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多半是被人下药了。
可要是有人下药,又会把药下在哪儿?他们一行人每天的干粮都是自己随身携带,喝水也只用随身的水壶——
卫嘉玉的目光落在另一堆已经熄灭的火堆上,忽然伸手从一旁拾起根小木棍在火堆里扒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便扒拉出一根还没怎么烧过的木柴。他从袖口取出块帕子将那木柴拾起来,闻玉见状也不禁凑不过来看:“这木柴怎么了?”
“火堆烧了半宿,其他木柴早已经烧干净了,只有这块还是新的,说明刚被扔进去不久。至于为什么要将这木柴扔进去……”他稍稍一顿,“姑娘身上有刀吗?”
闻玉迟疑一瞬,还是从袖中取出一把袖刀给他。那袖刀差不多六寸长两指宽,刀锋薄如蝉翼,色泽泛青,光华流转,极为轻巧。就算是卫嘉玉这样不通武艺的读书人,也看得出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刀。
他举着那块烧一半的木柴在火光中端详良久,终于发现了什么,握着刀轻轻在木柴上刮了几下,手帕上簌簌落下一层焦灰的木炭,仔细看里头还掺着些许青色的粉末。
他用帕子捻了几下,他没闻见,但闻玉却立即嗅到空气中果真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皱眉道:“就是这个,有人将迷香抹在木头上扔进了火里?”
“木头经火烤过,迷药的气味便散发出来,不过这木柴还没烧多久,药性没有完全散开,因此我们才没吸入多少。”他看出闻玉对气味似乎比常人更为敏感,或许也正因如此,今晚自己才会比她更早醒来。
卫嘉玉将剩下的迷香用帕子包起来,以防再散出什么气味,又注意到柴堆里有个东西。他拿着木棍挑出来一看,发现是张没烧完的字条,差不多指甲盖大小,仔细辨别能看出上头似乎写了个“英”字。
卫嘉玉目光微动,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张纸片,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叫人一时难以抓住。
都缙昏迷不醒,其他人一时之间又下落不明。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眼下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留在洞中等天亮再看看情况,要么现在出去找找其他人的下落。
闻玉没有多想便选了第二条路,今夜再想睡过去也不可能了,与其在这洞里空等不如主动出击。卫嘉玉见她起身朝着洞外走去,立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开口叫住了她:“我跟你一起去。”
闻玉停住脚步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迟疑道:“……还不知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去也帮不上忙,不如留在这里照看他。”
卫嘉玉看出她是嫌自己跟去多半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是个累赘,不想带他去。于是他想了一想,故意敛目垂头低声道:“可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有些害怕。”
闻玉一贯是很瞧不上村子里那些尽会吹牛,关键时刻却又派不上用场的男人,但遇上卫嘉玉这样坦然示弱的,倒叫她不禁噎了一下。
对面的女子半晌没有回应,卫嘉玉心中叹了口气,抬眼朝她看了过来,眼中映着火光如水波潋滟,闻玉心软下来,只好无奈道:“……那你出去跟紧我。”
这会儿算算时辰,大约已是丑时光景。
二人走在林中,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没有点个火烛。好在闻玉对这一带极为熟悉,就算摸黑走在夜里也如在白昼中前行一般。叫她意外的是跟在身旁的卫嘉玉,一路走来竟也当真始终紧跟在她身后,没有落下半步。
卫嘉玉见她回头,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我自幼目力极佳,夜里视物比寻常人看得更清楚些。”
闻玉心念一动:“你也可以?”
“姑娘还认识这样的人?”
