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斯阳挨了打,苏渺也就不再计较秦思沅的出言不逊,只紧紧攥着两截折断的毛笔。
看热闹的同学心有余悸,纷纷讨论着秦斯阳和迟鹰之间的关系,甚至在论坛发帖匿名讨论——
“两大校草这么多年的友谊,不会因为一个转校生就闹崩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男生都这样啦,打架归打架,不影响感情。”
“但但但…今天秦斯阳也着实过分了些,难怪迟鹰看不过眼,给他点教训。”
“秦斯阳护短是出了名的,这太正常了。”
“希望今后秦思沅能收敛些,别仗着他哥哥,就随便欺负人。”
……
大家都只觉得迟鹰是路见不平,压根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
换了其他任何女生,磕 cp 的早就high起来了。
苏渺却不会。
当然不会,云泥之别的两个人,就算是跨越物种的cp党,都磕不动他们。
所有人都走了,苏渺用白色胶布小心翼翼将断裂的笔杆子粘贴起来。
迟鹰从储物室出来,经过窗边,看到独坐在教室里的女孩。
夕阳柔光透过窗框照在她脸上,衬得她肌骨白皙如缎。刚刚发生矛盾时马尾也散乱了,这会儿便柔顺地垂在肩上,她修长白皙的侧颈处有一颗明显的红痣,清冷中带着几分妖冶的味道。
看得出来,她很珍视那只毛笔,用白胶布缠了一圈又一圈,结结实实地裹好,低头用牙齿咬开胶布,指尖捏着笔,试着手感。
还能用,虽然整个笔身都缠了白胶布,丑丑的,但不影响写字。
幸好当时毛笔盖了盖子,没有伤到最重要的狼毫笔毛。
女孩脸上露出了明显如释重负的表情。
迟鹰心里微痒,站在窗边“啧”了声:“以为是只小奶狼,没想到爪子伸出来还没挠着人,又犯怂收了回去。”
苏渺知道他在窗边,余光早就扫到他了,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假装没看见。
就像他教她的那样…
他先开口了,她认真应道:“因为我不能离开嘉淇。”
“这么喜欢这里?”
苏渺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嘉淇私高是全城地势最高的地方,你听外面,风声多大啊。”
嘉淇的风的确很大,吹得教学楼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
“有关系?”
她放下毛笔,望向他,眸子宛如黑夜中的刚苏醒的雏鹰,无害、却坚定——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她想要飞上青云天。
身后是万丈深渊,雏鹰若不拼命地往上飞,等待它的只有粉身碎骨。
迟鹰抽回了视线,指尖的打火机盖子发出一声脆响,纹丝合缝地盖住。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走廊。
……
刚迈出校门,迟鹰收到了秦斯阳发来的微信消息——
Sun:这事过了?
C:“过了”
Sun:“周末还跟我妹一起做视频?”
秦斯阳看着他的微信名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醒,约莫等了一分多钟,迟鹰的信息跳出来——
C:“你呢,语文作业能合作完成、并顺利拿到高分?”
他看着这条短信,知道重点的两个字,是“合作”。
秦思沅用装了冰块的奶茶塑料杯,敷着秦斯阳的脸,紧张地询问:“哥,他怎么说,还跟我一起组队完成作业吗?”
“当然。”秦斯阳熄灭了手机屏幕,安抚道,“不用怕,一笔勾销了,我跟他这么多年的哥们,也没少打架,事情过了就过了,没有隔夜仇。”
秦思沅知道,他哥小时候在京城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跟迟鹰也早早就认识了,后来分开也都保持着联系,算是至交。
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让他哥帮着牵线搭桥。
迟鹰很重感情。
秦斯阳想着迟鹰今天的表现,顿了很久,对秦思沅道:“以后我不能这样明显地偏帮你了,任何事,都要自己解决,出了问题也要自己承担后果。”
秦思沅大惊:“哥!为什么!”
“我越偏帮你,迟鹰就会越偏帮她。”
“难道…”秦思沅眼睛都红了,“难道迟鹰真的喜欢她?”
秦斯阳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是迟鹰自己的心结,和苏渺无关。”
“他的心结?什么意思啊?”
