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酒楼……其实就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木楼,楼下卖些水酒、小食,楼上才是办酒席的地方;马氏族人婚丧嫁娶,大多要到酒楼来摆两桌,往年里生意算是不错。
马修明、修竹兄弟俩将燕家父女请到一楼大堂内坐下,恭恭敬敬地道:“燕壮士,燕小姐请稍等,我们兄弟这便去叫掌柜拿二楼钥匙。”
马身毅出事后,酒楼二楼便长期关着没开。
燕老大正欲说话,便见大堂另一侧、有个独自坐了一桌喝酒的壮士惊愕回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这壮士一望可知不是本地人——光是坐着便要比在黔人中算是高大的燕老大高半个头,桌下那双大脚直伸到方桌外去,站起来怕不是要有七尺多高(约一米九~两米高)。
“那汉子,你也姓燕?”这个瞧着像个猛将兄、神态举止倒是颇有几分读书人儒雅气质的壮士饶有兴致地开口道。
燕老大:“??”
这人说的西南官话并不很标准,带着浓厚的外地口音,没怎么接触过外地人的燕老大听起来极其吃力。
家里开酒楼的马家兄弟倒是听得懂,见这壮士气度非凡,不敢懈怠,客客气气地笑着拱手道:“壮士的口音听着像是从秦地来?”
“某乃秦人燕赤霞。”壮士大大方方地拱手道,“今日路过贵地,不想也能遇到本家。”
“啊??你是燕赤霞?!”原本安安分分坐老爹身边的燕红,忽然指着人大吼出声。
燕赤霞:“……?”


第31章 鬼遮眼
燕赤霞看去有二、三十年纪,身形威猛,面目正气,着素布道袍,戴书生冠,袖口、裤腿以布缠扎,腰间挂着个皮囊,手边长凳上放着个竹编箱子,箱子上又置着个包袱,可见正远行在外。
他好奇地转向看着像是才到及笄之年的燕红,道:“小娘子竟认得某家?”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必显轻浮,他气质坦荡气度端方,倒是不让人觉着冒犯。
燕红惊疑不定地将此人打量一番,不太确定地道:“敢问贵客,可是陕西来的剑客?”
燕赤霞一愣。
燕老大和马家兄弟也面露不解。
这个秦地大汉一口陕西腔,也自报过来处,但他一身书生气,也未携带佩剑,他们都没搞明白二丫头(燕小仙师)怎么就认定别人是剑客了。
“正是。”燕赤霞倒也没有遮遮掩掩,隔空冲燕红拱手道,“不知小娘子是……?”
“我叫燕红。”燕红狐疑地盯着燕赤霞,起身拱手道,“曾听恩师提过世间奇人,久仰燕大侠侠名。”
燕赤霞的神色看上去更加困惑了……他下山游历也没几年,怎么就有侠名在外了?
但燕红口称“恩师”,又能一口叫破他身份,燕赤霞心知对方应是“同道中人”,便也起身还礼。
燕老大心中一动,自家二丫头有神仙造化,口称大侠者必非凡人,忙笑着开口:“燕大侠自秦地来,说不得还真与我家有些渊缘。我家祖上亦是秦人,前朝战乱时入黔避祸,家祖讳靖,字子清者便是。”
燕赤霞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上前两步道:“竟是子清叔……祖的后人啊!”
燕老大更是大喜,连忙请燕赤霞入座,双方攀谈起先祖来。
马家兄弟见状,也不急着办事了,招呼小二提早关门,又命厨房备酒水。
燕家虽是小门小户,族谱也是保存下来了的,不识几个字的燕老大不一定能说得清楚自家大闺女的名字怎么写,先祖的名字肯定记得,对了几个百年前做主迁到黔地的燕家老祖宗名讳,还真跟燕家秦地那一支攀上了亲。
燕老大与燕赤霞说得热闹,坐在一旁的燕红默默打开她在命运清单里“白嫖”过的《聊斋》电影,将燕赤霞本人与芯片面板里弹出来的“燕赤霞”做比较,越是比较越是满脸困惑——完全不像啊!
