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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点过去,问到的小贩却都没接过马冰的买卖,甚至不敢肯定她有没有来过。
谢钰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现在,几乎连元培都不敢同他讲话了。
“您问马大夫啊?”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一个卖茄子的小贩说,“她刚才确实来过,但说临时想起有事要办,没买东西就走了。”
得了消息的衙役立刻跑来告诉谢钰。
有那么一瞬间,众人觉得眼前的小侯爷如此陌生,陌生得近乎可怕。
让人怀疑如果现在那几个骚扰马姑娘的混蛋就在这里,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一群人呼啸着来到城门口,守城侍卫点头,“没错儿,马大夫刚出城不久,当时卑职还奇怪她怎么不骑马呢,她说是去去就回。”
谢钰问:“什么时候出城的,她看上去怎么样?”
那侍卫愣了下,什么叫看上去怎么样?
他挠挠头,“大概两刻钟之前吧,看上去……”
他小心地觑着小侯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很,很美?”
侍卫就发现小侯爷的俊脸有一瞬间僵硬,然后就打马走了。
后面的元大人等人的眼神也十分微妙。
看着一行人远去扬起的尘土,那守城侍卫兀自茫然不解:
我说的没错儿啊!
那马大夫就是笑容灿烂,很俊嘛!
***
两个蒙面追踪者对视一眼,开始分左右两侧逼近。
来之前他们确实仔细打探过了,这位马姑娘似乎会点拳脚,骑术也不错,但那又怎么样呢?
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况且她现在也没有骑马。
只是,她为什么不慌,不逃呢?
马冰改变了下站姿,右手已经按在腰间,“你们的主子是不是想活捉?”
那两人的眼中终于闪过一点惊讶,却听对方笑道:“但是我,却可以灭口。”
谢钰等人沿着大路狂奔,很快就发现地上熟悉的脚印。
马冰走路一直很轻,几乎不太会留下什么足迹,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的清晰。
谢钰看了眼,声音中几乎淬出冰碴子,“追!”
元培有点不解。
二两的脚印明显很从容,说明她至少暂时并没有危险,大人怎么反倒好像更生气了?
他们自问已经尽快了,但当稍后众人赶到时,却只看见马冰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用对手的衣服擦剑上的血迹。
听见动静的马冰抽空抬头一看,半边腮上溅着殷红的血花,像怒放的红莲。
她嫣然一笑,“你们来啦,好快啊!”
她脚边躺着一个人,生死不明,而三四步开外,躺着另一个,身体下面漫出的血将地上的土都泡透了。
元培等人倒吸凉气。
这是,来晚了?
似乎又不是那么晚。
谢钰一言不发翻身下马,沉着脸,三步两步走到马冰跟前。
马冰站起来,反手将剑横着往腰间一甩,剑身竟瞬间软下去,白蛇一样乖乖缠在她腰上。
谢钰垂眸扫了眼,发现那剑身极薄,几乎不比一张纸厚多少。
要打造这样一柄软,非绝世巧匠不能成。
他以前就发现好多次马冰发现危险时都会下意识按向腰间,原本以为那里藏着什么暗器或是致命毒药,没想到,竟然是软剑。
马冰将软剑扣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把抱住。
谢钰抱得很用力,她甚至有点痛了。
她刚要抱怨,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手在抖。
虽然很细微,但确实在发抖。
马冰怔住。
他在害怕?
怕什么呢?
还是说,他只是担心?
马冰其实不太习惯被人挂念,但当一个轻易不显露感情的人如此坦白,她很难不动容。
她笨拙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脊背。
“别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这一句确实有奇效。
几乎是立刻,谢钰就松开胳膊。
他就这么站在马冰面前,深深地看了她几眼,“回去。”
他的眼神有点复杂,似乎,还有些生气,马冰看不太懂,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生气。
可本能却告诉她现在最好什么都不问,乖乖听话就好。
那边元培等人正装瞎,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还有几个好像瞬间就对地上的蚂蚁和天上的云有了莫名的兴趣,瞪得眼睛都流泪了也不敢往这边看。
直到两人松开,马冰往这边走了,元培才踢了一个同僚一脚,朝他的马一努嘴儿,“去!”