“是有一个,不过我先前一直以为他是说大话骗我。”
卫嘉玉听了倒不意外:“这样的人我也认识一个,想来这世上或许有不少人都是如此,不过寻常不曾遇见罢了。”
那可真是不少。闻玉心想,她之前只知道闻朔有这个本事,短短一夜间,她一下又听说了两个。
二人爬上一个小坡,视野略微开阔了些,但依旧不见其他人影。于是又沿着山路在这附近走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正当他们打算折回山洞看看情况的时候,卫嘉玉忽然瞥见前头不远处的山坡下似乎有个人影。
借着月色看去,那人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闻玉稍作犹豫,转头对他说道:“你在这儿别动,我下去看看。”
“姑娘自己小心。”
此处是个陡峭的山坡,前几日大雨地面还有些湿滑。闻玉找了个相对而言较为平缓的地方,攀扶着两边的树枝一路往下跑去,还没走近便闻见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她眉头一皱,脚步放缓下来。借着月光,渐渐能看清脚下草叶间沾着的暗红色鲜血,一路延伸至坡下,此人要不是自己滚下山坡就是叫人从上面扔下来的。
四处寂静,她走在草间的脚步声也显得清晰可闻。快到坡下时,趴在地上的人影忽然间动了一动,看样子一息尚存。
现如今她已经能看清地上那人健壮的身躯,那人听见响动,极为艰难地将脑袋扭转过来。闻玉霎时间停住了脚步,月色下,她已认出了躺在坡下的人影正是与他们同行两日的屠户。
可如今,这屠户满脸是血,口鼻之中还有鲜血不断涌出,一双眼睛瞪如牛目,见了她目光中闪过一瞬间的光亮,像是用尽所有力气,发出几声嘶哑含糊的音节,连带着四肢也抽搐一般抖动几下。
他大约不知道他现在这样子有多吓人,闻玉见他一口血似是呛住了喉管,全身抽搐起来,便知道他已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只能等死罢了。正想上前查看一下他的伤处,忽然心中一动,下意识朝身后看去,同时坡上传来一声男子惊呼:“小心!”


第6章 吹笛人
静谧的夜色中传来木枝断裂声,紧接着就是巨木落地的巨响。
一棵环抱粗的树干不知为何忽然齐腰拦断,重重砸在地上,粗壮的树干从坡上滚落,巨木携带着沿途的滚石朝着坡下滑落,又带落了沿途的树枝,几乎算是横冲直撞地直冲而下,如滚雪花一般越滚越大,没一会儿已经形成了同雪崩一般的浩大声势。
连着几日大雨,山石本就松软潮湿,泥石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引发一阵地动山摇,状貌蔚为可怖,,叫人心惊。
闻玉站在山坡下,抬头往上看,她身后不远处就是陡崖,要是叫上面落下来的山石击中,必定要被冲下山坡,在这样巨大的冲力下,绝无生还的可能。但与此同时,栖息在林中的鸟雀,也已经惊醒过来,纷纷扑棱着翅膀冲上天空。只见头顶密密麻麻的鸟群遮住了仅剩的一点月光,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她纵身一跃,三两步先跳到距离最近的一棵树上,伸手护住头脸,以免叫飞溅的山石击中。但是这样一来,视物更为艰难,几乎难以睁开眼,更不要说查看四周的情况了。
危急时刻,只听坡上有人冲她喊道:“正北一丈远有大石可落脚!”
这种情况下,闻玉根本来不及多想,他话音未落,原本停在原地的身影已几个跃步,如蜻蜓点水,踩到了他方才所指的位置。几乎就在她刚刚落地的那一瞬间,身后她原本所在的那棵树,已叫坡上落下的巨石连根撞断。
闻玉一颗心尚未放下,又听坡上的人继续冷静指挥:“西北三丈远处有树。”
这回她几乎毫不犹豫,直直朝着西北便掠去,单脚勾住树枝,在空中荡了半圈便稳稳停在了树上。
“西北两丈有树。”
“向东一丈——再跳!”
