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还没猜猜,如意直接就拿手推了步步的头,嗔道:“有事好好跟主子说,嬉皮笑脸像什么样子。”
步步实在是太意外,这才忘了形,闻言赶紧认真回道:“郡主,最角落那个厢房里,带着恨不能把全身都遮起来的玮帽进去的女子我看着眼熟,后来凑到隔壁一听娘呀是鸣佩!”
“她?”自从上次的事儿后好像鸣佩就不在宫里了,这是又被德妃他们给安排到英国公府?果然出来也不闲着,“她出来也不为奇。”说到这里谢嘉仪忍不住又问:“咱们茶楼这么不隔音呢?”
“隔音郡主,就是不同房间隔音效果不一样。”如意回,开在京城的茶楼,都有这些伎俩,这个茶楼当时就是他监督人开起来的,除了特别做了郡主的这间厢房,也会特别有几个房间格外不隔音。
谢嘉仪一副“我懂”的样子端起茶杯,刚喝了口茶就听到步步兴奋的声音,“郡主,后来又进去了一个男人!泰宁侯世子!”他圆滚滚的眼睛看着郡主,是男人呀,郡主不是不喜欢这个鸣佩,他们可以去捉奸。
“噗”,谢嘉仪口中那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她瞪大眼对上了步步确定的眼神,后者还点了点头,赶紧同如意一起给郡主清理衣裳。
听完后,谢嘉仪太意外了!原来这时候张瑾瑜跟秦执礼就认识了,还是能私下共会包厢的关系?要知道她可是宫中的奴婢呀,私会男人就是大罪。她谢嘉仪想见谁就见谁,因为她是郡主,像大公主那不仅是想见谁就见谁,那是想要谁当面首就让谁当面首,对于她们的身份来说,首先一点就是安全,最坏不过给人知道名声不好听。
她和大公主反正名声都不好听,谁在意呢。
张瑾瑜不一样呀,她那样谨慎滴水不漏的一个人,居然私会一个男子.....很多事情一下子在谢嘉仪脑子里串了起来,让她气得脸都红了!
前世废后两大主力,一个是宋子明,一个就是秦执礼!五年后的宋子明是年轻的阁臣,秦执礼是兵部的侍郎,是又一个能臣!谢嘉仪一直是怼着宋子明收拾,因为她知道宋子明不管说得多慷慨激昂,初心就不正,不就是为了他那个心头肉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有本事硬上,直说自己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扯着国体对付她,她就呸。
前世每次经过宋子明,谢嘉仪都特别端庄地含笑对他,点头,用在外人看来就是她这个皇后礼贤下士的风度,温言对宋子明道:“宋大人就是个伪君子、怂货。”然后提高声音让别人也能听到:“本宫还是欣赏宋大人的作风的,再接再厉。”
在别的臣子眼中,这就是她这个皇后对废后的中坚力量依然有容人之量,以至于让很多跟风的人都动摇了立场,她这个皇后最要命的就是无子还悍妒,威胁社稷江山稳定,但她在臣子们口中也是有优点的,这个“容人之量”就是其中一个。
可对秦执礼,她真是给他留足了脸面。毕竟秦执礼确实是能做事的臣子,又是有名的爱重其妻,这样一个人就是骂到她脸上,她也得容。一直到他和保宁侯庶小姐事情闹出来,她才开始腻歪这个人。不过她总以为,至少废后,他该是出自公心。毕竟她又没得罪过这个泰宁侯世子爷.....
眼下看,这哪儿是没得罪过,这人居然也他爷爷的是张瑾瑜的人?
谢嘉仪站了起来,在屋子里绕了两圈: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聚在一起?泰宁侯世子怎么都不至于走一个宫婢的门路,除非他们认识得更早,早在鸣佩被送到她身边。
那就是泰宁侯去太子的庄子,遇到了当时藏身在那里的鸣佩.....谢嘉仪想着想着觉得有点话本子的味儿了,当时大约鸣佩要么是小丫头打扮,要么干脆是女扮男装,但她跟其他毕恭毕敬的小丫头子可不一样,让世子爷秦执礼觉得你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就心悦你在心口难开,然后用自己为臣的一生守护你?