那人:“……”
凭什么是我啊!
众人回瞪:就凭你最小!
最小的倒霉蛋委委屈屈让了马,蹭到最瘦削的同伴身边,准备等会儿两人一骑。
那两位毕竟还没定亲嘛,光天化日的,两人共骑属实不大好。
看着马冰离开的背影,谢钰无声叹了口气。
他确实很生气,气肃亲王,气马冰,甚至也气自己,气没什么记忆和感情的先帝。
“大人。”元培小跑着去探了另一个刺客的鼻息,又看他身上的伤口,越看脸越皱巴,然后才跑过来小声说,“身上挨了几下,下巴被卸了,手筋脚筋被挑断……血流得不少,气息很弱,不知能不能撑到抬回开封府。”
谢钰嗯了声。
这个也是一样。
元培飞快地扭头瞟了马冰一眼,小声说:“您看这伤口,又薄又整齐,韭菜叶儿似的,是不是刚才二两手里那把软剑?”
谢钰又嗯了声。
真威风啊!
元培就眨巴着眼问:“您之前知道二两有这手吗?”
谢钰转过脸来,眼底翻滚着杀气。
只要不阴天,北地秋日的太阳就狠毒辣,晒得久了会出汗流油,但现在元培却突然觉得冷飕飕。
他一僵,干巴巴笑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多嘴一问……”
他看着好像浑身上下都汹涌着杀意和怒气的谢钰,很自觉闭了嘴。
啧,原来您也不知道啊!


第125章 敬自由【捉虫】
青楼花会当日,艳阳高照,晒得水面波光粼粼;脂粉飘香,熏得游人翩然欲醉。
因香气太浓太繁杂,甚至混出一股类似血的腥气。
或许青楼女子的蹿红史中,本就浸透了鲜血。
百花楼的老鸨有些气闷,不住甩着帕子,分明是冷天,却愣是折腾出汗来。
原本打算好了今儿让张抱月上去热场子,可没想到她早起就说身子不爽,瞧着脸儿黄黄的,人儿蔫蔫的,着实不像样子,只得作罢。
所幸百花楼并非张抱月一枝独秀,便叫另外几个窑姐儿登台献艺也是一样的。
青楼花会是个大日子,老鸨忙着为自家三个雏儿闯名头,忙得陀螺一般,一时竟也顾不上后头。
左右那些丫头片子的身契都在自己手里捏着,跑了就是逃奴,能去哪儿?
谅她们也不敢。
花会就在花街上举办,几条花街相交的十字路口中央搭起高高的戏台,四周的高楼上坐满嫖客,热闹得不得了。
他们吃着喝着,说着笑着,还有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对着下头登台的女子们品头论足,时不时迸发出一阵大笑。
兴致来了,或许会赋诗一首,引来阵阵喝彩,然后传为风流韵事。
对他们而言,今日不过一场热闹。
但却是许多女子悲剧一生的开幕。
张抱月和蒲草在后头屋子里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热闹声,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心脏砰砰直跳。
曾几何时,她们也是那高台上的货物。
今儿这样一年一度的热闹,本就有些人手不足。
而那些打手也难免被外面热闹吸引,见这边没有动静,大多会擅离职守,偷偷跑去围观。
过去很多年都没有窑姐儿逃跑,他们早已放松警惕。
两人偷偷在屋里卸了妆,露出两张如出一辙的大黄脸,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张抱月想了一回,从妆匣内取出眉笔等物,又将两人的眉毛抹得粗粗的,眼下也弄出淡淡的青黑色,看上去越发不起眼。
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张抱月和蒲草本非绝色女郎,如今没了妆容,又黄脸粗眉黑眼袋,瞧着也不过是个平头正脸罢了。
等再在外头磋磨数日,失于保养,自然就更不起眼了。
做完这一切,张抱月缓缓吐了口气,盯着妆匣看了会儿,啪一下合上。
那妆匣乃是曾经自己当红时,一位恩客送的,以整块紫檀木抠成,外面镶满了螺钿、珍珠和宝石,价值连城。
这是她过往的荣耀,更是耻辱的烙印。
以后,我再也不需要为了讨好男人打扮了。
张抱月别开视线,可过了会儿,又转回来,盯着上面的珠宝看起来。
她看了会儿,竟拔下簪子,将上面的宝石一颗颗撬了下来,连那只指肚大小的精巧金锁也没放过。
穷家富路,她们如今也没个谋生的本事,需要弄点细软傍身。
银子太显眼,价值也有限;银票容易坏。
倒是这些珠宝,方便携带又不占地方,随便往头发里一塞就够活几年。
蒲草偷偷扒开门缝看了会儿,难掩激动道:“姐姐,走了,走了!”
