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言小说上一章:伏鹰 作者: 春风榴火
- 古言小说下一章:江湖夜雨十年灯 关心则乱
“这信哪儿来的?”他指了指桌上的“雁归来”。
田嵩顾不得许多,径自拖了把椅子蹭到肃亲王面前,简单说了,“王爷,这会不会……”
戏台上人影幢幢,热闹得紧,可田嵩却烦的厉害。
若非这是在肃亲王府,他早就叫停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唱唱唱!
肃亲王嗤笑一声,斜觑着他,“老了老了,胆子越发小了。”
当年做大事的胆量去哪里了?
“王爷!”田嵩急了,才要说话,却被再次打断。
“当年的事你我都清楚,雁家军早就被打残了,剩下一点残兵也早就被打散分到各地。这么多年过去,要么老死,要么早回家种地去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肃亲王不屑一顾道。
若真有这个能耐报仇,早就报了,何必等到现在!
“王爷啊!”田嵩却不像他这样轻松,“大意不得,雁门一脉都是疯子,难道您忘了他们最擅长做什么吗?”
肃亲王贵为亲王,光府上私兵便不知凡几,一座王府上下围得水泄不通,便是他自己出门也是前呼后拥,纵然真有刺客,只怕也到不了近前。
可田嵩没有啊!
最擅长……
肃亲王打拍子的手一顿,神色也严肃了些。
雁家军,现在许多年轻人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号,但他们这两代人却深深地了解那支军队的可怕。
雁家军出了名的悍不畏死,最擅长以少胜多。
当年就那么点儿人,也敢直接跟几个外族的联军硬扛,关键是,还特么打赢了!
后来……凉州被围,所有人都以为要失守。
可结果呢?
城确实破了大半,但最后竟守住了!
没粮草没援军,打得血肉满地,那些人竟然守住了!
肃亲王忽然也有些烦躁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
田嵩被问懵了。
是啊,怎么办?
他想了会儿,“王爷,不如您动用人手盘查最近城内外可疑人员……”
肃亲王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你知道开封城每日出入人员有多少吗?”
还盘查!
本王若现在还有盘查的底气,用得着缩在王府里颐养天年?
还去配合那小皇帝搞什么与民同乐的赛龙舟!
别看当今整日笑呵呵的,好像很好脾气的样子,但究竟什么性情,他这个当哥哥的最清楚不过!
能坐上皇位的,能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货!
没见顺王刚一病倒,当今就巴巴儿把寿阳公主叫回来,美其名曰兄妹团圆么。
还团圆,只怕如今顺王是生不如死了。
去地下团圆吧?!
自己这个先皇定下来的唯一铁帽子王本就碍眼,对方只怕早就琢磨着怎么揪点小辫子摘了,若非这些年自己谨慎,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肃亲王府!
可现在这老蠢材竟让自己盘查……
一个没有实权的碍眼王爷忽然干起这事儿来,信不信明天谢显就能当朝参“肃亲王意图谋反”?
被肃亲王一瞪,田嵩也意识到自己出了蠢主意。
但思来想去,这事儿还真没有什么好法子。
最要命的一点就是:
他们现在都没有实权了!
而且敌在暗我在明,别说敌人长什么样子,就连人数、构成都不清楚,怎么防?
若是其他事,肃亲王完全可以放下身段进宫求助,哪怕为了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呢,皇帝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但这事儿……能说吗?
肃亲王沉吟片刻,“唯今之计,只有以静制动,先加强防备,只待他们露出马脚,再一举拿下!”
他就不信对方敢在开封城内搞刺杀!
如果真的敢,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
见田嵩坐在原地不动,肃亲王便道:“若你还信得过,我便先拨三十人给你使唤。”
田嵩大喜,忙起身行礼,“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果然这趟来对了。
如今他府上还真没有多少侍卫可用。
得了准信儿后,田嵩心头大定。
有了这三十人,必然可护得自己周全!
商议已定,肃亲王再看那书信就十分碍眼,抬手要撕。
“我来,我来!”
田嵩一把抓过。
这东西,留着就是隐患,不如烧了!
肃亲王手边矮桌上正好放着一只温酒的红泥小火炉,田嵩告了一声罪,将信纸叠了几下,探入炉内。
肃亲王见状不禁笑道:“你便是这样多疑。”
何必这么费劲,直接撕碎了往水里一丢,一会儿就泡烂了,谁还能拼起来不成?
田嵩却不敢冒任何风险,亲眼看着火舌舔上信纸,这才轻声道:“斩草除根方能不留后患。”
万一敌人已经潜入肃亲王府呢?