谢嘉仪无意间就真相了。
被步步安排偷听的小子进来回了话,步步兴奋道:“郡主,果然是男的对鸣佩有情!”说着上前把秦执礼的原话说了,说到自己定了保宁侯府的庶女,跟着就说什么“我心如磐山,此生无转移。”
谢嘉仪作为一个各种话本子文学的爱好者,当即就想象到当时两人厢房中的画面,明明是秦执礼求娶了人家侯府姑娘,结果这句话一出顿时肯定就是两人相顾无言,一个脸红,另一个也脸红,但是秦执礼必然是双眼冒着火热的贼光看着他的梦中神女一样的心仪对象,那眼神里是啥呢,必然是又痛又无力,把他那颗忠诚而炽烈的心毕毕剥剥燃烧着。
那鸣佩听回话就该是先娇羞,给了对方想象的空间,又立即义正词严请对方庄重,不然她马上就走,“这样的话,再不必说”。可她偏偏又说了句,“我此身此生都是不由己的,我亦知君也是”。
于是两个人就各自沉默着,并肩面对着这个被像谢嘉仪这样混账的权贵把持的世界。
谢嘉仪品着这味儿,她细细地品,品着品着她就品出了不对味。她接着品,然后沉迷于话本子的谢嘉仪啊才想起来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张瑾瑜是要做贵妃的人啊,也就是她谢嘉仪凶残,不然人家是从小立志做皇后的。
谢嘉仪非常认真在思考一个问题:徐士行让我做了绿头乌龟,某种意义上她无比厌烦的张瑾瑜是不是给她报了仇,虽然不一定让徐士行翠绿,但那么些缥缈的写意的绿,到底是有的吧.....
品出的味儿让她沉默了,她晃了晃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晃走。重新回到眼前张瑾瑜和秦执礼身上,真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世子爷心有所属的那个人是张瑾瑜。
惊异过后,谢嘉仪很生气。就连张贵妃这个狗东西居然都有一个为她守身如玉,为她对着自己这个皇后都敢冲锋陷阵的狗男人.....这可真是太气人了。
张瑾瑜苏烟,这些她最烦的人都有。偏偏她这个自诩侠肝义胆,披着凤冠霞帔的江湖儿女,她——没——有。她的幼时恩人钱莹莹没有,她喜欢的大公主姐姐也没有!
作为一个只当正妻的人,纵使她不是郡主,她就是嫁给一个卖麻油的也得当正妻的这么一个姑娘,谢嘉仪最烦这种娶了别人当摆设,他居然还有一脸他心向明月,天天痛苦甜蜜着感动自己的狗。关键有种的话,你跟人家姑娘和人家姑娘娘家说实话呀,你用银子砸一个心知肚明愿意进来做幌子的,她谢嘉仪就服气,至少是个有种的汉子。
就秦执礼这样的,保宁侯府再不疼这个庶女,他敢说实话作践到保宁侯府的脸上,人保宁侯府就是拼着不巴结不财迷了也得带着家丁喷着唾沫对着泰宁侯府的招牌骂。泰宁侯不送上二十台礼物装孙子赔礼道歉,保宁侯府能罢休!
他倒好娶个不得宠的庶女就是为了好哄呗,就是看准了事情败露也没人给人家撑腰,这种踩着正妻,眼巴巴瞅着别人的真情真是让谢嘉仪看见一次就想喂一次狗.....昏者婚也,这就是正名分,没有名分的真情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配不上这个名分。从宋子明到秦执礼,偷偷摸摸还把自己感动得哇哇叫.....这样的男的她见一个就得替天行道一个,才不枉她这一身武艺,一颗行侠仗义的江湖心。
谢嘉仪把自己想激动了,这是一种即将斩妖除魔的激动,她觉得她安静了许久的小鞭子又有了用武之地。
她甩着自己的小牛皮鞭子,满意地看着它:本郡主就是靠着你打尽天下这些不把别人当人的狗。
步步在旁边问:“郡主,抓不抓?”