负责看守她们的打手到底受不住诱惑,偷偷跑出去看热闹了。
珍珠年岁久了不值钱,螺钿撬不下来,连同小金锁,张抱月一共弄下来板栗大小的一小包宝石,当即往胸口一塞,扎得紧紧的,外头一点儿看不出来。
“走!”
外头所有人都在狂欢,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秋风掠过枯枝发出的簌簌声。
张抱月和蒲草一路低头疾行,竟无人注意。
本该是一场嫖客的盛会,愣是弄出万人空巷的架势,两人走到外面街上时,放眼望去,竟有些空荡荡的。
人少才越好!
两人手拉手,低着头,提着裙子一路飞奔到马冰之前说过的街上,带些慌乱的寻找起来。
“姐姐,”蒲草的声音有点抖,指着前面说,“红灯笼!”
多么耀眼的一抹红,在这秋风凋敝的街上,活像凭空燃起来的一团火。
张抱月也看见了。
实际上,她也在抖。
因为太过紧张,两人手里满是汗水,开锁时钥匙还掉了一次,差点把自己急哭了。
她们不知道现在那打手发现没有,百花楼的人追没追上来,只知道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张抱月用力吸了口气,干脆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半边脑瓜子嗡嗡作响,果然冷静不少。
她第三次将钥匙对准锁孔,咔嚓一声,终于开了!
两人赶紧猫腰钻进去。
因太过紧张,蒲草被门槛绊倒,摔了一跤,爬起一抬头,就看到旁边牲口棚里套好了的马车。
很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前头套了两匹马,这样跑起来飞快,万一遇到什么事,两人还可以弃车换马。
墙角堆着几捆干草,食槽和水槽已经半空,两匹马儿性格很温顺,见到陌生人来也不害怕,悠闲地甩着尾巴,继续啃草喝水。
张抱月掀开车帘扫了眼,半个车厢塞得满满当当:
牲口几日的粮草,水囊,各色常用药物、衣物,几匣子点心、肉馒头、肉干,还有端端正正摆在上面的户籍文书。
张抱月一把抓过来,打开一看,发现一个叫赵四丫,一个叫胡春。
赵四丫的年纪和她差不多,胡春和蒲草差不多,都是凉州籍贯。
张抱月哆嗦着摸了摸,鼻子一酸,眼泪就哗啦啦滚下来了。
“姐姐!”蒲草惊喜地摸着车厢内壁,“缝了皮毛的!马姐姐心真细。”
还有两套厚实的羊皮袄子,皮帽、皮靴都是现成的,车厢底下铺的也是皮褥子。
关外风大,又极冷,单靠一层车壁根本不能保暖。但有了皮毛就不同了,里面生个小火炉,裹上皮袄,在外头过夜都行。
张抱月飞快地抹掉眼泪,对蒲草道:“打今儿起,我是赵四丫,你是胡春。”
蒲草用力点头,立刻改口,“赵姐姐!”