……
只见地动山摇的飞沙走石之间,一个人影犹如一只迅捷的小兽,借着落下的石块,轻踏山石飞身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巨木。在泥沙俱下的山坡上,逆势而行。
有好几次,卫嘉玉几乎感觉只差分毫她就要随着滚落的石块坠落山崖,但每在这时,她又总能抓住那最为危急的弹指一瞬,将自己带离那岌岌可危的险境。
等山谷的震怒终于平息,闻玉站稳身子回头一看,那滚落的巨木已沿着山坡滑落山崖,连带着方才躺在坡下的尸体一块,也叫这来势汹汹的落石一块坠入深渊,不知落到了哪里,也不知被埋在了何处。
这场意外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等闻玉松一口气走上山坡,忽然她脚下石块一松,原本坚固的土层因为方才的落石有了松动,不过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就立即坍塌下去。
闻玉一惊,她两脚踩在石头上,不等她借力向上一跃,脚下的石头已经迅速朝着山坡滚落,连带着要将她一块卷入山下。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一把握住她的右手,反扣住她的手腕。闻玉脚下一空,人却没有跟着滑下山坡。
她抬头朝上看去,只见原本站在山上的白衣男子跪伏在坡上,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正是他反应迅速,才叫自己躲过一劫。
好在这山坡并非悬崖峭壁,可就算这样,不过片刻功夫,拉住她的卫嘉玉也已是面容发白,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也要叫她一块拉下去。
闻玉左手袖间滑出一柄短刀,用力朝下扎去。刀身没入土中,分去了许多重量,卫嘉玉面色有所好转。又听闻玉低喝一声:“向后!”
他一手勾住一旁的树干,尽全力向后一拉,闻玉趁机伸脚在坡上一蹬,眨眼间已落到地面上稳住了身形。
劫后余生,闻玉这才意识到自己背上竟也出了冷汗。她上前拉起扶着树干的人,手刚放到他肩膀上,便察觉到不对,男子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于是立即蹲下身查看,才发现他右手竟是脱臼了。
闻玉看着他的目光一时不免有些复杂,刚才他在坡上指挥她避开飞沙走石时镇定自若,如临阵将军可敌千军万马,但最后只伸手拉了她一下,右臂居然就脱臼了——
“忍着。”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不等卫嘉玉回过神,只感觉肩膀上一阵剧痛,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闷哼,几乎眼前一黑。但很快,一瞬间的疼痛终于褪去,原本僵直的右手又渐渐恢复了知觉。
闻玉等他脸上又重新有了血色,松开紧咬着的牙关,这才收回手,叮嘱道:“后面几天注意肩膀不要吹风受凉。”
她站起来,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男子,刚才坡上的树断裂滚落时,他仓皇间躲开了,但是原本还算整洁的衣衫不可避免地叫沿途的树枝勾破,再加上刚才手臂脱臼,这会儿疼得额上一层冷汗,打湿了额发,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你跟我来。”
卫嘉玉正出神,突然见她起身朝着林中走去,看方向却不是回山洞的路。他没说什么,也只好扶着树站起来跟了上去。
好在闻玉没走多远,就到一个小坡下,随即撩起衣摆踩着石头轻轻一跳便跳到了坡上,又转过身朝下头的人伸出手。卫嘉玉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将手给她,闻玉稍一使劲,就将他拉了上来。
等卫嘉玉站上去后看清了坡上的景象,也不由得一愣。原来这小坡后是个清澈见底的小潭,平静的潭水在月色下犹如一块光洁的玉石,藏在这黑黝黝的丛林间。
“你可以在这儿休息一下洗把脸,我在下面等你。”大约是怕自己在场对方感到不自在,说完没等卫嘉玉拒绝,闻玉便又从石潭边跳了下去,转眼身影就消失在了小坡下。
正是三伏天的盛夏,泉水清凉。卫嘉玉站在池边,踌躇良久,终于撩起衣摆蹲下身伸手轻轻触碰水面……
等他用潭水简单清洗了身上的尘土,才又听见石潭底下传来脚步声:“闻姑娘?”