谢嘉仪摩挲着手中皮鞭光滑柔润的檀木柄,沉吟了会儿,“不能抓。”
步步应是,心里道可惜了这么个机会。从知道鸣佩背着郡主,跟长春宫东宫都勾搭上了,他就把鸣佩看做背主的奴才。如意说过,背主的人,就是一个死。可惜,他们要看着这么一个东西一直活着。
谢嘉仪想的却是张瑾瑜这个人连着太多条线了,一旦真毁了她,眼前知道的就好几个人会跟她谢嘉仪死磕。可谢嘉仪当前需要的是稳住局面,她要把今年南方水患这个坎儿过去,还有明年的北地之乱,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大事没完前,一点都不能乱。
张瑾瑜,不值得她冒险。
她这个不够聪明的脑子,经不得乱。她皇帝舅舅的身子,更禁不得乱。
一旦局面乱了,她为了这么个玩意误了大事,就是死了见到爹娘也得被娘亲按住往死里打,父亲大概着急救她,在娘亲的眼刀子下也只能多看她一眼,转身背对她。此外她那个自封北地英杰的哥哥,一天能笑话她三百次。
如果她们就是生活在同一个话本子里的两极,属于张瑾瑜的故事也绝不能是早死的红颜白月光,留下她这个郡主被暗中宠爱她的家人、真爱她的世子、宠爱妹妹的哥哥、与她青梅竹马的东宫视作眼中钉。她咔嚓了张瑾瑜,这个话本子就变成这些人红着眼咬着牙处心积虑坏她的事儿,要为早死的白月光复仇的故事了,她不喜欢,她想看的故事——。
她长长地透了口气,她现在什么都缺,既缺时间又缺人,她得稳住。谢嘉仪停在桌边,转着茶盏:我不动你,我动你背后的男人们。
她想看的故事,是站在她对面的人一点点覆灭的故事,最后剩下这个被藏在暗处的红颜白月光,她真的很想看看,那时候的张瑾瑜,是不是依然稳健端庄优雅一如前世。那些她作为皇后都没有的东西,张瑾瑜真的有吗?
如今失了钱家金山银山堆着推着、又得罪了她这个郡主的宋子明,早已经举步维艰,曾经畅通的官途,已经停滞下来。这么下去,别说入阁,就是再往上升半级,都难。
接下来就该轮到这个秦执礼了。


第45章
新出炉的新科进士们, 除了圣上赐的琼林宴,还有太子带着皇子们为他们举办的小琼林宴,以彰大胤王朝重视人才这一点的传承性。
小琼林宴在京城有名的樊华园举行, 这里汇集了各地名花, 此时春末夏初, 刚刚谢了一批,新的一批早已经热热闹闹开成了一片。花房精心培育养殖的各色芍药牡丹争奇斗艳开着, 就是假山石道旁萱草也是一簇簇,墙边一带的玉簪花,开成了一片雪一样。樊华园一到临水的地方,就能嗅到荷花的清香, 望过去是一片接天莲叶伴着亭亭玉立的芙蓉,除了常见的单头、并蒂莲, 还有罕见的四面观音, 一蒂花开四朵。
樊华园是皇家园林, 非皇家邀约, 其他人根本没有进来的机会。而每届的新科进士们都有这次作为座上宾进入樊华园的机会, 自然个个珍视,激动万分。这一天京中贵族子弟、公侯伯府中顶门立户的嫡子也会受邀前来。
今年的例外是贵女们也受到了邀请, 这就是陛下特特下了旨意的。那些达官贵族大家, 揣摩上意也就明白了, 估摸着这是陛下为了给郡主选郡马利用了这次机会,毕竟大胤最年轻有为的才俊这日都在这个园子里了。
前一日永泰帝拥着薄被, 慈爱地看着在一边帮他研磨的谢嘉仪, 提点到:“明日, 可要好好看看。”
谢嘉仪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 “我什么时候不能逛去, 明天那么多人,能看些什么。估计特特从南边移来的那株昌州海棠前面必然人多,到时候我是看人呢还是看海棠呢。”她根本没有仔细听陛下的话,只是看着这样天气,陛下还盖着薄被,心里就酸胀得难受。太医院那些又是医界泰斗,又是药坛新秀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中用。她重生以来就到处派人打听药王方仲子所在,可哪里找得到,谁知道他这时候在哪个深山旮旯里藏着.....
