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金鸡”向一啼的身形,已在十丈开外,这跛了一足的武林豪士,身手之快,端的惊人。

  “神手”战飞全力而追,倏然十数个起落,便已掠出了百丈,但却仍然和他有着一段距离,战飞知道自己若想追上他,并非易事,心念一转,想到裴珏仍然留在厅里,不知生死如何,那“七巧追魂”等人若在此刻有何举动,那么自己岂非前功尽弃。

  一念至此,他便回身掠了回去,一人大厅,只见厅内光线昏黯,连半条人影都没有了,只有吴鸣世的一个大布袋和一堆死鸡,仍然留在地上。

  他大惊之下,随即冷冷一笑,突地抬头大喝道:“须新,你下来。”

  喝声方住,大厅承梁之上,已跃下一条人影来,“噗”地一声,落在地上,连身上和头上的尘土都没有拍,就躬身站在“神手”战飞身前,动也不动,正如世间所有的奴才见着主子的神情一样。

  “神手”战飞便沉声道:“你可知道方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那须新苦着脸,讷讷地答不出话来,原来他在承梁上蹲了一天一夜,方才竟睡着了,直到战飞大声一喝,才将他惊醒过来。

  “神手”战飞浓眉一皱,目光之中,满含杀机,瞬也不瞬地瞪在须新脸上,须新只觉浑身发冷,冷汗直流,“噗通”跪了下去哀声道:“小人——没看到。”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厉声道:

  “养着你们这些废料,真是无用。”缓缓伸出手掌,向那须新头上拍去,须新眼望着这只手掌,全身不住地颤抖,却连躲也不敢躲。

  哪知“神手”战飞掌到中途,竟突地放了下去,挥了挥手和声道:

  “你呆了一天,快去歇歇吧。”又道:“你身体不好,将这些鸡拿回去煮汤来吃,以后就不会常常想睡觉了。”

  那须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一怔,咚咚在地上叩了几个头,拾起那堆死鸡,感激零涕地去了。

  须知“神手”心智深沉,城府极深,正是枭雄之才,方才心中虽是满肚怒火,但转念之间,想到事已至此,杀了他又有何用,不如放他去了,让他以后更死心塌地地效忠自己。古往今来,一心想成霸业的枭雄俱是如此,又岂只战飞一人而已。

  他伫立思索半晌,连连冷笑道:

  “你若逃过老夫的掌心,哼——”缓缓走到那幅画前,将那幅画仔细地卷了起来,缓缓回身,目光一转,倏见厅门之前,赫然站着一人,竟是那“七巧追魂”那飞虹。

  这一来倒大出“神手”战飞意料之外,怔了一怔,沉声叱道:“他们人呢?”

  “七巧追魂”面上毫无表情,冷冷望了他一眼,回身走出,一面道:“跟我来。”

  “神手”战飞满腹怒气却只得按捺住,跟在他身后,只见他肩头不动,腰身不回,脚下却走得飞快,像是连脚尖都不沾地一般。

  两人各各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走了半晌,那“七巧追魂”突地冷冷道:

  “那莫氏兄弟若是救转了那姓裴的,姓裴的定然对他感激,日后莫南要说什么话,他也不好意思不听。”

  这“七巧追魂”头也不回,冷然说出这几句话来,“神手”战飞不禁心中大动,但却仍然装着无动于衷的样子道:“听又怎地?不听又怎地?”

  “七巧追魂”冷哼一声,道:

  “他听不听莫氏兄弟的话,自然与我无关,可是——哼,要知道‘北斗七煞’兄弟七人,论实力却也不在阁下之下哩。”

  “神手”战飞心中不禁又为之一动,沉忖了半晌,忍不住道:

  “依那兄之见,又该如何呢?”语气之中,冷冰冰的味道已一扫而空。

  “七巧追魂”脚下不停,口中却道:

  “依我之见,我若是你,便找一个能助你一臂的帮手,两人同心,力能断金,‘神手’战飞聪明一世,难道会糊涂一时吗?”