胡春,胡春……她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默念了几遍,越发欢喜。
真好,春,生机勃勃的春!
“哎!”张抱月痛痛快快应了。
人人都说张抱月这个花名风雅又动人,但张抱月不喜欢。
她宁肯不要风雅,也不要动人,只愿做乡野间最平凡的野丫头。
谁也没想到,多年来的愿望竟会以这种方式达成。
两人赶紧去换了衣裳,脱下累赘又繁琐的衣裙,穿上干练又俭朴的长袄长裤,再去合力打水灌满水囊,检查得当后,立刻驾着马车出门。
除非逢年过节或城内有大案,平时出城是不需要查看文书的。
马蹄铁踏在青石板路上,的的作响,好像直接敲在心上,激动得人浑身发抖。
这是奔向自由的声音。
压力就是学习的最大动力,两人小心驾着马车,从一开始的稍显笨拙,迅速熟悉起来。
远离花街的地方还是热闹的,道路两侧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挨挨挤挤的小摊,叫卖声,饭菜香,充斥着五感。
这是以往张抱月和蒲草可望而不可即的人间烟火,可今天,她们却不敢多看哪怕一眼。
快快快,再快些!
快出城!
这个时候出入城的人不多,竟不大需要排队,两人都是一喜,抖了抖缰绳,“驾!”
终于要离开这座繁华的地狱了!
城门向两侧大大地敞开着,里面是无数人心向往之的热闹与繁华,而向外无限蔓延的,则是充斥着野性与荒芜的……自由。
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张抱月和蒲草对视一眼,再看高大巍峨的城门和城墙,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真的要走了吗?
真的能走了吗?
简直跟做梦一样。
两人不约而同扭头,深深地回望一眼,回望这座曾经带给她们虚假的繁华和荣耀,也留下她们无数血泪的都城。
曾几何时,她们都以为自己会被埋葬在这座坟冢,像其他无数尸骨一般。
但现在,那坟冢依旧冰冷可怖,却悄然裂开了一条缝隙,一条虽窄小,却足够她们钻出去的缝隙。
“后面的马车!”守城侍卫突然来了声,吓得两人都是一哆嗦。
被,被发现了吗?
却听那侍卫催促道:“出不出城?挡着后面人的路啦!”
张抱月和蒲草的嘴唇剧烈颤抖,然后疯狂点头,“出的出的!”
哪怕死也要死在外面!
张抱月才要抖动缰绳,尚未完全转回来的视线中忽然拢到一个身影。
是马冰!
说好了那天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的马冰!
她就坐在城门口的酒肆里,温柔地注视着。
与张抱月的视线交汇的瞬间,马冰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笑了下,端起手中酒碗遥遥示意。
她张了张嘴,说了几个字。
哪怕隔着那么远,根本听不到,但张抱月还是看懂了。
她说:“敬自由。”
见张抱月愣愣出神,蒲草下意识跟着看了眼,几乎要叫出声来。
守城侍卫再一次催促起来,张抱月忽然笑了,笑着掉了泪。
她终于抖动缰绳,催动马车,“驾!”
马冰将碗中浊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那辆满载希望的马车吱呀呀动起来。
车轮凌凌转动,先是走,继而跑,最后终究迎着透着冷意的西北风狂奔起来。
外面的天地多么宽阔,只是一会儿工夫,那辆马车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周围一切照旧,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刚才,两个勇敢的姑娘亲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酒肆的伙计还在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路边摊贩还在奋力叫卖,有刚入城的孩童拉着父亲的手,巴巴儿看着摊子上色彩鲜艳的泥人……
一切都是那样鲜活。
马冰又坐了会儿,才站起身来,付了酒钱,慢悠悠往回走。
天气很好,秋日独有的烈日肆意照耀,晒得人浑身发烫。
不知哪里飞来几只鸽子,咕咕叫着,拍打着洁白的羽翼自蓝天中斜斜飞过。
马冰忍不住站住,手搭凉棚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目送那些纯洁的白鸽远去。
飞吧,飞吧!
