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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情爱?我说的就是我喜欢师尊的那种喜欢啊,他想到哪里去了?”
秋秋老气横秋道:“他肯定想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噫,这些大人怎么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啊。”
阿雪更是在一旁疯狂点头附和。
孤雪道君:“……”
月无咎和姬殊都觉得,最后孤雪道君临走时的背影多少有些仓皇。
没过几天,宗门就盘查完毕,果然未见任何可疑之人。
不过为表尊重,棠芳掌门还是准备亲自去了一趟天枢门告知结果,也算是有个交代。
去之前,棠芳掌门又特意到一趟平邪峰,嘱咐月无咎:
“虽然宗门里里外外的人都已经查了一遍,并无任何异常,不过硬要说的话,还有一名下山除祟的女修未经核实。”
月无咎正忙着做傀儡人,闻言头也不抬道:
“既然收了钱,便要做到滴水不漏,还是应该派人去核实一下。”
棠芳掌门微妙笑道:“没错,所以我决定派你去。”
月无咎动作一顿,缓缓抬头。
仿佛已经料到以月无咎的性子会说什么,棠芳掌门提前打断咸鱼施法:
“我知道你累,也知道你不想干,更知道你养徒弟很辛苦连牌楼都很久没去了,但是你听我细细说,叫你去是有原因的。”
这事说起来也颇为严肃。
这位女修所接的任务,与宗门所辖地界里一桩邪教案有关。
凌虚界修仙之风盛行,但更多的依然是无法修行的普通人,普通人顺应天命,难免有生老病死,欲望横生,民间便有宵小之徒借着天道名义,行诈骗之事。
那位师姐所接任务,就是去铲除这个教会,将被骗的百姓解救出来。
此类任务并非第一次出现,行骗之人大部分都是些修为低下的不入流散修,按照惯例,派一名筑基期弟子,不出三日就能料理好。
但这名女修去去了足足五日,还与宗门断了联络。
这就不得不令宗门重视起来了。
“芃芃,师尊今日要下山处理一些事,你就与师兄……咳,与你师姐留在宗门,记得把华容长老布置的心法抄两遍,我回来检查。”
芃芃正在药田里看姬殊开垦一片新地。
她并不知道姬殊一剑翻土的技能用的是闻名修真界的太清都剑法,只觉得剑气纵横,自带酷炫特效,看到精彩处还连连鼓掌。
半响她才反应过来,师尊临走还不忘提醒她做作业,当即垮着一张小脸,开始耍赖:
“我也要下山!”
姬殊收剑劝阻:“做任务又不是去郊游……”
芃芃往树下正晒太阳的阿雪肚子上一躺,持续打滚:
“没人疼,没人爱,芃芃是地里一颗小白菜~”
晒太阳的雪豹勾起毛茸茸的尾巴,煞有其事地摸摸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以后不能让芃芃总和乐瑶混在一起,学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最终月无咎还是妥协了。
芃芃立刻生龙活虎地从阿雪身上爬起来耶了一声。
心法,狗都不抄!
有哪个修仙天才是靠抄书抄出来的!
冒险奇遇才是她这个小天才该做的事!
由于任务需要低调行事,芃芃便没有带上阿雪和秋秋,师徒一行三人乔装打扮了一番,扮做山下普通百姓模样,随即便御剑下山,半个时辰后抵达了任务所在的游仙镇。
凡间街道人潮涌动,烟火味扑面而来。
“买烤饼了,新出炉的烤饼——”
“辟邪符一枚灵石十张,便宜卖了——”
游仙镇地势陡峭,离九重山月宗较远,故而不算繁华,市集上鲜少看见什么稀罕物事。
不过芃芃好久没有下山,看什么都新奇,就连路过买马的地方也要停下来瞧瞧,芃芃盯着那只毛色纯白的白马瞧了半天,转头拉了拉姬殊的衣角。
“师姐师姐,我们买匹白马吧!”
姬殊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你觉得我们需要吗?”
芃芃理直气壮:“人家西天取经都需要的。”
姬殊已经习惯芃芃口中时常冒出莫名其妙的话,所以即便是不理解什么叫西天取经,他也没打算刨根究底地问下去。
不过芃芃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西天取经?小姑娘年纪轻轻,莫非也知道我西极教?”
走在前面的月无咎一听“西极教”三个字,顿时停下脚步。
没记错的话,这次任务中提及的诈骗邪教正是名为西极教的教派。
与芃芃搭话之人,正是西极教的掌教长老之一。
从这三人一入游仙镇,他就注意到了他们,这三人容貌出众,从年纪和举止上看,应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家眷。
几个一看就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子弟出门,连随从也没带,在他眼中等同于三只待宰肥肉,谁能忍得住?