万一王府中有皇上埋下的眼线,等他们一走,真就抓起碎片拼凑起来呢?
还是烧了的好,黑灰一冲,不留痕迹。
不多时,那信纸便熊熊燃烧起来,田嵩松手,任它飘落。
空气中迅速弥漫起劣质墨汁特有的味道,肃亲王很是嫌弃地皱起眉头,又忍不住挤兑田嵩。
“看看,那贼人落魄至斯,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田嵩不管,就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信纸和信封都化为灰烬,这才长出一口气。
妥了!
********
来到福云寺的第二日,大师正式开始讲经。
原本赵夫人不信这个,但考虑到马冰前几日刚病了一场,便临时决定去听一听。
万一有用呢?
人家为了自己,马冰也不可能真就缩在屋里,没奈何,只好陪着去。
结果一去,就后悔了。
并非大师不好,而是大师太好了!
大和尚约莫六十岁上下,长得慈眉善目,说话也很温和,然后……就很让人昏昏欲睡。
但因赵夫人的关系,马冰的位置也很靠前,几乎一抬头,那大师就有所觉察,然后一脸普度众生的冲她微笑。
马冰最受不了这种,只好拼命掐着自己大腿,做出一副听得如痴如醉的模样来。
大师就很欣慰、
女施主颇有慧根啊,老衲才讲了这么几句就如此顿悟。
不入空门可惜了!
马冰听得眼含热泪,大师见了,越发感动。
马冰:“……”
啊啊啊好痛!
我为什么要来遭这份罪!
不远处的谢钰和元培:“……”
元培挠头,就很不解,“原来二两这么喜欢佛法?”
没看出来啊!
平时杀鸡宰兔多麻利啊。
谢钰:“……”
他是不信这个的,也确信推崇私刑的马冰不信。
原本他还想着趁大家来听讲经的空档,一起去后山逛逛,结果就在一众蒲团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并且那身影在狠掐自己大腿。
何苦来哉!
说她聪明吧,是真聪明,有时连自己都拿她没辙。
说傻吧……好像也确实缺根弦。
见谢钰转身就走,元培忙跳下树来,“大人,你去哪儿啊?”
谢钰头也不回,“去找红花油。”
等讲经结束,估计某人的腿都青了!
接下来的两天可以说风平浪静。
没有什么人出来作妖,也没有案子,马冰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和谢钰一起去后山采采药,十分惬意。
当然,如果中间没遇见大师说她有慧根就好了……
第三天,他们偶遇田淑,意外的是,对方竟表现得很平静,只是隔着老远微微颔首示意,便转向别处,并未再像之前那般痴缠。
马冰眨了眨眼,用胳膊肘碰碰谢钰,打趣道:“小侯爷被冷落啦!”
谢钰无奈道:“别闹……”
对田淑的这种变化,还有另一个人更意外。
“姑娘这几日没再发脾气?”田斌特意单独叫了张嬷嬷来问。
张嬷嬷也是欢喜,“确实没有。必然是姑娘体会到了老爷和少爷的良苦用心,长大了。”
田斌不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没遇到什么大转机,怎么可能突然长大!
“她这两日在做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张嬷嬷便道:“也没什么,大多在屋里翻翻诗集,写写字。”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竟担心起来,“对了,这几日姑娘时常去前头逛,也不许人跟着,每每回来之后,便很高兴。少爷,姑娘,姑娘不会动了遁入空门的心思吧?”
遁入空门?
田斌一愣,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很清楚这个妹妹,最爱美衣华服珠宝首饰,怎么可能受得了出家的清苦。
不过张嬷嬷这么一说,田斌倒是开始担心起另一种可能来。
“她为什么不许人跟着?”
可别是遇见了什么人,想着私奔吧?!
张嬷嬷说不出个一二三。
她们没跟着过去,确实不知道自家姑娘有没有同人见面。
“少爷,少爷!”
正说着,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报信儿。
田斌不悦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素日我教你们的都忘了吗?”
可看清来人后,他就顾不上追究别的,猛地站起来,“怎么是你?父亲出什么事了?”
来的竟是平时跟着田嵩的小厮。
那小厮跑得满身尘土汗水,也顾不上擦,只是神色慌乱道:“老爷病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田斌一愣,“怎么忽然病了?前几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请大夫了吗?开了什么药?”
“倒是请了大夫,也开了药,可是不管用啊。”小厮喘着粗气摇头,“换了两个大夫,各说各的,具体什么病症,如今小人也不知道。
只是当日从这里回家后,老爷就开始做噩梦,原本只以为没睡好,可这几天吃了安神丸,竟愈演愈烈。从昨儿开始,大白天的就嚷嚷着有鬼,还喊什么索命来了……”
有鬼?
