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追魂冷然接口道:“这只怕连吴少侠也不知道吧。”

  语声方落,门外突又人影一花,众人一齐转目望去,只见那冷月仙子艾青竟又闪电般掠了进来,面上竟然满带惊惶之色,娇躯一转,极快地关上房门,突又反手一挥,风声一凛,桌上的油灯便应手而灭。

  众人眼前一暗,心中一愣,只听门外一个森冷的口音,带着冷削的笑意,一字一字地说道:“想不到吧,又让我找着你,其实你又何苦如此苦苦逃避,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难道我还会找不到你。”语音起处,仿佛还在很远,说到一半时,众人只听得房门“砰”地一响,一条人影,穿室而过,可是等到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却又已去得很远,众人面面相觑,房中静得连呼吸之声,都清楚可闻,冷月仙子和那穿室而过的人影,却都走得不知去向了。

  东方虽已泛出鱼青,但房中却仍暗得很,众人呆呆地愣了半晌,各各心中,还是思潮紊乱,惊疑交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神手战飞干咳一声,缓缓道:“那兄,你可带着火折子,唉,近年来我的确老了,目力已非昔日可比,吴兄,你年纪尚轻,你可看清后来那人的身形吗?”

  只听吴鸣世长长一叹,半晌没有回答战飞的话,那七巧追魂却已走到桌旁,将桌上的油灯点起来了,只是此刻晨光已现,油灯虽然点起,却已远不如夜深之时的明亮了。

  第十四回 因祸得福

  一阵风吹过,吴鸣世只觉身上微有寒意,转首望去,只见房门洞开,两扇门板,一左一右地倒在地上,门环之上,整整齐齐地印着一个掌印,深陷入水,仔细一看,才知道方才那人竟将这厚达三寸的柳木门板,击得对穿,此刻留在门板之上的,竟是个掌洞。

  方才那人声到人到,显见脚下绝未停步,乡下入门户最是谨慎,这门板自是极为厚重,此人脚下未停,随手挥出一掌,却已将这厚重的门板击穿,这种功力不但惊世骇俗,就连吴鸣世这种武林高手见了,心下都为之骇然。

  目光转处,神手战飞面上亦是满布惊骇之色,目光再一转,七巧追魂那飞虹一手拿火折子,手中的火折子却在微微颤抖着,三人口中虽然都未说话,心里却不约而同地说道: 

  “此人是谁,竞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心中各自惊悸不已。 

  只听身侧床板轻轻一响,三人理智一清,齐地转过身去,走到床前,却见那已晕迷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裴珏,此刻竟缓缓张开眼来。

  吴鸣世心中一喜,脱口道:

  “他已醒了。”两人相顾一笑,哪知那方自苏醒的裴珏,嘴角亦自泛出一丝笑容,嘴角动了两动,虽未说出话来,但嘴角的笑容,却极为开朗,吴鸣世心中奇怪:“怎地他人一苏醒就笑了起来?”心念数转,却也猜不出裴珏笑的是为着什么。

  裴珏悄然闭起眼来,耳边兀自缭绕着:“他已醒了……他已醒了。”这虽是极其简单的四个字,却是裴珏一生之中所听到的最最美妙的音乐,因为,他终于又能听到世上的声音了,那么这四个字对他而言,又是多么美妙呢?

  “我终于又能听到声音了。”他狂喜地暗忖着,当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这四个字便像仙乐一般,由遥远的空际,飘入他耳里。

  此刻他脑海中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想,只是在反复默念着:

  “他已醒了……他已醒了。”心灵仿佛已生双翼,直欲振翼飞去,这四字也在脑海中旋转着,越转越快,终于又变成一片混沌。

  吴鸣世摇首一叹,道:

  “他又晕了过去,唉——奇怪的是……”

  神手战飞一摇折扇,接口道:

  “他方一苏醒,怎的就笑了起来?”

  这两人俱是心智聪明绝顶的人,是以吴鸣世话未说完,那神手战飞便已知道他所要说的是什么,但这两人虽是个个心智绝顶,却谁也没有想到,方才“金鸡”向一啼的全力一击,虽将裴珏击得重伤,却也将他被那锦衣诡秘文士所点的独门聋哑重穴,震得解开多半,这种匪夷所思之事,的确是机缘凑巧,而且巧到极处,自不是战、吴二人能够预料的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却始终在垂首想着心事,此刻突地朗声说道:

  “此刻天将大亮,我等何去何从,战兄想必早有打算吧?”

