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泄一番过后,刘喜也渐渐冷静下来,忙松了手,将王征带来的东西都摔在他脸上,大口啐道:“滚,以后再也别登老子的门!这几年你给的东西,我们夫妻俩都记着,便是砸锅卖铁也会还给你!”
刘喜讲完,众人便都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人不是他杀的?!
可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
本以为终于要结案了,没想到竟然又转了个大弯,直接就把案子进度推回原点!
刘喜没有说谎。
谢钰看着他的脸色,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刘喜应该没有说谎,并且此事大约也很好验证。
以前谢钰曾经不止一次遇见和听说过替人定罪的案例,为防止有所隐瞒,他让堂上一名衙役扮演死者王征,让刘喜上去重现当时殴打对方的情形。
刘喜依言做了。
谢钰看向张仵作和马冰,两人点头。
伤痕的位置和形态大致对得上,当时动手的应该就是刘喜没错。
“你说没杀王征,可有人证?”谢钰问道。
毕竟刘喜亲口承认打了王征,在外人看来,他既有动机也有能力,还有王征身上的伤痕为证,如果没有别的人证或物证出现,很难真正逃脱嫌疑。
刘喜傻了,“这,这小人确实没杀人啊!”
这要怎么证明?
他被突如其来的杀人名头吓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是听官差们提示才想起来,“对对对,邻居,当时我们吵得好大声,左邻右舍应该都听见了!”
他们住的地方不大,隔壁就是邻居家,平时谁家有个什么动静也能听个差不多。
那日他们又吵又打,说不定还会有人偷偷看热闹呢!
陈维便派人去请刘喜家的邻居来作证。
很快,几个邻人来了,先规规矩矩跪下磕头,老实回道:“回大人的话,当日我们确实曾听见刘喜家中有人争吵。”
“好像便是那家媳妇的什么表兄,以前也常来的。”
“是,小人的婆娘当时饭都不吃了,还偷偷扒在门缝里看呢……”
他老婆就在旁边狠狠给了他一拐肘。
什么屁话也在外头说!
饶是情况不合适,堂上众人也不禁纷纷侧目。
你得多感兴趣啊,竟然连饭都不吃了!
说话那人的老婆却很坦荡。
她觉得饭每天都能吃,可热闹一旦错过就没了!当然要赶紧看!
“其实也不光民妇一人看的!”那女人忙分辨道,“因那刘家媳妇前几年突然多了一门有钱的表亲,街坊四邻都羡慕得紧,私下里时常会说起……”
谁不想天降横财啊!
当然,真正议论的时候定然不光说钱财,少不得有些眼睛毒辣的说那王征别有用心,分明就是冲着尤小田来的。
还有些人与王征和尤小田的长辈们有些瓜葛,知道早年两家一星半点风声,如今说将出来,更觉铁证如山,便都看那刘喜脑袋上绿油油的。
谢钰看那媳妇眼珠子乱转,便知道是个爱嚼舌根的,有些不喜。
“告示贴出去几日了,你们既看到听到,怎的不来报官?”
那几人便都支吾起来,最后才别别扭扭道:“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左右只是打仗,那刘喜也没杀人,我们怎好去出头做那恶人!”
大家想得都很明白:
若刘喜没有杀人,他们贸然去官府举报,岂不是故意找茬?都是邻居,日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还怎么处?
若是那刘喜果然杀人,他们不过升斗小民,怎么敢同那等狠人对上!
若走漏风声,那刘喜最后会不会伏法且不说,谁晓得他会不会先冲进来将大家灭了口?!
于是大家就都想着,反正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听见了,即便我不去说,也有别人,不碍事,不碍事……
奈何所有人都这么想,事情竟一直瞒到现在。
众人听了,都是又好气又无奈。
尤其陈维,一张被晒黑的老脸都泛了红,只哆哆嗦嗦指着那些人道:“你们,你们啊!唉!”