索命?
田斌瞬间联想到之前那封信。
当时父亲不就说什么“他们来了”,不会有这么多巧合,二者之间必有关联!
田斌顾不得许多,立刻开始更衣,口中一刻不停地问:“当日离开福云寺后,父亲果然去了肃亲王府上吗?那封信呢?”
小厮点头,“确实去了,不过小人不知道什么信啊。”
田斌眉头紧锁。
小厮不知道信的存在,倒也不意外。
父亲素来多疑,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必然不会随便示人。
“你说从肃亲王府回家后,父亲就开始做噩梦?”田斌动作一顿,“那肃亲王呢?他病了吗?”
小厮傻眼,“这,这小人也不晓得呀。”
肃亲王府的事儿,他怎么能知道呢?
就算人家病了,自然有府里的太医照料,也不可能嚷嚷得满大街都知道。
这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田斌难免有些烦躁。
“罢了,我这就回去!”
田斌迅速换了骑装,才要走,眼角的余光又瞥见旁边茫然不知所措的张嬷嬷,“你先回去,好好盯着姑娘,若她再去哪里逛,务必跟着。”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就说是父亲说的!”
张嬷嬷应了一声,就见田斌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转瞬消失在道路尽头。
刚才那小厮的话她也听见了,不由忧心忡忡。
老爷病了,怎么突然就病了?
不怕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小姐如今亲事已经够艰难的了,若再守三年孝,这辈子就别想嫁人了!
唉!
想到这里,张嬷嬷不由加快了脚步。
天色不早了,照前几日来看,姑娘出去逛,也该回来了。
然而还没进院子,田淑的两个丫头满面急色地迎上来,一看她,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带着哭腔道:“嬷嬷,小姐不见了!”
第90章 云涌
什么叫小姐不见了?
张嬷嬷直接傻在当场,脑瓜子嗡嗡作响。
“嬷嬷,怎么办啊!”
两个丫头哪里经过这种大事,直接急得哭了出来。
弄丢了小姐,一定会被打死的!
张嬷嬷被她们的哭声抓回神智,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她一挪脚就是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却强忍着不敢厥过去。
“哭有什么用!”她恨声道,“去找过了吗?”
两个丫头甩着泪瓣子点头,“我们久等不归,就去找,可前头大殿空空荡荡,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也去四周喊了,哪怕是田淑跑到别的地方去,也该听到了。
张嬷嬷踉跄几步,跺着脚道:“我去告诉少爷!”
可她刚一转身,又僵住。
少爷已经走了许久,只怕这会儿都下山了,她两条腿儿,怎么追?
况且老爷也病了,难不成叫他舍弃亲爹来找妹妹?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事儿都赶到一处去!
这可如何是好!
张嬷嬷顿时没了主意。
想了半日,张嬷嬷咬牙道:“此时耽误不得,先打发小厮回去找少爷说明情形。”
夫人这几年一直在养病,这种事可不敢贸然叫她知道。
丫头们便十分恐惧,“这……”
少爷治家极严,万一真给他知道,必然打死!
张嬷嬷骂道:“弄丢了小姐,我们本就该死,难不成还要瞒着?”
现在让少爷知道,至少她们没有知情不报,若找回来,不过虚惊一场,少爷也能看到她们的忠心,从轻发落。
若找不回来……左右都是个死,怕什么!
这一骂之后,她竟奇迹般安定下来。
是了,少爷不在,她这个乳母就是主心骨,必须得稳住了。
思及此处,张嬷嬷立刻冲回田斌父子的院子,找了留守的小厮说明情况,请他回去报信儿。
那边赵夫人正同马冰介绍这几日福云寺来的客人之间的人情往来,忽然就听见隔壁乱哄哄的起来。
一开始两人还以为是田淑好了几天,又闹了,均有些无奈。
谁知过了一会儿,就有丫头来报,说是田家的人来访,务必想见一面。
赵夫人和马冰都觉得不大对劲,便让人进来。
来的正是张嬷嬷。
就见她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都乱了,急得两眼发直,强撑着行了礼,颤声问道:“请恕奴婢失礼,请问夫人和姑娘,今天下午有没有见过我家姑娘?”
赵夫人和马冰对视一眼,“你家姑娘没回来?”
张嬷嬷哆嗦着嘴唇点头,到底不肯继续失态,磕了个头要往外走。
“你等等。”赵夫人叫住她,叹了口气,“天都要黑了,就你们这几个人,怎么够找?”