你们自由了!


第126章 体谅
再走过前面一条街,右拐,抬头就能看见开封府了。
但现在,马冰站在街边,迟疑着抬不起腿。
“姑娘!别碰着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背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马冰猛的回神,扭头一看,后面来了一队运送粮食的大车。那大车甚宽,两侧又鼓出粮袋,几乎占据大半条街。
她忙避让开来。
与押送粮车的汉子们擦肩而过时,那几张被晒得黑红的脸上露出一点羞涩的笑。
被这么一打岔,马冰反倒下了决心。
她调转脚尖,先去街上的糕点铺子里买了四色点心,看伙计熟练地用油纸包捆上八扎吉祥结,又去街对面要了一只烤乳猪。
烤乳猪刚出炉,暗金色的外皮油光发亮,好似上等琥珀糖。
旁边有伙计正在斩猪肉,刀刃压下去,糖壳一般的表皮咔嚓作响,细密的油脂瞬间从切口冒出,引来无数食客垂涎。
浓郁的香味伴着热气呼哧呼哧直冒,钻到马冰鼻腔内,让她的心情神奇地好了不少。
果然,美食就是最棒的。
“大人?”见谢钰忽然停住脚步,霍平也跟着停下来,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正瞧见马冰左手右手大包小裹出来。
“马姑娘要出门啊?”霍平道。
往那边走的话,似乎是……裴家?
听说马姑娘最近极得孟夫人的青眼,时常叫了去玩,隔三差五还打发人来送衣裳、零嘴儿,俨然是当自家小辈看待。
谢钰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人群中,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霍平忙跟上,走了几步,又凑到谢钰身边,小声问:“您怎么不去跟马姑娘说话?”
前不久两人还腻腻歪歪的,隔着老远对个眼神都叫人牙酸。
谢钰的眼睫微微颤了下,没说话。
霍平挠头,瓮声瓮气道:“卑职说一句,您可别不爱听,从昨儿城外回来开始,您和马姑娘就都不大对劲了。”
谢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抓着缰绳的手却是一紧。
见他没反驳,霍平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越发得了鼓舞,把个话匣子打开了。
“马姑娘也就罢了,经了那么大的事,没哭就不错了……”
话说,马姑娘的心也是真大啊!
昨儿深夜,那俩贼人就先后死了。
其实刚抬回来时王衡就看了,说血流得忒多,救不活。
大家本来想瞒着马冰的,可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嘴巴漏了窟窿,愣是给她知道了。
原本大家还挺紧张,怕她受惊什么的,毕竟伤人和杀人完全是两码事。
结果人家没事儿人似的。
“嗯,知道了。”
她是大夫,人会不会死,没人比她更清楚。
搞得王衡大半夜睡不着,挠头散发偷偷跑来跟他们说,太正常了,可能也不大正常。
谢钰一宿没睡。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不大正常。
一闭上眼,白日那幕就会出现在脑海中:
荒野之中,秋风萧瑟,那个姑娘如来时一般孤身一人,腮上溅着血,蹲在地上,一下下擦着剑……
谢钰说不好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
劫后余生的侥幸,自然是有的。
生气?愤怒?
自然更多。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办法做孝子贤孙,足足一个晚上,他都在大逆不道地想,先帝当年为何要犯下这许多过错,害国害民。
因为先帝的纵容和默许,肃亲王如此肆无忌惮,甚至今时今日大局已定,他不过败军之将,竟还敢在开封城行刺杀之事!
谁给他的胆子?
先帝!
那个被谢钰称为外祖父的男人。
是先帝,给了肃亲王横行霸道屠戮百姓的权力,给了他铁帽子王的免死金牌,给了他杀害无辜者的底气……
但除此之外呢?
谢钰还气自己。
或许就像那些老臣说的,他还是太过年轻,低估了人性之恶,以至于给了恶人可乘之机。
若他更警惕一点,更有权势一点,更强硬一点,是不是肃亲王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甚至还有点气马冰,气她分明察觉到危险,竟还孤身一人出城……
确实,最后她赢了,但如果对方有埋伏呢?