“小时候,他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秦斯阳不想说的太明确,斟酌着措辞,“怎么说呢,就像一窝生存竞争的雏鸟,总有一些弱小的要被舍弃,而他…就是被放弃的最弱的那一个。”
“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这么厉害。”
“那是因为…被放弃的那一只,不想认命,就只能挣命、破命吧。”
秦思沅从小是被父母和兄长疼爱着长大的,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情形与感受:“他家世那么好,他爸爸妈妈…都是有社会声望的名人啊!大家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你无法想象他曾经历过什么样的地狱。”秦斯阳叹了口气,“家世优渥,却并不和幸福划等号,大概这也是他格外怜悯那女孩的原因。”
连用了这么好些年的毛笔,都送给她了。
他如孤禽般、有高度的领地意识,自己用过的私人用品……绝对不会允许他人染指。
因此,除了这个理由,秦斯阳想不到其他了。
这女孩的经历、还有她眼底那股子渴望挣脱的劲儿,好巧不巧就命中了迟鹰的心底最柔软、且隐秘的自留地。
大概…这是她不幸人生里唯一的幸运了。
秦思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哥,我不会犯蠢了,就算要对付她,也不会这么明显了。”
“嗯。”
秦斯阳明白,女生和女生之间的事,只要他不插手,迟鹰自然没有插手的理由。
“对了,周末我会请苏渺来家里预排语文作业,如果你不想看到她,可以出去玩。”
“我偏不!”秦思沅撇撇嘴,“凭什么她来家里我就要走,哼,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脸来我们家。”


第9章 借口
回去的路上,苏渺心里有些悬惴惴。
她真的很讨厌双胞胎兄妹俩,但语文作业又是摆在眼前的一个大问题。
一定要拿到加分、拿到奖学金抵扣下学期的学费,留在嘉淇私高。
只要能留下来,让她怎样都可以。
就在她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主动联系秦斯阳,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语文作业的事清,手机却震动了一下。
微信联系人一格里,多了一个名叫Sun的陌生人,添加了她的好友。
附加消息:秦斯阳,关于语文作业。
苏渺立刻通过了好友添加的消息。
她担心秦斯阳是要和她解散团队,毕竟她和秦思沅发生了这样的矛盾,还让他也平白捱了一拳。
因为这件事,双方面都心存芥蒂,再想好好合作,恐怕不容易了。
苏渺咬了咬牙,忍气吞声地编辑了几个字:“对不起,你的脸还好吗。”
却没想到,同一时间,秦斯阳也发了几个字过来:“今天的事对不起了。”
看到彼此的消息,两个人同时一愣,心里都有些百味陈杂,尤其是秦斯阳。
明明…明明是秦思沅无理取闹,冤枉她、诬陷她,而她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为了达成目的,她真的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什么样的气都能忍,打落牙齿还要和血吞。
“你的脸还好吗。”
看着这句话,秦斯阳有点动容了。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愿意承了她这份心。
Sun:“没事,谢谢关心。”
苏渺:“那就好。”
Sun:“希望这次事件不会影响合作,我的目标也是奖学金。”
苏渺:“不影响就太好了。”
Sun:“嗯,周末还是来我家里排练?”
这条消息她不再是秒回,大概隔了几分钟,她似在犹豫,但最终还是道:“可以。”
俩人公事公办,再无其他多余的话。
苏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问她今天还要不要打包晚饭回来。
电话里,苏青瑶声线有些哑,周遭背景也分外嘈杂。
“妈妈,你在家不?”
“不在,今天上夜班。”苏青瑶站在妇科门口,全身冒着冷汗,“妈在足浴店了。”
“今天这么早呢?”
“有客人点名叫我去,总不能让客人等撒。”
“那你可以早点回家哟。”
“想什么啊,肯定时间到了才能回来。”
苏渺叹了一口气,担忧地说:“你以后别倒夜班了,就上白班吧,熬夜多了皮肤要变坏。”
“啰里吧嗦!挂了!”
“哎,那我还是给你留点宵夜嘛,你想吃什么?”
苏青瑶强忍着委屈酸楚的眼泪,说道:“我各人晓得在外面吃,幺儿,你乖乖睡觉,莫等妈妈。”
听到她忽然变温柔的语调,苏渺有些不能适应:“你咋了?”
“贱骨头呀,还不能对你好好好说话了?”
苏渺低低笑了:“好嘛,拜拜,爱你哦!”
“肉麻!挂了!”
挂断了电话,苏青瑶眼泪禁不住流淌了下来。
过来做人流的多是年轻小妹,她是年纪最长的一位,而且身边还没有人陪着。
“苏青瑶,到你了,进来领药。”护士在手术室门边喊了声。
苏青瑶擦干眼泪,跟了进去,医生看着她的资料,皱眉道:“年纪有点大啊。”
苏青瑶摸着自己的肚子,想起了女儿每天晚上熬夜学习的背影。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自己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分明不是她的错!是那个男人骗她!
她18岁已经被骗了一次,现在都快38岁了,又被男人骗了,而且还要搭上自己的健康。
不…不能就这样算了!
