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言小说上一章:伏鹰 作者: 春风榴火
- 古言小说下一章:江湖夜雨十年灯 关心则乱
谢钰赞赏地点点头,“还有别的发现么?”
“有!”马冰擦了擦嘴上的点心渣子,“死者生前极有可能患有咳疾或心疾,而且更有可能是心疾。”
众人又惊又喜,“何以见得?”
马冰伸出自己的手比划起来,“因为我发现他的双手十指末端远比寻常人来的更加粗壮,而剖尸后也发现他的肺部和心脏肿大异常。肺部肿胀有可能是溺水所致,但心脏肿胀就很说明问题。”
谢钰终于露出几分喜色,“这倒是个很要紧的线索。”
马冰点头,又道:“虽然也有可能尚未病发,但死者日常生活中必然早已有了苗头,只要一说,周围的亲朋好友也会留意的。”
众人大喜,看向彼此时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喜意。
果然是开封府的人才,办事就是麻利。
来了才多久?竟又找出这许多线索!
“陈大人,王大人!”谢钰道。
两位县令闻声起身。
“即刻重新发布寻人通告,写明身高体貌之余,再加上这一条,务必在天亮之前贴遍两县内外大小街道!”
第58章 咸香椿煎蛋
东河县什么都好,就是……鸡真的太多了!
连着两日昼夜狂奔,谢钰一行人已经疲惫到极致,五月十五中午抵达东河县衙后又立刻参与断案,直到入夜方歇,精力已然耗尽。
所有人回房后几乎都是倒头就睡,结果天不亮,就被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吵醒。
初始马冰还想挣扎一番,闭着眼就往被子里钻,结果没一会儿就被热起来。
当鸡叫声再次响起,她在炕上滚了几滚,哼哼唧唧抓过枕头在耳侧对折,但那些公鸡大约吃得太好,叫声极具穿透力,枕头完全无法阻挡。
啊,可恶!她愤愤地捶打着炕头,然后睡意全无。
带着被吵醒的怨念晃晃悠悠出了门,马冰一抬头,就见其他屋子里的同僚们也顶着满头乱发钻出来,如出一辙的两眼无神、目光呆滞。
睡不够真的太难了。
陈维将县衙后面的一座小院子拨给他们住,谢钰自己住正房,元培睡他隔壁的偏厅,马冰是女子,不能与人同住,便单独占据了西厢正中那一间。
剩下的阿德、庄鹏、张仵作等四人两两一间,分住东厢两间屋子。
到底西厢有个姑娘,他们也不好意思去隔壁打扰。
众人看着满面疲惫的对方,甚至连话都懒得说,晃晃悠悠蹲在井边洗漱。
过了会儿,正房吱呀一声门响,穿戴整齐的谢钰走出来。
众人正往嘴巴里擦牙粉,见状都目瞪口呆。
您什么时候起来的?!
事实上,谢钰半个时辰之前就醒了,还专门出去转了一圈,这会儿已是沐浴完毕。
此行除了破案之外,他还想亲眼看看两河县城治下的情况,看看两位县令是否如百姓们所言是个好官,看寻常百姓究竟是怎么过日子的……
毕竟前不久才有一位姑娘说自己和别的官员与众不同,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辜负这份评价。
然后他就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无名小花,面带笑容的百姓,甚至还跑去城外,感受了一点田间吹来的晨风,欣赏薄纱般轻柔扭动的晨雾。
一切都跟他在开封城内看到的不一样。
似乎有种更为质朴的,醇厚的东西在他心里扎了根。
过了会儿,伙房送来早饭:
一大罐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盆煎得金灿灿的咸香椿蛋饼,外加一盘子用香油和食醋凉拌的肥嫩鸡丝,一盘对半切开的流油腌双黄蛋,一份小葱凉拌的嫩豆腐,还有一小筐素馒头。
除小米外,皆是东河县本地特产,侍弄出来既丰盛好看,也花不了几个钱,就很好。
马冰看着那盘腌双黄蛋,笑道:“早就听说东河县盛产双黄蛋,如今也算见识了。”
许多人认为双黄蛋是吉兆,很爱多花点钱去买来吃,没想到在这座有些偏僻的小县城,双黄蛋竟遍地都是。
包括谢钰在内的好几个人就想着,若回去的时候不着急,倒是可以买些双黄蛋家去吃,便是送人也有些意趣。
这个念头一出来,众人先觉得好,可旋即又悚然一惊:
天爷,这该不会是陈维那老头儿的阳谋吧?!