  吴鸣世目光一转,接口道:

  “无论何去何从,也该先将我这裴兄的伤势医好才是!”他话声微顿,哈哈一笑,又道:

  “此刻裴兄已是江湖绿林的总瓢把子,伤不治好,于战、那二兄的颜面,亦大有妨碍哩。”

  神手战飞轩眉一笑,手中静止许久的折扇,又开始摇了起来,一面笑道:

  “极是,极是,无论我等何去何从,裴大先生的伤势,是该先治好的,只是……”手腕一翻,刷地收起手中折扇,向下一指,接道:

  “裴大先生伤势非轻,此间亦非疗伤之地,吴兄大可放心,裴大先生的伤势,只管包在小弟身上,哈哈,战某虽然不才,却也不会让我等众家兄弟的盟主大哥久久负伤的。”

  吴鸣世剑眉一轩,亦自笑道:

  “神手战飞,手妙如神,兄台纵然不说,小弟也放心得很,此间既非久留之地,我等何去何从,就全凭战兄吩咐了。”

  神手战飞面色微微一变,瞬即展颜一笑,向那七巧追魂道:

  “依在下之意么,自是先得将裴大先生送到一个安静所在,疗养伤势,你我一面便得撒出请柬,遍邀江南武林同道,让大家参见参见江南绿林中的新起盟主,那兄之意,可否如此?”

  七巧追魂面上仍然木无表情,冷冷道:

  “战兄高见,小弟一向是拜服的,若论这裴……裴大先生的疗伤之地,自然得以战兄的‘浪莽山庄’最佳,战兄就近诊治,也要方便些,至于那遍邀江南同道一事么,也万万迟不得,依小弟之见,就定在五月端阳吧,那时春日虽去,酷夏却仍未至,也免得各路英雄奔波于烈日之下。”

  神手战飞哈哈笑道:

  “极是,极是,五月端阳,就是五月端阳最佳!”目光一转,突地向吴鸣世当头一揖,道:

  “一日以来,我等拜受吴兄教益良多,不但我战某感激不尽,江南道上的众家兄弟得知,也定必深感吴兄高义的。”

  吴鸣世微微一笑,道:

  “战兄言重了。”心中却在暗中思忖:

  “这姓战的此刻必定要赶我走了,日后他控制裴兄,也方便些,嘿嘿,只是你如意算盘打得虽妙,我却未见让你如意哩!”

  只听这神手战飞果然含笑又道:

  “吴兄四海游侠,闲云野鹤,真是逍遥自在得很,小弟仅是一介俗人,面对吴兄,实在汗颜的很,但望日后有缘,也能步吴兄后尘,做一天涯游客,笑傲山水,岂不快哉,岂不快哉……”

  他展开折扇,猛地扇了两扇,仰天长笑几声,接口又道:

  “至于今日么,小弟也不敢以些许俗务,羁留吴兄大驾,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再见,小弟定要和吴兄多盘桓些时。”

  吴鸣世暗中一笑,面上却作出一本正经的神色,朗声说道:

  “战兄谬许,真教小弟无地自容得很,其实小弟不但是个俗人,还是个大大的俗人,平生最喜之事,就是看看热闹,不瞒战兄说,小弟之所以到处乱跑,哪里是为着笑傲山水,实在却是为了要到处找些热闹看看,此刻我这裴兄荣任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想那江南武林豪杰共聚一堂,同贺盟主,是何等风光热闹之事,莫说小弟无事,就算小弟有事,也万万不肯错过的,战兄若不嫌弃,小弟但望能附兄骥尾,到那名闻天下武林的‘浪莽山庄’去观光观光……”他话声一顿,哈哈一笑,又道:

  “就算战兄嫌弃,小弟却也少不得要厚着脸皮,跟在后面的。”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口中虽在说着话,眼睛却始终瞬也不瞬地望在这神手战飞身上,只见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手中的折扇,扇个不停,将颔下的一部浓须,都吹得丝丝飘舞了起来,嗫嚅了半晌,方自强笑一声,道:

  “吴兄这是说哪里话来,名满中原的七巧童子,若是光临敝庄,小弟连欢迎都来不及,焉有嫌弃之理,吴兄如此说,就是见外了。”腹中却在暗骂,恨不得将这七巧童子一掌击倒在面前。

  吴鸣世哈哈笑道:

  “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双手一负,站在床前,再也不发一言,心中却又不禁暗忖:

  “这神手战飞倒真是个人物,他心中虽然定已将我恨人切骨,面上却一丝神色也不露出来,的确是难得的很。”

  目光一转,只见那“七巧追魂”面上是一无表情,生像是在他心中,全无喜、怒、哀、、乐等七情六欲一般。

  神手战飞折扇一摇,又自强笑一声,抬首一望窗外,道:

  “与吴兄一席快谈,竟不知东方之既白,哈哈,此刻天竟已将近日出之时了,那兄,你我是否也该走了?”