“看人。”永泰帝别有深意回她。
谢嘉仪鼻尖微微挂了汗,永泰帝盖着薄被面上却一点汗意都没有。
谢嘉仪正腹诽道刚才那个太医还说喝了药发发汗,发的汗呢?听到永泰帝加重的语气,才把心思放到陛下的话上,心里哦了声,原来是陛下直接给她整了真人版选郡马册子,她立即道:“那是得好好看看。”
“朕瞧着这个陆辰安就不错。”
陆大人的名字突然从永泰帝嘴里冒出来,把谢嘉仪吓了一跳,她瞅了瞅陛下,还以为是自己那阵子的心思被陛下知道了,陛下可别为了她乱下旨:“陛下喜欢,就升他官。”
陆大人当然不错,就是太好了,不然她也不用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受。
谢嘉仪难受地发现,并非世道不公,只有那些她眼里的反派女子有对她们一心一意的人,人胡姣不就是最正派不过的女子,也有呐。这么一想,世道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就是她。她就是人不咋地,点又背,她就是没有。
真是让人痛的领悟。
永泰帝看小郡主想着想着嘴巴都撅起来了,不由笑了:“放心去看,你看上谁,谁就是你的。”
“那要是人家有意中人了呢?”谢嘉仪不由问出了自己的苦恼,期待聪明睿智的皇帝舅舅给自己指点迷津。
“那也是你的。”永泰帝毫不犹豫道,温和的帝王同样温和的声音,却在这一瞬间带出了独属于元和帝这一支的酷烈:什么意中人,只要昭昭看上的,他就不会有意中人。
谢嘉仪感受到了皇帝舅舅一如既往的宠溺,不觉转悲为喜,笑了:“舅舅放心,凭他是谁,我必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永泰帝看着小郡主越来越像平阳的脸,连性情脾气都越来越像,带些无奈地摇摇头。想到那个春日艳阳下一身红色骑装的少女,勒住缰绳笑道:“笑话,我平阳会受委屈?”可是最后,她得受了多大的委屈呀,那样怕疼的一个人,却是横剑自刎而死,她得多疼多怕啊。
永泰帝觉得从心头到手,都是一片冰凉,不该想。
他控制住微微发颤的手,温和地让郡主回去吧,他想睡一会儿了,他的声音透着疲倦:“喜子,好生送郡主。”
这一日正是樊华园的小琼林宴,平日守卫森严、紧闭安静的园子,这日从早上就开始有络绎不绝的车马而来,青衫磊落的学子、贵气毕现的京城贵公子,衣香鬓影的贵族千金们,纷纷在园前或下马,或下轿下车。
宴席就在园子内,就着扶疏的花木,早已经摆下了一个个桌案。
后面是个二层的阁楼,四面窗一开,伴着花香的夏日凉风就穿堂而过。站在那里往前可以看花木台榭,往后就可以看到樊华园的碧水湖。
谢嘉仪带着采月如意四人趴在窗棂上认真看着来往行人,突然一个丫鬟戳入她的眼帘:张瑾瑜!就是穿着同样翠衫粉裙的衣服,在一水的丫头中她也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同样是往案上放茶盏,别人放了那些公子们只看到茶盏,她轻轻放下,就能让案前的人不觉抬头打量。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园子里伺候的侍女都是固定的,谁让她进来的?
谢嘉仪早不看那些老套的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她就专看各种稀奇的。在那些最稀奇的话本子里,就不是穷书生和贵族千金,而是穷丫头和贵族公子。当然这样的话本子写出来也没人看,毕竟穷丫头们基本不识字,贵妇小姐们还是爱看贵族千金的故事,书生们就更喜欢穷书生遇千金的故事。但再没人看的话本子也有人能写出来,谢嘉仪就爱看这些稀奇古怪的。
看着那些待选秀女在皇宫里如入无人之地,哪条道能遇到皇子王爷,那条道上就有她,谢嘉仪总是看得拍着被子咯咯笑个不停。
这会儿想到这类话本子她有些笑不出来了:她怎么琢磨着张瑾瑜就跟话本子里的女主似的,哪里都能有她.....别人打翻茶盏,可能就被呵斥下去,她打翻了茶盏,就能跟对面公子对上眼......
这么一琢磨,谢嘉仪就把自己跟那类话本子里身份贵重、脾气不好、折磨女主的女配角联系在一起了,好像,哪一条都符合呢.....这简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候太子殿下带着高升进来了,正心里头不痛快的谢嘉仪劈头就问:“是你把鸣佩安排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这园子是哪个丫头想进就能来的!”