  “神手”战飞一拍前额,连连道:

  “正是,正是!”又道:“其实小弟早有结交那兄之意,只是难以启口而已,此刻那兄既如此说,想必是肯折节下交的了。”其实这“七巧追魂”说第一句话时,他便已窥破真意,只是他城府极深,直到此刻才做出恍然大悟,欣喜无比的样子来。

  “七巧追魂”突地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伸出右手来,战飞目光一转,亦自伸出右手,只听“啪、啪、啪”三声,两人已对击了三掌,那飞虹冰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淡淡说道:

  “那姓裴的伤势并不甚重,绝不会伤了性命,可只凭那姓莫的兄弟两人,却绝对治不好他。依我之见,战兄也不必太快将他的伤治愈,也不要说出伤势的轻重来,先拖一段时期再说,若是这姓裴的表示很买我们的账的样子,战兄再将他治愈,也不算迟,否则——哼——”

  他又是冷笑一声,伸出左掌,立掌如刀,做了个往下“切”的手势,一面又道:

  “就想办法把他宰了。”

  “神手”战飞心头一凛,忖道:

  “这那飞虹手段之狠,心肠之辣,看来竟还在我之上,日后若不将他除去,莫要我也着了他的道儿。”口中却笑道:

  “那兄之计,真是妙绝人寰,只怕张良复生,诸葛在世也不过如此,小弟一介武夫,日后还要那兄时常赐教才是。”

  “七巧追魂”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转身又往前走,心中却在想道:

  “这姓战的表面上看来虽是个直肠汉子,说起话来也好听得很,其实他心里想什么,谁也不知道,此人城府太深,日后若不好好对付他,说不定他就会先下手将我除去。”

  两人虽然心中各自转着念头,但脚下却都极快,走了半晌,战飞只见前面一片稻草之中,盖着三五间房子,此刻窗内灯火荧荧,照得窗纸一片昏黄,知道便是那莫氏兄弟存身之处了。

  “七巧追魂”果然侧首道:

  “到了。”身形加快,倏然几个起落,掠到那栋房子门前,伸手一推,闪身掠了进去,走人室内,只见迎门一张卧榻上,睡着兀自昏迷着的裴珏,吴鸣世满面关切之容,坐在床侧,那莫氏兄弟却一个举着油灯,一个俯首看着裴珏的伤势,手里拿着一包金创药,正缓缓往裴珏伤处倾倒。

  “神手”战飞和“七巧追魂”走进房里,竟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一眼。

  “神手”战飞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一个箭步,窜到床前,突然劈手一把夺过那莫南手中拿着的金创药,看也不看就往地上一丢,一面冷笑道:

  “这种药怎治得了病!”俯身一望,只见裴珏肩胛上的衣袂,已被撕开,露出里面已经青肿老高的肉来,他用手指轻轻一按,又自皱眉道:

  “不知道骨头碎了没有?”根本再也不望莫南一眼。

  莫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倏忽换了好几个颜色,终于一言不发地后退三步,回头一望,那“七巧追魂”那飞虹枯瘦的面庞上,正自泛出一种奇怪的笑容。

  他冷笑一声,腹中暗骂:“总有一天,哼——”

  哪知他念头尚未转完,门外突地传来一声森冷笑声,一个娇柔清脆的口音,用十分冰冷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谁是‘北斗七煞’中的老大、老五,统统给我滚出来!”

  他大惊之下,骇然而顾,只见一个身躯婀娜,面目如花的女子,一手扶着门框,俏生生地站在门口,一双媚目之中,露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寒光来,正缓缓自每个人面上扫过。

  屋中之人,除了受伤的裴珏之外,可说都是当今武林中的一等高手,但却没有一人知道这女子是何时而来,从何而来的?