那几人也觉愧对陈维,只是磕头,“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求大老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王少卿与他同样处境,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跟着劝了几句。
谢钰也怕陈维一把年纪气出个好歹来,便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何况律法并未规定他们必须说,陈大人不必生气,也不必自责。”
陈维长叹一声,颤巍巍起身,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大人宽宏,话虽如此,到底有负皇恩。”
那几人见状,越发羞愧难当。
谢钰又劝慰陈维一回,隐晦提到皇帝对他十分满意,陈维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田里大干特干,好回报知遇之恩。
安抚好了陈维,谢钰继续问:“你们说刘喜没杀人,可亲眼看见了?”
那几人对视一眼,先后说:“旁的小人不敢胡说,可有一点,确实亲眼看王征活蹦乱跳走出来,还回头骂骂咧咧的,怎么看都不像要死的样子。”
刘喜听了,拱手道谢,倒把那几个私下腹诽他戴绿帽子的邻居臊得不行。
“他走的时候,骑的是骡子?骡子背上可有包裹?”
几人就有些迟疑。
当时只顾着看热闹了,还真没仔细观察那王征带了什么。
“嘶……”
还是那个放弃吃饭也要看热闹的媳妇,她非常肯定地说:“确实有个包袱,还是缠枝莲花蓝缎子面的哩!好鲜亮颜色!”
那缎子她曾在县里的绸缎铺子里见过,一匹就要十几两银子呢,她连摸都不敢摸一下的,那王征竟舍得拿来做包袱皮子,可见果然是发达了。
众人齐刷刷望过来。
难为你看得这样仔细。
“王征走后,刘喜可曾出门?”谢钰又问。
即便当时没有动手,也有可能尾随。
那热衷看热闹的女人已然成为最有力的证人,回答得又快又好,“确实没有,民妇清清楚楚听见他们小两口在屋里说了一晚上话,他媳妇子还哭了好几回呢。”
众人:“……”
你还真就光明正大听墙角啊!
不过也亏得听墙角,不然哪怕大家都觉得刘喜不可能杀人,也无法在明面上证实。
若死者王征没有后脑处的明显按压痕迹,保不齐大家就觉得他可能是酒后掉下骡子,不小心淹死。
或是回去时越想越气,一时急火攻心犯了心疾,附近无人救治,这才淹死。
但问题是,如果凶手不是刘喜,还会是谁?
本以为已经柳暗花明的案情突然急转直下,重新被滚滚迷雾笼罩,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了。
堂上众人都陷入沉思。
如今看来,仅存的尚未被推翻的证据只剩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包袱……


第60章 熏鸡
说起典当物品,人们往往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随处可见的当铺,但实际上,还有许多其他行当的铺面也兼做典当的买卖,衣食住行,无所不包。
有时客人来买东西,恰巧手头拮据,便将所有物抵消一部分钱款,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
就好比衣物,一件棉质单衣在正经当铺可能只能换取二十文钱,但如果去布庄或成衣店,只要你在他家买东西,或许店家就会出二十五文收购。
别小看这区区五文钱,在贤惠的媳妇们手中,甚至就够一家老小吃一顿了。
而被收走的衣物则会经由店家拆分翻新,略加点修饰,重新制作成成衣,转手以三十甚至四十文的价格卖出。
这就使得寻找包袱的任务变得极为繁重。
元培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对啊,这种事很常见的嘛。当年我的佩剑损坏,去兵器铺子买新的时,饶是铁质低劣,也还用旧剑抵了一半价钱呢。”
阿德叫苦连天,“哎呀我的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得意呢。”
没出事的时候这种做法确实两相受益,可如今命案当头,苦的可就是他们这些差役。
没奈何,外出找包袱的衙役们只得又将搜查目标从单纯的当铺扩大到当铺和布庄、成衣店。
若这几处再找不到,恐怕还要去别的管吃喝拉撒的铺面问问。
因目标太多,一整天下来,愣是半点结果都没有。
傍晚收工时,马冰抓紧在东河县内转了几圈,买了只被烤成暗金色的熏鸡,又买了点本地产的大豆,回去喂马,意外发现王征家的骡子还没还,便顺手逗弄起来。
这头骡子长得不错,在同类中已算高大健壮,圆滚滚的眼睛看着颇温顺。
似乎闻到了马冰提着的豆子的香气,它蠕动着嘴唇将头伸出来,又不敢靠得太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马冰失笑,果然抓出几把放入它眼前的食槽中。
那骡子哼哼叫了几声,甩着尾巴,快乐地吃起来。
它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感染主人被害的阴霾。
没心没肺的。
陈维种地确实有一手,今年的黄豆还没下来,马冰买的自然是去岁的存货,但颗粒饱满光滑,个头都比外头的大一圈,看着就喜人。
昨儿开封府众人吃着豆腐也觉香甜,马冰就想着,回头新一季的大豆下来,一定要去东河县开的粮铺里买些。
用这么好的黄豆做成豆腐,炖鱼头吃得多香呀!