说完,她就将院中的仆从都叫了来,只留两个丫头使唤。
“你去告诉谢大人他们,也帮着找找。你去找方丈问问,到底是他们更熟悉些。剩下的你们都两人一组,拿好火把四处瞧瞧,记住了,务必两人一组,不要分开。”
福云寺位于深山之中,地势复杂险峻,天黑之后找人风险颇大,所以赵夫人才让他们两人一组,为的就是别再搭进人去。
到底是当家主母,哪怕对福云寺并不熟悉,也在第一时间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张嬷嬷见了,感激得老泪纵横,又跪下砰砰砰磕了几个头,再起来时,额头上都见血了。
见她如此,马冰十分感慨。
她确实不待见田家兄妹,但看见张嬷嬷,就仿佛看到了曾经自己的乳母。
无论小主人如何,她们却是一般的掏心挖肺。
“我也去吧。”马冰站起身来。
见赵夫人担心,马冰笑道:“无妨,以前我夜里进山的时候多着呢!不怕。况且这几日我也经常去山上采药,论地形,远比旁人熟悉些,您就在家里等着,别急。”
张嬷嬷是知道她和自家姑娘的龃龉的,此时见她不计前嫌帮忙,既羞愧,又感动,若非时间紧迫,真是恨不得将脑袋割下来送了。
马冰迅速整理好衣裳,又带了火把、火折子和简单的医囊。万一田淑真的失足落入山崖,但凡还剩口气,也能拖一拖。
“对了,告诉你家少爷了吗?”马冰若无其事地问。
张嬷嬷现在已经急得没了头绪,又感激她仗义出手,竟不隐瞒,“老爷病了,少爷刚家去照看……”
“啊,这样啊。”马冰点点头,抬脚出门。
病了啊,那就好~好~养着吧。
什么时候人没了,病自然就好了。
一行人刚出门,就迎面遇上谢钰他们。
福云寺也算开封府辖下,一个大活人丢了,谢钰有权也有责任过问。
见跟着赵夫人来的一干仆从都出动了,谢钰朗声道:“都不要乱走,听本官安排。”
这么乱糟糟撒出去,没头苍蝇似的,找起来效果极差不说,还容易再出现减员。
“本官”两个字一出,众人顿觉有了主心骨,齐刷刷朝他望去。
刚才接到消息,谢钰已经让元培去找福云寺的方丈,他则先往女眷这边过来,就是防着众人乱投医。
却说那边元培去找到方丈,后者一听就现场演绎了何谓追悔莫及。
方丈一面遣弟子去集结僧众,一面念佛不迭。
“罪过罪过啊,贫僧就知道不该放出消息去要讲经,若不放出消息去,就不会引这许多信众过来。若不引信众来,自然也不会出这样的事。若不出这样的事,福云寺上下也不会平添业障……”
元培都给他这一大串话绕晕了。
早就知道福云寺上下以谨慎,谨慎到怂闻名,却不知道竟到了这个地步!
集结的钟声一响,福云寺上下一干成年僧侣迅速往院中来,而就在这短短几息之间,方丈已经做出决定:
出家人果然还是本本分分念经得好,待此事一了,他就关闭山门,再也不做此类大型活动了。
不多时,谢钰带着筛选过后的人手与方丈碰面。
他本想要来福云寺的地形图,详细了解情况后再行布防,谁知福云寺多年来一直龟缩不出,竟连个像样的图都拿不出来。
所幸僧众们日日去后山打水、采药、耕种,一应地形地势都是熟悉的。
无奈之下,谢钰将两拨人员打散重编,以田淑最后出现过的大殿为中心,三人一组往四周散开,并确保每一组内都至少有一名熟悉本地地形的僧侣。
分到最后,剩下他、元培和马冰。
谢钰对元培道:“你与方丈盘问把守山门的僧人们,若没看见田姑娘下山,问今日是否有行踪可疑的人出没。若有急事,许你便宜行事。”
元培抱拳领命,“是!”
谢钰看向马冰,“你我二人一组。”
人手有限,剩下的凑不齐三人了。好在他们这两天也经常进山,倒比别人多些优势,少一个人也无妨。
马冰本想说她自己也可以,但见谢钰意志坚决,便没有反驳。
“彼此间都不要走远,以能看见对方的火把,听见对方的声音为准。若找到人,即刻返回,以钟声为号。”谢钰对众人道,“记住,务必以自保为第一要务!”