但这人又有《聊斋》话本里描述的行头,又确实是来自秦地的燕姓人……就很费解!
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祖宗居然跟话本里的燕赤霞是一家人……更费解!
她这一脸费解纠结的表情连燕老大都看不下去了,拍了下燕红肩膀道:“别愣着了,喊族叔。”
燕红:“??”
“不急,大堂兄,我看小红像是与我同道,且各论各的。”燕赤霞爽快地道,“小红师妹,不知师从何方高人?”
“恩师不许在外面提及,连爹娘都不能说。”燕红诚实地道。
这确实不算说谎,送她奇遇给她道具的芯片系统就是禁止他们这些试炼者对外人道。
“既是师门有命,那愚兄就不问了。”燕赤霞外表再像是书生,骨子里燕赵大汉的豪爽之气不减,摆手道,“不知小红师妹修行的是哪一路的法门?”
“强身健体,除魔卫道。”燕红再度诚实地答非所问。
燕赤霞都给她搞不会了:“诶……?”
燕红索性从道具栏里取出鬼手,道:“恩师要我们身体强壮,能打能扛,遇到这种害人的妖魔鬼怪要消灭。”
她手上变出苍白鬼手的一瞬间……燕老大一屁股摔到了凳子下面去。
亲自担当小二端茶送水的马家兄弟好悬没叫出鸡声。
刚端起茶杯的燕赤霞“噗”一声喷出茶水。
摸到苍白鬼手便会感觉到疼痛的燕红浑然不觉,龇牙咧嘴地把鬼手收起。
末了还解释道:“这是我之前收拾的一只妖物,邪门得很,碰到就会疼痛难忍,就不拿给你细看了。”
跌坐在地上的燕老大一脸呆滞,擦干净嘴边茶水的燕赤霞哭笑不得。
他发现了,这个小师妹仿佛有点儿过于耿直……
耿直girl·燕红也没辜负燕赤霞期待,开门见山地道:“燕师兄在此地乡集落脚,可是察觉到什么异常处?”
燕赤霞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看向随侍一旁的本地主人家,马家兄弟。
马修明、修竹兄弟已经听出这位陕西大汉也是与燕小仙师一路的高人,满怀期待地看过来。
“愚兄本欲往白云县去。”燕赤霞便道,“途径此地,见黑云笼罩,似有冤魂徘徊不去,便进集来观望,只是尚未发现端倪。”
马家兄弟“啊呀”一声,连忙上前拱手作揖,道是族人蒙难,求燕大侠相助云云。
燕氏三人又费了些口舌将惊魂未定的马家兄弟劝住,此时掌柜已将二楼钥匙送来,燕红邀燕赤霞一同上楼探查,燕赤霞并不推辞,提起箱子动身。
将马家兄弟与燕老大留在楼上,二人上得楼来,燕红开锁时便低声道:“师兄,你是不是对马家有顾忌?”
燕赤霞意外地看了眼这个一直表现得莽莽撞撞的小女子:“小红师妹,从何说起?”
“马家找到我家前,先请过一位唤做申婆婆的苗家神婆来看。”燕红放慢开锁动作,低声道,“申婆婆似乎发现了什么,并不愿插手此间事。”
燕赤霞深知华夏大地奇人异士无算,倒也不怀疑燕红口中申婆婆是否装神弄鬼,点头道:“愚兄确实有些许疑惑……集中冤魂阴气淡薄,不似凶煞厉鬼,如何能害青壮?”
马家集办过三场白事,年事已高的族老马治芳还罢,马身毅年轻气盛,马国齐正当壮年,便是被怨鬼缠身也多不过重病一场,如何能被害至尸骨无存?
“燕师兄觉得不似厉鬼作乱?”燕红好奇道。
燕赤霞笑着摇头:“若真有厉鬼,此地便不是这番盛况了。”
燕红若有所思点头。
燕赤霞看出燕红似乎有些欠缺经验,想她小小年纪,倒也没有怀疑,为燕红解惑道:“寻常小鬼近不得刚直善人之身,若能被小鬼所害,必是心中有鬼,又或是受鬼物所惑,气不壮,胆不勇,方能被鬼物趁虚而入。”
燕红神色一怔,恍然道:“竟是这样!”