马匹和骡子、牛、驴等是分开住的,不然各类牲口脾性不同,放在一处容易打架。
马冰喂完骡子,提着黄豆去隔壁找自家大黑马,就见谢钰也在喂马。
真心爱马的人并不会完全将马匹交在他人手中,哪怕暂时客居别处,也会时常过来瞧瞧,说说话,刷一刷,增进感情。
谢钰是禁军出身,坐骑就是最忠诚的战友和伙伴,情分来的比常人更深些。
马冰的大黑马也认得他,见主人迟迟不到,便踢踢踏踏往他身边凑,又伸长了脖子要去人家的坐骑食槽里抢饭吃。
谢钰的马儿性格沉稳,对认识的同类很好脾气,不好意思直接驱逐,眨巴着眼求助似的望过来:
咋办?
谢钰有点无奈,犹豫了下,还是给黑马也放了些。
一般来说,骑士需要马匹的绝对服从,所以他很少给别人的马儿喂食。但这个……
他摇了摇头,搬了些草料放入大黑马面前的食槽内,禁不住感慨道:“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马……”
刚好过来的马冰:“……”
不是,谢大人您什么意思?
她刻意放重了脚步,谢钰身体一僵,有点懊恼地捏着手朝空气打了下,转身打招呼,“马姑娘。”
他极少在背后议论别人,今日不过有感而发,却偏偏被正主逮个正着,难免尴尬。
马冰眯着眼瞅他,倒背着手,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谢大人呀谢大人,好个正人君子……”
谢钰被她看得大囧,耳尖儿都泛了红,十分不自在。
就是后悔,很后悔!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抱歉。”
马冰哼了声,先往自家大黑马脑瓜子上敲了个暴栗,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你呀你,瞧瞧这点出息,强盗啊!”
就算我不来,难不成东河县衙的马夫还能饿着你?
大黑马吭哧吭哧嚼草料,吃得头也不抬,只用大眼睛斜觑着她,半点不见悔意。
那我就只是试探下嘛,他非要给,送到眼前的好东西还能扔出去?
看他们如此,谢钰只觉好笑。
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这姑娘分明可以明抢的,却还是给了自己一点药!真是感天动地。
“大人觉得凶手会是什么人?”马冰去提了桶水,给大黑马刷毛。
天热了,马儿也容易出汗,时常用清水洗刷一下,清爽又干净。
大黑马快乐地甩着尾巴,回过头去讨好地拱了拱她的腰。
马冰嫌弃地推了它一把,“满嘴都是渣滓!”
谢钰跟着往边上避了避,“如今看来,谁都有可能。”
根据刘喜和尤小田夫妇的供词,王征当日离开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一个看上去颇值钱的醉鬼,绝对是歹人的最佳目标。
河岸附近少有人来,是最好的动手地点,告示贴出去数日,仍未找到一名人证。
可惜案发后几天频降大雨,水位暴涨,犯罪现场已经完全被淹没于河水之下,没办法寻找新物证。
那凶手是怎么将王征从骡子背上弄下来的呢?