就算拼了这条命,她也要为女儿挣一个光明灿烂的好前途,决不能再重蹈她的覆辙。
“我…我不流了!”
苏青瑶捂着肚子,转身匆匆跑出妇产科。
……
周末,苏渺按照秦斯阳给她发的定位地址,来到了南岸区的豪华山林别墅群。
这一路她搭乘轻轨,又转了好几路的公交车,绕着盘山路步行了大概两公里左右,终于来到了定位地点的山林别墅群。
这里远离市区,因此环境清幽雅静,每家每户都有好几辆自驾车所以出行比较方便,像她这样从市区又转轻轨、又转公交,还需要步行的,通勤时间少说三个小时了。
到了别墅群气派的大门口,她低头给秦斯阳发了信息。
苏渺:“我到了。”
Sun:“等着。”
十分钟后,有西装革履的物业人员开着接驳车驶到了苏渺面前。
“是秦家的客人吗?”
“呃,我是。”
“请上车。”
苏渺坐上了小型的敞篷电力接驳车,小车绕着并不陡峭的缓坡徐徐上行。
这里绿植青翠,郁郁葱葱,每一栋独栋别墅都不规则地坐落在视野最好的坡地之上,可以俯瞰全城风景,有点类似香港的太平山豪宅区。
很快,接驳车停在了一栋独栋别墅门前。
别墅外形是复古中式的建筑,与这山林造景相得益彰。
秦斯阳站在门口等着。
他今天穿得休闲,不再是平日里规整的小制服,而是一件奶白色卫衣和黑长裤,整个人气质冷冷清清,见到她也没什么表情。
“请进。”
苏渺脚步顿了顿,没有立刻跟上去。
秦斯阳察觉到身边女孩欲言又止的犹疑,对她道:“我父母一般不在家,只有我和妹妹。”
“哦。”她稍稍放心。
秦斯阳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苏渺走进了别墅。
别墅大花园的造景复古,宛如古代庭院一般,小桥流水潺潺,石子路边种植着四季应时的花朵,仅仅院子里就有三四位园丁在照管花园。
远处还有绿竹环绕的小亭子,秦思沅就坐在亭子里摆弄她的单反相机,扫了眼他们,轻慢地别过头去。
他径直带着苏渺进了屋,来到了二楼的书房间。
书房也是古风古意的造景,有可以写字的红木大桌,佣人早已摆好了笔墨纸砚。
草毡垫上摆放着蒲团和低矮的红木桌,桌上摆放着一架样式典雅的深黑色古琴。
秦斯阳坐在了蒲团上,细长漂亮的手指捻这琴弦,调试调子。
平日里他身上便透着一股子清冷的气息,而抚琴的时候,这种遗世出尘的感觉越发明显,宛如翩翩贵公子,温文尔雅。
“届时我会弹《平沙落雁》这只曲子。”他调好音调之后,望向她,“你准备好了?”
“嗯。”苏渺郑重地点头。
“那开始吧。”
《平沙落雁》这只曲子恬静优美,随着他徐徐展开的轻柔和缓的语调,仿佛让人置身洞庭湖畔,感受着一只只大雁在霜雾朦胧中低回徘徊。
秦斯阳选曲非常不错,这支曲子很适合《兰亭集序》里的那种怡然自乐、恬静和谐的意境氛围。
苏渺定了定心神,握着毛笔,开始一字一字地临着字。
很快,曲子结束了,但苏渺却只写到了“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后面还有一小段没来得及写。
秦斯阳望着她:“曲子只有八分钟,写不完吗?”
“嗯。”苏渺看着这张临帖,“我之前试过,最短都要十三分钟。”
“我不可能为了迁就你改变乐曲的节奏,所以你就必须加快写字的速度了。”
的确如此,音乐是不可能随意拉长或缩减的,所以只能靠苏渺改变速度来迎合秦斯阳这首曲子的时间长度。
她严肃地皱着眉:“我再练练。”
“行。”秦斯阳站了起来,“你先计时练着吧,我下去做会儿别的事,如果你练得差不多了,再叫我。”
“好。”
他离开书房之后,苏渺摸出手机开始八分钟的倒计时,刻意地加快了写字的速度,试图追上秦斯阳弹琴的速度。
如果秦斯阳一曲终了,她还在写字,那展示效果肯定大打折扣,影响小组的评分,也影响平时成绩。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在八分钟内写完帖子!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
下午茶时间,秦斯阳让保姆上楼询问她需不需要吃点东西,但苏渺练得很沉浸,什么都不需要。
他想了想,还是对保姆说:“给她做点蛋糕饼干送上去。”
“送什么蛋糕!”小亭子里,秦思沅一只手拎着马卡龙、另一只手接着碎渣,“就让她饿着。”
“这是待客之道。”
“她才不是客人咧!”