“老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便是这个道理了。”燕赤霞又摇头道,“但世人多好面子,轻易不肯承认心中有愧,你我若想从马家人口中问出根源来,必是千难万难。”
燕红不由回头看了燕赤霞一眼。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聊斋》话本里,燕赤霞会拒绝与宁采臣亲近,称自己“性情孤僻、爱清静了”——这位燕师兄,想来遭遇过不少各色人等。
“我也晓得马家人估计没有说实在话。”一面伸手推开门,燕红一面转头认真地对燕赤霞道,“不过既然晓得有事发生,总不好不闻不问。若真是如师兄你所察觉那样乃是冤魂索命,那在其造下更多杀孽前及早将其度化,也是一桩善缘。”
燕赤霞神色动容,惊讶地看向这小女子。
他还以为会随身携带妖魔残肢的燕红会是“除恶务尽”那一派道统中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话来。
定了定神,燕赤霞微笑着道:“小红师妹此想倒是与愚兄不谋而合。”遂抬脚跟上。
酒楼二楼地方不大,只有四个隔间,马身毅当日失踪时坐的是最里面一个。
马家人事后搜寻时,楼下的小二、掌柜、乃至在楼下喝酒的本家族人都声称未曾见过马身毅下楼,在后院(茅房所在地)洒扫的仆役也坚称当日根本没见过马身毅。
换言之……马身毅当日很可能才刚从包间出来便在走廊上遭遇了不测,经营酒楼的马家兄弟这才会连二楼都不敢再让人上来。
时隔多日,燕红、燕赤霞再度踏进这条走廊。
时值正午,炽烈阳光洒到站在开放走廊上的两人身上,但两人还是感觉到有阴风拂面而来,吹得人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有股臭味?”燕红皱眉道。
“仿佛是。”燕赤霞抽了下鼻子,低头看看手里的箱子,见并无动静,便走到廊边,抬手去摸墙壁。
刷过清漆的木板墙壁上,略微有些湿意。
黔地不似两广那般闷热潮湿,这条走廊又是开放格局、受烈日直晒,燕赤霞顿觉不对,抬手朝走进廊内深处的燕红喊道:“小师妹,且止步——”
“啊?”燕红回头,往前抬起的脚落下。
这一脚踩下去……燕红的脚竟悬停在半空,离地面尚有一掌距离。
燕红“诶?”了一声,低头看向脚下。
她脚上穿着如履平地靴。
靴子底部看似悬浮半空……但确实踩着了什么东西!
心念电转间,燕红立即后退半步,掏出三张镇鬼符。
两张贴到右侧墙壁上,一张贴到左侧护栏上,呈三星阵势,可使鬼物显形,并具备破除鬼遮眼之功效。
三星阵成,走廊上没来由地刮起一阵阴风。
阴风散去,原本空无一物的露天走廊上,悄然出现一具侧卧干尸。
这干尸斜躺在第三间包间门前,头朝楼梯口、脚朝内,面目狰狞,仿佛死前曾受过极大惊吓。
尸身上那套褪色的青布长衫,还留有不少重叠脚印……


第32章 妖魔
燕红满面惊骇,踉跄后退。
燕赤霞倒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快步上前蹲下检查。
阴风散去,这具持续两月有余不腐的干尸似乎失去了某种“保护”,贴着骨头的干瘪皮肉快速腐化,一阵恶臭弥漫开来,连楼下天井中洒扫的店小二都闻到了味儿,疑惑地掩鼻四顾。
燕赤霞只来得及把干尸身上青衫拉开查看了下有无致命伤痕,原本还勉强能辨认出外表的干尸便已然烂得不成样子,筋、皮、肉化做淅淅沥沥浓水向外扩散开来。
眼见浓水要渗透到地板缝隙里去,燕赤霞抬手快速比了个法决。
一道无源之火自指尖爆出、“烫”过流脓腐尸,皮肉脓血一扫而空,白骨残骸化为烟尘,原地只剩下青衫长裤,四溢恶臭亦随之消停。
燕赤霞将青衫长裤拎起抖了抖,回身冲燕红道:“体表无伤痕,这人许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燕红“啊”了一声,反应过来燕赤霞是在检查什么,连忙把这个经验牢牢记住——毫发无损而离奇暴毙者,有很大可能是被恶鬼作祟,惊吓而死。
燕赤霞打量了下走廊,抬手指向走廊里头那间最大的包间,道:“当日之情形或许是……多人在室内饮酒,有恶鬼立于门外静候。马身毅自室内出来,当即被恶鬼缠身,奔跑至距离楼梯口不足六尺处(不到两米),心脉俱断、惊吓致死。”
“这么短的时间吓死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丁,愚兄认为马身毅必定认识作祟恶鬼,小红师妹,你怎么看?”
