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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离坚白之说,坚与白二者互斥,故而自藏,坚中之白、白中之坚,不可共存,非控名责实,徒增口舌。”
“今天下诸子百家,为救治时弊积极奔走,亦算名实耦合,唯名家之说,苛察缴绕,诬妄怪诞,即使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却不能服人之心。”
祝凌简单地陈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
在如今的世道里,诸子百家都在通过实践,来践行发扬自己学派的观点,唯独名家耍嘴皮子功夫,玩概念游戏,以名乱实,对治理国家半点帮助都没有。即使他们能通过辩论让别人哑口无言,也不能真正让他人心悦诚服。
她故意将名家批判得一无是处,观念略显偏激,听起来就像是那种初出茅庐,指点江山的愣头青一样。
严肃的先生也没指责她言语偏颇,而是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
“你以白马非马推而溯源,否定整个名家,名家当真一无是处?”
“名家有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庄子·天下》中说‘飞鸟之景,未尝动也’,皆与辩者有关,名家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但名家于天下,弊大于利,可取之处好比鸡肋。”
祝凌死咬她刚刚立起的人设———
认死理,说话容易词不达意,发散思维。
先生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这个观念,便道:
“天下如今将入大争之世,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你否认名家锐意,是否要以文教化万民,以身作则肩负天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非我所愿。”祝凌并未被先生言语中的内容所诱惑,她直言不讳,“学生只想做那不知晦朔的朝菌,不知春秋的蟪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之境,非我所能及也。”
这下,先生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他面前这个士子,就差把“我想当一条咸鱼”这句话刻在脑门上了。
这人明明有些聪明,若入书院勤学苦读,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但他不知为何,竟这般不思进取!
先生一惯严肃的脸上出现些许痛心疾首的神色:“涸辙之鲋,旦暮成枯,人而无志,与彼何殊!”
你这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先生所言极是。”祝凌面色诚恳,“然———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先生:“……”
他从身侧的盒子里取出一块木牌递给他,神色怏怏不乐:
“往东走,见岔路左拐,见一竹屋,便是你下一关的所在地。”
这个孩子他不知道怎么教了,还是交给他们能力卓绝的掌院吧!
祝凌接过木牌,浑然不知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她只是很疑惑为什么这一关没有了抽签活动,而是先生直接指定地点。
临走前,祝凌看先生有些郁闷的神色,还是决定开解一番:
“这世间的良才如石中璞玉,终有一日要绽放光华,但似玉之石,不管如何相似,终究是石非玉,朽木难雕,亦是同理。”
“先生不必过于苛责己身。”
那先生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你且去吧,莫误了时辰。”
祝凌对他行了一礼后,便去找他所说的竹屋了。
路程比祝凌猜测得要长不少,她大概走了一刻钟,眼前才出现了一点竹子的痕迹。
绕过一大片竹林,她眼前出现了一栋竹屋,祝凌推开门,门里的人循声望来———
那是一张极清雅的面容,带着浅淡的笑意,墨发束起,身姿挺拔清瘦,整个人的气质像旷远幽静的山水。
祝凌道:“见过兰亭先生。”
她虽然没有见过应天书院的掌院,但也在永宁城中打听过他的消息,卖给她消息的人说,即使她不认识应天书院的掌院宋兰亭,但只要见到他,就绝不会认错。
那种温润从容之感,见之难忘。
见到宋兰亭的那刻,祝凌就明白了刚刚的先生为什么不给她抽签了,那位先生估计是觉得凭自己一己之力难以扭转她的想法,所以把她送到了教书育人最厉害的掌院面前。
掌院,就要直面最铁的刺头,解决常人不能解决的麻烦!
祝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先生的好意……真是让人承受不起啊!
宋兰亭放下手中的书卷,道:“你过了几关?有几枚木牌为凭证?”
祝凌掏出木牌放在桌上,分别是“弈”、“音”、“粮”、“辩”四枚。
宋兰亭略翻了翻:“三枚上,一枚中———”
他自书架上取出一块牌子,与这四块放在一处。
这枚牌子上刻了一个“明”字。
“四枚上,一枚中。”他道,“刚好符合登顶之人的最低标准。”
祝凌提醒他:“宋掌院,这于理不合。”
她可不要出这么大的风头!