“嗯。”下面有人低低应了一声,卫嘉玉松了口气,又听底下传来规律的石块敲击声,不知她在干什么。头顶的石潭上一阵水声,卫嘉玉绞了一把手里的帕子,一时夏夜宁静,偶尔还能听见水里有鱼儿露出水面吐泡泡的轻响。
“姑娘刚才可是回去林子查看情况?”
底下有规律的敲石声停了一下,卫嘉玉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有什么发现?”
“那树桩应该是叫人故意弄断的。”闻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这答案并不出人意料,卫嘉玉有一会儿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又问:“姑娘看清今晚在山坡下的尸体是谁了?”
闻玉道:“那个姓须的屠户,像是叫人拧断了脖子扔下去的。”
卫嘉玉听后沉默一瞬,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姑娘今日看见血腥并不感到惊慌?”
“我在山中打猎,自然不怕血腥。”闻玉语气也很寻常,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但看见山野走兽死在面前与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应当还是不一样的。
这句话卫嘉玉没有说出口。闻玉半晌没听见回应,忍不住抬头,才发现石潭边的人已经从潭水旁走了下来,他还是穿着那身旧时的衣衫,不过已叫他整理得平整洁净了许多,原本凌乱的发丝也已重新梳了上去,又恢复了一贯的清俊秀雅。
闻玉打量他一眼似乎十分满意:“把手给我。”
卫嘉玉不明所以,但还是朝她伸出了手。他细瘦的手腕上之前叫石头刮破了渗出一点血丝,这会儿血迹已经清洗干净,只剩下几道划痕。但是因为先前在山坡上拉住了她,腕骨有些挫伤,这会儿还微微发红。
他刚想说不妨事,就感觉腕上一凉,低头见闻玉正往他手腕上涂了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手上拿着一把药草,已叫她碾出了汁,想来刚才听见的动静就是她在碾药。
“涂了这药你的手明天就不容易肿了,”闻玉又拿出块帕子替他包扎上,一边嘱托道,“后面几天不要提重物,不出三天就能好。”她快速地给帕子打了个干净平整的结,一看就是经验老道。
“多谢。”卫嘉玉轻声道,他垂眼看着手腕上那方已经洗旧的帕子,注意到素净的帕脚上袖了个图案,他伸手拨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个绣上去的“玉”字。
“玉”字的针脚不大整齐,但还算过得去。闻玉注意到他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我爹缝的。”
卫嘉玉忍不住抬手摸了下那手帕上粗糙的针脚:“姑娘一身武艺也是跟着令尊所学?”
“嗯。”闻玉短促地应了一声,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看他一眼,“学武强身健体,你要是有兴趣,平时也可以练练。”大概是想起他刚才在坡上脱臼的事情,嫌他文弱了。
卫嘉玉心中哑然一笑,当作不知:“我祖父不喜我习武。”
“那你祖父管的可真多。”她说完大约也察觉到自己没礼貌,又弥补道,“不过你读书想必很好,一个人会一样也就够了,像我就很不会读书。”
卫嘉玉轻轻笑了一下,这姑娘打从跟他们上山起就一直寡言少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今天救了她的关系,此时又露出了些许清冷外的可爱来。
闻玉收回手,心里显然还惦记着方才那桩事情,又忍不住主动问道:“你觉得谁会想动手杀了那个屠户?”
卫嘉玉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姑娘觉得是今晚山洞中的某个人?”
“这山上除了我们也没有别人。”她说这话时原该更理直气壮些的,卫嘉玉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既然如此,姑娘觉得是谁?”
“我不知道,”闻玉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那人要杀屠户又为什么要杀我?”
卫嘉玉淡淡道:“或许他的本意并非是想杀你,而是为了阻止你去查看坡下的那具尸体。”
闻玉听了他的话后,仿若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嘟囔道:“算了……说不准这山上真的还有其他人。”
二人简单收拾一番,正要打算回去,这时,不知何处忽然起了笛声。
万籁俱寂的夜里,这笛声起得突然,那似乎是一支伤情的小调,笛声寂寥凄切,说不出的哀婉,勾起人心中的愁思。
“这曲子……”闻玉停下脚步,露出几分讶然。谁会在这样的夜里吹笛?