恐吓?设局?
或者……根本就是王征自己下来的。
酒劲儿会持续很久,所以不能完全排除王征回家途中酒劲上来,自己掉下骡背。
而喝酒的人容易口渴,也可能他走到半路口渴,停下来去河边找水。
凶手或许是在城中就开始尾随,又或者当时恰好就在河边,无意中看见了这个财富外露的醉鬼。
此时附近无人,王征又醉醺醺的,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马冰皱眉,“若真是图财,抢了就走就是,何必杀人?”
那王征固然不是什么好货,但若只是为了一点财物就下死手,也着实过分。
谢钰看了她一眼,“或许有人天生狠心,也或许是王征反抗,惹恼了凶手,或是看到了凶手的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马冰点头,“确实。”
但她马上又发现一个奇怪的细节,“谢大人可曾记得尤小田夫妇说过,当时刘喜暴起打人时,王征半点没有反抗。”
丢了这么大的人,他也只是被驱逐出门时外强中干地嘟囔几句,然后便愤愤离去。
而衙役们之前询问王征的友人时,也有许多人说过此人欺软怕硬的品性。
因他太过“识时务”,所以在外面几乎从不,当然,也不敢与人结仇。
照这么说,后面遇到歹徒,他应该更害怕才是,真的会反抗吗?
谢钰沉吟片刻,心中渐渐有了猜想。
眼下有几个可能:
一是凶手本性凶残,视人命为无物,不过顺手杀掉王征。
二是凶手是熟人,被王征无意中看到面目后,杀人灭口。
不然其实醉酒的人在慌乱中真的很难记住东西,只要凶手逃脱,茫茫人海却去哪里找?完全没必要灭口。
而第三种可能,就是王征真的反抗了,惹怒罪犯,将其杀害。
表妹家的经历让他怒火中烧,却又畏惧刘喜的体格而不能反抗,一路走来必然憋了一肚子火。
而偏偏这个时候,又有人跳出来抢劫,这样的倒霉事在短时间内迅速叠加,王征怒意上头,在酒劲的作用下做出比平时更为勇猛大胆的举动也有可能。
又或者,王征发现对手是弱者!
在接触的第一时间,王征迅速做出判断:这是个自己可以对付的弱者。
欺软怕硬的本性卷土重来,他觉得自己被蔑视,再加上之前受的气,所以当即决定反抗。
奈何王征错误地估计了双方实力,最终被杀。
但王征的亲友都被仔细盘问过,大家的反应都很正常,所以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那么……
就是官府最不想遇见的陌生人一时兴起作案。
这种案子只要凶手小心些,不留下证据,几乎无从查起。
因为大街上走的,甚至与你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别板着脸啦,”马冰收拾起水桶和草料袋子,“慢慢来嘛,走,我请你吃鸡!”
又是鸡!
自从来到东河县衙,一行人每顿的饭桌上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菜肴与鸡相关,饶是再怎么好吃,几天下来,大家都已经闻鸡色变。
偏谢钰不是那等会仗着身份胡乱要求的性子,知道民生多艰,不忍心要求陈维上别的好饭好菜,只好闷闷忍耐。
看着谢钰带着几分苦大仇深的脸,马冰哈哈大笑,甩了甩手上的水,干脆拽着他往外走,“走嘛,这个烤鸡应该不同,我闻着很香的。”
谢钰被她拽了个踉跄,并未挣扎,迅速调整了姿势后跟着往外走。
马冰并未回头,似乎很放心将后背交给他,从谢钰的角度看去,被高高吊起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显得很得意。
他微微垂眸,看着几节白皙的手指掐在自己深色的衣袖上,莫名觉得欢喜。
马冰才刚洗了手,只在空中甩了几下,并未干透。此时便有几滴水珠顺着指纹滑落,很快在衣袖上晕染出更深一层的水渍。
那水渍迅速扩散,沿着布料纹理向上攀爬,谢钰看着,就仿佛感觉到某种让他快乐的情绪,也一并顺着攀援而上,慢慢沁入胸口。
天气很热,汗水黏在身上并不舒服,但谢钰却禁不住翘起唇角,仿佛连扑面而来的热风中都带了雀跃。
马冰说得没错,那先熏后烤的鸡确实很美味,紧实的肉质越嚼越香。
“很好吃吧?”马冰又去煮了一壶酸梅汤,里面加了乌梅、桂花和山楂干,用硝石快速降温,夏日喝起来就很舒服。
谢钰点头。
鸡肉确实很香,但他却觉得自己的一大半心思都不在那上面。
大约只要是此情此景,什么都不会太难吃。
“哇,你们竟然背着我开小灶!”