燕红认真想了想燕赤霞假设的情形,点头道:“有些鬼物与常人无异,不认得的人看见了,光是辨认是人是鬼都要耗时片刻,断不至于这么快被吓死。”
神仙阿姨,裂口女,十三阶梯怪谈……燕红在这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燕赤霞面露欣赏,这个同姓同宗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拜入山门是有道理的,果真胆气十足又钟灵毓秀,一般人可万万难以想到人鬼其实难辨这一点。
“嗯?等等,马家族叔,名唤马国奇者,也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的。这即是说,那只作祟恶鬼,马身毅与马国奇皆认得。”燕红举一反三想到昨日马家兄弟刻意强调过的细节,振奋地道,“燕师兄,若我们能找到与他二人有关联的枉死之人,是不是就找到这只作祟恶鬼的跟脚了?”
燕赤霞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只怕马家人不会说实话。”
燕红:“诶?”
迁到黔地来的燕家分支守着穷山恶水未能发展壮大,燕赤霞此时也无暇与燕红细说大家族阴私,只道:“为死者讳,马家族人有所隐瞒也是正常。不若这般,你我换个说辞……”
商量好说法,两人便将长衫拎到楼下,让马家兄弟来认。
“啊呀,这正是我那族亲的衣裳啊!”看到长衫,马修明当场失态痛哭。
马修竹面色刷白,指着那青衫哆哆嗦嗦地道:“这、这……两位仙师,身毅、身毅的衣袍竟一直在我家二楼?!那、那他的尸身到哪里去了?”
“令堂弟之事,似有蹊跷。”燕赤霞皱眉道,“不像是被鬼物所害,反倒像是妖魔作乱。”
“妖魔?!”马家兄弟大惊。
“两位阿叔,且带我与燕师兄去马身毅家中看看。”燕红也一脸凝重地帮腔,“若是妖魔作乱,此事可就紧急得多了。”
马家兄弟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带上燕氏三人快步出了酒楼,直奔马身毅家中。
马身毅家住酒楼后方巷子内,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家中尚有父母、兄嫂并两个小侄子。
尚未成婚的马身毅住在兄嫂房后单间内,生前所用杂物皆在,只养的狗儿父母见之伤心,送到乡下亲戚家去养了。
燕红两个将马身毅生前住处细细搜索一遍,并无发现,又与其家属聊了会儿,只打听到些夸赞其生前老实、与人无害的闲话。
再来,一行人又赶去马家族老住处。
族老马治芳家门房上挂着白纸灯笼,孝男孝女亦还在堂中守灵。
见马修明、修竹兄弟二人带着外人上门,快步迎出的族老长子脸色有些不对,隐晦地看了马家兄弟一眼,才躬身朝燕氏三人行礼。
燕赤霞拱手还礼时,燕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顺着燕红眼神所指处看去……燕赤霞发现,到门厅来迎接众人的族老长子,孝服下那双千层底翘头靴,离地面有一指宽的距离。
侧身为族老长子引荐燕氏三人的马修明,一脚高、一脚底,两条腿的膝盖高度差了半掌来宽,却竟毫无知觉。
燕赤霞默默旁移小半步,燕红也悄悄把老爹往侧面推了推,不动声色绕过地面上那“摊”目不可视的可疑物。
一行人在族老长子引领下来到马治芳族老曾居的小院,燕赤霞、燕红二人进内查看,不多时,果然有所收获。
“这桌上灰尘,可不像是只空置一月有余。”燕赤霞眼界余光瞄了下小院外等候的马家人,低声朝燕红道。
燕红用手指一抹,果然积灰厚重。