听声音,吹笛人应当就在这附近。
卫嘉玉的神色也严肃起来,眉头微拢,似在仔细辨别那曲调。
不等他听出什么,身旁的女子已先一步有了动作,她一手抓住卫嘉玉的手腕,拉着他朝坡下冲去:“他在那儿!”
作者有话说:
是的,卫师兄不会武功,他确实弱弱的,但没关系,我们闻玉很厉害,他俩术业有专攻,都是偏科生。
作者每篇文摇到的初始技能点,都只够一个主角点满武力值【不是】


第7章 商人
月光照在山崖上,山风将崖边男子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手中一只青色竹笛像是多年不曾吹过了,笛声呕哑嘲哳起初吹得断断续续,等吹得一小段才终于不再磕磕绊绊,渐渐能够听得出曲调。笛声散落风中,回荡在山谷间,传得很远。
“他们来了。”
一曲毕,身后有红衣女子缓缓从阴影中走到月光下,与他一同眺望着脚下的山林。
崖山上的吹笛人缓缓垂下握着短笛的手,夜幕还笼罩着沂山,山林还在沉眠。他俯瞰着脚下漆黑的丛林,有两道人影正穿过重重的树影朝着此处飞奔而来,不过转眼功夫,已经到了崖下,想必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这处。
握着短笛的男子长久地凝视着他们,目光晦暗不明。良久之后,终于转过身:“走吧。”
“不见他们一面吗?”女子略感意外。
吹笛人没有回答,他踏着月光身影终于完全隐入夜色消失在树林中。站在山崖上的女子于是也叹了口气,她最后朝着脚下的丛林深深看了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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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嘉玉感觉自己这辈子没有跑得这样快过。
两旁的树木飞快地朝着身后退去,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知道他们路过一片果林,山间成熟的小浆果掉落满地,滚落在草丛间,像是给泥地铺上了一条紫色的珍珠细毯。脚下是雨后尚还松软潮湿的泥土,每一脚踩过都像踩在云朵上,不知是酸还是甜的浆果被碾开,散发出一点儿清甜的气味。路两旁有草木伸出的枝丫,勾破了他的衣摆,但是尽管如此,也并未阻止他的脚步。
太快了——
尤其是当他冲下山坡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腾空飞起来,但每一次,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跌倒的时候,在前面拉着他的人总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一刻不停地拉住他继续朝着远处的山崖跑去。
可即使是这样的速度,对眼前的人来说,想必还是太慢了。
卫嘉玉好几次想要出声叫她扔下自己,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这不可能。闻玉不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危机四伏的山林里,他也不可能靠着自己找到通往山崖的路。
于是只能继续跑,在笛声消失前继续往前跑。
可笛声还是停了。
当他意识到笛声停止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当他跑到山顶时,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他只感觉到前面始终紧紧拉着他的女子终于慢了下来,她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夜风拂过他的手腕,带来些许凉意。
崖上只有一地破碎的月光和鼓噪的山风。
闻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风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檀木香气。谁来过这里?谁在今夜吹笛?
星光黯淡,草叶无声,答案埋藏在长夜里。
东方出现破晓,天空翻起鱼肚白。
当二人回到昨晚的山洞中时,里头传出人声。闻玉与卫嘉玉交换了一个目光,等走进洞中,发现除去屠户,其他人都已坐在原地,仿佛就等着他们两个。
“师兄,闻姑娘!”都缙坐在角落最先注意到他们进来,大大松了口气,“我们正商量要去找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
隗和通问:“二位一晚上这是去了哪儿?”
闻玉冷笑一声:“这话难道不该我们来问?”