一身大汗的元培从外面赶回来,大老远就开始喊。
结果刚一靠近,他的脸直接绿了,立刻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哀嚎:
“怎么又是鸡!”
他现在打个嗝儿都是鸡肉味儿,感觉自己都快被腌渍入味了!
话虽如此,但见马冰和谢钰吃得香,他砸吧下嘴儿,还是很诚实地加入了。
“咦?这个口感和味道都很独特呀!”元培又开心了,然而一抬头,“哎,大人您脸色不大好啊。”
谢钰拉着脸不做声。
“大人?”邱安在院门外探讨一瞧,“啊,正好在。”
谢钰瞥了元培一眼,后者擎着半拉鸡翅膀站起来,含糊不清地问:“吃鸡吗?”
谢钰:“……”
干脆这次就不带他回去了吧?
“赵老太家的熏鸡吗?确实好吃,不过今天算了,”邱安笑着摆手,难掩兴奋道,“大人,包袱找到了!”


第61章 大意了
包袱找到了?!
还吃什么鸡,马上走啊!
马冰、谢钰和元培就都一窝蜂冲到水井边洗手,邱安过去帮他们舀水,顺便说过程。
“兄弟们先把城中各大当铺都找遍了,并没有消息,后来又照大人说的,去往那些个成衣铺子和布庄中问讯,直到找到城郊一家小门脸时,才有了结果……”
那家门店很小,外头也没挂招牌,若非有个衙役在路边吃茶,问起附近的百姓,差点就漏过去了。
进门一看,有些昏暗,只有几缕细小的光柱从门窗缝隙中漏进来,空气中浮动着游尘,还有常年不见天日的憋闷的异味,众人纷纷掩鼻。
几个高高的货架上挨挨挤挤摆了瓶瓶罐罐,还有不少女人们做了送来寄卖的针线活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杂货铺子似的。
伙计也不像别的店铺似的热情,爱答不理懒洋洋,几个衙役立刻就觉得这厮不像好货。
并非以貌取人,而是常年在公门中混迹的差役往往会形成一种微妙的直觉,可能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但大多很准。
有衙役描述了那包袱的模样,又说起里面两件缎子衣裳,“这几日可曾有人来典当?”
那伙计的脸色顿时就不对了,衙役们上前一步,他竟拔腿就跑!
等谢钰等人的手上搓起细细密密的皂角泡沫,邱安又舀起一瓢清水冲下去,“兄弟们当场就将人扭了,又去后面揪了掌柜的,逼他取出账本和登记册子,到底是从后头翻出已经被拆成几块的衣裳,包袱皮倒还是完整的,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皂角沫儿上染了鸡油,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顺着水流汇入他们脚下的石板缝儿里。
“很好!”谢钰起身去取了手巾,先递给马冰一条,然后才是自己和元培的,“这就过去。”
皂角水渐渐渗入地皮,留在表面的泡沫也迅速干涸,最终化为软囊囊的灰色痕迹,“吧嗒”一下,炸了。
四人赶去大堂时,下面已经跪了两个人,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的伙计,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掌柜。
那伙计暂且不论,掌柜的却是满面痴肥眼珠乱转,一看就不像正经货色。
旁边还有几口箱子,里面塞满各色杂物,其中一个上摆着的赫然就是死者王征遗失的包袱和替换缎子衣片。
见他们进来,陈维和王少卿都起身行礼,谢钰等人还礼,分别落座。
马冰还是坐在之前谢钰单独帮她设的座位上,无人提出异议,便也无人撤走,她乐得轻松。
元培立在谢钰身后,瞅着马冰,微微有点嫉妒。
嗨,俺也想要一桌吃喝!
