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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甚呆?”
低沉的嗓音从身侧响起,张婴眨了眨眼,见赵文已利落地为嬴政披上外袍,举手投足间,已恢复过去声势赫奕的模样。
张婴:脱衣穿衣都这么有气场,羡慕嫉妒恨!
嬴政见张婴没有像往常一样“仲父仲父”地呼唤,他微微挑眉,手指戳了张婴的额头,却发现对方身形和眼神都有些闪烁。
嬴政的脸色随之淡下来。
赵文瞅着心焦,这可是近几日来,陛下难得一次有的好情绪啊!
他连忙唤了一声:“婴小郎君,可是累了?”
“没啊。”
赵文一哽,怎么给台阶婴小郎君也不下啊,他腆着脸看向嬴政道:“奴听说稚子都认生,这荒山野岭确实有些骇人,婴小郎君若是害怕,可过来……”
“嗯?我不怕啊!”
赵文:……
感受到身侧气场越来越冷冽的嬴政,累了,躺平装死吧。
“哎,仲父居然能有如此好身材!”
张婴两辈子都体弱,看到这身材那不得在脑海幻想一下,回过神,他跑到嬴政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袖,“仲父!你说我何时能与你一样!”
“想与我一样?”
“谁不想呢!”
嬴政听出那一声艳羡,冷淡的神情缓和了些,瞥了他一眼:“即日起,将你躺躺椅的时辰,用去站桩训练。”
“咳咳”张婴差点被呛到,他这身体素质,那不得训练死啊!
他立刻从衣袖里拿出一柄小梳子,打哈哈道,“嘿嘿……算了算了!仲父!让我为你的好身材添砖加瓦,摇旗呐喊!”
“……”
嬴政沉默地瞅着张婴,他单手将张婴拎起来放在臂膀抱着,同时大迈步向着营地走去,道:“惫懒的小子。”
“嘿嘿。懒散,人之天性嘛。”
张婴一点都不介意被这么评价,懒散怎么了,偷懒才是人类科技进步的动力,“若是可以,我愿意躺平躺到天荒地老!”
嬴政脚步一顿,神色莫名地瞥了他一眼,张婴被瞧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摸了下后脑勺,问道:“仲父,有什么问题吗?”
嬴政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直到来到一处由灰白石块构建的将近有两米高的城墙前,数十位穿着黑色紧身胡服,戴着黑面具的男子候在门口。
“恭迎陛下。”
嬴政摆摆手,他忽然看向张婴:“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出,则必见血。护,则必保平安。”
“嗯。”
“你想带几人出去?”
伺候在旁的赵文差点没稳住表情,连忙低下头。
“啊?”
张婴愣了一下,让他选带几人出去?不对劲,总觉得嬴政的声音好像透着一股冷意,难不成这问题有暴雷的可能?
他嘿嘿一笑,心下谨慎,却故作不懂道:“啊,这……”
嬴政见他小表情很纠结,声音缓和下:“如何?”
“嗯,仲父,你看啊,他们看起来威风凛凛,铠甲精锐。”
“嗯?”
“就……养起来应该很贵吧!”
嬴政:“……”
原本提心吊胆的赵文,差点没能绷住脸上的表情笑出声。
“你……”
嬴政声音都透着些无奈,“你这稚子平日在想些甚?”
“仲父!我这么想很正常的呀!你看看哈……”
张婴见嬴政的脸色缓和下来,立刻趁热打铁,脸上堆起软软的笑容,伸出小手手掰手指,“仲父都会与我炫耀的军卒,肯定是精兵悍将。
仲父,谁都希望手下能人悍将多,但这军营的士卒却不多,不多,肯定是养不起,养起来太贵导致的。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能做小人!”
嬴政一个指头蹦蹦在摇头晃脑的张婴头上,嘴角抽搐:“歪理邪说。”
“嘿嘿。但仲父,难道训练他们不贵吗?”
“……”
嬴政一时语塞,还真的挺贵,一个差不多三个骑兵的价值。
等等,他怎么又被这小家伙给带歪了?
“仲父,这么贵怎么称呼?是黑甲卫吗?”
“并非黑甲卫,算是……斥候。”
嬴政见张婴探头探脑,脸上闪过一抹笑意,“该你知道,日后你或会知道。”
赵文心头震颤,这话是何意,这可是只属陛下的最隐秘的黑银卫。
“哦。”
张婴点了点头。
嬴政忽然带着张婴来到石墙前支起来的一处小矮亭,赵文利索地铺好毯子,嬴政坐下,张婴盘腿而坐,但很快被嬴政打了下膝盖,立刻苦哈哈地跪坐好。
嬴政递给张婴一碗豆腐汤,他自己喝了一口,捡起盘中的烙饼,忽然道:“人,何时才能知足?”