姬殊扫了这人一眼,就将他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
“您也知道西极教?”
姬殊眉梢动了动,酝酿出一个演技精湛的微讶之色。
“不瞒您说,我们兄妹三人此行正是听闻西极教大名而来,只不过不知门路,正为此发愁,不知大哥可否指点一二,要如何才能加入西极教呢?”
不得不说,美貌在很多时候都是一招大杀器。
换做旁人,掌教必然要先警醒三分,再仔细盘问一番,可迎上这样一双潋滟桃花眼,这样一张明艳美人面,再多的疑虑都要打消大半。
他搓了搓手,殷勤答道:
“这有何难?我西极教渡世间迷惘之人,只要你们愿意洗去浊世烦恼,忏悔此生罪孽,我西极教的圣殿自然欢迎你们。”
回应他的是美人感激的目光。
色迷心窍的掌教霎时抖擞起来,面泛红光地为他们在前方引路。
但等他背过身时,姬殊瞬间冷脸。
他指了指前面的背影,用口型冷冷问:
【任务结束之后我能挖掉他的眼睛吗?】
一旁的芃芃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一边磨牙一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月无咎,看上去像一只松开绳子就能冲上去咬人的小狗。
“……”
月无咎在心里提前为这位掌教默哀。
西极教所谓的圣殿,藏在郊外一处林深处。
与朴素的游仙镇相比,这圣殿的确华丽得像人间皇城,虽比不上真正的仙宗气势磅礴,但用来糊弄普通人足矣。
许是为了防止奸细混入,门口还有一道安检,需将身上所有物品上缴。
折腾一番后,三人这才终于跨入了所谓西极教圣殿的大门。
一入圣殿,掌教仿佛知道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了一般,姿态都随意了许多,开始洋洋洒洒地开始介绍他们西极教的教义,还有殿中他们杜撰出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邪神。
芃芃对这些假神像毫无兴趣,牵着姬殊的手逛街似的边走边瞧,只觉得这里的教众看上去都面黄肌瘦,神色萎靡,就连精神状态都恍恍惚惚。
她痛心摇头。
人的命运!怎能被泥塑雕像左右!这些大人怎么就不知道信神不如信自己呢!
忽然,芃芃的视线定在了某个假神像前的一道身影上,霎时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好漂亮的一个美人啊。
女子静静跪坐在蒲团上,雪白幕篱掀起一角,露出秀丽长眉下一双浓黑如墨的眼。
明明生得眉目秾艳,不笑的时候却冷情得似一把见血封喉的兵刃,哪怕微微蹙眉时眼中流露出几分迷惘神色,也令人轻易不敢靠近。
所以明明其他几个蒲团都有人排着队等着拜神忏悔,唯有她身后空无一人。
芃芃不由自主地朝她走了过去。
而那边,姬殊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
色胚掌教的骚扰已经从眼神变成了言语,离上手应该不会太远,但月无咎并没有拯救徒弟的意思,大约是到了午睡时间,殿内念经文的教徒念得他直打瞌睡。
姬殊只能寄希望于平日里一口一个老婆喊得亲切的芃芃。
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作为小孩子的她出来打个岔就好,否则他觉得自己真有可能忍不住当场血溅大殿。
然而姬殊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平日跟着他的小尾巴,只听到蒲团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着了?”
幕篱下的女子缓缓抬头,浓黑瞳孔倒映着小姑娘真挚的模样。
后者摸着自己的胸口,就在她的注视中,一字一顿认真道:
“是我的心!在为你燃烧!”
“……?”
第17章
姬殊觉得自己真是太愚蠢了。
小孩子哪里有什么真心呢?
他们的心就像是一颗榴莲,随便一个漂亮美人,都能成为他们挂在心尖尖上的人。
而此刻被芃芃劈头盖脸一顿土味情话输出的女子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你是在与我说话?”