徐士行又是好些日子没见过谢嘉仪,本来进来的时候打着谱儿这次必然不能再不欢而散,哪知道进来就被她冲一脸。他缓缓呼了口气:“母妃提了,不过一个园子里的宫女名额,也值得你计较。”
“不过一个园子里的宫女名额?满宫的宫女这一日可都想进园子伺候,凭什么她想想就能进来,不会你给她开脸了,她腰杆子硬了?”
“混说什么!”
谢嘉仪说他房里事跟说白开水一样,偏偏对方还随意得很,反而是徐士行捏了捏袍角,微觉尴尬,有微微的红浮上耳根,他口气更燥,严厉道:“你一个闺阁少女,哪里知道这些话的!”
太子这话一出,郡主身后四个奴才齐刷刷把头往胸前垂。
“还是你又看了什么混账书!你身边陈嬷嬷呢,什么书都是你一个女孩子能看的,还有你们,到处给郡主搜罗这些,带坏了郡主,你们哪个能活!”
谢嘉仪心里不以为然,怎么男人们就能说能看,还能摸能做呢,凭什么女子就不能看不能说!同样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一个鼻子两个耳朵,谁还不是人了不成。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十六岁了,再不知道这些,傻子不成。你们家鸣佩倒是不说,心里指不定知道得比我还详细.....”
“你!”还说。
“我怎么了?我在问你呢,心虚就转移话题,这都是我用老了的招数,在我这里根本不灵。鸣佩凭什么能进来,她进来干什么,这园子里有她什么事儿?”谢嘉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理亏,她的气势哪里是别人能压得住的,此时昂着头冲着徐士行一句句问。
徐士行又缓缓吐了口气,看着一点不让人的谢嘉仪,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解释道:“她不过是知道园子里有昌州海棠,母妃喜欢海棠香,她就想着取些昌州海棠花为母妃配些香。”
这话直接捅了谢嘉仪这个马蜂窝!樊华园的昌州海棠是元和帝为她母亲移植过来的,所费不菲,为此不管是她母亲还是后来继承了这两株海棠的她,都是顶着奢侈的帽子行走在大胤的。就这一桩,她们母女的奢侈,就可以入史册了。
“那是我的海棠!”谢嘉仪眼睛都红了,直接咬牙切齿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德妃喜欢海棠香,放狗屁!后来太后恨不得把宫里海棠树找借口铲了个干净!什么让张瑾瑜进来“她不过是叭叭叭”,她不过是你的狗表妹,你们就是一窝狗男女!谢嘉仪本来就是个坏脾气的主,此时心里眼里都恨不得指着他们骂。
徐士行怎么也没想到谢嘉仪能气成这样,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解释道:“你放心,嘱咐过她的,她只会捡一些落花,不会攀你的海棠。”
“那是我的——海棠!”气得脑子嗡嗡的谢嘉仪眼睛里都是泪,她控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还是这句话,那是她的东西,谁都不能动!张贵妃和太后尤其不能碰!掉下来的花也是她的,别人不能碰!
“好好,你的海棠,孤这就让人去告诉她,一点都不碰。”此时徐士行已经忘了还在人前,好在也不过是几个奴才,不觉拿出了两人独自相处时的软声,忙哄道。
“现在,马上!”谢嘉仪昂着头,含着眼泪,用小皮鞭指着窗外道!