张婴差点被豆腐汤哽住,他头低得更下,一点都不想回答这种哲学问题。
嬴政也没想从张婴处得到答案,他一边吃烙饼,一边与张婴讲起过去带兵打仗的一些经历,讲起他与袍泽、臣下们秉烛夜谈,共同奋斗的快乐。
张婴能看出嬴政的不高兴,但压根不知道对方在纠结什么。于是只顺着对方的字面义是,在一旁负责“哇”“彩”“我认同”发出各种赞叹的声音。
直到嬴政冷不丁来了一句“小子,谁都有野心吗?”,张婴措手不及地应了一声“当然有!”
这句话,成功将两眼放空的嬴政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张婴在内心怒骂自己,
让你做捧哏的时候走神,面上却装作很认真地胡诌:“我听过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有野心挺好呀。”
嬴政沉默了一会,忽然冷声道:“哪怕这份野心,会导致帝国分裂,战争四起,生灵涂炭?”
“……”
张婴,目瞪口呆,陛下您这话是认真的吗?
我还只是个三岁宝宝,如此血腥的话题不适合我。
张婴是表情呆滞。
伺候在一旁的赵文是头皮发麻,惴惴不安,心里七上八下。
这几日赵杰在调查皇子皇孙时,并未找到多少宫廷巫蛊方面的有用线索,赵高与徐福也没从方士那里拷问出别有用心的人的情报。
踌躅不前的线索,令陛下大为光火,低气压持续降低。
今早朝会王丞相那一句“分崩离析”,算最后一根压下陛下心中的怜悯心与袍泽之义。
来之前,赵文已经听到陛下对黑银卫主,但凡与巫蛊牵扯,无论王孙贵族,军功勋爵,全部擒拿,胆敢反抗者直接坑杀。
以黑银卫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百的杀人方式,宫内宫外,只怕都会被杀得鸡犬不宁。
赵文甚至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某个拐弯抹角的亲属关系,而被牵连杀掉。
所以赵文见嬴政忽然提及此事,他在内心疯狂祈祷。
祈祷张婴不要触怒陛下,祈祷今日能平安无事,赵文内心深处甚至还幻想着,以张婴小福星的神奇,能不能再创一个平安的奇迹。
……
张婴并不知道身侧的赵文,把他当小菩萨框框磕头。
他硬着头皮,眨了眨眼,卖萌道:“不可能!有仲父在,绝无可能!”
“哦?倘若我不在呢。”
张婴:……
陛下你今天若是想逼死我,直说可以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用无赖逻辑尝试打乱对方的节奏。
张婴垂头的瞬间擦了点袖口的姜汁粉,一把扯住嬴政的衣摆,再抬头在与对方漠然的双眸对视时,红彤彤的眼眶里挤出几滴眼泪。
他道:“仲父,我,我不许你说自己不好,仲父要一直好好的,呜呜……”
嬴政:……
“只是假……”
“假的也不成!”
张婴眼泪婆娑地盯着嬴政,只落泪不哭嚎,显得又可爱又委屈巴巴,他道:“仲父!我,我们都要好好的,仲父!我们马上回咸阳找太医令吧!”
“我没……”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他擦了把张婴的眼泪,手指忽然一顿,轻轻碾了碾,鼻尖也稍稍一动,然后嬴政忽然拧起张婴的小耳朵,“你这臭小子,竟会耍花招。”
“哎嘿嘿疼疼……”
张婴扯住嬴政的衣摆,撒娇道,“我这也算是……姜汁娱亲嘛,哎哟哟疼疼疼……赵文,赵文你说我也没错嘛。”
赵文机敏地打量了嬴政一眼,不愧是小福星,能把被陛下弄得哭笑不得,心情明显变好。
他忙道:“婴小郎君说得有道理。春秋时是有七十老者,时长穿彩衣扮成幼儿,逗父母开心。今有婴小郎君这般,倒也称得上一句孝顺,姜汁娱亲。”
“得了,少一唱一和在这给脸上贴金。”
嬴政笑着摇摇头,忽然瘫坐在垫子上,左手一把揽住张婴也让他坐了个七倒八歪,似是无意间提起,“你这小机灵倒是说说,若有一日,你亲生母亲,阿父各自组建了家庭后来寻你,为你的番薯银钱争起来,你当如何?”
“都不给!”
“哦?若他们剑走偏锋,不择手段,以孝道压制呢?”
“我宁可全送旁人,反正得我乐意。”
“哈哈,是啊,连稚子都懂的道理。”
嬴政的声音又低沉下来,表情沉凝,眼底闪过一抹晦涩。
赵文心惊胆战。
“不过呢,仲父吖!我肯定不会碰上这情况。”
嬴政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表情小得意的张婴,垂眉道:“为何?莫不是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非也非也!因为我足够厉害!”
张婴掰着小手指在这里算,“仲父你看!我才三岁,就有豆腐、番薯、踏锥、犁耙等,等我四岁,五岁……功劳肯定越来越多!