“门厅处那具鬼遮眼的尸体,兴许已经被踩踏散架了。”燕红不快地道,“说不得,马族老才是最早出事那个。马家人跟我说一早不见的是马身毅,却是在糊弄我。”
“既他家有心遮掩,你我倒也不必揭穿。”燕赤霞叮嘱一句,又与燕红对好说辞,二人这才从屋内出来。
“此地确有妖气残留,只是略淡了些,难以追寻踪迹。”燕赤霞对马家众人道。
“这股妖魔气息凶险,两位阿叔,再去最后出事之处看看吧。”燕红亦面不改色地道。
连在陌生位面被迫扮演不相干的陌生人这种事燕红都经历过,此时这等小场面,对燕红已无难度。
二人皆敏锐地发现,当他俩一唱一和地声称乃妖魔作乱时,原本面色不虞的族老长子,竟像是稍稍松了口气。
马家兄弟的族叔马国奇家,家境肉眼可见窘迫,家中只得几间破茅屋,众人上门时,也只见一对孤儿寡母在屋前烧纸。
燕赤霞、燕红在马国奇家茅屋内外转了一圈,却是没有找到被鬼遮眼藏起来的尸身。
扩大范围搜寻,才在离马国奇家茅屋数丈外窄巷中追寻到一股隐约臭气。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窄巷前方,又转头望向身后。
这条巷子通往马家集外,巷子尽头,便是连绵高山,幽深密林。
“没有往人多地方跑,反而是往集市外跑了,这可不寻常。”燕赤霞低声道。
“马国奇是认定马家集内更为凶险?”燕红凝重地道。
马家兄弟跟过来,两人同时停下分析。
“燕大仙师,燕小仙师,可得出什么结果了?”马修明巴巴地道。
“妖魔自此地来。”燕赤霞抬手指向巷外群山,“由此入马家集镇内。”
“啊!”马家兄弟低呼一声,心惊胆战望向群山。
“某见此地人气旺盛,本不该藏污纳垢,必是有人招惹了山中妖物,引狼入室,才致数人受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燕赤霞凝重地道。
“天耶,竟然是被妖魔吃了么!”马修明捶胸顿足道,“难怪得竟连尸身也找不着!”
燕红又帮腔道:“这妖魔连害多人,已成气候,两位阿叔不如尽快报与族老,询问族人是否曾做过亵渎山神庙宇,招惹山中精怪之事。”
马修明顾不得他想,当即应下,将三人请回酒楼后院客房中暂时下榻,便慌里慌张奔出门去找族中长老。
燕老大听闻有妖魔吃人早已慌了神,有外人在时还罢,马家兄弟一走便焦急地催促道:“此地如此凶险,断断不可长留,燕大侠,二丫头,不如趁天色尚早,快快离去。”
“大堂兄莫急,此事我与小红师妹已有计较。”燕赤霞安抚道,“此獠绝害不到我等三人身上,且先宽心。”
“放心吧,爹,这妖物是马家人招来的,你几时听闻赶场人(来赶集的人)遇到事过?”燕红也道。
燕老大瞪了燕红一眼,要不是有本家远亲在此,他老早拖着燕红回家了,哪还能坐在这里听他两个多话。
燕红也是无奈,又颇费一番口舌才将老爹劝住。
安抚住燕老大,两人从客房中出来,避开店小二、掌柜,在天井内清净处低声交流。
“遇害三人中,地位最尊者当数族老马治芳,按理既请了人来查看,应当先查族老身故之因才对,那族老之子却像是不欢迎你我登门,这其中必有古怪。”燕赤霞道。
“说起来,我来时路上,那两个马家阿叔一路只说马身毅之事,引我主动从马身毅之事查起。”燕红皱眉道,“初时还没什么,现在越想越觉得奇怪。”
“马家人想要解决此事的迫切之心是真,但不想让外人了解过多内情也是真。”燕赤霞略略点头道,“若说是冤魂恶鬼索命,说不得马家人要竭力隐藏,如今换成妖魔说辞,只盼能让这一族人放低戒心,让你我有机会找到蛛丝马迹。”
燕红幽幽叹了口气,除魔卫道这种事……就算有心去做,做起来果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仅要费尽心思找作恶鬼物,还要与人斗智斗勇。
