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也自发觉,看着他那茫然的神色,不禁微微现出一丝笑容,指着门框轻声说道:“你看看这个。”

  裴珏一看,也大吃一惊,原来门框上,整整齐齐地用白粉画了个星形的图形。他久居镖局,平日听人闲谈,江湖上的勾当,他也知道不少,此刻一见,便已知道这是江湖盗党做案前的预告。

  这意思也就等于说:“这货色已被我们定下了,别人休来插手。”

  裴珏忙问道:“你知道这是谁吗?”

  艾青微一点头,指着那星形道:“你留意看,这颗星可有什么古怪之处?”

  裴珏连忙留意一下,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多年来的抑制,虽然使他失去了自信之心,但本性却仍未消失,这正如一粒明珠,仍在椟中,未经人发现,他仍然不会发出光彩的。

  此刻他一见,便道:“普通的星只有五角,但是这颗星却有七个角,而且六个角较小,其中只有一角较大。”

  艾青赞许地一笑,暗忖:“这少年的观察力倒敏锐得很。”立刻轻轻拴上房门,说道:“对了,这就是江湖上声名最恶的七个人所留下的表记,哼!他们找到我,也是他们霉运到了。”

  裴珏问道:“他们是谁?”

  艾青道:“他们是义结兄弟七人,自称为“北斗七煞”,平日无恶不做,武功想也不坏,别的事不说,这七煞里的老三和老七,最是好色——”说到这里,她脸又是一红。

  裴珏留意地倾听着,却未察觉到她的面颊,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刚刚我看那图形,较大的一角,是由上往下数的第——”她突然又顿住话,向裴珏问道:“你记得第几个角较大吗?”

  裴珏毫不思索地答道:“正是第三个。”

  艾青又一笑,暗忖:“这少年人的记忆力也好得很。”心中突然一动,转念忖道:“以他的天份,学武怎会无成,想那龙形八掌在江湖上亦是以武功成名的人物,他在龙形八掌处呆了那么久,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武功如此弱呀?”

  她疑念大起,越想越觉事有蹊跷,再忖道:“何况他天资之高,已属绝顶,那龙形八掌为何又一直说他笨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虽然知道其中必定有些古怪,但真相如何,她也不敢妄加臆测,暗忖:“以后这一定要查个明白。”

  裴珏见她久未说话,他究竟少年心情,好奇之心大起,道:“这图形所示,是不是就是说这来的就是七煞中的老三呢?”

  艾青点首道:“正是。”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他来了,恐怕就再也走不掉了。”

  裴珏道:“他留下了记号,是不是就一定会来呢?”此时他对艾青的武功,已有信心,倒希望那“北斗七煞”全来,让自己看看热闹。

  他哪里知道北斗七煞,在江湖亦非易与之辈,若真地全来了,冷月仙子一人,恐怕还不好应付呢。

  艾青一笑,道:“来是一定会来的,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罢了。”她又叹道:“别的不说,今夜我看来觉是无法睡的了。”

  低着头,微出了会儿神,突然看到自己穿着的只是件文士长衫,此刻下襟散开,里面的肤色如玉,她连忙一望裴珏,却见他倚着桌子,像是已经睡着了,灯光之下,望之真如女子。

  她又一笑,想起方才自己在他面前解衣时的情景,脸又不禁一红。

  她平日孤芳独傲,等闲谁也见不着她的一笑,此刻不知怎地,心情却像是起了很大的变化,这是她自己也无法了解的事。

  她悄悄站起来,想穿上衣裳,免得等会动手时不便,哪知轻轻一动,裴珏已睁开眼来,原来他根本就不曾睡着。

  他揉了揉眼睛,道:“是不是已经来了?”

  艾青摇了摇头,道:“你背过身子去,我……”

  裴珏眼珠一动,已知她的心意,忙将身子一转,双眼紧紧盯在墙上,哪知灯光反射,却又将艾青解衣时的身影映到墙上了。

  此刻这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内心真有如大海翻腾,但是他终于忍住了,紧紧闭起眼睛,再也不想。

  霎时,艾青已结束好了,就在这时,屋顶上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声响,非常轻微,裴珏一些也没有察觉到,艾青却面色一变。

  她微一挥手,桌上的灯便倏然而灭。

  她这动作像是轻易而漫不经心地,但若不是目力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又怎能致此?