其他人听了,神情一时有些尴尬。闻玉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隗和通身上,原因无他,主要是一群人里他看上去实在是模样最凄惨的一个。不但身上衣衫脏乱,脸上也有淤青,像是夜里叫人套上麻袋打了一顿似的。隗和通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自在地干笑两声:“姑娘见笑,我昨晚夜里解手,这、这个天黑路滑,不小心在外头摔了一跤,滚到山坡下,好不容易才找着路摸了回来。”
他这话也不知几人相信了,柳又伶似笑非笑道:“你这一跤摔得可够远的。”
隗和通脸色发青,没来得及说话,他边上那病弱的老者忽然声音沙哑地反问道:“你又去了哪儿?”
一路来闻玉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话,其他人也不免有些诧异。谁知柳又伶却只瞥他一眼:“我去了哪儿你管得着吗?”
山洞里气氛一僵,似有剑拔弩张之势。卫嘉玉率先走到火堆旁一振衣摆坐了下来,打破僵局:“我们昨晚在西边的山坡下发现了须屠户的尸体。”
他这句话不啻于一声惊雷,将洞中原本就显古怪的气氛推至冰点,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难掩惊异。南宫易文皱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他昨晚不小心失足坠亡,又或许是有人趁夜行凶。”卫嘉玉淡淡道,“各位之后既然还要同行,不如将昨晚的事情各自说清楚为好,免得彼此生疑,图惹是非。”
其余几人听见这话,沉默不语,心中似乎都有盘算,但也并未反驳。卫嘉玉见他们不反对于是第一个开口,他三言两语就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等他说完都缙便紧跟着说道:“我昨晚格外的困,许多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我迷迷糊糊走到山洞外,刚要坐下来,就叫人打晕了。”他语气间有些懊恼,显然没有想到是因为昨晚有人在火堆里下了迷药的原故。
“在你前面守夜的是谁?”
都缙看向坐在南宫易文身旁的高大男子,欲言又止。好在纪城并无隐瞒的意思,也很快开口解释道:“我昨晚在洞外听见了笛声,于是就想循着声音去看看究竟谁在吹笛,没想到走到半路,那笛声就消失了。我发现在山中迷了路,不敢轻举妄动,本想在原地坐等天亮再找回来的路,没想到天快亮时,林中又起一次笛声,我循着笛声走,路上遇见掌柜他们,这才回到这里。”
卫嘉玉闻言又向南宫易文求证,南宫易文正要开口,南宫仰已先一步替他答道:“我没听见什么笛声,不过醒来之后,发现纪大哥不在身旁,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于是叫醒了小叔叔一块去山洞外找他。”
他说这话时,语气有些生硬,显得不太自然。卫嘉玉看他一眼,并未多言。
纪城守夜是在三更天,要是他没有说谎,那么昨晚的笛声看样子出现了两次。坐在角落里的老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贫僧昨晚也听见了笛声,于是和柳施主一同离开山洞想去找找这吹笛之人。”
其他人也没想到昨晚他们两个竟是一块出去的,卫嘉玉问:“二位离开山洞之后,可是一直在一起?”
老和尚摇摇头:“离开山洞之后,贫僧便与柳施主分开了,今早才回到洞中。”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与隗和通一块进山来找药的病患了。
“老夫觉浅,半夜病痛缠身,想出去透一口气。”
卫嘉玉问:“那时候隗郎中可还在?”
“洞中木柴灭了,一片漆黑,我也没有留意。”
这样一来,昨晚众人为何都不在山洞倒是都有了解释,不过这里头到底有多少真话多少假话,却还值得商榷。柳又伶戏谑地瞧着状若沉思的白衣男子:“卫公子可是听出什么来了?”
卫嘉玉像是刚回过神,冲他微微笑了笑:“在下愚钝,并未听出什么。”
他没有提起昨晚下在火堆里的迷药,也没提那张未烧尽的字条,闻玉于是也没有主动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