不然若真想用心招待京城来的差役,大可以做些其他的菜肴嘛,何至于一连几顿都是鸡和豆子!
饭桌上一阵沉默,忽听元培幽幽道:“该不会接下来几天,咱们要天天吃鸡吧?”
阳谋就阳谋吧,只要真的好吃,买些也无妨。
可他们这一时半刻也走不了,若是一天三顿都这么着,谁受得了?
众人:“……”
意思都懂,但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东河县不比开封城繁华,大部分店铺入夜后都会关门,天亮后再开。
所以直到这日中午,西河县衙的衙役们才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回禀诸位大人,卑职等人挨着问了本县在册的九家铁匠铺,今早方有一家铺子的铁匠认出那蹄铁是他家手艺……”
据那家的铁匠说,看那蹄铁应该是年前后那一批铁料做的,但再细的也就想不出来。
“卑职已将买过那批铁料的人员名册带回来,请大人过目。”那衙役递上一本册子。
元培接了再递给谢钰,“一共多少人?”
那衙役道:“共计一百三十一人。”
众人咋舌,这么多!
不过想想也是,那铁匠铺子做的就是给牲口打铁掌的营生,一头牲口四只蹄铁统共才费多少铁料?
之前去开封府报信的东河县衙衙役邱安兴奋道:“大人,这么一来,死者就是这一百三十一人中的一个!恐怕这些人也有住在东河县的,可要卑职也带人一并去上门问话?”
“是要上门问话,”谢钰拍拍册子,“但这些人未必就是死者。”
邱安一愣,倒也是。
对普通人家来说,牲口是重要财产,都是一家子混用的。或许当爹的去牵着牲口打蹄铁,回头却是儿子骑着出门。
但无论如何,总归是一家子,好歹有个调查方向了。
谢钰对两县衙役们道:“去告诉陈大人和王大人,让他们带人分辨出名录上住在各县的,即刻挨家挨户问讯。”
有了方向之后,案件进程骤然加快。
一百多户听着虽多,可分派到两县也不过各自几十户,派出几十名衙役走访,进门后直奔牲口棚,再问问谁家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外出未归,目标极其清晰明确,一切都顺利得很。
当天傍晚就有了结果。
死者名叫王征,二十九岁,现住西河县郊,已经娶妻生有一子,父母俱在。
衙役们等门时,王家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问起牲口时便道:“是呢,我儿初十那日说要出门走亲戚,顺便去城里做些小买卖,如今还没回来。”
衙役问:“既没回来,你们也不着急?怎的不报官?”
王家人便小心翼翼道:“以往出去多待几日也是有的,何况官府……”
普通百姓对衙门那种地方素来有敬畏之心,能不去就尽量不去。
况且只是暂时没回来,万一刚报了官就家来,岂不叫左邻右舍看笑话!
衙役先问了王征身高体貌,又问他是否有心疾。
王家人都十分惊讶,“是呢,他从小身子骨就不大好,大了之后越发厉害,都不敢胡乱跑动的。”
这就错不了了。
衙役们便将王征的遗物给他们看,王家人一看,顿时哭死过去。
“这,这是怎么了啊!”
“好端端的出个门,怎么就这样了啊!”
衙役问道:“他哪天出的门?去谁家?可带什么行囊或别的东西了吗?”
王家二老下意识看了儿媳一眼,衙役也跟着看过去。
为什么看她?
有什么隐情?