芃芃点点头:“我只对漂亮姐姐这么说话。”
女子又定定瞧了她一会儿,浓睫半垂,敛去几分长眸中的肃杀冷凝。
“真难得,我还以为,像你这样小孩子都会怕我。”
“怎么会!”芃芃大惊失色,“姐姐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用怕这个字呢?一定是他们求而不得,由爱生恨,故意诋毁……”
沉璧看着小姑娘认真夸她的模样,唇角抿出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些人会怕她,她并不觉得奇怪。
她是天枢门掌门的首徒,习得孤雪道君的一身无上剑法,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从少女时期到元婴结成,这几百年的时光,死在她手中的妖魔邪祟数不胜数。
天枢门逢乱必出,诛妖邪,杀的也不仅仅是妖邪,那些犯下大罪的修士,也在天枢门的肃清名单之内,二十岁的沉璧,就已经能靠着一把剑屠一个宗门。
这样一个女修,已经不能算一个女修,而是世人眼中一把出鞘必定见血的兵刃。
上一次与小孩对话时说了什么内容,她已记不太清。
约莫只记得她仿佛是杀了她那位用童男童女炼丹的父亲,那个八岁的孩子逃跑时从高台跌落摔断了腿,她想要伸手去扶,却被重重一口咬在了手臂上。
沉璧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
那一口咬得极深,此刻已全然看不见痕迹。
但那伤口并非是自行愈合,而是在她不断轮回重生的九世之中湮灭,她甚至已经记不清此事到底是发生在哪一世。
芃芃看着有些出神的美貌女子,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这样漂亮的姐姐竟被诱骗到这种虎狼窝中,那个色眯眯的掌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欺负她。
一想起这个,芃芃就好后悔今日没有带阿雪来,否则还不是一口一个色胚?
【夜祁夜祁!到你发挥的时候了!快帮我端了这个邪教老窝,救美人姐姐出去!】
夜祁冷漠回应:
【别指望我,这种事我办不到】
【可恶,你明明看上去这么厉害,怎么和秋秋一个样子!】
【?你竟敢将我与灵雀一族的小废物相提并论??我办不到这不都是你的问题吗!你这天虚之体虚得就算吸收灵力也能漏成筛子,但凡你正常点,我不仅能在现实中投影出身体,还能教你如何操控灵妖,一呼百应——】
夜祁画饼画到一半,就被沉璧的声音打断:
“你身上,为何有如此强大的灵妖气息?”
芃芃和夜祁被这一句话吓得立刻噤声。
怎么又是这句话!不是只有天枢门的人才有这么敏锐的感知吗!?
“可可可可能是因因因因为我是驭妖师吧!”芃芃结结巴巴地辩解,“我家里有两只灵妖呢,姐姐你喜欢灵妖吗?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带你去看哦。”
沉璧瞧了她一会儿,又双手合十,继续在假神像前阖目祈祷。
“你是驭妖师,那么,是来此处执行任务的吗?”
芃芃点点头,攥住沉璧的衣角小声道:
“我们是来救人的,姐姐你跟我们走吧。”
沉璧却出乎意料地摇摇头:
“我自愿留下来忏悔我的罪孽,罪业尚未除尽,为何要走?”
忏悔什么?
什么罪孽?
芃芃可听不得漂亮姐姐说这话,她生得如此漂亮,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老天也会宽恕她的。
“教主大人来了——”
“恭迎教主——”
芃芃抬头一瞧,只见一个穿着玄色兜帽长袍的男子被一群教徒簇拥着步入大殿。
他一出现,原本各忙各的教徒们霎时整齐划一的找准蒲团跪坐下来,速度之快,令一旁的月无咎和姬殊都没反应过来,连一个垫子都没抢上。
玄衣教主满意地看着臣服在他脚下的教众,目光逡巡一圈,落在了芃芃的身上。
“竟有这样小的小孩子愿意皈依我教?”
掌教立刻恭敬回答:“回教主,此女虽年纪轻轻,但立志要与兄长前往西天取经,我见他们如此诚心,便将他们带了回来。”
教主了然颔首,又问芃芃:
“小姑娘,你小小年纪,为何愿意加入我西极教?”
人群中的月无咎和姬殊齐刷刷看向芃芃。
两人都做好了准备,若芃芃说出了任何会惹怒教主的话,他们便会第一时间瞬杀教主与掌教,一鼓作气端了这西极教。
教主丝毫不知自己的脑袋就在眼前小姑娘的言语之间。
芃芃眨了眨眼,用棒读的口吻没有感情地说:
“因为,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月无咎:“……”
姬殊:“……”
这番话显然取悦了玄衣教主,五岁小孩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正因如此,更能显示出他西极教神通广大,连稚子也能诚心皈依。
他抚掌笑道:
“今日晨会忏悔之前能听到如此肺腑之言,大善。”
玄衣教主落座,他口中的晨会忏悔也正式开始。
大约是因为对芃芃印象颇深,所以玄衣教主便从她第一个开始问起:
“焚香礼拜谢神恩,求忏悔罪灭福生,明净释圣神在上,小姑娘,若你能诚心告解,则身中灾障尽消。”
大殿众目睽睽之下,芃芃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听不懂。”
“……”教主笑容一僵。
掌教:“就是让你忏悔你做过的错事,你这小孩方才还挺机灵,怎么这都听不懂。”
“可是我没做过错事啊!”