  裴珏顿觉眼前一黑,灯光已灭,他方想出声,但瞬即想到可能是那话儿已经来了,连忙收住了口,借着窗纸中透过的一丝微弱的光线,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前。

  突然,他觉得身边一阵温馨,一转头,这种温馨的气息更是强烈,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艾青已来到他身侧,低声道:“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已经快来了。”吐气如兰,嗅之醉人。

  裴珏越发摒住声息,连大气都不敢喘,但不知怎地,心跳得那么厉害,甚至连艾青都听到了,悄声问道:“你怕吗?”

  裴珏脸一红,他自己知道自己心跳的原因,但是他又怎能说得出口。

  突地,窗户无风自开,一条人影在窗口一闪,略一迟疑,便摸了进来,分明是自恃身手,没有将房里的人看在眼里。

  这人影身材甚高,身手也极为敏捷,落在地上,全然不带一丝声息,须知他在客寓之中,就敢妄然闯入,一些也不顾忌,武功当然有过人之处,否则,他怎么敢这样地放肆呢?

  冷月仙子鼻孔里暗哼一声,那人影是个老江湖,就是这鼻孔里所发出的那一丝极为微小的声息,已使他有了警觉,眼光四扫,发觉房里坐着两条黑黝黝的人影,微微一惊。

  在这种情形下,可显出人家虽然狂妄,但真遇上了事,可有精确的判断。

  他微一撤手,手里似已撤下兵刃,沉声道:“房里的可是道上同源,兄弟莫西,是合字,也请亮个万儿。”

  冷月仙子一拉裴珏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莫西又道:“朋友是何方神圣,再不开口,可别怪兄弟要不客气了。”须知他久经大敌,方才虽然贸然闯入,但那却因为将房里的人看得太过轻易。

  这当然是他的疏忽之处,原来他也住在这间栈房里,方才冷月仙子艾青与裴珏投店的时候,他已望见艾青,这种人的眼光可多厉害,一眼便看出艾青是女扮男装的,他好色闻名,手下不知坏了多少个良家妇女,此刻一见艾青,那种成熟而妩媚的妇人风致,虽是穿着男装,已使莫西色与魂授了。

  他不敢多望,怕打草惊蛇,悄悄蹑在后面,对裴珏,倒没有望一眼,只影绰绰地知道另外还有一个女子而已。

  他色胆包天,再加上武功实有过人之处,再也料想不到他眼中的对象竟是冷月仙子,等不到三更,就闯入了人家的房里。

  可是艾青那轻微的一哼,可使他惊觉了。

  他立刻便想到:“这女人虽女扮男装,说不定手下武功不弱也未可知。”脑海一转,对武林中几个喜欢穿男装的女子想了一遍,心中大定,因为她们武功都不及自己,声名也不及自己高。

  可是他挂万漏一,却忘了“冷月仙子”,这也是因为冷月仙子声名高,他再也估不到这娇怯怯的女子竟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女煞星。

  冷月仙子一声冷笑,道:“凭你也配问姑奶奶的名字。”手微一扬,竟硬生生将桌子捏下一角,当做暗器使。

  莫西可不知道人家用的是什么暗器,只觉风声飕然,手法的惊人,竟是自己前所未见的。

  他当下哪里还敢怠慢,疾忙一转身,身形疾侧,那暗器擦胸而过,“夺”地,击在墙上。 

  莫西可算是久经大敌了,见了这发暗器的手法,已知人家武功的深妙,竟是自己生平未睹,心中大骇,暗忖:“这人是谁?”

  念头也来不及转完,双腿一顿,身形疾地从窗口窜了出去。

  冷月仙子冷冷一笑,回头向裴珏道:“你等一会,我马上就来。”裴珏方自答应,眼前一花,冷月仙子已失去踪迹了。

  裴珏暗叹一声:“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人家那样的武功?”觉得很疲倦,又觉得很饿。

  尤其晕“饿”,更令他难受,须知他已一日未曾进食了,但此刻夜深人静,又能到哪里找东西吃呢?