如果对方不只两个人呢?
如果对方不正面交锋,而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暗算的手段呢?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
又有没有想过,自己万一失败,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怕伤及无辜,为什么不怕伤到自己?
你不会痛的吗?
你可曾想过,现在不是一个人,如果受伤,或是……有的人也会伤心,会难过?
他们之前曾经互表心迹,一度认定了对方,但现在谢钰却发现,其实有他没他,那个姑娘还是照样过。
自己好像确实走进了她的心里,又好像没有。
一想到这里,谢钰忽然就又气不起来了,那点儿对于她的本就微薄的怒意迅速转为心疼,戳得胸口细细密密的疼。
她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先帝的过错?
还不是因为过去那么多年她无依无靠,只能相信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是他们的错……
“……男人嘛,就得胆子大些,脸皮厚些,难不成您还想让个姑娘巴巴儿跑来拉您的手啊?”霍平还在喋喋不休,呜哩哇啦大喇叭似的,吵得谢钰脑瓜子疼。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指着后头的庄鹏道:“您看老庄,小伙子能干,哪怕给人家姑娘拒绝了呢,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庄鹏:“……”
我替我全家谢谢您了啊霍爷!
他本就郁闷着呢,偏霍平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戳人伤口呢么!
谢钰也是神色复杂,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庄鹏一眼。
人嘛,自己不好过,就总喜欢见证身边的人更不好过。
然后就会好过些。
庄鹏:“……”
怎么连您也这样!
霍平哈哈大笑,“怕什么,烈女怕缠郎,再说就是了!”
前几日庄鹏没忍住,跟张宝珠说了自己的心思,结果对方当场回绝。
“庄爷,您的心思我明白,这些日子您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我确实不想再找了。”
养了几个月,张宝珠的气色和精神气已经全回来了,着实如宝似珠。
但她的眼神和心境着实不同了。
曾经那样向往爱情的女郎,忽然就发现,其实所谓的姻缘,也就那么回事儿。
男人不男人的,也碍不着活。
她有嫁妆,有家人,又那样疼她,何必非挤到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家里受苦?
对着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也没养过她一天的陌生人喊爹喊娘,伺候丈夫……那样的日子和背叛,她再也不想经历。
庄鹏的心思,她和家里人早就看出来了。
诚然,这是个实心眼儿的汉子,是个好人,但好人,她就一定要嫁吗?
她崇拜英雄,感激英雄,却不想将崇拜和感激与爱情混淆。
又恰恰因为她敬重对方,才不想欺骗对方。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所以庄鹏来了几次后,张家人就厚厚备了一份谢礼送去庄鹏家和开封府,又当众叩了头,算是全了救命之恩。
自此,两不相欠。
庄鹏不傻,也看出张家人的想法。
这是人家给自己留脸呢。
他着实消沉了些日子,也想着放弃。
可情爱一事发自内心,又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庄鹏还是会不自觉往张家那边靠,哪怕不进去,也远远瞧着,看没人上门欺负,就觉得安心。
前几日,他又瞧见了张宝珠。
曾经的苦难已经完全不能掩盖那位女郎的光彩,庄鹏一激动,就上去剖白心思,然后……
没有然后了。
庄鹏重重叹了口气,好像瓤儿被抽空一样,高大的身躯都有些佝偻了,瞧着着实可怜。
谢钰获得了诡异的平衡和安慰。
霍平胡乱安慰道:“姑娘家害羞嘛,又遇到那样的事,几年缓不过来都是有的,以后再说,再说……”
“还是不说的好。”谢钰忽道。
霍平:“……”
这不安慰人嘛,您忽然打什么岔!
谢钰带点警告的瞥了庄鹏一眼,淡淡道:“姑娘家并非都是口是心非的,她既然明确说了不想,那就是不愿意 ,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