芃芃理直气壮。
玄衣教主当然也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哪里会有什么需要忏悔的大错?
但若人人都无错,他们还怎么从这些教徒手中捞钱?又如何扩大教会捞更多的钱?
于是他摇摇头:
“折花碾虫皆是罪孽,正因有罪,所以需要抛下财帛,消除俗世铜臭,净化己身,你年纪尚幼,天真无知,且宽恕你这次,让你见见旁人是如何忏悔,今后便知该如何向神灵谢罪。”
玄衣教主目光一转,看向了芃芃身旁的沉璧。
他对此人有些印象。
不仅仅是因为她容色出众,更因为这女子是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才终于将她洗脑成功,从一开始来时的杀气腾腾,变成了如今每日诚心叩拜神像的模样。
“那就你来同这小姑娘做个典范,正好,之前几日我一直忙碌,尚未有时间听你的告解,趁此机会,你便将你的罪业一一道来吧。”
跪坐蒲团的沉璧抬眸,明灭眼眸中闪烁出几分希冀:
“若我诚心忏悔,神灵当真会宽恕我的罪过,让我从苦海中解脱吗?”
教主装模作样地露出一副仁慈面孔:
“自然,明净释圣神会宽恕每一个愿意放下俗世铜臭的信徒。”
不远处的姬殊见状微微蹙眉。
此人看上去并不像容易轻信鬼神之说的凡人,仔细观察她衣着细节,虽然衣裙普通,但裙边露出的鞋面绣花,却是九重山月宗常用的图案。
姬殊猜测,她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此行要寻找的那名有去无回的女修。
……但既然是修士,怎么会相信这些凡间骗术?
姬殊心中笼上层层疑虑。
“明净释圣神,我罪孽深重。”
沉璧阖上双眸,嗓音低低,宛若一声叹息。
玄衣教主随口问:“你所犯何等罪孽?”
“我杀过人。”
空气凝固了几秒。
所有人看向这女子的目光都有了变化。
月无咎和姬殊看向她身旁的芃芃,果不其然,和旁人的畏惧不同,她满脸都是“姐姐好酷”的感叹。
坐在神像下的教主手抖了一下。
……没关系,杀个人而已,他们也不是没杀过不听话的教徒。
换个角度想,杀了人觉得愧疚,还会借鬼神之说让自己心安,想必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嘛。
“杀生之罪,确实罪大恶极……即便明净释圣神悲悯众生,但你毕竟剥夺了一条生命,想要洗清罪孽,恐怕需要付出更大的……”
“啊,或许是我没说明白。”女子抬起一张容色秾艳的脸,眉头轻蹙,轻声道,“我杀的可不只一条性命。”
所有人背后窜上一股凉意。
万众瞩目之中,沉璧开始掰手指头心算。
她每动一根手指头,在场众人就抖一下,最后一双手都不够她用的时候,上首的教主终于忍不住颤颤巍巍地打断她:
“你……到底杀了多少……”
沉璧放下手,抬头看他:“数不清了。”
“……”
看着这个坦然认罪,同时又杀人如麻的女子,玄衣教主终于沉默了。
到底你是坏人,还是我们是坏人?
你害怕点,我们才是邪教。
沉璧面露忧容:“教主,我这样的还有救吗?”
他很想说没救了,你这样的人比他们还该下十八层地狱呢。
但想到这个人身上背的人命,他又不敢吱声,只能端起茶杯,掩饰般地喝了一口茶,心中发虚地说道:
“也、也不是没有救的……不过,你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沉璧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因为我心中仰慕之人,需要我替他做这些事情。”
天枢门乃修真界的执法大宗,所有的脏活累活苦活,以及得罪人的活,都由天枢门的人出面处理,堪称修真界的清道夫。
理解偏差的掌教啊了一声:“原来是情债。”
芃芃听完也叹气摇头。
哎。
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杀人如麻!
玄衣教主弄清了事情缘由之后,对沉璧的畏惧又消解了几分。
一个为爱杀人的恋爱脑有什么可怕的?杀再多人不也是好骗的傻子吗?
于是他很快又想到了对策:
“明净释圣神渡世人爱恨嗔痴,你既然被情所困,想要超脱俗世,首先就要断情绝爱,我西极教掌教皆是明净释圣神派来凡间的神之子,你只要与他们进行一些除祟仪式,便可斩断情丝……”
这话芃芃听不明白,但身为男人的月无咎和姬殊一听就明白了。
什么除祟仪式,不过是借着神灵的名义行下流之事,这样低劣的把戏,偏偏在民间屡屡有人上当,真该将这群骗子挫骨扬灰——
“教主大人,那我将倾慕之人灵府碾碎,挫骨扬灰,不知可否算是斩断了情丝呢?”
