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鸣世哈哈一笑,目光直注到“神手”战飞身上,只见他一手摇着折扇,一面道:“好热,好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生像这“金鸡”向一啼所说的故事,根本与自己无关。

  那“金鸡”向一啼更是眼角也不瞟他一眼,兀自笑道:

  “但是那位仁兄还不死心,故意找了个借口,将一些武林中最有势力,声名也最响的朋友找到一个荒宅里去,想用武功来胁迫那些朋友承认他是江南武林群豪的总瓢把子,哪知他如意算盘打得蛮好,到了那时他才发现那些成名立万的朋友,武功虽没有他高,但大家一联手,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无法奈人家的何。”

  “神手”战飞“嘿”地冷笑一声,转过头来,望着院中的星光,吴鸣世心中暗笑,一面暗忖:

  “原来这‘神手’战飞想做江南的强盗头子,所以才将这一群硬摘硬拿的‘金鸡帮’的老大‘金鸡’向一啼,专门靠蒙汗药、追魂香起家的飞贼帮的总瓢把子‘七巧追魂’那飞虹,和江南黑道中手把子最硬的‘北斗七煞’中的老大、老四都找到这里来,呀!这姓战的野心可真不小。”

  却听那“金鸡”接着又道:

  “不过我姓向的讲话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耍花招,那位仁兄手底下也的确有两下子,尤其是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一种像是‘先天真气’一类的功夫,那些素来在武林中凭着真本事成名立万的朋友,虽然四个联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大家谁也奈何不了谁,本应无事了,嘿,吴兄,你猜那位仁兄怎的?”

  他语声一顿,吴鸣世知道自己若不帮上两句腔,这向一啼的话就无法说下去了,方想摇头道:“猜不到。”哪知道“金鸡”向一啼性子急得很,根本未等他说话,右掌拍大腿,就又接着道:

  “这位仁兄居然异想天开,又弄了个匪夷所思的主意出来。”

  吴鸣世“哦”了一声,赶紧接口问道:“什么主意?”

  “金鸡”向一啼哈哈一笑,道:

  “我姓向的虽然是个粗汉子,可是以前却也读过两天书,知道以前有些奸官奸臣自己想做皇帝做不上,或许是不敢做的时候,就弄个小孩子,或者是糊涂虫来挂个皇帝的名,其实真正的皇帝,却还是他自己。”

  他话声二顿,屈着一只手指,说道:

  “譬如说曹操,就是这种角色,他虽然一辈子没有当皇帝,但却弄得让皇帝听他的话,吴兄,你说,这和皇帝有什么两样?”

  吴鸣世微一颌首,心下已自恍然,忖道:

  “原来这‘神手’战飞自己当不成江南黑道群雄的‘总瓢把子’,就想随便弄个人出来当,再叫这个人受自己的挟持,‘挟天子以令诸侯’,哈!这姓战的想得倒还真不错——”

  念头尚未转完,却听那“金鸡”向一啼冷笑一声,果然说道:

  “方才我说的那位仁兄,居然也想学曹操,眼见自己当总瓢把子已是无望,就说:‘今日江南武林,理应同心一致,一定要有个统筹一切的人物,各位既然不让在下来做这事,那么该谁来做呢?’”

  这“金鸡”向一啼一面说着话,一面将右手摇来摇去,吴鸣世望着他的样子,再一想那“神手”战飞手摇折扇说话的神态,不禁“噗嗤”一声,失声笑了出来。

  神手战飞面寒如水,兀自望着门外,那“七巧追魂”和莫氏兄弟,面上也没有笑容,只有那向一啼见到吴鸣世的这一笑,心下仿佛颇为得意,哈哈大笑了几声,接着往下说道:

  “他话虽是如此说,可是人家既然不让他当总瓢把子,他当然也不会让人家来当,就又说道:‘依在下之意,这事最好让个与你我无关的人来做。’大家就问他:‘谁呢?’他故意想了半天,突然找了一副笔墨来,画了一幅画——”

  他语声一顿,随手一指挂在墙角的那幅画,又道:

  “就是那幅,吴兄想必也看到了,大家看他突然画了幅画出来,心里都感到奇怪,以为他又要卖弄自己的才华。”

  他语声突又一顿,但随即又道:

  “哦,吴兄,我还忘了告诉你,这位仁兄不但武功不错,而且还风雅得很,平日还喜欢写两笔字,画两幅画,下两盘棋,他自己就得意的不得了,常常说自己的一双手比神仙还灵。”