找人要紧,但也要防止出现额外的伤亡。
众人齐声应了,按照分派的方向散去,如灰色的潮水般融入无边夜色。
与此同时,田府。
“大夫,我父亲怎么样?”田斌紧张地问着诊完脉的大夫。
家中供奉不得用,这几日已经先后从外面换了两个大夫,若再没有结果,当真是……
那大夫捋着胡须,沉吟半晌,谨慎道:“寸口脉动而弱,动为惊,弱为悸。趺阳脉微而浮,浮为胃气虚,微则不能食,此恐惧之脉,忧迫所作也。”【注】
田斌眉头紧蹙,耐着性子听完,“惊惧所致?”
大夫点头,绞尽脑汁怎么才能说得含蓄委婉,且又将病因讲明。
“依小人之见,这些年大人一直存着心病,只怕是忧国忧民,难免思虑过重。这几日受了惊吓,勾起旧症,一并发作起来。”
什么狗屁的忧国忧民暂且不论,倒是后半句:受了惊吓……
还是那封信!
田斌陷入沉思,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将父亲吓到这般田地?
可刚才他已经找过了,那信不见踪影,想必是被父亲烧毁,俨然无处查询。
先不管它,治好父亲要紧。
只要人好了,别的都不重要。
田斌对大夫一揖到地,“还请先生大胆用药。”
那大夫忙不迭避开,十分愁苦道:“实不相瞒,此乃心病,心病难医啊!”
田斌顿时心头一沉,凉了半截。
那大夫见他如此,到底不忍心。
况且……田家给的实在太多了。
他拎着药箱踟躇半日,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小人斗胆说一句,老大人这病发得蹊跷,可谓来势汹汹,只怕是服用了什么不得当的东西。敢问老大人近来可曾生病服药,或是用过什么进补的方子么?”
田嵩的病症俨然是疑心所致,但类似的病症他也曾见过,大多循序渐进,快则半月,慢则数年都是有的。
而且大多数病人都只是疑心,所谓疑心,起码是有迹可循,循着那迹象不断胡思乱想,但田嵩这……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俨然已经有些癔症的意思。
但单纯看脉象,却又全然没有预兆,似乎是凭空而起。
但这话他不敢说。
高门大户见不得人的事情多了,万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那可真是给再多银子都没命花。
田斌一怔,难以置信,“你是说,中毒?”
难道有人给父亲下药了?
不太可能。
父亲素来谨慎,日常菜单几十年不变,就是怕有人动手脚。茶水点心和菜品的味道几十年如一日,连喝的水都是同一眼泉水,不曾变过,但凡稍有不对,他一定尝的出来。
是福云寺的菜?
可那里做的都是大锅饭,所有人都吃过,怎么别人没事?
还是那封信吗?
可那信自己也接触过,甚至看的摸的时间比父亲还长,自己怎么没事?
那大夫不敢再说,迅速开了个方子,“小人无用,只得拟一个凝神静气的方子,先给老大人吃吃看,若见效,也不必再谢。若不见效,请恕小人无用,也不必再请了。”
说罢,揣着银子、拎着药箱,一溜烟儿跑了。
出城,出城,天一亮、城门一开就带着老婆孩子出城!待个一年半载风平浪静再回来……
左右有这些银子,什么都不做也够花用几年了!
田斌顾不上追他,站在原地出神。
里头田嵩又闹起来,嚷嚷着什么鬼啊怪的,又打又砸,分明是个老人了,可发起疯来,竟要五六个健壮的小厮才按得住……简直乱作一团。
田斌从未像现在这样头疼。
他一直都知道有朝一日父亲会倒下,但绝不是现在,更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太早了。
“来人!”田斌朝外喊了声。
侍从闻声而入,“少爷。”
田斌又往里看了眼,就见珠帘后人影幢幢,闹得不可开交。
他眉头紧锁,重重吐了口气,“拿老爷的拜帖去肃亲王府,就说老爷突发急症,求他们府上的太医一用。”
肃亲王府内是有太医常驻的。
侍从一惊,“那,那万一对方不肯呢?”
田斌的主要目的却是另一个。
“你只留心肃亲王府的人,看说到老爷病症时,他们是否神色有变!若有机会,务必打听肃亲王是否康健,去吧!”
如果猜测为真,那么肃亲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若真是那样,父亲跟肃亲王的渊源,必然比自己能够想象的更深!
第91章 死了?!
皇帝正在书房练字,就有内侍进来说:“陛下,肃亲王府的太医传来消息,说那位主儿病了。”
皇帝手下不停,显然并不怎么在意。
“一把年纪,也该病了。”
语气中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内侍:“……”
您高兴就好。
不说倒罢了,说到生病,皇帝就很有点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