鬼物处于藏匿状态时,想将其找出来是没那么容易的——这玩意儿不是活物,无需吃喝拉撒也用不着走动放风;找个坛子罐子、附身到某个不起眼物件里就能藏身。
山中鬼事件时,试炼者们先找到了蒋百户才能将山中鬼找到;百鬼夜行任务,也是众人先后发现那只络新妇在一众怪谈中格格不入,才能联想到森川阳子或许就藏在络新妇蜘蛛后体内。
“马国奇于上月出事,这点上马家人应当没有说谎。”燕赤霞大约已经历过同类事,并不像燕红那样感慨良多,仍将心思用在分析上,“若马治芳最早受害,其次是两月前出事的马身毅,那马身毅与马国奇之间,隔的空档未免就太久了。”
“燕师兄是说,马国奇之前应还有人受害?”燕红回神,惊诧地道。
“此前我试探马家兄弟,言有数人受害,马家兄弟并未否认。”燕赤霞道,“马治芳族老的丧事拖了这般久才办,说不准……原也是打算掩藏的。族老长子忌讳我等上门,其家人想来并不愿族老之死被扯进这桩事内。”
顿了下,燕赤霞少见地面现嘲讽之色:“所谓为死者讳,哪是什么死者为大,不过是活人面子过不去罢了。”
燕红紧紧抿着嘴。
就……不仅仅是外位面,自家生活的位面也挺能刷新人世界观……
“还是那句话,既然马家人有意遮掩,你我倒也不必揭穿,做到心中有数便罢了。”燕赤霞冷哼一声,道,“等他们商量出个说法来,我们再自行判断哪些能信,哪些不必理睬。”
燕红抿着嘴,目光炯炯看向燕赤霞,点头如小鸡啄米。
虽然只与燕师兄相识不过小半日,燕赤霞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鲜活了很多。
或者说,听到燕赤霞说出这番深谙人情义理的话,燕红已然隐隐约约有所明悟——果然正如王荟所说,《聊斋》话本之言亦不可尽信。
亦有编造之言,半真半假,须得阅读者自行判断哪些内容可信,哪些部分一笑置之便可。
例如《小倩》这则故事,开篇便言宁采臣每对人言“生平不二色”,却又在妻子病中将“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的美貌女鬼带回家中;妻亡故以女鬼作续,又“纳妾后,又各生一男”。
宁采臣与燕赤霞庙中相遇,又借燕赤霞之口多次夸赞其“知足下丈夫”、“信义刚直”、“富贵中人”……
燕红回想到这部分描写,嘴巴一撇。
话本文字真假多少燕红不得而知,但就她现在认识的这个燕师兄,她是真不太相信会说这种话。
以燕师兄之敏,会发现不了宁采臣托词“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吗?
又要收走绝色女鬼,又要故作刚直不阿坐怀不乱,多少有点腻味。(PS1)
燕赤霞见燕红眼睛不住往他扫来,又是撇嘴又是若有所思的,好奇道:“小红师妹,如何这般看我?”
燕赤霞有话直说不遮不掩,燕红也是耿直性儿,直接道:“燕师兄,若你见一书生与美貌女妖女鬼恩爱缠绵,你会劝阻还是由他去?”
“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竟也信什么书生女鬼的荒唐故事?”燕赤霞好笑地道,“不过是穷酸书生臆想大家闺秀投怀送抱又怕被人耻笑痴人说梦,便转而发梦精怪妖鬼也通人事、也羡人伦罢了。”
“古人尚云‘为人莫作妇人身’,山野精怪若慕人间繁华,无论男身女体,不做人间逍遥客,反倒是向往‘百年苦乐由他人’,岂不可笑?这等痴话闲时翻读倒无不可,切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