他们怎么可能只因为争夺番薯,来得罪我。再说了,我也会资助他们走向番邦,看向秦地之外,找其他高产的种子,再创番薯的辉煌。”
嬴政身体一震,若有所思。
赵文也听明白了一些张婴的暗寓,巫蛊之术什么的,说到底还是争夺秦地的权利,若是将内部矛盾转嫁成外部矛盾!
赵文眼神隐晦又期许地看向嬴政。
“哈哈哈!你这小子,鬼精鬼精。”
嬴政用手指轻轻弹了张婴的额间一下,仰望了一会天空,忽然挺腰而起,顺手将张婴也给拎起来,“赵文,备马回宫。”
赵文见嬴政转身,没有进入黑银卫营地的趋势,内心狂喜。
他忙应了一声:“唯!”
……
……
酉时,咸阳宫正门。
二十多位公子整齐排开,站姿规矩。
这其中,公子高忍不住扭了下抽筋的小腿,低声与公子寒嘀咕:“三弟,赵文是不是传错了时辰,不说父皇,连赵文都不在咸阳宫。”
“或是有事。”
公子寒不动声色地应道。
“三弟,要不我们去旁边树荫歇息下,日头有些晒。”
公子寒余光瞥了眼玉树临风的扶苏,坚定地摇了摇头:“要去你自己去。”
公子高见状,心下叹息。
他又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恰好这时队伍里最矮的小胖墩忽然八字步蹲下,公子高心下一喜,他绕了过去也蹲下拍了拍公子如桥的肩膀。
“累了吧,走,二兄带你去旁侧休息休息。”
“二兄!”
公子如桥连连点头,他们两人刚刚迈出队伍,还没走到树荫下便看见一人一马在宫殿内策马奔腾。
如桥刚喝斥了一声“大胆!”就被身侧的公子高给拉住。
公子高哭笑不得:“你傻了!除了父皇,何人还敢在咸阳宫前策马奔腾。只怕没跑两步,便会被附近的宫卫射下马。”
如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刚准备道谢,瞥见靠近的两人一马时,他猛地抓紧了公子高的衣袖。
如桥脸上带着浓浓的不满,道:“凭什么呀!”
公子高闻言一愣,回首,恰好与端坐在嬴政身前的张婴对视上。
“嘶!”公子高倒抽一口凉气,别说年岁尚小的如桥,就连他自己见到这一幕,心里也有一些泛酸,只勉强道,“毕竟有番薯,父皇看重稚子一二也正常。”
“哼,二兄没事。”
公子如桥哼哼两声,像是为自己找补一样补充道,“再如何,这家宴张婴是去不了的,我们才是与阿父最亲近的人。”
公子高迟疑了一下,怕打击如桥,便没提张婴之前参加过一次家宴。
他只好地点头称是。
此时,嬴政与张婴翻身下马。
公子高与公子如桥看着不远处嬴政面无表情的模样,想起近几日宫内风声鹤唳的氛围,心生畏惧,想着等扶苏他们走过来,再一起上前行礼。
然后——
“仲父,你今日骑马这么久辛苦了,这是
外婆做的红薯片,特别好吃。饭前可当零嘴吃点。”
“嗯。”
“仲父,我走啦,一定要好好吃饭哦。”
“嗯。”
公子高和公子如桥:……
他为何撒娇撒得如此自然!他都不明白什么是敬畏吗?!
……
……
张婴完全没看见身后幽怨的视线。
他离开咸阳宫,马不停蹄地来到长阳街最大的一处酒肆。
长安乡的番薯热情还未过,所以张女官带着家仆和账房来酒肆这边与张婴汇报核算田地、福源市的收成。
张婴一边吃着番薯麦饭,一边听他们在报账。
佣耕者们种植的番薯收获量最大,但都被少府郎官借过去充当明年的粮种,同时,少府郎官提出得保证粟、小麦等的税收比。
福源市的税收数目相当可观,但大部分用来支付给还在修房子的工匠、工师。
其他农作物虽暂时没到收获季,但长势喜人,有不少外乡人询问耕种方法,要交多少束脩。
张婴听了一耳朵,道:“少府郎官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配合,也这般与佣耕者要求,不乐意的可以离开。外乡人想要我们耕种方法的,可以,都传授出去,不需要束脩。”
从古至今的造反,都是从吃不饱穿不暖开始,张婴想太平躺平,巴不得他们积极改善沃土和种植技术。
账房忽然又问:“还有月余过年,婴小郎君会来在长安乡过吗?”
“过年啊!”
张婴一听就来兴趣了,之前他身体特别很不好,几乎没出过门,这还是他第一次能活蹦乱跳的参与新年,“嗯,去。”
账房顿时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嘞!我回头立马和他们说,定会是热热闹闹!”
张女官眼神犹豫,但见张婴与其他人心情都很好,便没急着开口。
“汪。”
张婴扭头,他见体型庞大得如阿拉斯加的大型黄犬,嘴里叼着个小竹篓,尾巴甩的飞快。
“哟呵。这是大黄吧,体格又长大些!”