  吴鸣世哈哈一笑,心中更恍然,却听向一啼又道:

  “于是大家就问:‘此画何意?’他放下画笔故意装出一付仁义道德的样子,说:‘今日江南武林上线开扒的朋友,就好像画上的这个瞎子一样,只知听到笛声美妙得很,就自己以为自己的耳福不错,却想不到自己已经一脚踏空,若没有人即时赶来拉上一把,就马上要掉到万丈绝壑里去了。’”

  “他说了这话,就把这幅画挂到墙上去,大家还是不明了他的意思,哪知他又说道:‘现在我这幅画挂在这里,把这副笔墨放在旁边,要是有谁能把这画上的瞎子救上一救,在这幅画上加上几笔,那他就是我们的总瓢把子。’”

  “大家一听,都忍不住提出反对的意思来,哪知他却有一套解释的花言巧语,他说:‘这座荒宅是有名的鬼宅,平常根本没有人来,要是有人凑巧来替这幅画加上些东西,那就是天意,是老天让他来做江南绿林的总瓢把子的。’”

  “他还说:‘而且这个人既然敢到鬼宅来,一定胆子很大,他看到这幅画,能够想出一个救这画上瞎子的办法来,那这人不但胆子大,还一定是个既聪明,又仁慈的人,这样的人来做我们的总瓢把子,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就算他不会武功,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只要动动脑筋,发发号令就行了,也不要他真的自己动手。’”

  说到这里,“金鸡”向一啼长长喘了口气,而本来如坠五里雾中的吴鸣世,此刻却已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部了然,只是他却仍然有些奇怪,暗中寻思道:

  “这‘神手’战飞果然是个枭雄之才,能想出这些千奇百怪,闻所未闻的理由来,达到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可是这莫氏兄弟,那飞虹等人却也不是呆子,他们既然猜出这‘神手’战飞的用意,却又怎会答应他这提议呢?”

  却听向一啼一清喉咙,又道:

  “他这话说得虽似极有道理,但大家早就看破他的用心,本应还是不答应,哪知在这些人里,却已有人和他有着同样的心思,也想自己玩玩曹操的把戏,是以三言两语之后,竟然就将此事击掌敲定了。”他一面说话,一面眼角斜瞟莫氏兄弟一眼。

  于是吴鸣世心中最后一个疑问,便也恍然。

  “金鸡”向一啼目光转变,冷哼一声,又自接着说道:

  “那位仁兄见到大家都无异议,自然高兴得很,须知这些人都是江南绿林中顶儿尖的人物,只要他们答应了,别的人就再也不成问题,而且他们只要话一出口,便不会更改的。”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对这件事大大不以为然,只是他见大家都答应,自己便也无法反对,这时候那一位一心想效法曹操的朋友突地一拍双掌,那座荒宅外面,竟蓦地掠进七八个劲装佩剑的汉子来,原来这人早已计划得周周详详,竟然先留下后手。”

  吴鸣世暗中一笑,忖道:

  “只怕这些人都不会仅仅是孤身而来的吧。”却见向一啼又道:

  “这些人进来之后,那位仁兄就找了一人,躲在那房子的承梁上面,告诉他只要有人在那幅画上面加上几笔就立刻以哨声通知大家——”他冷笑一声,目光中满含讥嘲之意又道:“哪知那位仁兄算来算去,还是算漏了一着,他再也想不到,来在那幅画上动笔的人,竟是个——哼!吴兄,你看这故事可还有趣?”

  语声方落,那“神手”战飞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缓缓扭回头,目光凛然望着向一啼,朗笑之声便也变为冷笑,道:

  “老夫一向只知道‘金鸡’向一啼向大侠手中一根寒铁拐有着惊人的招数,却不知道向兄舌头上的招数,却更是厉害哩。”

  向一啼微微冷笑道:

  “岂敢,岂敢,比起阁下来——嘿嘿,只怕还差得远吧?”

  哪知“神手”战飞掉转头去,根本不理他,向吴鸣世一笑,道:

  “阁下方才听这位向帮主说了个故事,可有兴趣再听在下说个故事吗?”