“她是我的客人。”秦斯阳坚持,扬了扬手,让保姆去厨房准备。
秦思沅翻了个白眼,有时候她也真是讨厌兄长这一副正人君子的腔调。
不如迟鹰来的真实。
不知道这俩人怎么成为朋友的。
正想着呢,管家带着迟鹰走进了小花园里。
秦思沅遥遥地望见他,连忙起身挥手,脸上挂起了莞尔的笑意:“迟鹰,我们在这里!”
迟鹰穿着一件轻松休闲的涂鸦黑 T,轮廓冷硬,气质凛冽,花园雕栏上的玫瑰花映衬着他一路走来,越发盛开得灼灼夺目。
有他出现的地方,环境似乎都会因之而改变。
秦思沅的下午茶时光不再悠闲,她局促了起来,时不时用眼神很小心地点着他。
迟鹰倚在亭椅边坐下,手肘随意地搁在桌边,麦色的手背有几条明显的青色血管脉络,延伸到结实的小臂之上。
保姆送来了水过来。
“冰薄荷水,我哥说你喜欢喝的。”秦思沅忐忑地招待他。
迟鹰抽掉了玻璃杯中的吸管,一口喝了大半。
“脸怎么样?”
说话间,他搁下杯子,指尖点住了秦斯阳的下颌,轻轻往上抬了抬,“还没消肿?”
秦斯阳有点不爽:“用了多少力道,自己心里没谱?”
迟鹰嘴角绽开一抹轻挑的笑意,捏着他下颌左右看了看,动作霸道又放肆:“颜值打对折了,难怪最近没妞跟你告白。”
在他面前,秦斯阳这一身高冷清贵的气质就显得弱势了很多,拍开了他的手,不爽道:“还说,为了个女的,跟你这么多年的兄弟动手。”
“你还不是为了个女的,跟老子较劲这么多天。”
“她是我妹妹!”
“都一样。”
迟鹰和秦斯阳之间自由随意地说话,是完全不当秦思沅在场的,也不会忌讳什么,直接拿她当透明人了。
秦思沅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多余。
“迟鹰,我和苏渺已经和好了。那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提了。”她目光恳切地望着他,“你就原谅我那天的无礼,好吗?”
“这话没劲。”迟鹰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需要原谅你的人,不是我。”
秦思沅咬牙道:“我…我知道,这不,我哥还请了她过来呢,就在楼上练字,我们已经决定跟她和解了,她也接受了。”
迟鹰指腹擦了擦玻璃杯上冰凉的冷雾,透过玻璃杯,视线落在了对面倒映的小房子上:“视频素材都剪好了?”
“嗯,但是时间不太够,我想着再增加一些视频素材,你有什么推荐吗?”
“刚刚路过的时候,看到小区门口有一片竹林,意境还不错。”
“好!那我立刻去拍!”
“会产生很多废镜头,一次多拍些。”
秦思沅拿起了单反相机,很可爱地冲他眨了眨眼:“这还用说,我都晓得!”
说罢,她愉悦地走出了小花园。
亭子里只剩了秦斯阳和迟鹰俩人,背后环绕的小溪潺潺的水声。
秦斯阳无语地望着他:“你把我妹支走,想怎样?”