“出门时,倒是带了几件换洗的好衣裳,”王家儿媳局促地捏着两只手,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犹豫了许久才蚊子哼哼似的说:“他,他在东河县有个表妹……”
话音未落,王家二老齐齐变脸,一个将她扒拉到身后,一个对衙役陪笑道:“亲戚,就是寻常走亲戚。”
衙役却不睬他,对视一眼,“来啊,都带回衙门问话!”
看起来,似乎大有隐情啊!
表哥表妹的,让人很自然就联想到情杀呢!
虽然王家在西河县,但案子是东河县接的,且谢钰一行人也在那边,衙役们便将这一家几口都到东边来。
西河县令王少卿听了消息,忙命县丞看家,自己也带着几个从官赶来。
五月十六晚,东河县衙连夜开审。
谢钰做了案,陈维和王少卿分列左右首,其余人员陪审。
因王征之妻似有隐情,谢钰便让她单独上堂问话。
没了公婆阻挠,王妻才道:“外子幼年时曾与他家表妹定亲,可后来也不知怎的,又退了,公婆一力做主聘了民妇家去。刚成亲那几年,王征时常在外做小买卖,整年不回家,直到三四年前,他略赚了些银子,又觉身子不适,才将将家来……”
虽然当年退了亲,但王征似乎一直对表妹留有余情,自觉腰包鼓胀后,便要回来炫耀。
谢钰问:“他表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曾成亲?”
王妻道:“叫尤小田,就住在东河县西街狗尾胡同第三户,过去一问就知道。她早就成婚,夫家姓刘。”
成婚了,这就很耐人寻味。
“王征生前经常去找尤小田么?”谢钰问道,“他二人有无暧昧?你公婆可知?”
王妻明显迟疑,谢钰催促再三,才声音发颤道:“他,他并不中意民妇,在家时就常挑三拣四的,又说若是他表妹会如何如何……至于尤小田是否对外子有私情,民妇不大出门,她也不常来,就不知道了。公婆,公婆劝民妇忍耐,只道男人都是这样,只要他知道回家就好。”
治下出了这样的事,陈维和王少卿都是皱眉。
难怪之前在王家时,死者的父母试图阻拦儿媳说话,必然是早就知道儿子在外不检点,怕传出去让人戳脊梁骨。
听到这里,大家很自然就联想到情杀,觉得凶手大约就是尤小田的男人。
马冰暗自想着,“如今看来,王征出门时特意打扮,必是因旧情未了,要么想炫耀,让表妹后悔,发泄怨恨;要么……就是还想勾引,再续前缘!”
稍后又叫了王征的父母上堂问话。
然事到临头,那两个老货尚且想着狡辩,只道儿媳胡说,王征行得正站得直云云。
不等谢钰说话,王少卿先就发作起来,“放肆,公堂之上,岂容而等胡言乱语!开封府大人在此,还不从实招来!”
一听开封府来人,王父王母顿时唬了一跳,挣扎再三,终究是老实交代了。
却说早年王家确实想跟尤家亲上做亲,便在两个孩子幼年时便定下口头之约。不曾想两人尚未成年时,尤小田的父亲就一病死了,家境一落千丈,只剩几个孤儿寡母勉强过活。
王父王母见她家如此艰难,想着若真聘来做了媳妇,岂不是平白带了几个拖油瓶?便十分不中意。
可巧两家的婚约并未落在纸面上,王父王母便干脆毁约,强行为儿子另聘他人。
王征抗拒未果,只好捏着鼻子成亲,他不敢违逆父母,却将所有的怨气和愤怒都发泄在妻子身上,动辄言辞羞辱,后来更干脆借着离家做生意,一去好几年,杳无音信。
直到三年前,王征略有了点身家,便返回西河县,听说尤小田已经嫁人,顿时怒不可遏。
谢钰皱眉,“岂有此理,你家率先毁约,王征可娶妻,那尤小田就不能嫁人了么?”