“好,马上。”徐士行安抚,转身对已经蒙了的高升道:“你现在就去办,一片叶子、一瓣花都不许她碰。”
高升愣了会,忙忙应了,出门了。
徐士行看着他出门,才转身道:“这样行了吗?”此时屋子里只有他和谢嘉仪,再就是谢嘉仪几个贴身的奴才,他难免声音又软了两分。
谢嘉仪这才点了点头,抽出帕子胡乱擦着脸,声音里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半,嗡嗡的声音道:“我要把她撵出去。”
正凝视她的徐士行一愣,缓缓道:“这恐怕,不行。”


第46章
“这恐怕, 不行。”徐士行缓缓道。
谢嘉仪放下帕子,看向对面的徐士行,忽然笑了。此时此刻的徐士行, 连同他说话的语气样子, 她都见过, 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她发现徐士行和鸣佩的事儿,醉酒睡到了一起, 她整个人都呆了,好长时间,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徐士行问她, “昭昭,你想要什么, 你说话。”那件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想要她死。”徐士行就是这样, 顿了顿, 缓缓回她五个字, “这恐怕,不行。”
第二次是她的霁儿死了, 那是她彻底的崩溃, 整个人迅速垮了下来, 一直调养得宜的身体好像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生机迅速离开她的身体, 她很快病得没有人样。徐士行近乎哀求地半跪在她的床边, 一遍遍问她, “昭昭,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说了, 她想要大皇子陪她儿子死。徐士行依然是顿了顿,回了她这五个字。
最后一次就是永寿宫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狗奴才打坏了她的如意,那时候已经有半年多陛下没进过昭阳宫,她也从没出过昭阳宫。她被采月采星扶着找到了陛下,当时陛下的眼睛都亮了,经历了那么多争吵决裂,那么多不堪丑陋,他该还是愿意见到她的。谢嘉仪想要打死那个奴才,可是徐士行那样高兴的样子一下子僵住了,当时谢嘉仪就知道自己又要听到那五个字。时隔半年,她重新打量那个男人,发现自己真的对他,一点点感情都没留下,那五个字,她都听絮了。
此时听到这五个字,谢嘉仪没有恼怒,只有感慨。多好啊,她还这样年轻,还有机会找一个这世间最干净的守诺君子。你守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守许给你的忠诚。并肩向前,给无家的彼此一个家。
她就是要一个家,要有人同她一起祭奠谢家那一排排牌位。要生下一个孩子,让谢家的牌位香火永递。
如意采月本以为郡主必然又会被气得发疯,两人已经准备顶着太子的压力上前去劝,郡主气性这样大,可别再因为一个背主的丫头气坏了身子。哪儿知道他们还没上前,就看到他们的主子不仅没发疯,甚至没生气。
谢嘉仪穿了十二幅的翠色蜀锦长裙,配乳白色绣花蜀锦短襦衫,搭配翠色披帛。翠色长裙裙尾是一圈缠枝花绣纹,同色系团花绣纹盘在她乳白色上襦一侧,说不出的新鲜灵动,如同这个树木扶疏百花盛开的夏天。
听了徐士行的话,她只是缓缓笑了。视线从眼前的徐士行身上,移到他们所在的这个二层阁楼,四面洞开的窗,可以看到这正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夏天。远远的,有鸟鸣有人声,有几声应景一样的蝉鸣。
她的视线一一看过采月、采星,看过步步,最后落在依然腰腿完好的如意身上。她看着他,想到当时被人打断了腰腿的如意,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郡主,就是看着吓人,没什么大事。”他苍白的脸上,看到她的第一眼就露出一个同往日一样的笑。
还有她的采月和采星,好几天没有出现。她们必然出事了,她哪里能不知道,只是她已经没有办法给她们讨公道了。还有步步,到最后她身边就剩下陈嬷嬷和步步了,听到她咳嗽,步步慌慌跑进来的样子,本就不是个稳重的性子,看到她吐血,白着脸还强笑着把帕子藏起来不给她看到,刚出门转弯他就摔了,谢嘉仪知道他必是腿软了。
还有这个才十六岁的自己,健康的,没有破碎的,站在这里。
谢嘉仪兀自转了一个圈儿,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你们看,我这样美!”郡主把小鞭子递给一旁的如意,提裙跑到了窗边朝外看,然后回头笑道:“咱们快下去吧!”说着对太子行礼,带着四个人就往宴会方向去了。
已经做好准备要面对谢嘉仪的胡搅蛮缠,然后准备打发她几个下人出去,好好给她解释其中道理的徐士行愣住了。
他回过神,谢嘉仪已经像一只翩翩的蝴蝶,带着人往楼下去了。
徐士行不觉皱了眉头,从那日谢嘉仪午睡起来,不再去东宫开始,就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能感觉到必然是有什么发生了,可是他查遍了那些日子谢嘉仪见过的人,并没有任何端倪。他甚至怀疑谢嘉仪是知道了鸣佩的身世,可查完他确定不可能,没有任何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