  莫西身形猛然几个起落,也掠出了数丈远近,“北斗七煞”中,以他轻功最高,在武林中,三煞莫西的轻功,是颇有名气的。

  是以他全力而赴,暗忖总可以逃脱人家的掌握了,他人甚机灵,见机而作,反应最快,只要稍有不对,便立刻逃走,是以虽然作恶多端,但自出道以来,却没有吃过什么大亏。

  他以为今日也是一样,虽然未曾得手,但总算也没有吃亏。

  哪知背后倏地一声冷笑,笑声就像在他背后发出的,他大惊之下,连身都不敢回转去看一看,脚尖猛点,人已向左前方窜了出去。

  哪知冷笑之声,连连不绝,也始终附在他身后,饶他用尽身法,那冷笑之声,仍然跟在他后面。

  他魂不附体,汗珠涔涔而落,知道人家轻功高出自己甚多,猛一咬牙,身形疾转,掌中折铁快刀急向后打,情急而拼命了。

  哪知他这一转身,所受到的惊骇,更非言语所能形容。

  原来身后空空,除了远方的屋顶,被星光的照射,微微有些白光之外,眼中所见,只是一片空荡而已,哪有人影。

  他再一转身,那冷笑之声竟如附骨之蛆,又在他背后笑了出来,莫西双腿发软,这种惊骇,的确是他平生从未经历过的。

  须知在这种情况下,那无异说自己的性命已悬在人家手中,只要人家高兴,将自己的脑袋摘下,也是容易得很。

  莫西情急之下,却被他想出一法来,这当然也是他久经大敌,临敌经验已丰,是以在惊骇之中,仍未曾失去自救的本能。

  他猛然身子往下一倒,肘、膝、肩头、脚腿,一起用力,竟在瓦面上施展出“燕青十八翻”的小巧功夫,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这种功夫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第五回 钻石蒙尘

  浪子燕青昔年以轻身小巧之术,驰誉天下,这“燕青十八翻”,便是他仗以驰誉天下的绝技,此刻“北斗七煞”中的三煞莫西,便施展出了这种轻功,来逃避身后那如附骨之蛆般的冷笑之声。

  能在屋顶瓦上施展这种地趟招术的,在武林中已不多见,他腰、肘、肩头、膝部、脚跟一齐用力,狸猫般地在屋面上翻滚着,掌中的折铁快刀,舞起一团瑞雪般的刀光,借以护身。

  此刻他不求伤敌,但求脱身,三个翻滚过后,刀光乍起,画起一道银虹,身形却“嗖”地从后屋檐下翻了下去,须知他久经大敌,临事应变的功夫,自然超人一等,他自忖若施展起轻功,在屋面上奔逸,绝对逃不过那人的手掌,是以便窜到地面上去,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或是随便在一间房子里一藏,那么冷月仙子就很难找到他了。 

  他算盘打得虽好,哪知他脚尖方一沾地,背后又是其寒澈骨的一声冷笑,他情急之下,反臂一刀抡去,风声虎虎,倒也有几分功力。

  但他也知道这一刀绝定砍不着人家,脚尖微错,青蓝的刀光划了个半圆,猛地向上斜挑,刀花乱颤,“玉带围腰”,“梅花错落”,刷刷两招,狠、毒、快、准,兼而有之。

  他刀刀狠辣,却也刀刀落空,刀光缤纷中,他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像鬼魅似地在他身侧掠动,他掌心的冷汗将缚在刀柄上的绸布都渗得湿透了,却越发不敢停手,将一柄折铁快刀舞得滴水不透。

  冷月仙子冷笑着,在他身侧绕动,双手垂在肩下,却不还手,莫西用尽了“五虎断门刀”里所有精妙的招数,却连她的衣裳都碰不到一点,他们动手之处本是那家客栈的后院,此在当时难免惊动了住店的旅客,出门人哪个愿意多事,都把窗子关得紧紧的,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春寒陡峭,夜风袭人,三煞莫西额上的汗珠,却涔涔乱落,渐渐,他真力越发不继,刷刷刷,拼着最后之力,接连进手三刀,身形一矮,嗖地,向后倒窜,将身躯贴在墙壁上。

  他手里举着刀,望着冷月仙子气喘咻咻地说道:“我姓莫的招子不亮,不知道朋友是高人,今天认栽了,朋友念在同是武林一脉,亮个万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山不转路转,以后见着面,我姓莫的兄弟七人,总有补报朋友之处。”

  他话说得不亢不卑,虽然认栽,但仍交待得场面已极,果然是老江湖的口吻,哪知冷月仙子艾青一向软硬不吃,饶你说下个大天来,她也仍是无动于衷,冷笑着望着莫西,一步步地朝他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