王父王母呐呐无言,只是胡乱说些旁人听不清的狡辩的话。
自此之后,王征便时常往表妹和表妹夫家中去,王父王母见劝不动,索性由他去了。
“王征去尤小田家做什么?”谢钰问。
王父王母便说不出来。
儿子赚了钱之后,越发不受管束,他们问过几次,王征便与他们争吵不休。
老两口怕日后无人养老送终,便渐渐不敢违逆,转而默许纵容起来,甚至还帮着劝儿媳妇忍气吞声。
陈维对谢钰道:“谢大人,如今看来,那尤小田夫妻甚是可疑,是否将他们提来问话?”
之前张仵作和马冰验尸后也证实,王征胃袋内还有许多尚未消化的食物,应该是用过饭后不久就被害了。
如此说来,很有可能是王征与尤小田的私情被发现,或者是他屡次勾引,终于引发尤小田之夫不满,饭后尾随将其杀害。
谢钰点头,“可。但不要漏了一点。”
众人都问:“什么?”
谢钰轻轻点着桌面,“王家人证实王征出门时曾带了一包换洗衣物,可现场却并未发现。”
元培立刻道:“尸体落入水中,是不是被冲走了?”
“不太可能,”马冰接道,“换做是你,既然骑了牲口,一应包袱行囊自然要挂在牲口身上,何必自己背着?”
众人一琢磨,确实如此。
谢钰丢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若是情杀,似乎没有必要将包裹带走,但也不排除见财起意的可能。”
陈维斟酌道:“大人的意思是,顺便搜家?”
谢钰点点头,“搜一搜尤小田家,另外,根据王妻所述,细细记录王征遗失的包裹和内中衣物的样式材质,去两县各大当铺问问。”
尤小田夫家的家境并不富裕,若骤然得了绸缎衣裳,恐怕也不敢贸然穿出去。
但也不大可能一直藏在家,一来浪费,二来看着糟心。
那么,普通人会如何处置值钱却又不方便自己使用的物件呢?
很简单,当铺。
第59章 长脑子
尤小田和她男人被带到衙门时,明显非常紧张,而且有些懵,好像确实知道发生了某件不太好的事,但却没有想到这样严重。
押送的衙役一撒手,两人就直接软趴趴跪了下去。
原本大家只有五分怀疑,可见他们如此表现,这疑心顿时就涨到了八分。
做贼心虚?
见谢钰没有表态,陈维率先替他问话,“堂下跪的可是尤小田,刘喜?”
夫妻俩都是一抖,颤声磕头道:“是。”
谢钰示意陈维继续问,他便问道:“尤小田,你可有个表兄叫王征?”
一听到这个名字,尤小田的脸瞬间惨白一片,她身边的刘喜也浑身紧绷起来。
“是。”尤小田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回忆起许多不好的事情,看上去已经快支撑不住。
马冰注意到,比起尤小田单纯的恐惧和厌恶,刘喜的情绪中似乎还多了几分愤怒:
他飞快地咬了咬牙。
“五月初十那日,王征去你家走亲戚,可有这回事?”陈维追问。
“是……”尤小田撑着身体的两条胳膊都在打晃,嘴唇泛白,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
一直留意着她的马冰一怔,这个样子……她忙去看对方伏在地上的手指,果然也是末端粗壮。
她和王征一样,有心疾!
“他到了之后做过什么?你们是否发生了争执?”陈维还在继续逼问。
根据验尸结果显示,王征的脖颈和面部都有明显淤青,脖颈处必然是认为,而大家几经推断后,一致觉得面部淤青也比较像人为殴打所致。
马冰见势不妙,顾不得规矩,立刻出声提醒,“陈大人,慢些问!让她先休息!”