  七巧追魂那飞虹冷然微一颔首,缓步走到窗前,伸手人怀,取出一物,顺手一掷,“吧”地掷到地上,哪知此物一触地面,便“波”的一声,爆出一溜火花,突又冲天而起,直升十丈,在空中又是“波”的一声,这缕火花,竟然散成七缕黑烟,随风袅袅而起,久久方自散成一片淡烟。

  吴鸣世暗叹一声,忖道:

  “难怪人言江南‘七巧追魂’之‘七巧’巧绝天下,别的我虽未见,就单只这信号烟花一物,制作之妙,就绝非常人能及的了。”

  轻烟方散,门外突地响起一阵急遽的马蹄之声,到了门外,便渐渐停住,晃眼之间,门外已走人一行劲装佩刃的精悍汉子来,腰下各佩着一个革囊,高矮虽不一,步履之间,却俱都矫健无比,一入门内,便齐地向“七巧追魂”躬身行礼,垂手侧立,神色之间,竟然恭谨异常,吴鸣世侧目一望,只见这“七巧追魂”那飞虹面上虽仍一无表情,但目光之中,却不禁泛出得意的神采来,显见是颇以自己有此部下为荣。

  神手战飞哈哈一笑,道:

  “我道那帮主怎地会孤身而来,却原来还带着如许精悍的弟兄,信号一发,弹指便至,哈哈,‘追魂飞木令’名倾江南,令之所至,金石为开,却的确不是幸致哩。”

  “七巧追魂”面色一沉,冷冷道:

  “只怕我那‘七巧信香’一发,战兄的弟兄们,也会赶来哩!” 

  言犹未了,门外果然又响起一阵急遽的马蹄之声,这蹄声到了门外,竟戛然而止,显见马上的骑士,骑术更为精绝。

  吴鸣世暗中一笑,忖道:

  “名利二字,生像是个极大的圈套,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落入这圈套之中,这神手战飞与七巧追魂两人,挥刃武林,快意江湖,钱财来得甚易,对那‘利’字想必不会看得甚重,但却还是免不了为‘名’之所累,片刻之间,这两人还是同心对付于我,此刻却已互相讥嘲起来,这两人才具俱都不凡,若真是同心协力,力量必定不小,只是他二人若是先就互相猜忌,嘿嘿,那就成不得事了。”

  他念头尚未转完,门外已又走入一行劲装佩刃的彪形大汉来,这些汉子不但一色黑衣,就连身躯的高矮,竟都完全一样,生像是同一模子中铸出一般,一入门内,突地齐声吆喝一声,“扑”地跪到地上,动作竟亦浑如一体,这十余个汉子跪下的时刻,竟没有一人有半分参差的。

  神手战飞抡须一笑,微一抬手,这十余大汉便又在同一刹那里站了起来,显见这神手战飞率众之严,还远在那七巧追魂之上。

  那飞虹冷冷一笑,道:

  “难怪战兄名满天下,不说别的,就凭手下的这些弟兄,已足以傲视武林了。”口中虽在说话,却故意将目光远远望在门外。

  战飞面容突地一变,满含怨毒地一瞟那飞虹,但瞬即哈哈笑道:

  “是极,是极。小可之所以能在江湖混口饭吃,全都是仗着这些兄弟,莽莽武林之中,若论能以真实功夫傲视天下的,除了那兄之外,恐怕——哈哈。”他放声一笑,语声微顿,方自接着说道:“就再无他人了。”

  吴鸣世抬首望去,只见这“七巧追魂”那飞虹此刻面目之上,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目光中更是生像要喷出火来,狠狠地在神手战飞身上瞪了两眼,终于一言不发地掉首而去。

  七巧童子吴鸣世不禁为之暗中一笑,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