  吴鸣世一笑道:

  “自然洗耳恭听。”他嘴里虽在说着话,心里却在暗中思忖:

  “如此看来,我这裴兄是免不了要当几天江南黑道的盟主了,这事倒的确有趣得很。”回目一望裴珏,只见他两眼望着天花板,仍然是一副如痴如呆的样子,像是又陷于沉思里。 

  那神手战飞哈哈一笑,“刷”地,将手中的折扇收了起来,道:

  “朋友面前不说暗话,在下在阁下这等聪明人面前,也不必学那种小人,将心里要说的话,要骂的人,都遮遮掩掩,拐弯抹角地说出来——”

  “金鸡”向一啼冷笑一声,接口道:

  “若不是在吴兄这等聪明人面前,说起话来,想必就是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了。”

  “神手”战飞鼻孔里重哼了一声,头也不侧,接着说道:

  “阁下虽然久在河朔,对江南武林情况,较为生疏,但想必也会知道,今日江南武林中,也正如河朔一样,几乎全变成了‘飞龙镖局’的天下,那龙形八掌檀明,近年来虽少在江湖中走动,但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的二十三家

  ‘飞龙镖局’的分局,却处处有几个凭面子宽,手把子硬的扎手人物。”

  他语声微顿,吴鸣世不禁侧目一望裴珏,心中暗地思忖:

  “不知我这裴兄听到此话,心中该有如何感觉?”但裴珏却根本听不到,他呆呆地望着黝黑的屋顶,心中思潮反复,却不知自己的命运,在不久之后,就开始要有个重大的改变了。

  “神手”战飞一手捋着长须,哈哈又是一阵狂笑,接道:

  “不是我战飞说句狂话,这些飞龙镖师们,手把子虽硬,但若说单打独斗,这些人还真无一人在我姓战的眼下——”他话声微顿,斜瞟那“金鸡”向一啼一眼,接着又道:

  “就算他们三五个联手一齐上,我姓战的也不会含糊他们,只是他们人多势众,是以‘飞龙镖局’便在江湖上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数十年前,江湖上奇人辈出,那时曾有人替武林中黑白两道都划下道来,开山立寨的绿林朋友,不劫孤旅,不劫明镖,不劫上路的银子,就算是成千成万地往你眼前送,你却连一分一厘都不能动,可是镖局里也不能保贪官,不能保暗镖,也不能保不义之财,这规矩数十年来,可从未有人犯过。”

  “只是这‘飞龙镖局’却全不管这一套,这么一来,弄得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绿林道几乎连口苦饭都吃不成。”

  吴鸣世暗中一笑,忖道:

  “难道你不做绿林生涯不成吗?”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未说出来,却听那“神手”战飞又道:

  “武林情况,一至如是,我战飞既为武林一脉,又未能坐视,是以才将那帮主、向帮主和莫氏双侠约到这里来,也无非是想将绿林中分散已久的力量,聚在一处,也免得绿林朋友终日受那‘飞龙镖局’的欺负。”

  他目光直视吴鸣世,这“七巧童子”玲珑剔透,哈哈一笑,道:

  “战老前辈雄才大略,确非常人能及。”

  那“金鸡”向一啼亦哈哈一笑,冷然道:

  “想当年天下三分,独魏最强,那曹操又何尝不是雄才大略,常人不及,呵呵——”他干笑数声,又道:

  “吴兄,你这话的确说得妙极了。”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还是不望他一眼,一捋长须,接道:

  “哪知老夫这一番好意,却被人看做恶意,老夫在如此情况下,才说出那意见来,莫大侠先便立刻赞成了,那帮主也不反对,是以便与老夫击掌为约,此事全然是大家同意,又不是老夫以强要胁的。”

  “吴兄,你我走动江湖,讲究的是一诺千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莫说贵友裴珏仅是不能闻,口不能言而已,就算他是个瞎子、白痴,此约也是万万不能改的,何况裴兄虽然聋哑,但却相貌堂堂,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自信两眼不瞎,还能视人,一眼望去,便觉这位裴兄必定天姿英发,超于常人,否则像吴兄这等人,也绝不会折节下交的了。”

  这“神手”战飞滔滔而言,声若洪钟,双目灼灼,神光照人,此刻一层手中折扇,又自朗声大笑起来,吴鸣世心中一动,忖道:

  “这‘神手’战飞久已享誉江湖,而且有名的心智深沉,心机过人,此刻定要我这裴兄来做总瓢把子,想必有着深意——”

  心念一转,恍然又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