陈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了下,又去看谢钰。
若在平时,一个无官无职的女人自然不能咆哮公堂,但她是跟谢钰一起来的,开封府众人对她亦是敬重有佳,陈维也不敢怠慢。
谢钰很少见马冰如此激动,料想必有大事发生,立刻道:“来人,带尤小田下去休息!”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不等衙役们上前,尤小田就身体一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面露痛苦之色,“民妇,民妇……”
她的呼吸进一步加剧,说了几声之后,竟两眼一翻,直接昏在当场。
谁都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陈维和王少卿等人直接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才要说话,却见旁边一道人影已然冲了过去。
马冰刚才就发现尤小田似乎有些不对劲,再联想到王征的心疾,就上了心。故而尤小田刚一昏厥,她就第一个冲了上去。
“小田!”刘喜也被吓坏了,下意识伸手去抓妻子。
谢钰快步走下堂来,“拦住他!”
病患家属情绪激动,很可能影响救人,更有甚者,甚至还可能伤及大夫。
那几名本想去带走尤小田的衙役迅速转向,抬起水火棍将刘喜夹在原地。
“不要动她!”马冰厉声喝道,“你是不是知道她有心疾?带药了吗?”
刘喜似乎被吓懵了,只是不住地喊着妻子的名字。
马冰先将尤小田平放,松开她的领口,飞快地检查了情况后在心脉附近腿拿起来。可一转头,见刘喜竟然还在两眼发直,禁不住抬高了声音喝道:“药!”
你再楞一会儿,人都要没了!
“啊,药药药!”刘喜才要起身扑过去找药,又被衙役们按住,他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便指着尤小田前襟内道,“那里面有个小瓶,吃两丸。”
马冰伸手一探,果然摸出来一个浅蓝色的小瓷瓶,忙从里面倒出两颗药丸来,撬开尤小田的嘴巴塞入喉头,然后轻轻一推,另一只手配合着在喉管处一顺,众人就见尤小田的喉咙鼓动了下,齐齐松了口气。
还好,还能吞咽。
马冰丝毫不敢大意,推拿片刻后,又掏出针囊来扎了几针。
她的动作又急又快,忙而不乱,两只手仿佛都舞出残影,行云流水般透着畅快。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尤小田身上就多了几根颤巍巍的银针。
直到尤小田的呼吸平复下来,面色也重新恢复红润,元培才带头吐了口气。
然后,吐气声此起彼伏。
直到这会儿大家才发现,方才竟然紧张得忘了呼吸。
他们一直都知道马冰医术出众,而今天这一番表现,更是进一步刷新了大家的认知。
又给尤小田细细把脉后,马冰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暂时没事了,”她缓缓吐了口气,“但最近两天还是不能大意,最好不要随意挪动,先找一副木板把人平着抬到后厅休息吧。”
陈维忙道:“来人,照马姑娘说的做,叫人赶紧将衙门后院西北角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
尤小田这个样子,恐怕不便送回家,还是先留在衙门观察几日的好。
可千万别凶手没抓到,先再折进去一个人。
马冰撑着膝盖往上起,刚一动,谢钰就直接弯下腰来,扶着她的胳膊往上起。
他还记得之前在宫门口救治考生后对方脱力的情形。
马冰也知道自己的老毛病,蹲的时间一久,再起身时就会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当下也不扭捏,将大半幅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谢钰手臂上,站起来后闭着眼静了会儿,这才道谢。
“医者不自医,”谢钰慢慢收回手臂,另一条胳膊却始终虚虚扶在她身后,见状皱眉道,“救人之前,你倒是该好好调养下自己。”
多少年没人在耳边这么念叨了?马冰一时有些恍惚,冲他胡乱笑了下。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多思多虑心事重,多年来几乎没能睡个安稳觉。
有那么多心事藏着,除非有朝一日大事了了,才能不药而愈。
见她又要用老办法糊弄过去,谢钰的唇角都往下拉了半截,可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太倔了,也太独了,除非她主动坦露,否则外人根本不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这样的人最有主意,也最容易……一条路走到黑。
罢了,回去后干脆让王衡强行给她诊一回脉!
阿德在后面偷偷戳了戳元培,很小声地问:“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好像两个人揣着个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哪怕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几个表情,也好像还有弦外音似的。
元培扭头瞅了他一眼,十分欣慰,“看来多吃鸡确实有好处。”
如今都长脑子了!