  第十三回 斗室风云

  这女子虽然身躯婀娜,貌美如花,说话的声音,亦是娇柔清脆,任何人见了这种女子,本都不应有畏惧之心,但她说话的语气,却是冷削无比,每字每句之中,都生像是隐含着一枝利箭,五煞莫北持灯在手,听了这句话,不知怎地,心头突地一凛,手也不禁一颤,手中的油灯,竟再也把持不住,笔直地落向地上。

  神手战飞目光微转,蓦地反手一抄,将那盏眼看已将落在地上的油灯抄在手里,灯焰摇了两摇,将熄未熄,神手战飞手掌一托,平平稳稳地将灯托了起来,灯火又复荧然。

  吴鸣世心中暗叹一声,这神手战飞的出手果然快得惊人,抬目望去,只见那当门而立的绝美女子,嘴角仍自带着一丝冷削的笑意,一双明如秋水的目光,闪电般地凝注在神手战飞面上,又道:

  “你是谁?可就是北斗七煞?”

  神手战飞哈哈一笑,转身而立,目光凛然向这绝美女子身上一扫,朗声道:

  “姑娘又是谁?与那‘北斗七煞’既然素不相识,寻他二人,又有何贵干?”目光动处,斜斜向那莫氏兄弟瞟了一眼,吴鸣世冷眼旁观,不禁又暗中感叹一声,忖道:

  “这神手战飞不但武功惊人,心智亦确非常人能及,这么一来,他话中虽未说出,却无异己将谁是北斗七煞中的老大老五告诉了这女子。”须知神手战飞一看这女子之面,就知道此人必定大有来头,心中早就存下不愿得罪之意,等到那女子冷冷一问,问到他自己头上,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说出示弱的话来,也势不能说出谁是北斗七煞,但他久闯江湖,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心念微转,哈哈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几句话来,不但已告诉了那女子自己并非她所找之人,也告诉了她谁是她所要找之人,而神色语气,却是不亢不卑,正是标标准准的老江湖口吻。

  只是他这种念头,不但那聪明绝顶的吴鸣世,一眼便自看破,那七巧追魂和莫氏兄弟听到耳里,肚里亦都有数,莫南、莫北心中暗哼一声,怒气大作,但心中却又不禁大为奇怪,不约而同地忖道:

  “这女子与我等素不相识,更无冤仇,寻找于我,为的什么?”

  目光抬处,却见那女子冰冷的目光,果然缓缓移到自己身上,莫南双眉微皱,胸膛一挺,大步跨前一步,朗声道:

  “兄弟便是莫南,不知道姑娘寻找于我,为着何事?”五煞莫北抬眼一望,只见神手战飞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像是在暗中讪笑自己方才失手掉落油灯之事,心里不觉羞愧交集,竟将自己对这来如鬼魅行踪诡异的女子的畏惧之心,忘得干干净净,胸膛一挺,亦自朗声道:

  “你这女子,我兄弟与你素不相识,你深更半夜地来找我干什么?要知道……”

  那女子冷冷一笑,身形突地一掠,莫北只觉眼前一花,那女子便站到自己面前,他声名颇响,武功不弱,可是竟连人家如何展动身形都未看出,心中一惊,胆气便馁,下面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神手战飞心念数转,又是哈哈一笑,道:

  “这位姑娘与莫氏双杰有何过节,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老夫战飞……”哪知他话犹未了,那女子突地冷叱道: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管我的闲事。”猛一回头,目光在吴鸣世、那飞虹和战飞身上一扫,纤手微抬,往门外一指,又道:

  “你们统统给我出去。”

  那飞虹、吴鸣世,面色个个一变,却听神手战飞又自哈哈笑道:

  “在下如果如此一走,日后传言出去,江湖中不知内情之人,还道在下等怕了姑娘,这却有些不便,何况……哈哈,在下虽是无名小卒,这两位兄弟,却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恐怕不是姑娘能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哩!”

  那飞虹心中暗骂一声:“这战飞果然是只老狐狸。”

  目光一转,方待答话,哪知吴鸣世却已长身而起,哈哈笑道:

  “只要战兄愿意出去,小可更无所谓了……那兄,你说可是?”

  那飞虹神色之间,本无表情,口中却道:

  “这个自然只要战兄带头,我便立刻出去,神手战飞能够如此,我七巧追魂那飞虹更无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