“这并非是助你舞弊。”宋兰亭笑道,“第五关,看得是士子本身最擅长的能力,或是诗词歌赋,或是弓马骑射,或是……捉鬼驱邪。”
“那日在茶楼里,我画了一张识英笺。”
聪明人说话,向来是点到即止。
祝凌秒懂:“捉鬼驱邪向来小道,不值———”
“今年寻英雅集的魁首,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宋兰亭的眉眼微弯,“只要不损燕国百姓,不违道德理法,我能做到的,必全力以赴。”
【天上掉馅饼???】系统小圆球在祝凌的意识里一蹦三尺高,【祝凌,你冷静啊!!!】
“统儿,不瞒你说———”祝凌迟疑了一瞬,异常诚实道,“我疯狂心动。”
诚然,前面的限制条件不少,将“宋兰亭的承诺”限定在了一定范围,但架不住祝凌的要求,刚好就在范围内啊!
只要她拿到了魁首,她就不用去为卖玻璃卖镜子的事与掌院细细掰扯,而是直接要求掌院兑现承诺就够了!
就算是抛出来钓她的饵,也让她完全无法拒绝啊!
祝凌话语一转:“学生必全力以赴。”
【你真要争魁首?】
“让我考虑考虑。”祝凌回复系统,“虽说全力以赴,但全力是多少,也是可以商榷的。”
宋兰亭垂眸,指尖落在那块“明”字牌上:“那郭士子认罪之后,大夫发现他体内有毒,百姓闻之,都说那是被厉鬼缠上后染上的鬼毒。”
白磷是有毒的。
宋兰亭此举是在提醒祝凌,小心她自己也不小心沾上了毒。
祝凌道:“心中无鬼,自不惧毒。”
她已知晓,并处理好了。
宋兰亭笑了一声,他把那五枚牌子向前一推:
“向北见山中溪,所有登山之人均在此处,太阳落山即止。”
意思是让她去目的地,等到太阳落山后。太阳落山后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要参加争夺魁首的比赛。
“多谢先生。”
祝凌一揖,退出了竹屋。
等她赶到溪边时,那里已经站了三个人,三人之间泾渭分明,颇有几分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他们听到了祝凌过来的动静,纷纷抬眼望来,其中有一个身穿锦袍的少年,一看清她的脸便气势汹汹地迎上来。
“你就是乌子虚?”他上下打量了祝凌一番,目光在她腰间停了一瞬,眼皮一撩,神色挑剔,“脸上有瑕,貌丑无盐,举止猥琐,还是个我出行时只配跪在路边的贱民,我要是像你这般一无是处,早就自挂东南枝,盼着来生投个好胎了。”
“这般卑贱的人与我共居一地,真让我如入鲍鱼之肆,被恶臭熏晕。地上尘土,也敢与皓月争光?”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就你这般人,也配得起‘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
“你若是对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再自行下山,我便不追究你脏我眼睛之事。”
【?】
【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系统小圆球在意识里噼里啪啦闪光,【敢骂你?怼死他!】
祝凌学着这少年的动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副瞧不起的神态做得比他更加气人:
“五短身材,眼下青黑,容貌磕碜,衣着怪异,嘴臭无比,阁下何不以溺自照?”
你长成这样,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呢?
“你———”
“我闻这山中溪边、幽静之所,有恶犬狂吠……哦,不对,辱犬了。”
祝凌用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调子,再一次看了他一遍,语气做作而惊讶:
“噫———这位公子的脸怎么这么红?”
她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病毒一样慌忙避开:“我生长在乡里,常听说颅内有疾之人,要发病之时都是面色涨红,话语癫狂,等胡言乱语过去了,便会口吐白沫,最严重的甚至还会出手伤人。”
“我从小在医馆帮忙,像公子这样的情态,身患疾病的,八九不离十。”
祝凌啧啧叹息,目露怜悯:“这位公子,莫要讳疾忌医,有病趁早治,不算丢人。”
第50章 阴谋阳谋
“噗———”
溪边另一个少年笑出了声。
刚刚被祝凌好一通怼的少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脸色通红,但他不仅没有当场翻脸骂人,反而挤出了一个笑,仿佛在忌惮什么一样。
他把目光转向另一个少年,指桑骂槐道:“粗鄙野人,就是上不了台面!”