阿德:“……”
他满面茫然地看向庄鹏,“他什么意思?”
庄鹏摇头叹息,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回去后对弟妹好些。”
跟了这么个憨噔噔的汉子,真是辛苦弟妹了。
因这个插曲,谢钰直接给马冰设了座,又上了茶水点心填补。
众人亲眼见证了她方才的英勇果决,十分钦佩,无人反对。
等重新回归正轨,已是两刻钟以后的事情了。
见妻子救回,刘喜先跪谢了马冰,然后放弃一切抵抗,老实道:“大人容禀,小人,小人当日打了那王征……但,但确实没有杀人啊!”
其实昨天他上街时就隐约听人说了,当时就是眼前一黑,还特意跑去看了告示,越发慌乱。
回家后他和妻子尤小田商议,都十分害怕。
县太爷虽然是个好人,但,但人命关天,若回头找不到凶手,拉了他们去做替罪羊可如何是好?
家里还有老人,还有两个没长大的孩子,若他们下了大狱,什么都完了!
对官府的畏惧,对入狱的恐惧,加上对县太爷的敬重和良心的谴责,夫妻俩反复在主动投案自首和回避之间犹豫,然后就一直拖到现在……
却说五月初十那日,王征又来“走亲戚”,刘喜和尤小田都不胜其烦,却碍于是亲戚,无法真撕破脸逐客。
王少卿忍不住打断道:“既然不想见,不去开门推脱不在也就是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刘喜咬了咬牙,顾不上羞耻,干脆和盘托出。
“实在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原来早年王征刚回来时,表现得十分慷慨,话里话外都是一家骨肉云云,又对尤小田生的两个孩子十分疼爱,时常带些布料点心给他们吃穿。
刘喜和尤小田的儿子渐渐大了,王征甚至还说要帮他出束脩,送他去读书,更把夫妻二人感激到骨子里。
然而万万没想到,见夫妻二人憨厚老实,王征行事越发张扬,几乎将这里当做第二个家,进门便吆五喝六、指这说那。
原本夫妻俩都想着自己没本事,恐怕日后孩子们还要多多仰仗这个表舅,便都忍耐下来。
谁承想王征蹬鼻子上脸,开始明里暗里讥讽刘喜没本事,更屡次三番借酒劲说出“若小田当年跟了我,如今也不会连件缎子袄儿也穿不上”这样的话。
夫妻俩听了,又羞又恼,只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这几年他们的儿女多受王征接济,本就矮一截,若果然对方翻脸,要他们还钱,一时之间,却去哪里凑那许多银钱?
可王征不知收敛,见夫妻俩束手束脚,竟开始对尤小田动手动脚起来。
刘喜大怒,暗下决心,要将这些年受过的恩惠统统还回去,然后只当从没有过这门糟心的烂亲戚!
就在本月初十,那王征竟然又装扮一新来了。
刘喜和尤小田夫妻俩本不想给他开门,奈何王征死赖着不走,哐哐砸门,又故意大声嚷嚷,说什么素日里不知给两个外甥、外甥女花费多少,如今竟翻脸不认人……
“他进来后,故意说我家大门弄脏了他的衣裳,又要当众更衣,不过显摆罢了!”刘喜愤愤道,“他略吃了些酒,又开始胡言乱语,小人实在忍不得,便上前掐着他的脖子狠狠揍了两拳!”
多年来王征认准了这夫妻俩唯唯诺诺,是好欺负的,何曾想到兔子急了还咬人?
他是个瘦弱男子,哪里比得上整年做活儿的木匠刘喜健壮有力?当真是反抗不得,还没回过神来就结结实实挨了两下。
尤小田没想到素来老实的丈夫爆发起来这样可怕,也被吓坏了,回过神后先将一双儿女赶回屋里,又上前劝架。
她倒不是怕刘喜吃亏,也不怕日后没了这门破烂亲戚,只担心自家男人一时怒气上涌,手下没个轻重,将人揍出好歹来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