迟鹰拍了拍秦斯阳那张清隽的面庞,笑得邪佞——
“你们南方蚊子多,进屋躲躲。”
说罢,他懒散起身,朝着别墅走了过去。


第10章 热烈
苏渺以前练小楷和隶书比较多,写字方正,就像她自小到大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的行事风格一样。
行书也练习过,总写不好,以苏渺规矩的性格,很难写出行书恣意飘逸的风骨。
再加之她又写得慢,每一笔一画,都要按照书法字体的规矩来,行书真的太不适合她了。
偏偏《兰亭集序》又是“天下第一行”。
她临不出王羲之的洒脱风骨,只能用笨方法——通过不断的练习,来达到熟能生巧的地步。
一整个下午,不知道临了多少张,苏渺脸上冒了细密的一层薄汗。
她必须在八分钟之内写完整个《兰亭集序》,今天下午是唯一可以和秦斯阳排练的机会。
她望向窗外湛蓝的晴空,如此辽阔。
她擦了擦汗,控制着颤抖的手,继续写字。
书房的门轻轻推开,苏渺听到从容的脚步声,以为秦斯阳来了,没抬头:“我能控制在十分钟以内了,我再练练,肯定没问题。用废的纸…你算算价格,我转给你。”
那人并未回应,走到了她身后。
苏渺嗅到他身上熟悉而凛冽的薄荷气息,恍然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温厚而粗砺的手,握住了她拿笔的手背。
她全身一颤,偏头,却见少年锋锐的侧脸轮廓,眼廓深邃,近在咫尺的薄唇吐出温热的两个字——
“放松。”
苏渺攥着笔的手松了松,任由他带着,在纸上落笔写字。
他的掌腹有明显的厚茧,听许谧说是因为他热爱登山和攀岩,所以一双手并不似秦斯阳那类公子哥的细腻。
她发现他的右手小拇指侧有一块微微凸起的骨骼,有动过手术的疤痕。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秒。
迟鹰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心猿意马,蓦地握紧了她。
苏渺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感觉到他紧贴她的后背,灼烫,硬实。
就像被关在磁带盒里的萤火虫,东撞西突,却无处可逃,一点点慢慢地窒息,窒息在他胸腔里那一声又一声有力的心跳声里。
快要藏不住了。
迟鹰轻嗤了一声:“认真点,我只教一遍。”
“嗯…”
苏渺定了定心神,任由他牵引着,认真地感受着每一笔每一画的自由洒脱、遒媚飘逸。
迟鹰写字的速度非常快,这种自由是来自于长年累月的积累的手感,所以即便随性而来,也能将王羲之的风骨展现得淋漓尽致。
苏渺被他带着,对每一个字…都有了全新的感受。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大笔一挥、即兴而来,如果你还像临欧阳询的楷书那样一笔一划、墨守成规,永远不可能赢了我。”
“我没想赢你。”
“不赢我,你怎么拿奖学金?”
还不等苏渺回答,迟鹰贴着她耳朵,淡笑道,“当然,也不排除我一时想不开,心软了,让你赢。”
“……”
苏渺不理他,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笔下,看着他带她写出来的字,明显感觉到两人的差异。
尤其是当她望向自己写废的草稿,每一字,都像是被枷锁扣住的囚犯。
而他的字,行云流水,遒劲又漂亮。
正好八分钟,不多不少。
他的手仍旧握着她,似乎似乎没有松开的意思。
空气再度升温,苏渺局促地回头,却见少年如黑岩一般的眸子,只盯着她颈上的那颗红痣。
她脖颈修长,红痣位于右颈下方锁骨处,冷白皮越发衬得这颗痣无比嫣红妖冶,和她规规矩矩的打扮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对比,竟然有点纯欲的感觉了。
看到那颗痣,迟鹰怔了怔,像是被唤起了某段回忆…
苏渺挣开了他,退后了两步,耳垂逐渐变得绯红而滚烫,幸而发丝遮掩着…
看着他玩世不恭的眼神,她以为他在看别的地方,掩住了胸口的衣领,低声道:“原来你也不是正经男生。”
“所以你以前对我有什么误解。”迟鹰双手一撑,直接坐在了红木书桌上,“以为我是秦斯阳那种正直礼貌的翩翩君子?”
“他也不是君子。”苏渺站在他旁边,低头继续练字,“但没你坏。”
“他欺负你,我保护你,到头来我比他还坏。”迟鹰痞笑着,“老子好亏啊。”
苏渺看着少年这般肆意玩笑的模样,和平日里在学校里认识的他很不同。
他在她面前有种活生生的真实感。
并不像许谧说的那样…是翱翔天际、触不可及的雄鹰。
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是那样鲜活而热烈,就在她身旁。
苏渺壮着胆子向他请教:“迟鹰,你看我现在写字是不是比之前好些了?”
迟鹰扫了眼她的字,的确洒脱些了,但还是被以前的框架束缚着。
“还要多练。”
“我已经练了很多了,倒背如流了都…”
“多练的目的,不是让你和王羲之每个字都一样,而是在掌握形髓的基础上,写出自己的心境。”
苏渺学书法这多年,第一次听到这般新鲜的说辞。
以前的老师只会让她努力临摹,尽可能和古人写的一模一样。却从没有告诉她,原来写字…写的不是古人的字、而是自己的心。
她又努力写了一遍,递给迟鹰看。
迟鹰仍旧否决:“还是太规矩了。”
苏渺泄气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怎样才算是不规矩?”
迟鹰看着女孩乖顺的模样,就连每一根发丝,都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从来没做过不规矩的事?”
苏渺摇了摇头。
她从来墨守成规,小心翼翼避免每一步的行差踏错,就连被欺负了也只会打落牙齿和血吞。
因为她没有爸爸,只有妈妈,没人能保护她们。
有时候强硬的反抗只会招致更加严重的后果,所以她选择忍耐、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