那个被他骂的少年面色涨红,怯懦地低了头,半句话都不敢反驳,只有怨恨的目光像两把利剑似的向祝凌投来。
祝凌懒得和看似脑子有病的人争,她走远了些,搬了一块儿干净平整的石头,将石头放到了溪边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
她坐在石头上,开始闭目养神,离太阳下山还有两个多时辰,还有得等。
祝凌闭着眼睛,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还是能听到扯着嗓子的尖利声音:
“有些人就算是侥幸入了登天之途,也会摔得粉身碎骨,地上的麻雀还妄图飞上天变成凤凰,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看是痴心妄想美得很……”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系统小圆球在意识空间里上窜下跳,【我们怼他!把他骂得哑口无言!他自己得不到掌院的赏识,跑过来找你撒气算怎么回事?】
【我祝愿他吃一辈子柠檬!】
系统从那个少年的话语里提炼出了不少东西,它严重怀疑这个骂祝凌的傻逼就是掌院宋兰亭的脑残粉:
【我们又不是软柿子,我们是大炸弹,炸他个满脸开花!】
【商城里那么多技能,我们又不怕他!我们教这个嘴臭的傻逼重新做人!!!】
祝凌的意识小人抓住了系统小圆球给它顺毛,声音里居然还带了点笑意:
“他在立人设呢。”
炸毛炸到一半突然懵逼的系统:
【?】
【那个……你说啥?】
“他是在借我立人设。”祝凌说,“寻英雅集每五年一度,天下英才汇集,参与者不计其数,能得识英笺的人却寥寥,得笺之后过五关合了标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祝凌一点点引导系统的想法:“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嗯……说明能登顶的人都很厉害?】
“天下的目光都汇聚在寻英雅集之上,能登顶的人,至少在某一方面极为精通,他既然能来到这里,你觉得他是个蠢人吗?大庭广众之下辱骂其他士子,这件事一旦传扬开来,他的名声就毁了一半。”
【要是他就是某一方面的才学特别突出,但是智商和情商都不怎么样呢?】系统在和祝凌一起经历过不少事之后,也开始渐渐形成自己的见解,【而且这里除你之外,一个被他骂了都不敢吱声,另一个虽然被他忌惮,但也不一定会选择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和他结仇。难不成他自己毁自己名声?】
“不错,有长进嘛!”祝凌揉了揉小圆球,“那你猜猜他的身份?”
系统整合了一下它在路上得到的资料:
【他是哪一家的世家子弟?】
要知道,燕国的世家可是压着王权的呢!
“他不是世家子,他是燕国的五皇子。”
祝凌细细解释:“他刚刚的原话‘出行时只配跪在路边的贱民’,什么人出行时才需要百姓跪地而迎?燕国的世家再怎么势大,再怎么力压王权,他们名义上都只是燕国的臣子,除非他们想要将皇帝取而代之,否则绝不会在这种礼制方面有所僭越。
更何况,他还提到了‘三拜九叩’,这可是见帝王或祭拜祖先才用的大礼。燕国的等级森严,从选官的察举制到九品中正制的变化可窥一斑。”
祝凌这七天并不是只顾着和阿英一起吃吃喝喝,她明里暗里收集了不少资料。
燕国的皇帝如今老迈昏聩,底下五个成年的皇子斗得乌烟瘴气,大皇子去年骑马时坠马断了腿,算是彻底绝了登位的希望,二皇子母族卑弱,个人喜好风雅,善丹青,习惯留须蓄胡,穿宽袍大袖,三皇子武艺上佳,母族掌军权,煊赫一时,四皇子据说待人接物颇有储君风范,在清流之中名声极好,唯有五皇子极其尴尬。
他已经到了可以议政的年纪,但由于入朝时间短,没有像前四位哥哥一样积累一定声望,他的个人能力不突出,母族也不显,所以在他身上压注的人极少,除非三皇子四皇子哪天突然暴毙,否则帝位便轮不到他来坐。
燕国的军权和士林中愿意参加夺嫡的力量几乎被三皇子和四皇子瓜分殆尽,五皇子若有夺嫡之心,必然要寻求外力,摆在他眼前的、最合适的就是应天书院这条路。
而今年的寻英雅集,又正好放出了应天书院掌院宋兰亭要收弟子的消息。
“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这句话是题在掌院宋兰亭给她的那张识英笺上的,笺到了她手里,上面的颜料都还没干,中途经手之人,想必少之又少。
她在茶楼里时,掌院宋兰亭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若不是时时刻刻有人盯梢,怎么会清楚地知道那日宋兰亭出现在了茶楼,亲手给她画了识英笺,还知道识英笺上的内容呢?
如果不是确定要争取宋兰亭的势力,在他根本没有见过祝凌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一眼就确定祝凌姓甚名谁?
掌院宋兰亭亲手绘制识英笺,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他对祝凌的认可,再加上……刚刚他过来时那上下打量祝凌的目光,可是在她重新挂回腰上的木牌上多停了一会儿。
通过前四关,祝凌也知道了每个先生擅长的方向不一样,过关后能得到的牌子也不一样,就像“弈”代表邱先生一样,“明”恐怕代表的就是掌院宋兰亭。
“你看他腰间的五块牌子,没有一块刻着‘明’字。每个士子下一关要面临什么,书院的先生们都是可以指定的,就像我刚刚遇到的先生,并没有让我抽签,而是直接指定我去了掌院宋兰亭所在的地方。而他得到宋兰亭支持的希望渺茫,就代表着他离帝位又远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