眉头紧蹙的沉璧又忽然出声,虔诚询问。
教主:“……”
到底是谁。
是谁将这个女魔头招入教中的!他要杀了那个蠢货!
他擦了擦冷汗,已经开始打眼色示意掌教,赶紧找人来救他狗命。
沉璧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可是,即便是这么做了,我仍然没有解脱。”
这样的事情她不只做了一次。
她陷入这个莫名其妙的轮回中重生了几次,她就杀了她师尊几次,他们师徒多年,对彼此的弱点一清二楚,她想要杀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可杀了之后呢?
痛苦没有消失,她也没有如那些话本中写的那样一夜间就看破红尘情爱,从此洒脱自在。
“那就说明你并不想杀他呀。”
身旁传来小姑娘清脆的嗓音。
沉璧微讶,偏头看向了芃芃。
沉璧迟疑了一会儿:“……可我恨他,这千真万确。”
芃芃却高深莫测地摇摇头:
“就像我师尊给我布置作业的时候,我也会有一点点讨厌他——”
月无咎:?
“还有我师姐催我睡觉前记得刷牙的时候,我其实也很不耐烦——”
姬殊:?
“但是,我的脑子里又不是只能装下这一种情绪,我的讨厌只有指甲盖那么小的一点,而我对师尊和师姐的喜欢有一座山那么那么那么大呢!”
小姑娘犹带稚气的声音拨开了她眼前的迷雾。
杀了孤雪道君,固然可以平息她的恨意。
可是她对那个人的情感,却非只有这一种,他的血可以磨平她的恨意,但剩下的,那几百年时光里酝酿出来的爱意,又要靠什么来抵消?
想通了这一点,沉璧看芃芃的眼神骤然大不一样。
方才她是如何虔诚地看着神像,此刻就如何看着芃芃。
她转过身面向芃芃,诚心实意地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芃芃展演一笑:“姐姐可以叫我芃芃。”
“那么芃芃大师——”
月无咎和姬殊同时露出了“你没事吧”的眼神。
神像下的教主也满脸都是“你怎么还当着我的面爬墙”的神色。
沉璧仍专注地看着芃芃,肃然道:
“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对他的爱意也消失呢?”
芃芃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睿智目光。
她觉得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有些超纲,但漂亮姐姐看着她的眼神又如此严肃,仿佛她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因此芃芃只能绞尽脑汁,用她只有五年的浅薄人生经历,努力开解一个九世加起来至少活了上百年的人。
“嗯……这个问题嘛……我觉得就像米饭一样!”
“米饭?”
“对!就是米饭!”芃芃的眼睛亮了起来,“以前我饿肚子的时候,我做梦都想吃一碗干干净净的白米饭,觉得只要给我一碗白米饭,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了。”
沉璧静静地听着。
“但是等我可以天天吃一桶白米饭的时候,才发现,吃白米饭也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最幸福的还得是吃肉!”
芃芃说完还问:
“姐姐,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沉璧仍在琢磨芃芃这一番话,上方被忽视许久的教主与掌教挤眉弄眼一番,终于召来了他们雇佣的散修。
“哼,她不一定能听懂,但你这丫头一口一个师尊师兄,真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教主一声令下,保护他们的修士齐齐拔剑。
“给我上!将这两人一网打尽,就地处——”
那个“死”字还没有说完。
远在人群中的月无咎和姬殊甚至没有出手机会,就见沉璧摘下头上幕篱化作杀人利器,眨眼间便旋飞五六个冲过来的修士。
她冷声道:“安静些,待我将此事想通之后才轮到你们。”
……轮到他们干嘛?
教众一时间尖声逃窜,教主与掌教也缩在余下修士的保护圈后瑟瑟发抖。
沉璧原地不动,还在想方才芃芃的话。
得到了白米饭,白米饭便不再是世界上最令人幸福的东西。
那么若是她得到了师尊,是不是,便不会对他执念过深?她也可以就此解脱?
可师尊正是因为对淮夷家的大小姐爱而不得,才会将与淮夷小姐样貌相似的她当做替身,他已经心有所属,又如何能得到他?
……或许,也不一定是要得到心?
人吃白米饭,也没有问白米饭愿不愿意吧。
沉璧大彻大悟。
她握住芃芃的手,真心实意地感激道:
“谢谢你,我觉得我应该悟了,你真是个有大智慧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