。
次日京城放晴,一切如常。
坤仪郡主路遇宋子明携带着自己的爱妾苏烟,一旁还有张瑾瑜。几人刚才京城一家书坊出来,正讨论着两淮的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