谢钰便问堂下二人,“这几日城内发布的告示,急寻包袱,你们可曾看见了?”
那两人来之前已经被衙役们收拾过一回,直接绑了手拽来的,这会儿腕子还隐隐作痛,不敢造次,老实点头,“看见了。”
谢钰一拍惊堂木,“既如此,怎么不送来?!”
两人被吓得一哆嗦,伙计抖若筛糠,掌柜的却还勉强撑得住,只干巴巴陪笑道:“大人容禀,实在是,实在是小人一时忙忘了。”
“胡言乱语!”谢钰指着他的伙计喝道,“你倒是忘了,可你的伙计却一听就跑,记得到清楚!”
两人胳膊一软,险些扑在地上,只不住磕头。
“本官问你,你要从实招来,或可从轻发落,否则,罪加一等!”谢钰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现在,本官问,你们答,若有一句虚言,大刑伺候!”
事到临头还想狡辩,可见品行恶劣,不可姑息。
“是是是!”
“不敢不敢!”
两人点头如啄米。
谢钰先拿了他们店里的簿子翻看,又问:“这包袱和缎子衣裳是哪天谁来典当的?”
掌柜的就踢了那伙计一脚,后者忙道:“回大人的话,是五月十一晌午,五儿送来的。”
“没头没脑的,五儿又是谁?”谢钰打断他的话。
伙计道:“五儿是城外的一个小混子,也没个正经营生,整日和人家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好多人都认识他的。”
谢钰抓住细节,“偷鸡摸狗?也就是说,你们之前就知道这包袱来历不清,嗯?!”
旁听的众人都跟着皱眉,这明显就是帮着销赃啊!
没想到竟意外牵出这样的事。
掌柜的心中暗暗叫苦,那伙计直接就吓出哭腔,“大人饶命啊,小人不过是个伙计,这,这……”
掌柜的:“……”
干你娘!
本来天就热,他这一激动,浑身的汗简直像下雨一样哗哗直流,没一会儿背心处就湿透了。
“知法犯法,”谢钰冷笑一声,“此事少不得与你们慢慢算账,你继续说那五儿。”
“是,”伙计擦了擦汗,结结巴巴道,“小人见他典当的东西不寻常,还顺口问了一嘴,在哪里发的财,他只嘿嘿笑着,十分得意,又催促快些,并不答话……”
陈维痛心疾首,“明知不妥你竟然还不报官!”
为什么他已如此尽心竭力,还是有那许多不受教化的顽劣之徒!
伙计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王少卿主动帮他扇扇子,“莫要激动,莫要激动……”
这次是东河县倒霉,被揭出来,来日保不齐倒霉的就是自己。
唉,感同身受罢了。
不对……王少卿想到什么,本来想叹的气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
这,都说“小病常有大病无”,东河县经此一役,没准儿恰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倒是自家辖下,少不得也有这些鸡毛蒜皮,若再多捂几年,说不得哪天就搞个大的!
不妙不妙,看来回去之后也要从上到下细细捋一遍,防患于未然才好啊。
谁也不知道,王少卿竟就此下了决心。
那伙计当时见包袱皮成色甚好,看大小,完全可以改成一件女人穿的小坎肩儿,转手少说也能买个三五两银子。
而那包袱里的缎子衣裳虽略染了一点灰尘,也有穿过的痕迹,但磨损并不严重,且块头又大,也收了。
等书吏记录在案,谢钰又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伙计咬了咬牙,觉得反正都说到这儿了,也无所谓藏着掖着,便道:“还有一个缎面粗绣的葫芦形荷包,三样一共当了二两八钱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